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轻时,两个人生活不能融洽,习惯不同;她习惯在农村生活,是贫穷的家庭。我买个包心菜让她炒,她说:「我们从小没有吃过炒的菜,菜还能炒着吃?」切得很碎,然后开水一煮放点盐、洒点油就吃了。有一次,别人送给我一大块海蜇,我家姊妹也没有吃过,以为是肉,把它切切往锅里一放,加点水煮起来。煮过以后,掀开锅盖一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锅水。她吓坏了:今天碰见了鬼,那么大一块肉放在锅里,怎么一煮不见了呢?对我说:「弟兄!你不要怪罪我,我可没有偷吃肉啊!」我说:「怎么了?」「一块肉放锅里一煮,怎么会什么也没有了,成了一锅水?」
几十年走过来,众弟兄姊妹都看见,姊妹的确是我的帮助。我的事奉神离不开姊妹的祷告。若没有她的祷告,我恐怕早就落在恶人的网罗中。若不是她为我祷告,也许我软弱、失败、跌倒了。她每天为我祷告,我并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侄女到我家里住,与她睡一张床。侄女告诉我:「叔叔!阿姨真是关心你。你不在家时,她每天晚上十二点还不睡觉,早上也不吃饭,为你祷告。我问:『阿姨,你怎么晚上不睡觉,早晨不吃饭?身体要累垮的。』她说:『你叔叔出去传福音还没有回来,求主看顾他。他不平安回来,我就不能安心睡觉,不能安心吃饭。』」听侄女这样一说:我觉得真是亏欠姊妹。每当我平安到家,她的心才放下来。不但如此,她也藉着祷告,帮助弟兄姊妹解决灵性上的问题。
一九八六年,神藉着赐给姊妹的智慧,救我脱离了大的试探,不然,以后的事奉就受影响了。那年腊月的一天,一群政府的人员,忽然敲锣打鼓地进到我家里。原来是报喜队,我不在家,姊妹接待他们。来的代表说:「我们来报喜,因本地区今年选政协委员,几百万人中提名三人,只有你的爱人被批准了,所以,他是本区的政协委员。」于是众人鼓掌。他们把一张委任状拿出来摆在那里,又说:「还有,你们是信宗教的,所以本区的宗教委员又是你丈夫。」再把第二张委任状拿出来,众人又拍手鼓掌。来的代表又说:「还有,你的丈夫是传道人,所以,三自爱国委员又是他。」他们把第三张委任状拿出来摆在那里。
怎么办呢?不接受吧,说你不识抬举,以后不准出门了,如何传福音呢?若是接受下来,以后还怎么传道呢?真是进退两难。但是姊妹有敬畏神的心,默默祷告之后说:「谢谢你们这样器重我们,我们对中国没有贡献,你们给了三顶乌纱帽,我们真是不配,可是我的弟兄脑子不大好,被你们关了几年关坏了,里面光有耶稣,什么也不晓得了,就是大米多钱一斤他也不知道。他一脑子耶稣,能办好事情吗?我看,你们把乌纱帽拿回去,给政治思想好的人戴。我们若把乌纱帽搞坏了,对我们不利,对你们也不好看,谢谢你们的好意。」
我姊妹这样一讲,他们你望我,我望你,讲不出话来。后来一个代表说:「这么多年,你们都不上诉,我们也无法帮您的忙,现在有一点钱给你们留下来,作为你们生活的补助吧!以后有需要再给你们。」把七千块钱拿出来,要交给我的姊妹。怎么办呢?他们照顾你,看得起你,给你生活补助,若是我,就直接说:「我们不要!你们拿回去!」可能他们就要变脸了。姊妹敬畏主,丝毫没有动心,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对社会主义建设没有任何贡献,这样照顾我们,我们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生活还过得去,我看这钱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他们说:「你的政治觉悟真高。」委任状一收,把钱装起来,收兵走了,从此再没有麻烦我们。
你看神所安排的不好吗?都是好的。我不如我的姊妹,她是神给我安排的。只要我们肯服在神手下,神不会做一件错事。一次,山东的两个弟兄来找我,我已经走了,姊妹在家。他们有很多教会问题、属灵问题,与姊妹交通了半天,高高兴兴地走了。后来碰见我说:「我们去找你,你不在家。我们的疑问师母都给解决了。」我一听不大服气,她能答复你们这么多的问题吗?后来我问姊妹,怎么答复两位弟兄的?姊妹说:「我哪里会答复。他们问我,我只好祷告。祷告之后,主叫我把圣经的话想起来了,读几节圣经,一读正好是他们的需要。」这时我才明白,她不是用头脑答复的。因她灵里敬畏神,神就把光给她,光一发现,问题就解决了。这个内助不好吗?非常好。我能为她作见证说:十多年来,接待弟兄姊妹,没有一次发怨言。冬天夜里,常常有两三次起来。门铃一响,有弟兄来了,赶紧烧水做饭。刚躺下来,门铃又响了,又起来服事。若是有学问的肯不肯这样?恐怕烦也烦死了!但姊妹却毫无怨言。
我永远不能忘记,在几年以前,有一天主差遣我到某地方去。我和姊妹同心合意祷告,我里面清楚,我的姊妹也清楚,这次出去是主叫去的。第二天买好车票,正在吃中午饭时,忽然门铃响了,响得很急!我一开门,一位弟兄满头大汗,还未进门就说:「弟兄!你是否要出去?」我说:「是的。」他说:「快别去了!我有百分之百准确的内部消息,公安人员在火车站等你,可能你上不了火车就有危险出现,你自己酌量吧!」他说完就走了。
他一走,我信心软弱了。他有内部消息,他们在火车站等着我,等着我叫我带手铐,我怎能盲冲呢?怎能再往前走呢?我回到屋里,饭也吃不下了。姊妹倒比我安稳,她听见了却不作声,吃完饭洗碗去了。我站起来把包打开,把圣经、衣服拿出来。正拿的时候姊妹进来:「弟兄!你做什么?」我说:「那个弟兄刚才讲的话你听见没有?」她说:「我听见了。我问你,你这次出去祷告清楚不清楚?」我说:「我清楚。」她说:「你已经祷告清楚,我也清楚。是谁叫你去的呢?」我说:「神叫我去的。」她说:「既然是神叫你去,你还怕什么?怕上不了火车?怕再坐监?怕一坐监我成寡妇、你孩子当孤儿?你那么多年不在家,我们少一顿饭没有?现在神恩待我们了,你却为自己考虑了。若是神的旨意不清楚,你出门,我也不让你出门。神的旨意清楚了,弟兄!你尽管去吧!若一个礼拜没有消息,我会给你送衣服,不会忘记你的。」
姊妹这一讲,我信心出来了。赶快祷告认罪,把东西再装好。也不拿很多东西了,只拿一本圣经。为什么呢?准备进去坐监。到了火车站东看看西看看:这个人没拿手铐,那个人也没拿手铐。人们都不理我,好象不认识我一样。我大摇大摆地上了火车,往铺上一躺,平平安安到了聚会地方。这次聚会最蒙恩典了,为什么?经过了试炼,神更加动工。三个礼拜之后,我回到家里。一开门,姊妹故意问我:「弟兄!你从哪里来?不像是从监狱中出来的。」我说:「不是从监狱来,是刚刚聚会回来。」是的,神吩咐你的话,你不听吗?神不能保护你吗?我们一同感谢赞美主吧!
