中文78|?吕立汉:我的两次高考——一个年级与一个时代的故事

在“文革”中,读大学,是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因为我的社会关系不好:外祖父是历史反革命,舅舅是右派,舅妈是地主出身。我本人家庭成分虽然是贫农,但父亲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母亲也被扣上了“投机倒把分子”的帽子,我竟然成了“黑五类子女”。

1967年,我13岁。元宵节那晚,全家人正在吃团圆饭。突然间,造反派二三十人冲到了我家门口,父亲赶紧把房门关上。门外“打倒牛鬼蛇神某某某”的口号声震天响,我与妹妹泪水和着饭菜一口口地往肚子里咽。造反派走后,出门一看,发现鲜红的春联,被覆盖上了白对联。

8月,又目睹了父亲挨批斗的场景:能容纳500多人的村大会堂里,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把牛鬼蛇神吕某某押上台来!”的口号声中,关押多日的父亲,被五花大绑,以坐“喷气式飞机”的姿势押到台前。父亲上身穿着淡蓝色衬衫,脖子上用铁丝吊着一块黑牌子,上面写着“打倒牛鬼蛇神吕某某!”父亲脸上豆大的“命汗”直流,不久就全身湿透,摇摇欲坠。台下还有30多位“四类分子”一字排开,面向革命群众在陪斗。

批斗结束,我父亲被绑着关回“大队间”,继续拷打。拷打的刑具很简单,蒙上眼睛,在五花大绑的脊梁处打一个结,在不足8平方米的房间内,两个打手各站一边,揪着绳结,狠命地来回撞墙。半夜之后,换成用碗口粗的树干往心窝桶。我父亲发现不对劲了,声嘶力竭地喊救命!我堂叔破门而入,总算终止了悲剧发生。

翌日清晨,父亲回家,脱下上衣,脖子上、背脊上、胸口上、手臂上,道道伤痕,惨不忍睹。隔壁伯母流着泪为我父亲清洗伤口,涂抹药水,宽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我永远记得。

我怎么也想不通,父亲怎么会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牛鬼蛇神呢!听父亲说,爷爷36岁去世,那年我父亲才8岁,大姑妈13岁,小姑妈6岁,父亲刚读了半年书,就不得已辍学。祖母是小脚女人,要抚养一男二女,谈何容易!无奈之下,大姑妈做了童养媳。我奶奶则经曾祖父同意,带着年仅8岁的儿子和6岁的小女儿,“典妻”到海拔600米以上的一个小山村。柔石笔下“为奴隶的母亲”的悲惨命运,就这样落到我奶奶的头上!

我父亲10岁那年,到县城“寿春堂”中药铺做学徒,一干就是10多年,直到解放前夕,才回到村里。土改时,我家成份是贫农。

1964年“四清”运动,我父亲主持清理大队财务,清算出了诸多问题,让当事人怀恨在心。“文革”开始后,这拨子人全都成了造反派,这或许就是他们要把我父亲往死里整的原因。

1968年,我小学毕业。其实从五年级开始就停课了。红小兵闹革命,老师则分裂成两派,校长樊设恒成了“走资派”,天天被批斗。暑期的某一天,我进入学校,空无一人,教师办公室房门洞开,桌上、地上全是破旧报纸、学生作业本等,不知历经几次洗劫。我拉开一个个抽屉,也想检点“破烂”,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份方川小学应届毕业生上初中的推荐表,我名下签署的是:“该学生家长是三反对象,不予推荐。”

我喜欢读书。我8岁上小学,父亲叮嘱要好好读书。没想到小学才毕业,我就被剥夺了上学机会。14岁那年,母亲给我缝制了一条开片小腰裙(男人干活时系在腰间),我就扛起锄头到生产队干活了,底分2分,从早干到晚,一毛二分钱。

1968年底,家门口办了初中,我又回去读书了。中学设在隔壁村的祠堂里,连操场都没有,仅有的体育设施是两张乒乓球桌。语文老师不错,一位是缙云中学下放的,另一位是浙师院刚毕业的。英语老师由俄语老师改行,没教材,开了不到一个学期,就不开了;这老师还兼教化学。数学老师是一位高中毕业生,难度大一些的数学题,他自己也不会解。

班主任姓陈,原来是缙云中学的图书管理员,负责上《农业》课。但他是大城市来的,真的是五谷不分,讲到多种经营时,说玉米要种,包萝也要种,引得学生哄堂大笑。

那时上午第一节上课前,有个仪式,由班长领颂“万寿无疆”“身体健康”,领读“老三段”和“新三段”,最后全体同学引吭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课程都不用考试,唯一一次数学考试也是开卷的,遵循了“抄一遍也好”的指示,但全班仅两人及格,我是其中之一,因此自鸣得意了一阵子。

我喜欢读书,但学校无书可读,校图书室能借阅的小说仅《林海雪原》《红岩》《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迎春花》《苦菜花》等可怜的几部红色小说。其中《林海雪原》最受欢迎,男女同学都喜欢看“白茹的心”。《红日》是禁书,只能偷偷传阅,上数学课时我在偷看,被老师狠批了一顿。读的第一部古代小说是《聊斋志异》,半懂不懂。到1970年底,稀里糊涂就算初中毕业了。

1971年缙云中学春季高中招生,我们班只有一位同学成为幸运儿。秋季再招生,同村有两位去了。那个年代读高中要由大队“贫管会”推荐,我清楚这名额不可能落到我头上。

1971年春天,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去开化与婺源交界的大山深处,做瓦窑的砍柴工。瓦窑搭建在半山腰,四周是层层叠叠的梯田。2011年我做畲族田野调查,重游此地,时值油菜花盛开的季节,一眼望去非常漂亮。但在当年,我是为了谋生来到这山乡僻野,完全没有这种审美感觉。

砍柴是窑场中最为辛苦的工种,每天砍四担,约六百来斤,给1.8元钱。这是重体力活,所以胃口特别好,每餐半斤米饭还觉得没把肚子填饱,下饭菜是从家里带去的梅干菜。

端午节那天,伙计们结伴上山采粽叶。这是浙皖赣红军打游击的地方,山很高,海拔1400多米,当地人称“鸡头山”,据说当年方志敏就在山上打游击。下山后经过一家水碓,当时油车正在榨菜籽油,无人看管,年长的伙计说;“喝碗油吧,肚里有了油水,饭就省。”大伙儿相继舀满黄橙橙、热气腾腾的菜籽油,仰着脖子,一气喝下,足足有半斤,那情状有些梁山好汉的感觉。只有我,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了,于是懊恼不已,觉得自己太无能了。

1981年摄于杭州龙井。

7月的某一天,父亲发来电报:“开高招,速返!”原来是缙云中学开始秋季招生了。我次日便匆匆返程。这次明面上也有笔试一关,由公社组织,我参加了。考后不久,父亲扛着一只火腿去公社打探消息,公社“贫管会”主任是我村里的女婿,他查了成绩,说:“太差了,总分200分,你儿子考的还不到100分,我也帮不上忙啊。”人家火腿也不好收了,父亲只得灰溜溜地扛回家。

当晚,父亲火冒三丈,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读书读个粪缸板啊!”父亲一直以为我是读书的料,小学里成绩很好,奖状贴满墙壁,没曾想把初中读成这个样子,让他颜面尽失。父亲这一顿破口大骂,把我骂醒了,感觉自己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成熟了。暗中发誓:若有机会再进学堂,一定好好读书!

