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当年,就连鼎鼎大名的张作霖家都有七八个大酸菜缸,在东北尤其是黑龙江,酸菜几乎是每个农村家庭冬天的主菜。我是吃着酸菜长大的。
老秋到来时,几乎每家都腌上够吃一冬的酸菜。
每年十月,秋白菜都收回来,选择一些大小适中的白菜,在空地上晾晒几天,然后,用菜刀修理掉老菜帮儿和多余的绿叶子,逐棵放进烧开水的大锅里烫几分钟,捞出来时,已去掉很多水分和本来的愣怔劲儿,连藏在菜缝儿里的污泥也基本被冲洗掉了。用清凉水再浸泡一下,捞出来整齐地摆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大案板上。这时,每一棵白菜帮儿都白得像翡翠叶儿绿得都像祖母绿,真可谓冰清玉洁。确认处理过的白菜都透心儿凉了,才一棵接一棵地码进厨房靠墙根边儿处的大缸里。为免得没等发酵就先烂了,每摆一层均匀地撒上一些大粒儿盐。为了多装一些,还要垫上干净的空麻袋,找个力气大的人站到上面去踩实它。我家这个活计都是父亲的。有一次,我好奇跳进缸里去踩,不但踩不平实,还在里面转晕了头。如果不是在缸边上站着的母亲扶得及时,我就摔倒在缸沿儿上了。看似简单的差事,还真不是简单地就能干得来。如此一层层地往大缸里码白菜,直到装得上尖儿了,才把那些特意挑出来的小的没有心儿的码在最外层,叫缸头。然后,将洗干净的大石头结实地压在圆尖儿上。检查再三,一切停当了才打扫战场收兵。
一天一夜之后,才能往缸里填清水,水到缸沿儿即止。经过二十几天的腌制,就能闻到酸味儿。将烂得不堪的缸头扔掉,黄白清香的酸菜就出现在眼前了。如果诸如水、盐等指标不合适了,就会使整缸酸菜腐烂。腐烂大多是从菜心儿往外烂,形势简直是全军覆没。即便侥幸救下一些菜帮子,无论怎么清洗,吃的时候也会有赖在里面的腐臭味儿。酸菜喜荤腥,可等酸菜腌成功了,一般地还没到杀年猪的时候。如果还有上年留存的咸肉或荤油,就可炖出比较美味儿的酸菜,没有肉的就用土豆炖酸菜,土豆那么面的东西,只要碰着酸菜,就能硬到跟酸菜差不多的程度,那没油拉水的搭配真的不好吃,可也总比抱空碗干吃饭顺溜儿。
到杀年猪时,酸菜就不一样了,几乎每家都在杀猪前一天,让自家的姑娘媳妇将半缸甚至所有的酸菜都切成细丝儿,洗好,攥成团,装在大菜盆里。如果自家人干不过来,还会有邻居乐颠颠儿地跑过来帮忙儿。
等猪杀完了,也收拾好了,肉啊血肠啊肝了肺的都煮进滚沸的锅里,到半熟时,那些酸菜才下锅。说也奇怪,那么硬挺的酸菜,见了猪油就一点点儿地软了,到最后甚至面了,吃到嘴里,不用嚼,用舌头轻轻一搅就碎。面是面的,但味道却绝对正宗。
于我来说,只要是上好的酸菜,无论什么吃法儿,都喜欢。清汤寡水地炖一下,甚至将生的嫩的酸菜芯儿切成段儿,拌了盐和辣椒油都是好菜一道。记得生女儿坐月子时,一天晚上,我端起月子饭,母亲她们就都到前面客厅吃饭去了。我突然特想吃酸菜,就悄悄地溜进厨房,迅速将手伸进冰凉的酸菜缸里,捞起一棵酸菜,扒一个酸菜芯儿,跑回卧室狼吞虎咽地偷吃了。
家乡的酸菜,就是这样不但给了我和家乡人味觉的享受,还让我们感受了它所带来的亲情友情等温暖。想说不爱酸菜也万万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