当我出去为主受苦的时候,我的小女儿刚满月,我就走了。过了十多年回到家里,女儿中学都毕业了。我走时是文革期间,我的姊妹处境更困难,邻居监视她,单位监视她,看你是不是还信耶稣?是不是还祷告?小女儿很聪明,最喜欢唱歌跳舞。姊妹怕老师问:「你妈妈叫你祷告没有?给你讲耶稣的故事没有?」若孩子讲出来,他们就会把孩子领走,免得你灌输宗教迷信,因为这是毛主席的孩子,不能叫你害她。国家去养她,叫你出生活费,在哪里也不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姊妹也不敢给她讲耶稣了。
因此,她不懂得神的恩典,也没有听过福音。偶然有肢体到我家去,需要祷告的时候,姊妹就对女儿说:「孩子!你出去玩一会儿。」把门一关,才开始祷告。正在祷告的时候,一有人敲门,立刻就起来了。这个难处我不晓得,这个经历我还没有。
后来主保守我,叫我平安地、无残无疾地回来了。我想她们肯定都很欢喜,晚上我们开感恩聚会吧!我的小女儿不懂得什么叫感恩聚会,一看反革命的爸爸回来了,就说:「都是你害了我!我成绩很好,却拿不到毕业证。要不是你当反革命分子,我肯定有前途。」她充满这种思想,因她不认识神,不懂得什么叫祷告,更不懂得什么叫福音。我说:「我们一同感谢主耶稣吧!」她说:「感谢什么耶稣?祂害了我一辈子,我才不感谢祂!」我一听十分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道理,神保护我们一家平安过来,爸爸这样无灾无疾地回来了,你还埋怨神!」我教训她,她不听;我祷告,她把我拉起来,说:「还祷告什么?我都成反革命的孩子了,不要祷告!」我看圣经,她把圣经夺过去,说:「我是反革命子女,在你家里倒霉透了,我生在讨饭家里也比生在你家里强。」我讲一句,她和我辩上十句也不止。我心里祷告主说:「主啊!祢怎么给我们这样的孩子?祢把她接走吧!」这竟然是作爸爸的为孩子的祷告。
那时,我已经在医院上班了。我一回来,她看见我就生气,我看见她也不高兴,两个人像对头冤家一样。她下班不能不回家,我回去吃饭还要跟她生气,干脆不回家了,下班后买一张车票乘车,那是月票,从起点站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到起点站,乘一趟又一趟。偶然看看书,到夜里十点半了,她睡觉了,我才回到家中。里面真是苦得很!「主啊!怎么有这样的女儿?祢也不把她收去,我真苦得很!有她在,家里像地狱一样。」主就是不听祷告,我一点没有爱她的心。
半年过去了,她也苦,我也苦。我祷告主:「祢是神吗?祢在我身上显这么多神迹奇事,把我从死亡中带出来,从苦难中带出来,祢是又真又活的神。我的女儿对祢没有一点信心,又这样轻视我,不准我读圣经,不准我祷告,祢把她接去吧。」主就是不接她去。后来,我祷告主:「主啊!什么原因呢?」主说:「是你错,还是孩子错?她错在哪里?」我说:「她辜负祢的恩典。」主说:「她懂不懂我的恩典?你回来给她传过几次福音?你安慰过她几次?你有没有对她说过:『孩子!因爸爸的缘故,你吃苦了。爸爸是为耶稣的缘故坐监,不是因杀人,也不是因放火,也不反革命。』耶稣救人的爱,你跟她讲过没有?耶稣为人人钉十字架,你讲过没有?她心里难过,你有没有安慰她?为什么你难过呢?『我为你祷告,求耶稣安慰你,』这话你讲过没有?」我说:「主啊!我一次都没有讲过。」主说:「为什么不讲呢?你这样,能把她转变过来吗?是她错,还是你错了?」
我和主辩到最后,屈服下来,说:「主啊!不是孩子错,是我错了。我虽没有骂她,没有打她,但我的心太刚硬了、没有怜悯、没有爱心、没有体恤她的心肠。她不合我的心意,我就恨她、巴不得她早点被接去,这是作爸爸的心肠吗?主啊!我完全得罪了祢,得罪了孩子,怎么办呢?」主说:「你犯了罪,不认罪可以吗?你得罪孩子,不向她赔不是可以吗?」我说:「主啊!我是作爸爸的,向女儿赔不是,以后我没有面子、没有威信了。」神说:「认罪还要讲威信、讲面子吗?」我不能再与主争竞了,只有说:「主啊!我得罪孩子,应当向孩子认罪。她怎么看我不管,我认罪之后更加没有威信了,她不把我当爸爸看待了,那是她的事情,但我要听祢的话。从今以后,我要为她祷告,尽量体恤她、安慰她、帮助她。」
这一天,我就不在外面流荡了,下了班回家去,吃饭仍是各人吃自己的饭,谁也不理谁。吃完饭,我说:「孩子啊!往前坐一坐。」女儿说:「干什么!又想训我?我不让你训!」我说:「爸爸不训你。」女儿说:「不训坐这里干什么?你就会训人!你不会讲别的话,只会讲耶稣,我不要听!」我说:「今天什么也不讲,你坐下来。」她问:「作什么!」我说:「爸爸向你道歉,赔不是。」她不讲话了,停顿了一下说:「你讲什么,爸爸?」她很惊奇。我说:「爸爸得罪你了,愿意向你道歉、认罪。我回来半年多,没有跟你讲一句安慰的话、不体会你的心情,你心里的创伤太重了,我却不理解你,还怪罪你、训斥你。现在我所事奉的神光照我,耶稣不放我过去,叫我向你认罪。」她说:「还有这样的耶稣?」我说:「是的。」她说:「那耶稣还不错!」当时我流泪了,说:「孩子!原谅爸爸吧!赦免爸爸吧!」她不讲话了,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她说:「爸爸!你不要伤心,不要哭了,不是光你有错,我也有错;不能光怨你,也怨我呀!」从此,家中的气氛就转变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她说:「爸爸!你早上哼的那首小歌很好听,教我好不好?这个歌词我没有听过,比社会上的歌曲好听多了,能不能教我也学一学?」她又说:「看你读圣经那么专心,夜里不睡觉还要读,这本书这么好,比《三国演义》、《红楼梦》还好?」我说:「当然好了!」她说:「我看不懂,你给我讲讲好不好?」她完全转变过来了,一下班赶紧往家里跑,我一下班也赶紧往家里跑,干什么呢?我们要一同读圣经了。她要听圣经道理、要学圣诗了。
过了十多天,那是礼拜六的晚上,她去同学家。她同学的爸爸是我很好的弟兄,从来不打骂孩子,只用主的话劝勉她们、安慰她们,非常耐心地教导孩子们。他的女儿也重生了,灵性非常好,受逼迫不软弱,在学校里从来不和同学吵架,守规矩得很,因此我的女儿很喜欢她。这一天她找同学去玩,正好,她的家里是读经会。她的爸爸、妈妈、弟弟,一同读圣经。她坐下来听,正读到约翰福音三章重生的问题。那位弟兄给她讲什么叫重生?怎样重生?为什么要重生?还没有讲完,圣灵作工了,她大哭起来了,跪在地上痛痛地认罪。两个半小时不能从地上爬起来,到夜里十点多才止住哭声。那位弟兄很好,不拦阻她。哭过之后,叫她洗洗脸,对她说:「孩子!你蒙恩典了。」她也说:「伯伯!我真对不起爸爸、妈妈;也对不起神;也对不起姐姐。」她明白了,到十一点多才回到家里。
第二天早晨,姊妹说:「弟兄!你看见没有?孩子在作什么?」我从小窗里一看,她跪在床上正在祷告。感谢主!她祷告之后对妈妈说:「妈妈!你安静一会儿,我来烧早饭。」原本她从来不帮妈妈烧早饭的,下班回来从不帮妈妈拣菜烧饭,还嫌饭烧的不好吃。姊妹很好,从来不发脾气,嫌不好吃,就再去烧一点。从这一天起,她完全变了。
后来我想,若是照我希望她被接去的祷告,她真的在这半年内去世了,这个灵魂谁负责?是她太刚硬了,不听话、应当灭亡?还是我的心太硬,没有爱心、不够谦卑、没有用爱心安慰她?她的痛苦我不体会、她的伤痛我不能安抚,还要在伤口上加上一拳,她怎能在神面前认罪悔改?她会觉得爸爸所信的神太残忍了,怎能相信神呢?