8月初,我又背起行囊,到大洋建水库(即如今缙云县的大洋水库)。大洋山是缙云境内海拔最高的山峰,瓯江源头之一,溪流落差极大,缙云人硬是靠肩扛车拉,在峡谷中建造了7座电站,从此成了全世界小水电梯级开发的典范,如今那水库镶嵌于万山丛中,成了闻名遐迩的“青山明珠”。在水库的大坝上有我的血汗凝固其中,我差些把一条腿断送于此,让我永远不会忘怀。

那天我们负责在大坝“卸车”。卸车是技术活,民工用手拉车把泥土络绎不绝拉到堤坝上,便由我们接管,车身在前,车把在后,三人一组,中间一位双手紧攥车把,两侧民工助力,瞄准方向往前冲出十来米,双手奋力往上一扬,便泥、车分离。号称“唐司令”的同村民工逞能,意欲表演单人卸车绝活,因独力难支,泥车变向,直朝我猛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等我发现,已来不及躲闪,泥车的钢轧头撞上了我的左膝盖,当场卧倒,血流不止,民工用担架把我送往医院拍片治疗,好在是轻微骨伤,疗休一周,就返工了。

9月23日,缙云县遭遇有史以来最大洪灾,时称“缙云9.23洪水”。22日晚,大洋山区下起了滂沱大雨,库区山洪暴发,工地上的高音喇叭不断播放着指挥部的紧急通知,坝下工棚民工紧急撤离。我们新美营全员动员,护坝通宵达旦,然而功亏一篑。23日上午10点光景,汹涌的洪水把行将竣工的大坝冲出一道豁口,眼看着豁口越卷越大,浑浊的山洪呼啸而下,坝下我们住的工棚载浮载沉,被席卷而去。我呆呆地看着这场景,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之后便是夜以继日的重建。探照灯把整个工地照得如同白昼,民工们白加黑连轴转。那时我已成了一名合格的民工,在盘山小道上用双轮车运石块,哪怕是最崎岖陡峭的山路,也能用肩膀顶着车把稳稳下山。民工来自全县各地,采用部队建制,我们新美公社就叫新美连。连一级配备宣传员,隔壁村比我年长的徐学献担当此职,是轻松的干活,令我很是羡慕。出勤记工分,我底分4分,政府另给一毛五分钱补贴。周末食堂改善伙食,通常是馒头加红烧肉。那馒头很大,用“老面娘”发酵,半斤面粉一个,椭圆形状,很香。这算是做了两个月水库给我留下的美好记忆。

1981年摄于嘉兴南湖烟雨楼。

1972年春,公社办了民办高中,我去读了。但仅一个学期就停办了,读书梦再次破灭。不过我恶补了两年的初中学业,还加入了共青团。这年冬天,我跟母亲到丽水城郊的九里村“抽索面”,学会了做面条的整套工艺。

这时传来了好消息,全县高中为明春招生,搞密封试卷考试,录取主要看成绩。母亲说:“回家看书吧,这次听说是拿来考的,你去考吧,考不上,就认命!”

准备了一个星期,我考了全公社第一名,语文获得缙云中学的最高分。

1973年2月,我终于读上了高中。因为机会来之不易,我读书很用功。入学初,数学摸底测试我得了70分,之后的期中、期末考试连同单元测验,连续得了5次100分,连语文也得过一次100分,是我平生唯一的一次,总成绩居全年级之首。

语文老师杭大中文系毕业,他上语文课,提问题有个习惯,先让差生作答,答不出则让中档学生答,还不行,第三位必定是我。

作文每周一次,语文老师批改得很仔细,精彩之处,总会予以点评。有一次老师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我连续两天面壁,没写成一个字。第三天晚自修,干脆草稿也不打,直接写在了作文本上。过后老师说,他准备把我这篇作文编入《缙云中学学生作文选》,向我了解写作过程,我如实做了汇报。老师说:“不能说没打草稿,其实你已经打了两天的腹稿啦!”

缙云中学有一个藏书比较丰富的图书馆,那时由我初中班主任陈老师主管。古典名著《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等,都是通过陈老师偷偷借阅的。

正当我憧憬美好的未来,开始做起大学梦时,风云突变,东北那旮旯冒出了“白卷英雄”张铁生。学校教学也发生了巨大改变,“工宣队”再次进驻学校。队长叫章金柱,是个转业军人,从县机械厂派来,兼任校党支部副书记。先是批林批孔,既而又搞评法批儒,校园内大字报铺天盖地。班主任已撒手不管,我是班团支部书记,无奈之下,和班长一同履行起了班主任的职责。其他班级都出了“大批判专栏”,唯独我们班纹丝未动。章师傅专门来我们班蹲点,要求赶快行动起来写大字报。于是我们班的大批判专栏也问世了。

1975年1月,我高中毕业,成了一名“回乡知识青年”,这时我已届20虚岁。

高中毕业留影(右一)。

这一年里,我的底分到了9分,是队里的插秧能手。偶尔哪所学校需要代课老师,也会去代上几节课。

1976年8月初,参加新美公社初中民办教师招考,我考了第一名,但没被录用,理由是回乡锻炼未足两年。

9月上旬,高中同学杨碧明邀我一起去公路段敲铺路石。按件计酬,每天抡着小铁锤,顶着似火的骄阳,在330国道边上不停地敲啊敲啊,这一锤锤都敲得我自己心痛,自觉这不应该是我干的活,但毕竟比在生产队干活赚钱呵。

330国道,往北通往杭州、上海乃至北京,往南到温州出海口,我茫然望着蜿蜒曲折的山区公路,不知道我的人生之路到底在何方?

杨同学告诉我,冬季另有活干,给公路上的绿化树涂抹石灰浆,每天8毛钱,我也答应了。

9月中旬,我照常去国道边敲石头,中午时分,一辆大客抛锚,一位温州的时髦女郎,下车后观看我劳作多时,临上车扔给我一句话:“苦力的干活啊!”

听到这话,我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当即把小铁锤使劲儿甩向好溪,跟妹妹说:“回家!”

事有凑巧,还是命运安排?翌日清晨,工宣队章队长骑着自行车来到我家,要我回缙云中学代课,我成了母校缙云中学的代课老师!

之后不久,又转成了民办教师。教三门高中课程:语文、英语、农业生物,什么细胞质、细胞膜、细胞壁、有性杂交、无性杂交都要讲。毕竟有了一份相对安定的工作,所以心情不错。

给学生上课,首先得自己弄懂,哪怕是现炒现卖。在缙云中学任教这两年,夯实了我的学业基础。这期间,我看了不少小说,平生阅读的第一本外国小说是巴尔扎克的《剥削者》,之后又读了他的《高老头》。还读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

大约在10月份的某个周末,我约城里的同学去我家玩。两人骑着自行车,途经公社所在地兆岸村,只见过村公路上人群熙攘,有人戴着高帽在游街示众。近前一看,游街示众的竟是我母亲!