我的大女儿害关节炎病,当然应当给她好好治疗,我也很爱女儿。她从小很听我的活,并且四岁之前,整天在我身边。记得一九六零年春天,那时物质很缺乏,买糖也要凭票。我带她去郊区玩,一些农村的小孩也在哪里玩,她拿出糖来吃。农村更是穷困,看见她在吃糖,很是羡慕。
小孩子问她:「你怎么会有糖吃?」她跑过来:「爸爸,他们都在看我吃糖。」我说:「那你分给他们一块吧!」她很听话,把糖分给小朋友。不一会儿,糖分光了。于是她哭起来:「爸爸,我没有糖了,都分光了。」我说:「孩子!不要紧,天父会还你的。」她说:「天父能还我糖吃吗?」我说:「会的。」
中午我背着她回去,因和一些人谈道,回去得较晚。刚一进门,姊妹就埋怨:「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不饿,孩子也会饿。另外,有弟兄来等你,人家不好意思吃饭,结果走了。」我就帮姊妹烧饭,忽然女儿跑过来:「爸爸,天父真好,真的还我糖了!」我说:「哪里有糖?」她说:「你看,桌子上有一包糖。」我一看果然不错,姊妹说:是弟兄拿来的。女儿说:「天父真好,下次我还分给小朋友。」因此,她养成了慷慨的好习惯。我很喜欢大女儿,希望她长大后,好好爱主,成为像盖恩夫人一样的人。
文革时,我不在家,她在读中学。因我是反革命的缘故,学校歧视她,叫她挖防空洞,任务完不成,不准回家。她只好听老师的话,经常很晚才回来,妈妈也没有办法。有一天,夜里十一点多,孩子还没有回来。妈妈真着急,去找老师,老师却说不知道。后来别人说:可能在挖防空洞,是不是在那里睡着了?姊妹跑去一看,她果然在那里,发着高烧,额头滚烫滚烫的,于是妈妈把她背回家。防空洞里潮湿阴冷,孩子又发烧,结果她落下关节炎的毛病,手指也变形了。等我出狱后,看见她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很难过。我向主祷告说:「不管怎样,孩子是为了祢的缘故,也是因我的缘故,求主医治孩子。」姊妹也禁食祷告。主对我说:「我所作的,你如今不知道,后来必明白。」于是我不再祷告了。
「主啊!祢所作的,我今天不知道,将来我必明白。」可是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女儿的病还是没有好。不但没有好,反而一天天加重了。我心里很难过,「主啊!为什么祢不听我的祷告?祢曾说后来必明白,到什么时候呢?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的病还没有好。她已经四十五岁了。」前些日子,和女儿在一起时,我说:「我真不明白神要怎样待你。」她却说:「爸爸!你岂能代替神吗?神定的旨意谁能更改呢?」这句话提醒了我的心。我说:「主啊!是我错了。我祷告错了,是照自己的意思求祢减轻她的病。我以为她健康是荣耀祢,但祢知道她的人生。我把愿望告诉祢,祢听不听祷告,都是祢的美意,我只有顺服,不能勉强祢。」
许多时候,我们的祷告是为成全自己的愿望,主若不垂听,我们就软弱、就发怨言,甚至冷淡下去,这能叫奉献的人生吗?我发觉自己没有真正把孩子奉献给主,我的奉献是有条件的,是要让她更健康、有更好的前途、在人前有荣誉,这是我的奉献。神说:「我不照你的意思,主权在我手里。你把孩子奉献给我了,你把人生、家庭奉献给我了,怎样安排你的家庭,如何安排你的孩子,主权在我手里。我让她生病,这是我的主权,为什么要这样作?你不要问。到天上时,你就会明白。」
一九八九年,主叫我遭遇一个试验。和我同心几十年的一个老同工用很多的话毁谤我。这些话不仅传遍了一个城市,传遍了全国,还可以说从地球这一边,传到地球那一边。我听过以后,真是伤心到极点了,不但我伤心,我的姊妹更伤心,连孩子们也都伤心了。
当灰心的时候,主的话在我里面出来了:「是谁叫你走这条道路的?他是你的同工,还是我是你的同工?你很冤屈吗?你的本性恐怕比他攻击的话还要坏多了。」这个话一来,我没有话讲了,我说:「主啊!那我愿意忍耐。」
真的忍耐了吗?里面又有一个意念说:「这个老弟兄的家,从今天起,我不会去;我虽不去报复,但也不能原谅。在任何地方碰见,也视若路人。」
这个败坏的「己」一直在作崇,但主在我里面说:「我为什么钉十字架,不就是为了你吗?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里面还是不肯放下,后来我离开家到外边去,每逢祷告的时候,里面没有亮光,原因也清楚,若不顺服还想里面有亮光,那是不可能的,一点点不顺服就不行,真是痛苦的很。后来里面有个感动说:「写一封信去问候他。」
我想:写一封信,这不是叫我向他认罪?我就更和神讲理了:「我一点没有错,是他错了,辱骂我、攻击我。」
主仍然说:「你写封信问候问候他。」「主啊!我不干,他太伤我的心了,我工作也受了损失,你的名也受亏损。」
正在我和神讲理的时候,忽然我收到一封信,一看是那老弟兄的来信,真挚流泪地向我认罪。当我看见这封信的时候,里面亮了:「你不肯先认罪,他先向你认罪,你的冠冕就失去了,因为得赏赐得冠冕乃在于顺服。」
「哎呀!主啊!我现在原谅他、爱他,但我已经失败了,因为他先向我认罪了。」
我里面有了亮光、有了感动时,就应该先写信去问候他,可是我没有顺服。我在主面前痛痛地哭了一场,不是为他而哭,不是因受冤屈而哭,乃是为自己的可怜而哭——现在爱他,是本份的爱,而不是得胜的爱。
弟兄姊妹,不要等别人先对你谦卑,你才谦卑;等别人爱你,你才爱别人;等别人向你认罪,你才向别人认罪。这是被动的路,不是得胜的路。很多时候我们是不是在这样的光景里?要和别人争一个高低啊?有些人物质不在乎,利益不在乎,就是在争「一口气」,一定要叫别人低个头,认个错,只有这样才肯把弟兄接纳过来。在神看,你这个接纳没有价值,你的饶恕没有价值。因为你已落到弟兄后边了,你比弟兄软弱,那是何等可惜!
一个事奉神的人,如果没有山上的样式,就事奉不好。一个不懂得山上样式的人在事奉神,肯定会闹出很多乱子来,就如现在我们看到的各样异端、极端、偏差等等错误。有些人不是不热心,不是不肯付代价,也不是缺少吃苦的心志,更不是不愿意爱神,但是他们自己的热心给神的工作带来了很多麻烦和损失,使神的儿女们无所适从,找不着长进的道路。我们仔细考查一下就明白了,这些人得的亮光、做的工作,都不是属于山上的样式,而是从肉体里面来的,是从热心里面来的,或者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比如「禁戒嫁娶派」、「重生派」、「呼喊派」、「多次得救派」、「独一真神派」、「三位一体真神派」等等。他们的表现也很特殊,追求很多超奇的「经历」,什么「异象、异梦」、「被提见天父」、「专求复活」、「大声呼喊主才能听见」等等。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工作,都是人发明出来的;不是神启示给他们的,不是从神话语里面来的。他们的热心是他们自己的自表敬虔、克苦己身、标新立异。
我早些年的时候,不懂得事奉神的法则,总认为一个青年人归主以后,只要他很有口才、很有学问,就是一块好材料,赶紧栽培他学讲道、领唱诗——派到这个地方学讲道,明天到那个地方教唱诗。这一讲道、一唱诗,张弟兄恭维、李姐妹称赞,他自己就大起来了、高起来了,认为自己真是大布道家了、很属灵了。可是不到两三年,却倒下去了。为什么呢?经不起工作的试探、爱情的试探、利益的引诱,总归是站不住脚了。我想把天然的东西放在属灵的里面,把旧造的放在新造的里面,这不能不失败。
所以,我们青年的弟兄姐妹们,不要把眼睛放在工作上,不要急着为主做大事、作大传道家,那样是很危险的。或许有人会发问:「为主传道还危险吗?为主发热心还危险吗?」我说:「是的,灵里面不对是很危险的。」
我在青年时期,按外边看,也是很热心的、很追求的。但是里面呢?有一个心愿:「我要作一个大传道家。」我想练习作个大传道家,一鸣惊人,可以震动全国、震动全世界。这种雄心其实是野心,自己暗想:「因为主不让我在世上争名夺利,不让我当官,那么我在教会里面、在主的工作上,我要爬上那最高的台阶,要别人看是个大属灵人、大布道家,不然我就枉活这一生了。」甚至还自己美其名曰是「不辜负神的恩典,不亏缺神的荣耀」,其实里面正是在偷窃神的荣耀。结果看来是努力长进,其实浪费了多少年的光阴。
但是,神知道我的道路应当怎么走。当初我蒙恩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孩子,你不要求主怎么使用你,你要迫切祷告,叫主引导你一生走正路。」我当时不理解什么叫正路,以为作大传道人,就要读神学,作一个神学大博士,讲一堂道下来能领三千人悔改,这就是正路了。「我不是爱世界啊!我是爱教会里的工作。」其实,这正是一个隐藏的世界——更恶毒的世界。我却不认识、不领会。
因为当初蒙恩时的祷告蒙神悦纳了,父亲为我也付了不少祷告的代价,叫神引导我一生走正路,跟从祂、事奉祂。所以神就把我的「理想之杯」打掉了,把我属世的前途拿掉了,无路可走。我的心痛苦得很,以至埋怨主、责怪主:「主啊!我怎么事奉祢啊!不是我不跟从祢,而是我跟不上去了。这种环境还能为祢传道、为祢传福音吗?祢不要我跟从祢吗?祢不给我开出路,又把我的路断了。」
但神真有丰盛的慈爱和忍耐。祂按祂的计划,在我身上一直作工。到了有一天,外面的雄心、野心、骄傲、热心、愿望、理想、幻想,统统都给磨掉了,只剩下「土明、乌陵」了。这时里面亮了:「主啊!这才是正路。事奉祢,是照祢灵的带领、引导,叫我里面在祢的工作上面不敢有我的愿望、我的幻想、我的打算以及习惯、传统,更不敢借着祢的工作,让我去得点荣耀、得点享受。」这不是我的灵性高深、看得清楚,而是不敢。里面害怕神是烈火,还害怕自己再陷入诡诈、败坏里受咒诅,所以慢慢地才肯伏在神的手下。
一个事奉神的人,是自告奋勇的呢?还是被神呼召来的?一个承担神工作的人,呼召的问题不明确,就事奉不好。我认为,一些在属灵方面犯原则性错误的人,他们的道路、他们的脚踪、他们跟从主的起点,大部分都是在蒙召的问题上不明确。
比如「重生派」的那个发起人,曾经给他的信徒讲过一句话:「一个人在世上不干一番事业,就枉活一生。」他这话,从人来说,很有志气;从属灵的原则看,有极大的错误。
大改教家马丁·路德讲过一句名言:「不论你学问有多么大,如果没有蒙神呼召的话,应当逃避作传道,像逃避地狱的火一样。」
当我起初读到这一句名言的时候,我不佩服。怎么讲这话呢?马丁·路德太不属灵了!我们要鼓励人传道——越多越好。没有传道的,福音怎么传出去呢?他怎么叫我们逃避作传道,像逃避地狱的火呢?但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走过来,我不得不服下来说:「主啊!这是对的。如果没有蒙神恩召,而是我自己热心工作,何等危险!地狱的火不烧我的话,我也逃不掉天上的烈火。」
所以,蒙召的问题要首先解决。这不是要你灰心丧气。你说:「我没有蒙召,我就不传道吧!」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要回忆一下,你走这条道路——十字架的道路、事奉神的道路、救灵魂的道路——是谁叫你走的?是你的父母劝你的?是你的教会鼓励你的?是你看了哪本伟人的属灵书籍以后里面受了感动?宋尚节博士大有能力,一讲道,很多人悔改、神与他同在,所以你要学习他?贾玉铭是个神学家,写了那么多书,办了神学院,你也羡慕?这种错误思想,要赶紧求主的宝血洁净。我常常说,基督的军营里面没有一个志愿军,绝对没有!这是前辈的经验告诉我们的。他们没有一个说:「我是自告奋勇,不怕苦、不怕难,放弃世界跟从主走的。」是主呼召他们的。
这几十年的苦难叫我看见,我不是那样坚决地跟从主,而是光想当逃兵的。但是神的手把我抓住了,我跑不掉。要想不跟从主,那不行——早在母腹里面神已把我的路预定好了,再苦再难也得跟从主。不是我拣选了神,而是神拣选了我。一个蒙召的人可以一时有软弱,但总是不会离开主的道路。如果没有蒙召的经验,恐怕你跟着跟着,即使不灰心,也会走错路。
有一次,我收到一个老姐妹的一封信,请我去医院里看看她病重的弟弟,叫我去安慰、劝勉他。她弟弟是五十年代北京清华大学的毕业生,是个很有地位的人,但又是个很刚强的基督徒。在他青年时期,很为主发热心,在大学里领了不少人归主,组织了一个团体,在一起事奉主。他不但在本校,还在北京大学里面,领了一些人归主,把两个大学的同学集中在一起事奉主。到了一九五七年,他当然是「反右」对像了,被关了起来,一直关到一九七九年。在这二十多年中,他在思想:「因为我是基督徒,就把我关起来,等有一天我能出去的话,显显身手叫你们看看,基督徒的聪明不比你们差,道德不比你们差,工作能力不比你们差。我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叫你们看看我这个基督徒的能耐。」
果然不错,释放以后,他回到原单位,靠着自己的聪明,两个月一个发明,三个月一个发明,地位很快升得很高。在北京开会时,他照样坚持他的信仰。一桌人在一起吃饭,他祷告谢饭;开小组会,他先祷告,然后发言。我们想,这个弟兄真刚强,真荣耀主,是个很得胜的基督徒,没有人能动摇他的信仰。他处处都把基督摆在前面,叫人知道耶稣是救主。
这次,他从北京开会回来,在飞机上受了风寒,就感冒了,到家以后,病倒在床。感冒不是大病,可就是医治不好,持续两个多月后,变成重肌无力症。就是说,周身的肌肉没有力气了,眼睛也不能睁,嘴巴也不会动,东西放在嘴里也不会嚼,因为肌肉无活动收缩能力了,甚至把牛奶灌进去,也不会吞咽。当然,政府对他特别照顾,用飞机送他到某市最高级得医院,请最高级得专家会诊。可是医生一看这个病,就说:「我们没有办法。已经有三个人得了这种病,都没有治好,都死了。」
就在这时,我去看他。他神志很清楚,就是讲不出话来。嘴巴略微动一动,没有声音。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就用眼睛示意,他妻子懂得是叫我,我就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断断续续地背「祂既然爱——世间——属自己——的人,就——爱他们——到底」。
这半节圣经,他就背了两分半钟,他的眼睛流出了泪来。他眼睛一流泪的时候,他的妻子就非常高兴,因为从生病到现在,他的眼睛不会睁,更不会流泪;既流出泪来,就知道圣灵动工了。
当我第二次看他的时候,他能够发出微小的声音。第三次见他时,他就对我说:「弟兄啊!这几十年来,路走错了!我不懂得什么叫事奉主。感谢主,祂给我一场恩典的病,使我认识到事奉主不是凭我的刚强,凭我的勇敢,凭我的血气。我在单位里面工作,已经三年多了。我这样好的表现,却没有救出一个灵魂,没有一个人因我而信了耶稣。我是完全在外面摸索,不懂得神的心意啊!我心想:主若把我的命留下,我的身体好了以后,我要重新再奉献,让主指示我当行的道路。」
又过了一两个月,我又去看他,他说:「病好多了。如果我能回到家里,我一定要做一个明白主心意的基督徒,放弃一切地位、名利,服在神的权下。」
感谢主!主医治了他。他回家以后过了两三个月,就写信给我说:「弟兄啊!按人看,我为主坐监二十多年,又工作了好几年,又有这么高的地位,可我没有领一个人归主。而今天,在我周围已经有十几个人信耶稣了!我们经常在一起唱诗、祷告、事奉主。」
弟兄姐妹,这说明什么?说明事奉神绝对不是外边的热心。当然,一个事奉神的人不是不做工作——只要你里面对付好了,和神的关系正常了,神巴不得用我们每一个人,大大地使用我们。可是,我们有没有那么大的容量?我不知你们怎么样,我这个人最没有出息,神若用我一下,我就以为我是了不起的人了,神只好再把我放下来,直等我里面枯干、黑暗了,只能谦卑认罪、伏在神的手下,再照神的方法过生活,照神的旨意去事奉。可是过后又反复,直到今天,还是不会完全伏在神的手下。要做一个真正事奉神的人,就得让神把你抓住。就像彼得,直到他再也没有雄心和大志,再没有说「主啊!我就是和祢同受死、同下监,我也不能不认祢」的话了,再不会把刀拔出来帮耶稣的忙,把别人的耳朵砍掉一个了。到了这个地步,神才开始在他身上做工作,大大地使用他。
弟兄姐妹,今天神在你身上可能也在作工,象对彼得一样,祂要大大使用你。但是,你若没有被主完全打倒,没有被主完全破碎,你的雄心还太厉害,肉体还太大,主就不敢使用你,否则你会把神的旨意弄坏——你要帮主的忙,但却越帮越忙、越帮越坏。
你觉得世界还有味道吗?名利、荣誉、享受、金钱、爱情、地位、家庭、房产等等,这些东西在你里面还没有失去滋味的话,你永远不可能认识神的儿子。这一切属世界的东西占据了你的心,你的心里就没有主的座位了。灵里面黑暗,你怎能事奉主呢?道路怎能走上去呢?