母亲被一条粗麻绳反手捆绑着,胸前挂着纸牌,上书“打倒投机倒把分子陈某某”,名字上打了三个红色的“×”。

同学问:“这女人是谁啊,你认识吗?”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认识,咱走吧。”

眼看着母亲被游街示众而无力援手,我当时心如刀绞,飞速离开。到家后,向同学说,很不巧,母亲外出了,我们得自己做饭。我下厨烧了一碗鸡蛋面条招待同学,然后仓惶回校。

我母亲目不识丁,那时为养家糊口,收购一些黄花菜翻山越岭偷偷运往丽水出售,赚取些微薄的辛苦费以维持生计。在现在是很平常的小商贩活动,但当时就是“投机倒把”行为,被捉住是要挨游街批斗的。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了。其后工宣队撤离,学校班子解散,揭批查“四人帮”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其中一些人作为“文革”中的“三种人”被隔离审查。教学秩序仍然很乱,甚至可以说比以前更乱,1977年高考,缙云中学应届毕业生剃了光头。

第二学期,我专上两个班级的高中语文,兼高一(6)班班主任。原班主任告诉我谁谁谁是调皮捣蛋鬼,接任伊始,我专找他们来开了一个会,那“孩子王”却大咧咧地说:“吕老师,你别怕,老师就要有老师的派头,我们会支持你的。”

第一堂课是讲毛主席七律《登庐山》,板书时,“孩子王”叫了起来:“唉?粉笔字写得不错嘛!”只见他坐在最后一排,两腿交叉着搁在课桌上,就这么吊儿郎当!

没过几天,英语老师告状,说这“孩子王”恶作剧,上课时绕着教室吹笛子,拿他没辙。

于是我找他谈话,问:想不想当班干部。他说想!任体育委员怎么样?他很干脆,说“行啊!”这以后他再也不捣蛋了,还警告他的小兄弟们不准闹事。后来这“孩子王”与我同时考取了大学,他上了丽水师专中文系,现在是某中学资深的高级语文教师。

1977年10月下旬,报载恢复高考。我很振奋,有那种“解放区的天是艳阳天”的感觉。考大学已不再是梦,再三权衡之后,我决定考理科,为的是远离政治。

高考分初试和复试。初试顺利。复试在水南中学。心情很紧张,脑袋像炸开似的,稀里糊涂地走进考场找到了座位。做了几道题后,脑子才恢复了正常,思路极为清晰。晚上回家,跟母亲聊起考场上心态的变化,母亲开心地说:“那是菩萨显灵了。娘为你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去佛殿烧高香呢!”当时我心头一热,差点流下了眼泪。

大考之后工作照常,因为牵挂着能否上线,日子过得特别的慢。那天路过缙云山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只见一大群人围在宣传栏看什么,便也凑了过去,一看,是大红喜报,高考上线名单的大红喜报!上头疏疏朗朗写了20多个人的名字。我的心砰砰直跳,睁大眼睛快速搜寻,哇,上线啦!“吕立汉”三字赫然在目!

我有糟糕的社会关系,父亲与大队主要干部关系很差,我自己是在造反派掌权时被召回缙云中学任民办教师的,粉碎“四人帮”后,新班子一直视我为“异己分子”,其中最跟我过不去的校领导居然成了县招生办的副主任,他能手下留情吗?

1978年1月,别人都陆续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则音信全无。当时的心情落到了冰点,寝食不思。

忽然传来消息,高校要扩大招生。我怀着一线希望,赶到了丽水,到初中同学的住处打探信息。

这位同学已经是丽水师范的教师,临时抽调到地区招生办。我问他:“扩大招生,我有没希望?大学没得读,中专也行啊!”

同学说:“你啊你,中专若能上,大学就能上。坦白告诉你吧,政审不过关!你的成绩其实不错的,在全县属中上水平,上了杭大线。我们把你的政审材料退回县里,希望他们重新考虑。谁知县里重报时变本加厉,给你本人定了4条:一、想突击入党;二、写过攻击革命教师的大字报;三、伙同父母亲搞投机倒把;四、有一定的教学水平,但骄傲自满。别说是4条,光是第一条,你就死定了。老同学,还是从长计议吧,——或许今后政策会变。”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我终于明白了不能录取的原因所在。可明白了又有何用?

我在想,若下次再考,要是招生办还是这些人掌权,即便比这次考得更好,也是白搭。于是我给远在新疆阿克苏的舅舅去信,说明情况,询问能否把户口迁往新疆,再行高考。舅舅被打成右派后在新疆谋生,他回信说:“你别肚子疼埋怨西瓜皮!这次理科考了中上水平,下次你改考文科,考它个上中水平给我瞧瞧,届时还不录取,你也是人才啦!”

1978年2月,国家已经确定第二次高考在7月。但是否继续参考,我迟迟未下决心。3月的某天夜晚,我拜访了小学恩师樊设恒老师。樊老师在粉碎“四人帮”后调至县教育局,家就在缙云中学大门外,我经常去他家诉说我心中的苦闷。这次我还没落座,樊老师劈头就问:“开始复习了吗?”

“没呢,不想考了。”我心绪平静地回答。

樊老师提高了嗓门,用命令的口气说:“立汉,你马上开始复习!”

他顿了一顿,又说:“教育局刚定下来,让我当招生办副主任。其他的事情你别操心,只管把成绩给我考好!”

天大的喜讯!樊老师这番话,让我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乌云密布的天空豁然开朗,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我看到了希望。

我决定改考文科。基于几点考虑:一是眼睛“色弱”,对报理工科专业限制太多;二是我自己教着高中毕业班语文,不用专门复习;三是数学底子还行,可借此拉开总分,因为文科考生大都数学不行。只是历史、地理两门课属于空白,要在四个月内掌握,实在是重大挑战。

此外,舅舅那封回信深深刺痛了我,我暗地里跟他较劲儿:就考给你看看!为此,我赌气没给舅舅写信。——直到入学后,才告知他。舅舅自然高兴,回信鼓励我要成为一个像鲁迅一样的文学家。只是天晓得,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这是后话。

之后的100多天复习,紧张程度,可想而知。社会上的考生可以脱产参加复习班,我则不行,白天得上课,直到夜自修结束,九点半学生宿舍熄灯就寝之后,才能自由支配。每晚看书解题到深夜两点。由于睡眠严重不足,体力极度透支,营养又跟不上,到8月份体检时,已是骨瘦如柴,我身高170公分,体重却只有103斤。

7月的大考终于到了。毕竟经历过77年的高考,我临场很镇定,也很自信。第一场考的是政治。考毕与教政治的老师一交流,他说就这么个答法,没错!于是信心大增,后面几场越考越顺。

县城的十字街口又出现了大红喜报,我仍然榜上有名。我急冲冲跑到县招生办查分,心想,千万别考得太差,我的学生若都比我考得好,那我的脸往哪搁!一看,我的名字列第二位,总分375.5分!在我上面的那一位,是“老三届”的。接下来又看了一长串名字,就是没出现我的学生,这个时候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岂有此理,我的学生怎么就这样不成器呢!人啊人,就是那么爱脸面!