比如前些时候,我去一个地方,他们的环境很好,青年人也很多。他们聚会是公开的,在大街上开布道会,请人来听福音。这样的做法在别处还没有。他们很勇敢,为福音很愿意付代价。
有一年,一个青年负责弟兄很热心,到处讲道,带领青年弟兄姐妹聚会。别人将收入奉献十分之一,他说:「这太少了!」怪别人不热心;他奉献十分之三。第二年去的时候,他看见我就哭了,因为他跌倒得最快、最厉害。他说:「我惭愧啊!」
我说:「你所带领的弟兄姐妹怎么样?」
「还说他们怎么样?我自己都站不住了!你看我忙得这个样子!我不忙的话,我妻子不答应。我的孩子穿衣服没有人家好;人家坐小汽车出门,我还是骑自行车,推一个带一个;人家住的是二层楼房、三层楼房,我家还是住平房。这个环境我胜不过,所以我的信心被拉下去了。」
「你去年事奉主是为什么?」
「看看别人都热心起来,我也就为主发热心了。」问题就在这里——他的事奉是外表的,里面没有神的呼召。
但是也有两三个小弟兄,的确,他们的生活没有改变:住的是小平房;破自行车骑来骑去,到处传福音。别人讲:「这些弟兄真不荣耀主,假装属灵。」但是他们丝毫不退后。他们说:「我们在世上是寄居的,我们只能为主而活。让别人去住高楼大厦,让别人去骑摩托车,坐小汽车,我们就是用腿跑路。主的恩典、主的爱把我们征服了,我们不能不跟从祂。」
他肉身是穷苦了,但是他每逢在弟兄姐妹中间站起来的时候,能力就出来了,亮光就出来了。弟兄姐妹一听他讲道,里面就觉得解决问题──能解决干渴,能看见亮光。
保罗说:「我们是万物中的渣滓。」如果世人看不见你是渣滓的话,你就不能被神悦纳。真正事奉神的人,世人看我们是「没有出息的人」、「游手好闲的人」、「不务正业的人」,是万物中的渣滓。
我们知道,是十字架的爱吸引了我们,是主呼召了我们,我们不得不跟从主。有一次官方来试探我,说:「你一家五人,住这间小房子!你若去礼拜堂里讲道,马上就给你房子、工资。」我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当初被主呼召跟从祂,就存了一个愿意吃苦、受穷、走十字架道路的心。我已经将终身献给主耶稣基督了,所以我没有办法不听祂的话。主来到世上,出生后被放在马槽里。请你给我量一量,我这17个平方米的房子能放多少个马槽?」他哈哈一笑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傻瓜!」我说:「我不够傻。我若真是傻瓜,那就真好了。」
亲爱的弟兄姐妹,你今天很热心,今天很努力地为主工作。有一天试探临到你了,试炼也临到你了,你还能站得住吗?难处不仅来自世界,还有来自教会里面的。跟从主这条道路,难的不是在外边,而是在我们的里边。
如果你今天里面蒙召不清楚——不是主呼召了你,叫你来事奉祂,叫你来上祂的山——你跑跑就慢了,力气用尽了,看看还有那么高,又累又渴,甚至没有人同情,没有人谅解,没有人帮助,还有很多人批评、论断、攻击你。到那时候你该怎么样呢?世界攻击我们,我们说:不要紧,主与我们同在。有一天,教会里面、同工之间,与你同桌吃饭的人,他们也要用脚踢你,你又该怎么样呢?
五十年代初,「三自」已经成立。有许多信徒,不少的传道人,甚至一些属灵的名望人,都以为这是一条正路,以为中国教会只有走这一条道路,别无他途,除非你改行,或者去牺牲。因为原来信仰不自由,现在忽然来了个政策,可以自由事奉神。只要组织起来,在无神政权的领导之下,就可以作礼拜,政府也不干涉。因此许多人都以为这是一条新路,是神给教会开了门,是神恩待我们的凭据,所以统统都加入。
那时我很年轻,不过二十几岁,正是学习事奉主的时候。当时教会里聘了两个大牧师,还请我与他们交通。我想我这次可有前途了,不但能讲道,还能学习传福音,这不是能很好地事奉主了吗?
不过问题来了,传道人必须加入学习班,学习政策和形势,说是若不学习,会把道讲错、会和人民群众发生矛盾。所以都要通过对时事的学习,然后才能开始讲道。当然我也跑去参加,甚至我的希望比别人都大,因为我想趁着年轻好好学习传道。可是莫名其妙地,几十年当中,这种会议我只参加过那一次。那次会议下来,祷告也祷告不好了,道理也讲不出来了。当时我也不懂得分析,到底他们讲的对不对呢?总以为说,要肃清帝国主义的影响,他们讲的不是很对吗?我们本来就是专门为着信仰、持守正道,专门是为着主的教会。教会不和政治掺杂,不叫任何政治的手插进来,这不是很对吗?
可是我的心里面非常难过,听这个牧师讲讲,听那个长老发言,讲的都很对啊!他们有时也举个实例,批判批判,分析分析,听起来都没有错误。可是我回到房间以后,里面沉闷黑暗,无法形容。想为这事祷告问问主,可是当跪下来后,又祷告不出来话语,一连几天和主没有交通。
这时,我里面实在胆怯起来了,说:「主啊!我和祢没有交通了,他们对与不对,我分辨不出来。我本来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和他们一起学习事奉祢。可是这样一来,我里面和祢断了交通,这么黑暗、痛苦。主啊!不管他们对也好、不对也好,我是不能和他们在一起了。」
所以我就毅然决然地走出了礼拜堂。这一出来,从人的眼光来看,就没有了前途。那时候,离开礼拜堂就不准传福音,只好关着门子朝天过。他们一听见你在社会上传耶稣、传有神,马上就把你送到公安局去,说你是唯心主义、反抗社会主义,是反革命份子。
当时我住在教会里面,退出礼拜堂以后,就没有房子住了,也没钱租房子。我就跑到上海的北郊,那里有一个小车棚子,主人到香港去了,留下来很便宜。虽然透风,我可以找点砖头和席子堵一堵,在里面一直住了十六年,在家里就是祷告、读经。但非常希奇,生活虽然很简单,环境虽然很冷清,和主的交通却很亲密。只要我里面和主有交通,就是困死在家里、不能传福音,那也值得。因为我和主已经通了,里面没有拦阻,心里不得罪主,我就有福了。
一九八零年,我第二次出狱后,上海市公安局出面安排我到三自的沐恩堂去传道,我不肯去,于是被分到一家热水瓶厂的建筑做基建工作。我的身体很瘦弱,还得挑石子、沙子、抬水泥板。那时是冬天,每天回家,我的棉袄都湿透了。在那种情况下,圣经的亮光却不少。因此,弟兄姊妹!你不要说:「我忙得很!无法读圣经。」如果你的心是对的,你越忙,亮光越多。
有一天,厂长派我们拉水泥板,拉一块需二十分钟左右,上午必须拉完。可是工人们磨洋工,已经到十一点一刻了,还有六块没有运去。厂长发火了,就找了一部大铁车,把剩下的六块全部装上,派二十五名工人,推的推、拉的拉。一名老工人偷懒,叫我在后边推,可是过一座小桥的时候,却叫我站在中间扶车,正是在车轮旁边。当下坡的时候,一不小心,轮子从我右脚上压过去,我当场就晕倒在地。工人们把我抬到医务室,那医生看不能医治,便把我送到医院。一拍片子,有四个脚趾成了肉酱,骨头统统碎了。医生说即使以后脚被医好,也成了残疾,不能再走路了。
那年我已五十岁。医生问:「你怎么作这样的工作呢?」我说:「是上边派我来的。」医生说:「你岁数这么大,身体也不行,为什么派你作这样的工作呢?等你好了之后,我建议厂长叫你到办公室去,作抄写的工作。另外叫他们给你做一个不锈钢的拐杖。」医生先给我开了三个月假期。两个礼拜之后,我去换药。医生解开纱布一看,就叫再去拍片子。拿回片子,医生再看,很是惊奇!他详细地问我,最后又问:「你有什么『心眼』没有?」原来他的口音不同,是问我有什么信仰没有?我说:「我是基督徒。」他说:「怪不得,只有你们信耶稣的人才有这个奇迹出现。第一张片子上已经没有脚趾头了,而另一张片子上肉和骨头全部长出来了。两个礼拜就长好是不可能的,真是奇迹!你给我讲讲耶稣吧!我要信耶稣。」他真的诚恳地信了,并保留了前后两张片子,要为耶稣作见证。