那年,我教过的学生,文科有二位考取了丽水师专,理工科则有7位考取了浙江大学、浙江医科大学、长沙铁道学院、丽水师专等。

填报志愿,我一路填师范院校:北京师大、华东师大、杭州大学(毕业生以中学教师居多)、丽水师专;只填报两个专业——中文和历史。——没填浙师院,我想杭大不录取,浙师院照样不会录取。那又该是政审出问题了。

8月底的一天,学校某领导把我叫到办公室,说:“祝贺你考出好成绩!政审鉴定材料打了个初稿,你看看,可以发表你的看法。”

我认真地看了,第一句话就是:能参加揭批查“四人帮”运动。1977年政审所列的几个“污点”,“伙同父母亲搞投机倒把”改成了“希望与父母亲的小农经济思想划清界限”,去掉了“想突击入党”这致命的一条。我琢磨,能参加揭批查,不是不参加揭批查,政审应该是能通过了,就表态说:“谢谢!我没意见。”

事后得知,那年县招生办为了我的政审,争论十分激烈,最终以“该考生本人表现尚可”而勉强过关。据说当年县招办作总结时,把我作为落实政策的典型案例写进了总结材料,并见诸县《招生简报》。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依然心有余悸,就赶紧办理户粮关系迁移手续。直到手续办完、迁移证明拿到手,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那时的感觉真好,走路时腰杆终于能挺直了。

10月17日,我从家里拎了一坛米酒,从食堂买了几份红烧肉、油豆腐,再到街上买了花生、饼干、糖果,邀请了所有在我备考过程中帮助过我的老师在办公室小酌几杯,也权且当作我的“谢师宴”了。

临行前夕,我去原工宣队队长章师傅家中告别,他赠我一支金星钢笔,并送了一本他从部队带回来的笔记本,扉页书“好好学习!”又再三叮咛:“我清楚你的家庭情况,能读上大学,太不容易了。一定要为父母亲争口气!”

10月19日,我终于坐上开往省城的班车,圆我的大学梦去了。

1979年春,与同学摄于瑶琳仙境(左二)。

2018年4月初稿,2022年7月补充修改

【回音壁】

黄仕忠:立汉兄的故事,如丽水的山路,蜿蜒曲折;又如缙云火烧,肉香溢出菜香,耐人寻味。

陈建新:没想到立汉兄也是“可教育好子女”啊,这是落到社会最底层了,沉沦是多数人的选择,你能奋起,终于从鸡窝里飞出来,不容易!

我这两天在写一篇总体审视本年级的小文,发现一个特征,就是本年级“可教育好子女”的数量超过77级,立汉兄又是一个佐证。

黄仕忠:这是对的。七七年政审,把关很严,但很多仍按“文革”时的政治标准。所以有很多人考出好了成绩,却因为政审不过关,读不了上线的大学,最后因为师专扩招等,才上的。七八年报名与政审方面有了很大改变,很多七七年不允许报考的,政审不过关的,都进到七八级了。

七七年在讨论恢复高考招生时,是有争议的。于是考试与推荐并行,作为对照,还留了一部分推荐名额。但那时“推荐”已有一套完整的制度,当然是政治标准第一,按这个标准,很多考生就不能参考,考了,到政审一关,基层单位的政审意见,就卡住了许多人。

任晓岗:立汉兄为了能读书,真可谓历尽千辛万苦,一路的崎岖坎坷!真是心酸。这个过程,告诉今天的年轻人,他们能理解吗?

黄仕忠:立汉写了,他们就有可能看到了;先知道,再理解,也很好啊。[呲牙]。

杜文庆:立汉兄的求学之路,确如缙云的山路十八弯,转转弯弯,弯弯转转,令当代大学生无法理解。然而,这确实是客观事实,只是发生在昨天。好在历史已经翻篇,但愿这类悲剧不再重现。

张玲燕:@吕立汉那些年各种填表都是我最难堪的时候,我们家亲戚中,只有填到我小姨夫,才会出现唯一漂亮的成分:贫农。真没有想到拥有贫农成分的你,也成了“黑五类”。可见那些批斗你父亲的人,包括“文革”中好多批斗与被批斗,其实与政治与路线并没有什么大关系,只是那场运动给了群众斗群众,坏人打好人的机会。无法想象,亲眼目睹父亲被批斗,亲耳听到父亲挨打的惨叫声,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童国樑:好在时代在前进,黑暗的一页终于翻过去了。

曹布拉:立汉兄的考学经历弯弯曲曲,跌宕起伏,终于柳暗花明。而立汉就在这条崎岖的路上艰难跋涉,奋力前行,终于如唐三藏西天取经般修成正果。父母亲先后被批斗游街,为人子者眼睁睁看着而无法援手解厄的惨状,是永远不能也不该忘记的!

董春晓:立汉兄的高考之路真是曲折,一方面是所谓家庭成分问题,让他从小学时就开始遭受到不公正待遇,另一方面,则是农村生活的贫困,逼迫他不得不四处打工,干过各种各样的艰苦体力活,但他想要读书的欲望从来也没有因此泯灭。这样的不屈不挠,真是让人钦佩。[强][强][强]

另外,写母亲为了养家糊口去外面贩卖一点黄花菜而被人批斗,但自己却眼睁睁看着无法解救,让人泪目。[玫瑰][玫瑰][玫瑰]。

钱志熙:我祖父虽有文化,教过私塾当过小学老师,方园几十里也算个先生,还做过县议员。但忠厚老实之至,把曾祖父分到他名下的田地都卖光了,最后连房子都卖掉了,真正的无立锥之地。所以我父亲这一辈,因为穷怕了,是特别的勤劳刻苦的。

我父亲在农活之余做贩柴生意。这完全是赚点辛苦钱,又脏又累,我父亲自己也常说:跟讨饭差不多!但就是这种生意,在“抓革命促生产”的时候,也经常要挨大队干部的训斥。“文革”中有一年,管得最厉害,把村里做贩柴生意人的船桨都集中大队部。由大队批准,才能领回来用一次。“资本主义的尾巴”,真的割得什么都不剩。立汉兄尊堂做点小生意被那样批斗,在我们那里好像还不多见。但我很能体会立汉兄那种体会,在当时看到母亲被批斗,甚至不可能有替她辩护的立场!

“文革”初,有一次大队干部把我们一些小学生组织起来在村里破四旧,到各家神堂搬香炉、神牌,将它们砸掉。其实我也感觉得出来,干部只是应付性质的,但表面上大义凛然的。我记得完成任务后回到家中,看到父母悄悄地准备着节日祭祖的供品,愁心重重地相对而坐。那时我心里的感觉极其复杂!——我在外面破四旧,我父母却正在准备祭品。我该怎么办呢!带我们破四旧的村干部,和我的父母,究竟谁是对的?我觉得自己这样隐瞒不报!十分的羞愧!

我当时有点不高兴。我想,你对我是不怎么好,你一天到晚到外面开会,害我一个人半夜里都不敢起来上厕所,你不让我叫你妈妈,只能叫你吴老师。你总是把我和班里出身最好成绩最差的男生排同桌,我都被他打哭过好几回了。但这都是我跟你的私事,凭什么我要公开去揭发你?——惴惴不安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非常庆幸,我妈妈没有被批斗,被批斗的是另外一个女老师,台下挂满了她的反动日记,其实她主要有三青团员的历史。这个事情给我童年打上严重的心理阴影,我由此知道父母那些年小心翼翼活得很不容易。

想当年真是个群魔乱舞的时代!只有伤天害理才能如鱼得水,只有六亲不认方可苟且求全。这样的事前已有古人,但愿后不见来者。

她现在膝盖上有一块突出来的骨刺,几次手术切割,还是继续长,就是那年打残的,因为这样不能站讲台了,后来只好改行。早就不能上台阶了,好在现在住的是电梯房。

樊诗序:@张玲燕寥寥几笔,太传神了,如在眼前。有感而发。母亲那奋不顾身的护犊之情,让人感动。[流泪][流泪][流泪]。

钱志熙:@张玲燕真的是小心翼翼、很不容易!现在想想,我那几位出身份不好的小学老师,那时应该也是这样,当时感觉不到。

我高中班主任、语文老师自己的成份就是地主,据说以前在乐清街面上有不少店铺。我感觉到他为人就特别小心,我们班男女同学各半,他就在教室把男女同学分两边坐。我想他是怕男女生混坐惹事。[呲牙]。

郑广宣:当年农村青年以及插队下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地、入水的各种农活,都是一样辛苦,无非是回乡青年相对比较习惯,因为这就是祖祖辈辈的日常,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苦和累也一直是日常。立汉兄与我不同的,是他在那个不正常年代,被那些不正常人搞的经历。确实是那个时代比较悲惨的一拨人中的一个。我们那里似乎是叫作“阶级异己分子”,差不多是被打入另册的。我没有这样的经历,但一样感同身受。

好在社会终于回复正常,我们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张玲燕:我在农村就听说过,当年老蒋叫嚣反攻大陆的时候,大队把所有的地富反坏右及其家属子女全部关押在大队,说一旦老蒋反攻,首先就把这些人杀了。大会堂讲台下面就是经常关人的“地下间”,那里我看过,人进去腰都直不起来。

钱志熙:真的是这样的。[呲牙]。

朱承君:老吕的家史和经历,独特而曲折,足以能写成一部中篇小说了。他虽历经磨难,最终不但两考全中,而且第二次还位居当地榜眼,更难得的是他的七个学生也同时考上大学,可见老吕的学习和教育能力之强。如果我那时与老吕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我或许是他考上大学的第八个学生,论年龄、经历与能力,老吕无疑是我的老师一辈。

吴朝骞:读了吕立汉的回忆,觉得缘分不浅。我俩都是两次参加高考,两次过线;也是先理科后文科,最终录取杭大中文系。但相比之下,立汉兄道路更加曲折,读书更加不易,生活更加艰辛。父亲母亲曾被批斗,在那个年代会有阴影,事实上也影响了77年的高考,第二次高考也会信心不足,不知道希望的小船会在哪里搁浅。好在大形势变好,好人会有好报,终于得到应该得到的机会。

立汉兄与我的第二个缘分是刘基。作为历史名人,刘基是温州、丽水争抢的香饽饽。立汉兄深耕刘基研究,早在2001年就在丽水学院创办刘基研究所,自此,刘基文化研究成为丽水学院的特色,取得不少成果。立汉兄多次来温相见,谈起刘基种种如数家珍,眉色飞舞。记得有一次立汉兄说自己在研究中发现了“刘伯温”菜谱,询问能否找到愿意开发的老板。我对立汉兄的研究深度惊叹不已。

去年7月,为纪念刘基诞辰710周年,多家单位在青田举办“2021中国丽水刘基文化学术研讨会”,有来自复旦大学、浙江大学、南京大学、中山大学、四川大学等的专家和刘基后裔代表等200余人参加,显示了立汉兄刘基学研究的深度和人脉。同学中黄仕忠、任平、董平等重磅助阵,我也去了。

第三个缘分是同饮瓯江水。丽水、温州一衣带水,两地感情特深。我在温州市政协工作的时候,和丽水政协关系也特别亲。

张玲燕:打击“投机倒把”最凶的时候,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最凶的时候。跟投机倒把差不多的一个名词,叫“长途贩运”,可能出现得稍微晚一点,是对“投机倒把”的缓冲。投机倒把是要打击的,长途贩运是要保护的,这个时候风向开始转了。

童国樑:“投机倒把”原来作为一个罪名,后来修改刑法取消了此罪。从而有了“无商不活、无农不稳”之说。

张玲燕:@童国樑你这个很有依据。但是刑法没有修改之前,实际工作中已经取消了投机倒把这一说,改为长途贩运了。

童国樑:刑法修改前,对投机倒把罪的处刑弱化,至于长途贩运、坐地倒卖,都是投机倒把的罪状。正因为市场经济的发展,取消了此罪名。

张玲燕:@童国樑哦,受教了。[抱拳]。

今天再读立汉兄的高考前传,发现内容又增加了不少,这些令人心酸的少年故事,再一次让我唏嘘不已……

原以为丽水山区穷乡僻壤,“文革”灾难不会像平原都市一样惨重,但岂知缙云贫农家庭也蒙受不白之冤!父母被批斗游街,“黑五类”子女如过街老鼠,可见山村基层极“左”风气之烈,百姓受苦之深。

立汉兄写了在缙云大洋山参加水库(水电站)建设的往事,也是惊心动魄,气壮山河。1989年我曾担任《浙江四十年》大型纪录片的总导演,亲身上过大洋山拍摄水电站。(史料记载,大洋水库的建设,是写入联合国水电开发典籍中的。)高山峻岭,山路崎岖,我们的工作车在下山路上陷入沟渠,无法自拔。摄制组几人在山上等待救援。满天星斗,寒风凛冽,风声鹤唳,鬼哭狼嚎,那情景至今难忘。如果早知道立汉兄是当年的建设者之一,或许还能壮点胆!

和我一样,立汉兄高考前担任高中语文教师,对自己能不能考上和受教的学生能不能上榜,有同样的担心,说明我们都很要面子,对人对己都有一颗善良心!

方一新:把这些经历和遭遇记录下来,传给后人,是完全有必要的,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

吕立汉:做大洋水库也很憋屈。当时与我同去的同龄人有四五位,一周后全都遣返,仅留下我一人。我们连的副连长就是想置我父亲于死地的打人凶手。我心里在想,难不成他留下我是别有用心?因此而处处提防着他。

赵建中:看了立汉的《我的两次高考》简直是心如刀绞,义愤填膺。中国大多数老百姓都吃苦耐劳,老实本分,但是在当年蒙受的苦难却是如此之多,如此不可思议,没有经历过的人真难以想象。立汉父亲的遭遇尤其让人痛心。他遭人毒打或许就是由于他的刚正不阿、办事公道所致。当年以革命的名义作恶的人不在少数。希望这样的年代永远过去。

在我的印象中,立汉是一个特别雍容大度、通透达观的人,他的脸上常常写满了欢乐,以至于我觉得他可以上台说相声,而且水平不在马华之下。我想这一定是他已经百炼成钢。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有两句话我一直记得:一句是“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还有一句是“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立汉者,立着的汉子也。这样的人物,上海人称为“模子”,我要向他致敬的。

立汉文中写到的自己让“孩子王”做体育委员,与高中教我语文的朱老师如出一辙,不由得让我会心一笑。这样的老师往往自信、睿智、有趣,教得出好学生。

沈澜:立汉兄遭遇的不公、经历的艰辛,还真是难以想象,这一路走过来太不容易。那年代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以史为镜,以人为镜,其实应该让孩子了解一些,他们终究是会懂的。

金健人:没想到立汉兄尽管贫农成分,爸妈还遭此不幸。同窗同室四年,同道同行四十年,未见透露点滴。那真是个疯狂的年代,但愿不会重来。我们这片土地,非理性的种子植根太深,铲除不易,气候稍有变化,就会抽芽长叶。吾辈亲历,尚存辨识能力,但现已垂垂老矣。平日里与晚辈交谈,其天真无知程度让人惊讶,但愿他们,不会重复我们的不幸。

樊诗序:立汉同学在遭受磨难之后仍能负重前行,说明他性格坚毅,认定未来会有光明。有多少人在磨难之下,一撅不振甚至萎靡消亡了。我小学一同学,品学兼优,同学三年,考试几乎很少丢分,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被公认为天才。但是由于其父是地主,而且还犯事入狱。他就处处都受打压。由于他母亲没有与劳改地主划清界限,他初中都没得读。只能到建筑社里当临时工。其父为了不连累儿子,劳改期满选择留场不回家。但是运动来了,不知咋地不准留场了,必须回原籍。同样为了不连累儿子,父亲选择农村老家落户。知道父亲回乡下老家。儿子不听劝阻执意要去看望。结果遇上批斗,被革命群众拉去陪斗。因不肯下跪,被打得站不起来。……

另一例。以前的邻居,官至地委中层,被打倒。妻子率家中三个儿子与其划清界限。但是依然难逃专政铁拳。结果一个自杀,一个精神错乱,一个不知所终。

类似的遭遇,不同的结局。有多少人能站起来,又有几个人能笑迎暮年?老吕能有今天,非常人啊!