若是不懂得神的大能,你就会问:为什么神叫我有这样的遭遇?外邦人也会讥笑:「你到礼拜堂去多好呢!一个月讲四次道,工资也比现在拿得多,为何宁愿干这样又累又重的活呢?」但是我晓得有主的美意在其中。若没有这些遭遇,我怎能经历这样的神迹呢!主的十字架在我身上,叫我认识神的大能。我一生中经历这一切的事,不是我的信心好,而是因为我软弱,神藉各样的难处使我经历祂。
我从监里出来以后,公安局不准我在社会上自由传福音,但是主有祂的时候。主感动我说:「我再在社会上操练你五年,好叫你认识这个社会的面貌。」神是怎么操练我的呢?祂把我摆在医院里面。公安局把我安排在上海虹口区的区级医院,在妇产科病房做了一年半的清洁工。工资最低,活最重:拖地板、打扫厕所、给医生作下手,手术后把地扫扫,把病人送走,就干这些活。工人们欺负我,两个人,或三个人的活叫我一个人干,但我一句话也不说,因我知道这是主所许可的。你们下班,我不能下班;你们跑了,我不能跑;我干不完我就不下班;不下班我也不要加班工资。结果叫科长发现了,他就找我谈话,说:「我看你里面有真东西,你的活这么重、这么苦,也不要求给你加工资,如果你里面没有真东西的话,能到这个地步吗?不可能的,就是我也办不到。」于是我就将我的信仰、我的重生、我的得救、我是如何蒙召事奉主的、我是如何为主背十字架的,都一一地讲给他听。当时他没有接受主耶稣,但后来他真实地信了主,到处为主传道作见证。
我们只要肯顺服神,任何地方都是事奉神的机会。不能用口传,就可以写点文字,更可以身体力行,从我们身上活出主耶稣。只要我们服在神的旨意之下,主知道怎样安排我们去荣耀祂,在我们的家庭里面、单位里面、邻居当中为主而活着,叫主得荣耀。
我在医院里作清洁工时,虽然地位最低,可是比院长都尊贵。有一天,我在窗外拖地,医生们都在休息室里谈话,我在这边能听见。有一个主任讲,「现在医院搞不好,必须把院长换掉,是因领导的问题。」他们说:「要哪个人当院长呢?内科主任?」「不行。」「外科主任?」「不行。」「科长?」「也不行。」「那么谁行呢?」一个医生说:「有一个人可以当院长。」「哪个人呢?」「就是手术室那个工人。」我听见后,心里说:「主啊!我看我是个小工人,是个清洁工,那么卑微,但在他们医生眼中看,我比院长还要好。」圣灵说:「你还叫屈不叫屈?你的职位很低,但你的权位很大。」为什么大呢?我的工作完全是为了遵行神的旨意、为主而作,不投机取巧,不阳奉阴违,结果,主的名从我身上得着了荣耀。
一九八四年底,我从医院的工作中退了下来,河南教会的弟兄姊妹知道后,就来找我。我八五年底正式回河南事奉,七二、七三年播下的种子已经发芽开花了,成千上万的人都因此而信了主。八八年后,事奉的重心回到上海,开始逐步走向全国其他地方。
环境开放以后,有几位肢体办了工厂,就找我帮忙,叫我去给他们当经理。他们对我说:「你是传福音的,为了传福音方便、不叫你太忙,也藉此供应你生活上的费用,一个月去厂里两天就可以。月初来一天,把工作分配好,就去传福音。到月终再来一天,检查一下工作,把账目结算一下,是赔是赚,就可以了。这样作不是很好吗?不给你定工资,我们一起分红利。这个厂的三分之一是你的,三分之二是我们的。这样每月的工资不只是一千、两千元,说不定要上万元了。你用这钱传福音不是更加好了吗?」
我正在向神感谢的时候,里面忽然感谢不通了。我就知道是主不答应了。什么原因呢?圣灵在我心里说:「你为这所谓便宜的事高兴了吗?你想一个月两天去厂里,拿一大笔钱出来,好为我传福音。你是经理,把工作分配好就去传福音,能传得安心吗?你需要考虑科室的人靠不靠得住;生意会不会赔本;资物如何的消售;人事关系如何的处理;你整天不用去思想这些问题吗?恐怕你讲道的时候,就讲不下去了。你还能专心遵行我的旨意吗?」
忽然我里面亮了,主擦亮了我的眼睛:「我的奉献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个月奉献二十八天,两天不奉献的问题,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的生命是主的,从头到脚都是主的,从年初到岁终也都是主的,我应当完全为主活着。」
我当即就对弟兄说:「弟兄!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他说:「你嫌赚钱少吗?这样吧!二分之一是你的,二分之一是我们的。」我说:「你就是把所有财产都给我,我也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他说:「为什么呢?」我说:「我已经把全身全心都奉献给主了。主叫我传福音,叫我在属灵方面帮助弟兄姊妹,每天为他们祷告,读主的话得亮光,我哪有心思去想你厂里的工作呢?只有全心全意地把自己交在主的手里面,主用不用是主的问题。我既奉献给主了,就没有我的主权,让主来支配我吧!」
我拒绝了这项工作以后,我女儿的心思还没有跟上去,就对我说:「爸爸!你太糊涂了。我们跟着你从小受这么多穷苦,好容易神给开这个出路,弟兄姊妹给帮这个忙,你也不替我们着想。你的钱用不完给我们,我们还需要用钱呢!」我说:「求主给你们钱吧!爸爸没有钱给你们。我只能把主的话给你们,把主的恩典给你们,我没有钱给你们。我不是大财主,我是穷传道的。」
那时,我的小女儿还没有得救,灵性不好,她说:「我生在你家里,真是倒霉透了。」我说:「你今天倒霉,到将来就不倒霉了。」当她蒙了恩典以后,她向我认罪说:「爸爸!我太愚昧了。你不要生气,你为我祷告,叫主耶稣也不要生我的气。我生在你家里,作了你的女儿,太蒙福了。」我说:「对了,孩子!你没有蒙物质方面的福份,没有蒙世上的福份,在属灵方面神却没有亏待你。属灵方面你没有受亏损,肉体方面的亏损神会给你补上去的。」事实就是这样的。
是的,我们真正照神的旨意而活着、照神的旨意而行,神能让我们比别人更可怜吗?更贫穷吗?更卑微吗?完全不可能!我们为着道、为着信仰、为着真理可能会受一点逼迫、受一点毁谤、听一些坏话、当几天囚犯,但要知道,那不是逼迫,而是荣耀。从我自己跟从主的生涯中,可以证实主耶稣从没有亏待我,我没有受损失,而是更加荣耀了。
一九九五年,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快结束以前,当局找我说:「某某人,今天你可交好运了,上面指示我们给你搬家。」我说:「搬什么家?」他们说:「给你安排好房子住,是三室一厅的房子,全都装修齐备,你搬进去住吧!」我说:「谢谢你们,我不要。」他们说:「你真是傻瓜,我们想去还去不了呢!他们给你,你还不要,为什么呢?」我说:「上级为什么要给我房子住呢?」他们说:「说实在话,世界妇女会议快结束了,很多国际朋友要到上海来看看你。他们要是看到你住这样的房子,我们没有光彩。」我说:「谢谢你们!我不要你们的光彩。若有穷人来,我和他们见面,穷信徒我更欢迎;大人物我不需要与他们见面,房子我也不要。」
他们就说我是个怪人,上级照顾,也不要。我说:「你照顾我,不可靠;神照顾我,才可靠。」住了人家的房子,就上了钩,中了圈套。他们若说:「朋友!跟我们一路走吧!到礼拜堂里讲篇道吧!」我不去就不好意思了,因为住了人家的房子,不跟着走就不行了。或说:「某某人哪!替我们发表言论吧!向国际宣布说,信仰在这里是自由的。」到那时候,我能怎么说呢?