陈建新:这类悲剧真多,可惜多不见于史。不知人们是否有人记录,告知后人!

这些当时被称为文艺黑线生产出来的文学作品,杭州的图书馆是根本不可能再出借给读者的。难道丽水或者缙云真的是文学上的世外桃源?(辑者批:这里的质议,始于“室”与“馆”混淆;室,可能日常无人看管,只是有人管理而已;馆,便自然而然地想到有一整套的管理模式与章程。)

方一新:是的,这些书当年都是“大毒草”,不能公开借阅的。最多只能作为反面教材,批判地阅读的。

任晓岗:我是打着手电捂在被窝里“批判”的。[偷笑]。

方一新:@任晓岗这个“批判方式”好。[憨笑]。

钱志熙:《苦菜花》《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三书,我读高中(74至76)都看过,是否图书馆借的我忘了,反正同学中、亲戚流传的。我现在在杭州工作的一个同学,《苦菜花》可以说是看得烂熟,好多情节都会讲。《野火春风斗古城》,当时觉得太好看,金环、银环姐妹形象熠熠生辉。《林海雪原》也不错。这些都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启蒙读物,尽管现在再去读,可能不太能看得下去。

吕立汉:《林海雪原》不是禁书。

陈建新:十七年时期出的书,除了《艳阳天》和和后来出版的《金光大道》之外,都是禁书。不要以为有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林海雪原》就能免了受批判的可能。1966年之后,这批小说,包括《苦菜花》《铁道游击队》《小城春秋》等等,都被批判和封禁,图书馆藏书要么被烧毁,要么被收起来。不可能公开出借。所以,“文革”后有“八个样板戏”和一个作家的说法,就是文学作品只能阅读浩然的小说。

吕立汉:我在课堂上偷看《红日》还被老师狠批一顿呢!到读高中时《三国演义》也是偷偷地看。而《林海雪原》至少在我就读的小学校里不在“毒草”其列。同学们在校园内还会将某某女同学比作“白茹”而调侃取乐呢。信不信由你噢。[调皮]

曹布拉:@陈建新@吕立汉天高皇帝远。城市与农村,中心地区与边远地区,即使在“文革”中,左的浓度和烈度还是有很大差异的。1972年,我的一位知青朋友就从公社革委会主任家借来《悲惨世界》,主任还夸他有“求知欲”。中国之大,做不到整齐划一的。

任平:是的,一部分下乡知青中暗流传不少“毒草”书,我就借到《太阳照在桑乾河上》《梁实秋文集》《高尔斯华绥小说三部曲》等,看完就归还。有的是私家藏书,抄家“漏网”,有的是图书馆无人管理后偷出来的。

张玲燕:肯定漏出来的,但图书馆不会公开借。都是漏出来的。

任平:当然是“监守自盗”。[偷笑]。

曹布拉:从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到“文革”时已十多年了,照道理说,中国的每一个农民都已经被组织起来,不可能脱离公社大队生产队而成个体户。但在我插队的地方,有一个老贺,就完全独立于任何组织之外,一个人在大草甸深处开荒种地,盖房养鸡犬。一年出来几次,拿自种的粮食和采集的山货土产,交换些灯油肥皂等日用品。这个老贺很有名,很多人知道有这么个人,同时又很神秘,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公社干部全部知道老贺,但谁也没有起念把他组织起来归属于某个大队,任他自生自灭。

老贺把他的房子盖在一个亮子(小池塘)边,于是那个地方就被老百姓命名为“老贺亮子”。我们去过,风景很好。

说明中国之大,任何事都有例外。在“文革”高潮过去后,边远地区的农村学校图书馆(室)外借一些曾被批判的书,有什么奇怪呢?“八个戏一本书”只是个比喻。多与少,宽与严,在不同时段不同地区,是有很大差异的。

钱志熙:从初中到高中,许多旧小说和所谓十七年文艺毒草,民间一直在传借。只是拿到手的,常是没封面的,没头没尾的残本也不少。记得有这样一件事,有一次某人从某人处讨还一本书,发现书被看坏了不少,大声骂那人道:“妈的,像你这样的人哪里会读书,说你‘掇’(乐清话音,把东西撕掉叫掇,与读书的读音相近)书还差不多!”我读的《野火春风斗古城》,就是从我舅舅那里拿来的。最初看的《红楼梦》,也只有一薄册,民国时印刷。《三国演义》《精忠说岳》,则是自家的,那时全的。《今古奇观》,只剩半本。所以什么《蒋兴哥重会珍珠衫》《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故事熟得不能再熟。没读白居易《长恨歌》前,背的是王娇鸾的《长恨歌》:长恨歌,为谁作?提起渠来心便恶……可见“禁”是禁不住的。

书荒的年代,读书最有味了!不管什么,抓到就读,饥饿的感觉。现在也可以说是坐拥书城了,面对书棚,经常忍不住要这样想:这些书,小时候要是有这样几本就好了,不胜遗憾!

曹布拉:我在70年代中期读了上百本名著,就是从某单位图书室借的——虽非公开,但这在“文革”初是不可想象的。

钱志熙:是的,乡村文化是很宽的,真的没有禁与不禁之说,农民中有文化的爱读小说,只不过都是旧版,新的版本没有。所以叫“黄色小说”。记得一事,“文革”末放开,新印《红楼梦》,公社不知道有几套?发买书票。这其实是开禁的信号……祈祷今后永远不再有禁书的时代。

吕立汉:@曹布拉我们村里有一位老人家长长的辫子,历经那么多政治运动,都没被剪,到了60年代末才去世,当时的造反派也没逼迫他剪辫子。一直到他去世那一天还保持着。

陈建新:整个社会的规律,是越离中心远越厉害。过去这样,现在也这样,就是层层加码,目的是显示自己更革命。

任晓岗:不同意。偏远底层更多的是基于利益的互残争斗,“借革命名头”太绕弯子,真正文化上的事,倒反而不那么重要。

吕立汉:@任晓岗农村“文革”派别的产生,往往是因个人恩怨而站队。还有一点很明显,“四清”运动被清算者,基本上都站队造反派。

黄仕忠:这类问题,包括以上同学所说,我们似乎有些过多简单地推给“文革”或者时代了。其实与人性、农村的势力以及中国传统观念有关。——我们的传统,一方面是斩草要除根,打蛇不死反被咬,这是要彻底“除根”,以防死灰复燃;另一面则是孤儿报仇,世世代代都要记得,或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如最利的矛与最坚的盾,没完没了;就像翘翘板,一头压下,一头抬起,便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郑广宣:“文革”把人性的恶最充分地挖掘并展现出来了。

黄仕忠:是的。主要不是某个“个体”如何可恶,而是在这种状态下,会把人的“恶”充分激发出来。这才是我们要特别留意的。

樊诗序:不同时段的松紧度,大不一样。到70年代甚至可以看到灰色封面的《张国焘回忆录》、塔斯社记者的《延安回忆录》等等。还有上海翻译口五七干校编译组译的苏联小说《白轮船》《你到底要什么》《海浪上的花圈》《落角》等等。