这个破烂的小房子是我自己的,我不占他们的便宜。你叫我讲什么,我不能听你的。我要听主的、要照圣经讲。我不能尊重人过于尊重神。你们叫我坐监我就去,一点也不上诉;我照神的旨意行,内心无愧,对人也无亏。就这样,胜过了这个大试探。
一九九八年,克林顿来中国访问。访问以前,有人又问我说:「某某人哪!现在是时候了,你搬搬家吧!」我说:「我搬家干什么呢?」他们说:「克林顿要来了。」我说:「他来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是美国总统,我是中国公民。」他们说:「他想来看看你。」我说:「他以基督徒身份来我就见他,他以总统身份来,对不起,我不见。我这个门户,穷信徒可以进来,乡下人可以进来,大总统进不来,门太小了。」他们说:「那不现实,你在家里不见面,我们讲不过去。」我说:「那好!我到乡下去。」他们说:「你到乡下去干什么呢?又要传福音吗?那不行。」我说:「那我到我女儿家去。」他们说:「这还差不多。」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回到家中。邻居说:「你到哪里去了?他们三次派人来见你,家里都没有人。」我说:「谁来见我呢?」邻居说:「人家是大人物。」我说:「我不看大人物,小人物才可以,信徒来我欢迎。」这个试探就这样避免掉了。
若我不照神的旨意行,贪享世上福份、荣华富贵,和好名声,认为「大总统来看我,我可以排场排场,把头一扬,我可不是小人物,你们再不能欺负我了。」那不但有了麻烦,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不照神的意思行,对神就没有认识,怎能不贪恋人的荣华富贵呢?大人物若向我们点个头,恐怕我们的眼睛就发昏了;大人物若与我们见见面,恐怕我们连路都不会走了。
(注:美国总统的宗教事务顾问葛培理牧师曾多次邀请北京袁相忱、上海李天恩和广州林献羔参加一九九五年二月份的白宫早祷会,同时还有三自会的人参加。这三位中国家庭教会的传道人彼此交通后,同心拒绝了邀请,结果三自也未能赴会。)
今天,我们有一个错误观念,就是指望神兴起一个大的属灵人,让他释放复兴信息,再培训出来一批神学生,能够把真理的奥秘解释出来,来建立教会。这样的观念,好像很合乎道理,很合神的心意,但是仔细查考圣经,才知道合不上神的法则和规律。
按中国教会来说吧!这些年来,我跑了不少地方,很多人信了耶稣,也建立了不少地方教会,也没有加入什么会,和什么派,这都是圣灵的工作。但是,不少人起来抢夺主的果实,说:「这是我的团体、这是我的信徒、这是我的工作、这是我的范围。」这个野心一出头、一露面,神就伸出来,藉人、藉事、藉物让他们倒下。这几十年来,就我所知的,也不止几十个人了。
他不再讲话,也不再理我,我也明白他不大满意我的说法。
过了三年多,我们又见面了。我问他:「上次为你感谢主,因为你带领二十五万信徒。三年过去了,五十万有了吧?」他头一摇,说:「没有那么多。」我说:「有四十万?」他说:「也没有。」我说:「有三十万?」他说:「也没有。」我说:「保住本可以吧!二十五万。」他说:「没有人了。」我问:「怎么搞的?」他说:「弟兄!说实在话,我真不认识主、也不认识我自己。这三年中,主对付我、主破碎我。刚开始时,他们喜欢听我讲道,我有口才、会讲。慢慢地他们给我提出意见来:这里不合适,那里不合生命原则,东一提西一提。我很生气,就不理他们。谁提意见,就把谁与聚会隔开,不能听我讲道,你不配听我讲道。慢慢地,他们都离开了我。现在我没有地方讲道,我也不敢讲道了。只有三百多个弟兄姊妹把我接纳下来。我听他们讲,他们叫我讲我就讲两句,不叫我讲我就听他们讲。」我说:「弟兄!感谢主!这是你真的蒙了恩典,踏上了事奉的路,看见事奉的真理是怎么一回事了。」更感谢主得是,这个弟兄现在还在事奉主,再不敢说:我领几十万信徒了。
有一次,一位弟兄对我说:「叔叔!在我的心中,第一是神,第二就是你了。」他把我看得这么高!我说:「弟兄!这话是从哪儿讲的?」他说:「是从心坎里讲的。」我说:「恐怕以后你会说,第一是魔鬼,第二就是我了。」他说:「我永远不会讲这话。」八个月之后,这个弟兄就在众人面前公开宣布说:「某某是大异端,是大罪人的化身。」几年后,他摸不着道路了,就又来找我,向我认罪,说:「叔叔!饶恕我,我错了。」我说:「你不是说,在你心中除了神之外,就是我吗?如今怎么讲我是大异端、是大罪人的化身呢?」他头一低,说:「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叔叔!你原谅我。」我说:「我早已原谅你了。」
感谢主,我跟从主几十年来,没有参加一个会派,也不建立任何一个会派。但是我却接触了很多基督徒。属灵的、爱主的,我都有交通。神给我开的门越开越广,因此我非常忙碌。我们不是要扩展我们的影响,不是要建立我们的势力范围。若是为自己建城建塔的话,这是神所憎恶的,也是我所惧怕的。当我们渴望一个人,追随一个人的时候,神就不喜欢了。
一九九零年冬天,主差遣我去东北,神的旨意很清楚。因此,我就去了。在火车上我祷告主,说:「主啊!东北我从来没有去过,那边教会什么样,我也不了解,信徒生命程度也不清楚,我去给他们讲什么信息呢?」神很清楚地说:「不让你讲什么,不让你说什么。」我说:「主啊!祢叫我去,却不叫我说,不让我讲,难道让我当哑巴不成?」圣灵说:「我是叫你学习顺服。」我明白了,不叫我讲,不叫我说什么,是要我受苦。我又软弱了。
到了哈尔滨,一看接我的弟兄没有来,我就对神说:「主啊!不是我不去,他没来接我,对不起,我买票回去吧!」刚到售票口,那位接我的弟兄来了,他说:「找了你半天,你到哪里去了?」我心想:「这一次完了。」弟兄说:「你不要买票,我替你买票,到聚会地方去。但我先走,你到某地方等我。」我就找个旅馆住下来,三天不出门,也没有心吃饭。服务员说:「你这人怎么不吃饭呢?若身体不好找医生看看。」我说:「没事,我身体很好。」我的里面在交战,我对主说:「地方是找到了,主啊!祢却不叫我讲,不叫我说,叫我学顺服。这一顺服,说不定又得坐监,就无法再往前走了。」可是能不走吗?三天过去了,同工们都等着聚会。我闷闷不乐地背个包来到车站,正好弟兄来接我。他说:「我接了两趟,接不到你。你到哪里去了?」我说:「我藏起来了,所以你找不到我。」
能藏得住吗?像约拿还藏不住,我这样能藏得住吗?我们就一起往聚会地方去。聚会地方是在山那边的一个小村子,大约有十八里路。我问:「弟兄,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他说:「磨刀石。」一听磨刀石三个字,我的心咚咚直跳,不想再走了。我走得很慢,弟兄说:「你是不是累了?我扶你一把。」我说:「不用了。」那时我心里想,走得越快,越是早一点受苦。
到了聚会地方,四、五十位同工已经到了。我对当地的同工说:「明天开始聚会时,我不站起来说话。」他们说:「那怎么能行呢?」我说:「我没有可说的话,也没有感动」他们说:「不行!叫你来就是给我们传信息的,不会没有话的,到时候神就供给你了。」我说:「你们站起来作见证,若有感动我再起来交通,没有感动我听你们交通……。」我们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忽然院子里有陌生人讲话:「叫你们来的?这么多人,还用大锅烧饭,都出来集合!」我说:「弟兄们!还叫我讲吗?」他们都不作声了。不一会儿,一个公安人员进来,说:「你们在这里作什么?出来!都到院子里去。」七、八十个人都站在院子中,公安人员就这样的审查我们大半夜。到了后半夜,把我们都送到监狱里去了。刚进监狱的门,我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忽然主的话对我说:「孩子!放心,我与你同在。」这话一来,我里面满了平安和喜乐:「主啊!我感谢赞美祢!祢没有忘记我,祢叫我顺服,叫我来坐监,祢与我同在,真是好得无比,我真是欢喜快乐。不然,我就愁苦了。倘若在东北判我几年,这么远,家人不能来,天这么冷,冻也把我冻死了。」可是主的话一来,我里面平安了。