任平:@樊诗序《你到底要什么》《落角》等柯切托夫的著作,在某级干部以上都有。是作批修参考的。还有《州委书记》,这些前苏联的小说,还真好看。对我们认识社会和学习写作影响不小。苏联的官僚机构关系和人际关系,描述十分生动。

樊诗序:@任平还有《人世间》。这批译作的翻译水准较“文革”前有很大提高。

陈建新:这些书我当时都读到,但只能个人间传阅,没一家图书馆能公开借给你看。我所在的小学和初中图书馆全部封禁,1967年我还伙同同学偷偷进入小学图书馆窃书。

黄仕忠:建新同学的较真,其实只是一个词,“借”。大多数人,对从图书架、图书室或图书馆流出的,都叫“借”。——无论是正常借阅、翻窗进去或是任平说的“监守自盗”,都混称为“借”。

张玲燕:一个“借”字,就把读者的心提到了图书馆、借书证、公开借这样的标准的流程上去了,那么几乎可以这样说,那个年代没有这么公开能借到这些书看的。

吕立汉:你真难以想象,我们那时的初中哪有什么图书馆,说他是图书室都已经拔高了好几层了。就那么一个书橱,里面还空荡荡呢!中学建在破祠堂里,连个篮球场都没有!

黄仕忠:先要质疑,你为什么硬要把几柜破书就说成图书馆?既然是图书馆就一定有一套手续章程。[偷笑]。

张玲燕:就是么,也没有那么正规的“借书”手续,跟管理员打个招呼就行了[偷笑]

吕立汉:我用的明明是“图书室”吧。[调皮]。

黄仕忠:问题是建新转换成了“图书馆”,并马上想到杭州城里的规范。

吕立汉:读初中,化学、物理没有任何实验课,因为没有实验设备啊!到了缙云中学读书,才让我大开眼界,原来物理、化学老师是这么上课的。比如讲真空中的自由落体,老师就把实验设备带到教室里来予以演示。这在农村中学是根本做不到的。

张玲燕:我在城里读半日制初中,也没有任何的实验课。甚至都没有400米跑道那样的正规操场。[流泪]。

黄仕忠:我在74-76读白米湾五七中学,从来不知道有图书室这事。

吕立汉:所以我说称其为图书室都已经拔高了好几层了。

黄仕忠:其实,这中学应是有一些书可借的。因为我从同学那里转借过一本书。同学又相互传看,结果丢了。他向我说起时,抱怨地说:不知哪个家伙拿去了,害得我赔了钱。——说明这中学还是有一些图书的,但肯定没有“馆”,可能只是一个房间里放着。也不常出借。像我这样的走读生就不知道。

樊诗序:就是么,当时一个单位的图书室或馆差别极大。有的有专人管理,有的由工会干事兼管,有的甚至无人管理。我们厂的图书室书不少,由厂幼儿园一位女老师兼管。我与那老师关系很好,她经常开柜让我自取,丰俭由人。[偷笑]她也监守自盗。幸好我俩口味不同,各取所需。她拿的都是《新来的小石柱》《石庄儿童团》《大皮靴叔叔》。我拿的有《中国小说史略》《别林斯基全集》(2)《英国小说史纲》……[呲牙][呲牙][呲牙]。

黄仕忠:@樊诗序这所中学“文革”结束后,去掉“五七”二字,后来是我们区文科复习班所在。1982年初夏我考上研究生,徐先生说下学期给79级上《史》《汉》课,转给我一套《史记》;而《汉书》,我是暑假里从中学借的。77级,从绍兴师专中文系毕业的吴同学,分来教书,自告奋勇管图书室,我就通过他借了。说明到这时,中学也没有专人负责借还,是老师兼的。这就是乡村中学的一般状态吧

张玲燕:我读初中的时候包括到高中那几年,这类书籍就一直在手中流转,几天一本几天一本,很有节奏的,我怀疑是哪家图书馆流出来的,因为出书的人有个人的好恶,这几年一直就是十七年文学和古代章回小说。从这个渠道几乎没有见到外国文学。下乡后大量看到的是外国文学,几个渠道流转的都是外国文学,还有一些五四时期的作品。

方青稚:这是一部拍案惊奇,编剧也不敢这么写,然而这是历史事实。发生在立汉一个人身上,亏得他的名字叫立汉。他说自己这些事情还都没有告知爱人跟孩子,我觉得应该让他们知道。我们可以忘记仇恨,但是应该懂得苦难。

任晓岗:一段段惨痛历史的细节拼图成形,告诉后代,历史曾经是这样的底色。

方一新的弟弟一文,个人觉得似乎比哥哥犀利一点,两兄弟都挺骄傲的!

你的求学路,两次高考,结合时代背景,家庭遭际,个人求索,我和女儿看法一致,是奋斗史,也是教科书!

应坚(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79级,鄞州电视台):半夜醒来看手机,此文一口气读完,人更兴奋了!老大哥是诚心不让我睡觉啊!(笑脸)

性格决定命运。老大哥内心深处的力量深不可测杠杠的!

沈志权(杭大中文系80级):拜读大作,曲折而感人。那特殊年代考上大学的人,大多可以写一本书。所幸的是最终还能赶上好时代。

巫旭敏(作者的学生,企业家):大学系主任吕立汉先生并不是我一开始就喜欢的老师,大致因为我们青田籍同学比较顽劣,挨处分的时候,吕先生是第一个让我们“记恨”的人。

多年以后,见吕先生倒是亲切有加。吕先生也记得我们一拨调皮的学生,亦师亦友。

吕先生是国家拨乱反正后正式从农村考上大学的,是前辈,也是榜样。他苦难的奋斗史与国家命运实时关联,也警示着我们,激励着我们。位卑未敢忘忧国,敢为苍生说人话。

Fengqin(作者的硕士生,重庆移通学院)在火车上,看得流泪……我感谢自己所处的时代,更敬佩和老师一样的人,在苦难里开出花来。那个年代,何止是“苦难”!

但是我们这代人也是幸运的一代,我们亲历了从农耕时代到现代化的进程,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社会进步的福利,可以说中国的退休老人是地球上最幸福的人群,沒有之一。

我的经历与您有许多相似,我的初中是在村里小学附办初中班读的,因为成绩好,初中毕业就被学校叫去给小学生当过一年代课老师,因为家庭成份不好,读高中几次推荐不上,直到1972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县里举行了高中招生考试,全县只招两个班,我以公社第二名的成绩进入义乌中学,第一名那个人是应届初中毕业生。高中两年毕业我就应征入伍了,78年提干了,要不然我们有可能是大学同学呢!后来在部队通过自学考试完成专科学习,转业到美院后又去浙江大学读了研究生课程。

感谢这个时代,感谢伟大的祖国!

周立强(莲都区农业局)立汉兄,大作拜读,感同身受,除了佩服,还有很多的感叹!

我和你的经历非常相似,只不过你是两次高考,我是两次中考。

我因母亲是地主囡,父亲是国民党员,剥夺了我上高中的权利,初中毕业后回家种田7年。1977年第一次参加中专考试也上了分数线,后因政审原因没有被录取;78年第二次中考因放宽政审条件才被录取。

我们这一批人,在那个年代都属于受压阶层,说起来还真的要感谢邓公,改变了国家和一代人的前途命运。

说起来,出生成分差的家庭,子女都会有被打压,甚至是被时代抛弃的类似经历。能够在狂风暴雨中,泰山压顶下,如一颗山笋,脱颖而出,实在是难能可贵,或者说是万分幸运。像吕兄这样还成为刘基学术研究第一人,更是凤毛麟角。

而让我更有同感的是,在这幸运之中,除了自身的努力,离不开那些充满同情心,品德高尚之士的援手和助力。这些人可能不是我们的亲戚朋友,但他们却不趋炎附势,不嫌贫爱富,视黑五类为“人”,帮我们搬走人生路上的绊脚石,给予我们力量,激励我们勇气。就像是被人逼着走进了绝路,惊恐无助时,突然有人给我们指出了一条生路。因为我也像吕兄一样,因成分问题,家庭成员处处受到刁难。这些人可以说是我们人生路上指点引路的贵人,也让我们心怀感恩。正是因为有这些人,让炎凉的世界变得有些人情味。

历经风雨见彩虹,知足常乐人轻松。

李维雄(丽水市老干部局)你所经历的都是我非常熟悉的,你的出生还是有“背景”,而我是村里属于祖上一直贫雇农没有一个认字的人,连亲戚家也没有吃“国家饭”的,你上了真的大学,我只读了个师专,所以对你们这些人一直内心十分崇拜。这么好的故事慢慢读,多读几遍,想在山居摆酒,请你再讲来听听。

金莉芝(丽水学院教授)您的求学之路坎坷,也磨练了您的意志,坚毅不拔的品质。

把自己的求学生涯记下来挺好,会激励很多年轻学子。我也认真学习了,感同身受,我是1974年7月高中毕业的,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人。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通过您的现身说法,会激励多少年轻人通过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

吕官标(作者同村老乡)前辈沧桑,学为至范,晚辈仰慕,写得太好了,把那个时代的特点描述得一模一样啊!在那个时代能够坚持下来最后上了大学,真的不容易!

很仔细很认真地看完,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兄长的经历,回忆得特别生动,看了之后有种“身临其境”激动,像看电影一样地走回童年。

[黄仕忠辑校]

作者简介:吕立汉,1955年出生。浙江缙云人。1975年毕业于缙云中学高中部。次年9月任教于缙云中学。1978年10月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分配到丽水师专。历任进修部副主任、中文系主任、校党委委员、副校长;丽水学院党委委员、副院长。2016年退休。为二级教授,2009年获国务院授予的“全国民族团结先进模范个人”荣誉称号,省级劳动模范。现兼任浙江省社科院丽水研究院刘基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长期从事古代文史、地方文献、刘基文化、畲族文化研究。著有《刘基考论》《千古人豪——刘基传》等,任国家重大文化工程《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畲族卷》副主编,主编《浙江省畲族古籍资料汇编》《丽水畲族古籍总目提要》等。现任《处州文献集成》执行主编。

THE END
1.2024学年度第一学期第16周学生营养午餐菜谱星期三 番茄豆腐汤 汤羹 番茄 30g 豆腐 10g 星期四 糖醋里脊 大荤 里脊肉 100g 星期四 梅干菜烧肉 大荤 五花肉 50g 精肉 50g 梅干菜 15g 星期四 鸡汁千叶豆腐 小荤 千叶豆腐 70g 方腿 20g 鸡胸肉 10g 星期四 红烧冬瓜 素菜 冬瓜 160g 榨菜 10g 星期四 玉米小排汤 汤 甜玉米 15g 小排 15g https://cgzx.qpedu.cn/jngg/485044.htm
2.扬州市第一中学食堂一周菜单(12月9日至12月14日)扬州市第一中学食堂一周菜单(12月 9日至 12月 14日) 扬州市第一中学食堂一周菜单(教工学生) 2024年12月9日至2024年至12月14日(第14周)http://www.yzsyz.cn/hqbz/yzcp/content_12410
3.食药监局特别提醒:这些菜有“风险”尽量不要出现在高考食谱中高考马上就要开始,如何让考生休息好,保持好充足的体力,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考试,是所有考生家长最关心的事。不少家长还专门为孩子制订了“高考食谱”,让孩子吃好喝好。不过,食药监部门提醒,考生家长在准备孩子们的高考伙食时,也应该注意,避免一些“有风险”的菜品出现在食谱中。 https://wap.cqcb.com/shangyou_news/NewsDetail?classId=2&newsId=879552
4.佛山4万多名考生迎“新高考”随着高考临近,佛山各学校推出多种高考暖心举措,其中,多所学校制定了高考膳食营养食谱,根据师生喜好口味,增加菜式和品种数量,提高伙食标准。 石门中学高三年级主任胡庆生告诉记者,该校给高考菜谱的每一道菜取了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如“展翅高飞”是红烧鸡翅、“鸿运当头”是红烧鸭块,此外还有“金榜题名”“妙笔生花”https://m.gmw.cn/2021-06/04/content_1302338899.htm
5.高考家长高考前应帮孩子做的几件事临近高考,家里的一切都以孩子为中心。甚至有的家长都不上班了,妈妈白天研究菜谱,爸爸晚上安排陪读;孩子几点睡,家长就几点睡;蔬菜、水果,荤素搭配,伙食质量突然成倍提升;在孩子学习的时候,就是锻炼父母耐心的时候,看电视一定要静音,走路一定要踮起脚等。   但是,家长如此费心,考生心里却是怎么想的?考https://jingyan.baidu.com/article/86f4a73e36d21f37d65269dd.html
6.倪峰察看我市高考组织工作要求:聚焦高考努力为考生营造良好考试倪峰走进宿舍和食堂,详细了解住宿条件、伙食安排等服务保障情况。倪峰说,吃得好、睡得好,对考生心情有好处,有助于保持充沛精力、发挥正常水平。他叮嘱相关部门和学校负责同志要严把食品质量安全关,严格规范操作流程,消除安全隐患,悉心做好保障工作,为考生提供最优服务。在察看考生菜谱时,倪峰特地强调,要注重营养搭配,http://www.zgysw.cc/nd.jsp?groupId=50&id=872
7.高考食谱推荐2.能量补给。考试本身是一场体力与心理巨大消耗的战斗,需要即刻补充足够的能量,以保证考试过程中大脑所需的充分养料。让大脑始终保持高速、高效运转,让考试间隙大脑能得到充分的补给,这是高考餐必须满足的基本要求,尤其提示家长重视富含蛋白质、低糖食物以及补充水分这两个要点。 http://m.gaokao.com/e/20230419/643fbe14dde24.shtml
8.高考饮食菜谱高考饮食菜谱专题:为大家提供高考饮食菜谱相关内容的文章,以帮助大家更快的找到所需内容。希望丰富的高考饮食菜谱资讯能快速帮助您找到有用的信息以解决你遇到的高考饮食菜谱问题。https://www.liuxue86.com/k_%E9%AB%98%E8%80%83%E9%A5%AE%E9%A3%9F%E8%8F%9C%E8%B0%B1/
9.学生膳食管理委员会工作总结17篇(全文)1.参与食堂的科学管理,督促食堂建立健全各项岗位责任制和各种规章制度,确保伙食质量和食品卫生,满足院民需要。 2.每周一次检查食堂一周菜谱落实情况,特别是主副食品的花色品种,注重营养搭配,减少食物浪费。 3.每周一次检查食堂物资保管情况,以及采购人员外购食品的质量、数量、价格情况。4.每月底召开一次膳食管理委员会https://www.99xueshu.com/w/fileizimcq7y.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