我心里想:「他说要关我二十年,他的话算数吗?主啊!祢叫我学顺服,叫我来坐监,多少天我也不知道。主啊!是不是不能出去了?」头几天,我默想圣经,一卷一卷地默想,创世记、出埃及、民数记……。想到小先知书,想了一天,只有十一个小先知,从何西阿到玛拉基书共有几卷书?共有十二卷书。我还读了几年神学,怎会不懂得?可是左思右想只想到十一个。我真是愚昧,却忘记了。只好认罪:「主啊!我太不用功了。」到了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祷告,正祷告的时候,主的话来了:「……约拿在鱼腹里三天三夜。耶和华吩咐鱼,鱼就把约拿吐到旱地上。」这个故事许多人熟悉,可我却把约拿书忘记了。于是我想,也许三天之后,我会得到自由。三天三夜,主啊!感谢赞美祢!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我就可以离开监狱了。谁知道,这是肉体的感觉,为什么?爱自己过于爱主了。
三天过去了,第四天早晨,我大声赞美主,今天我要出狱了。谁知天亮了,一上午喊了六、七个人,却没有人喊我。「主啊!三天半了,祢怎么讲话不算数?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祢误点了吧?」可是主没有响应。到下午四点钟,又喊了几个人,可还是没有我。我又想:「这话不是我想的,若是我想的,整整一天,约拿的事我能想不起来吗?主啊!是祢对我说的。约拿三天三夜,现在已经第四天了。主啊!祢已误事了。」但主在我里面说:「我从来没有误过你的事情。」
我正在和主辩论的时候,忽然牢门响了,一人对我说:「你出来。」我一看,不是审判长提我,而是监狱长提审我,我明白了。这次不但不能出去,而且要倒霉了,为什么?一般监狱长提犯人,要问监狱的情况,这个犯人怎样,那个犯人如何?有没有发牢骚,说怪话。我明白不能讲,因为犯人们知道我被提出去了,犯人若受罚,肯定说我汇报他了,那么我的日子可不好过了,日夜也不得安宁。于是我抱定宗旨决不讲监房的事情,即使打我,我也不讲。但监狱长坐下来,没有问那些事情,只是问我:「你家里几个孩子?」我说:「三个。」又问:「都有工作了吧?」我说:「是的。」又问:「他们都信耶稣吗?」我说:「是的。」又问:「信耶稣作什么呢?是不是上天堂?」我说:「是的。」他又说:「那不是挺好吗!孩子都信,都上天堂。那么这样吧!你准备先上天堂等着他们,然后他们也会去。」
所长这样一说,我心里非常的乱,向主说:「主啊!这回我可完了。祢说三天,也许三年也不会出去的。大兴安岭冷到零下五十度,我怎么受得了?况且我只穿一件薄棉裤,他们又不会给我棉裤穿。」我十分害怕:「神哪!祢熬炼我这么多年,如今却叫我冻死吗?主啊!跟从祢这么苦,我不跟从祢了,即使种田我也能过安乐日子。」那时我真是软弱,这样向主发怨言。无论发怨言也好,顺服也好,主不管,主有祂的旨意。因为出不去了,所以,我也不想三天三夜了。以前圣经我很熟悉,为什么想不起约拿呢?不管怎样,不想它了。反正过去了,因此也把日子忘了。
神的话能不算数吗?神的话安定在天,一点一划都要应验。人的思想不能理解神的话。我是这样想的,三天一过,我就可以出去了。但神所指的日子,并不是这样。整整过了三个礼拜天,我便出来了。我是主日进去的,到第四个主日的早晨,七点三刻的时候,忽然铁门开了。一个人进来说:「那个老基督徒呢?把你的东西拿着,出来!叫你回上海去了!」我一听,是对我讲的。当然我很高兴,但转念一想,不可能吧?公安厅还没有调查我,还没有判我的刑,就让我走吗?我一听不错,是叫我的名字。于是我把东西拿起来往外走,刚到门口,主的话来了:「约拿三日三夜在鱼腹里。耶和华吩咐鱼,鱼就把约拿吐到旱地上。」忽然我里面亮了,三天三夜,不是我想象中的三天,而是三个主日。如果没有这次经历,我便不认识神就是真神,祂的话是永不更改的。
人虽可以定规,若不是神的旨意,人就不能实行,因权柄是在神的手里。另外,神之所以再次磨炼我,是因为我的旧生命没有死透。神熬炼我那么多年,我还是怕死,还怕人生完了。为什么呢?因我还有雄心大志,想被主大用一番,作大传道人!经过神的熬炼造就,我只能说:「主啊!我不配被祢使用。即使祢叫我死,也应当,我却不配为你死。倘若祢叫我为你受苦,叫我坐一辈子监牢,我更不配。我蒙祢那么大的恩典,为祢坐监也不配。」从那时开始,我的心才服下来,说:「我的命算不得什么,神的旨意安定在天,人真是虚空的。」果然,我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光光荣荣地回到自己的家乡,这是主成就的旨意。
我们若彻底奉献、顺服到底,把主权交给主,主就能改变环境,拯救我们脱离苦难。主从不轻易叫我们受试炼,都有祂爱的手在我们身上。每一个试炼后边,必有祂的爱环绕我。去东北两年前,我到萧山聚会,患了肩周炎,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甚至右手拿筷子也很困难,连写字也感到吃力。我在东北监狱住了三个礼拜,出来后在火车上,我拿起筷子运用自如,原来我的肩周炎已好了。
若不是主借着环境对付造就我,我的旧生命就难以死掉。以为自己有大恩赐、能讲道,这个思想还是放不下来,还有老我的表现。经过更深的造就之后,我讲道不敢再用自己的方法了。想好一个题目,圣灵没有感动,我就不讲这个题目,而是照圣灵的引导释放主的话语。为什么呢?我不敢再靠自己了。若不经过十字架的破碎,谁也不肯放下自己的愿望和自己的雄心。
经过十字架之后,一切都能被神祝福使用。十字架的法则是先拆毁后建造,使我们没有了自己的愿望,没有了自己的理想,只想今天主还叫我活在世上,活一天就作一天的工作。明天如何,那是主的事情。若今天主把我接去,我问心无愧。今天我已忠心事奉主了,生活上没有亏欠,能安然见主的面。这是事奉主的态度。不能光想明年怎么样?明天怎么样?将来怎么样?这是人的方法和本性。
有一些外国的传道人,我为他们担忧。他们在预算,明年什么时候培训?培训多少人、花多少钱?好让信徒们奉献。这是事奉神的方法吗?我不敢论断,起码在我们的环境中不合适。并且这种事奉神的方法,看不见生命的果效。这几十年来,国外的传道人到我们当中培训的不少,直到现在,有几个福音使者被复兴起来了?有几个传生命信息的人被建立起来了?也许有,可我没有遇到。他们所传的是一些知识,是宗派,是团体的计划,真是可惜!为什么呢?没有经过十字架的拆毁,他们把事奉神当作社会事业,当作宗教事业。虽然一直工作,但看不见生命的果效。
从表面看,这次出事情,是因为从远方来参加聚会的一个弟兄,找不到聚会地方,问来问去,就问到乡政府,说:「这里有没有信耶稣聚会的地方?」他们说:「有。」就带他到公安局里。还有六个弟兄也是同样的问路,被带到公安局的。官方就顺藤摸瓜,找到了聚会的地方。
我在那里面被关了三个礼拜。我对主说:「主啊!为什么叫我碰见这样的事情呢?同工们受连累,教会受逼迫,我也不能工作了。」可是没有想到,主用这个方法恩待教会,祂把从人来的东西都拿开,祂自己做工作。同工们被带走之后,当地的信徒都知道了,都自觉的在一起禁食祷告、通夜祷告。有一天,一百多弟兄姊妹通宵祷告。天快亮了,派出所所长带着十几个警察去抓人。一进门,看见他们哭得那样伤心,不好意思把他们喊起来。停了一会儿,所长说:「不要哭,起来坐好,人哭坏怎么生产呢?有难处说出来,我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弟兄姊妹拉住警察说:「你们信耶稣吧!不信耶稣要灭亡了!耶稣爱你!」哭着劝他们信耶稣。也拉着所长,让他坐下说:「我给你讲福音。」最后所长说:「你们不要这样疯狂,信耶稣是自由的,只要是正统信仰,不要紧,我们了解一下,统统放出来。」
这样一来,弟兄姊妹非常热心地在市里传福音。政府的人说:「你们像蚂蜂一样惹不得。从今以后,不管你们了!」于是,被关的弟兄姊妹释放了,那里的教会也复兴起来了。我在想,我若在那里讲一遍道理,能够复兴那里的教会吗?不可能。我们一顺服主的带领,结果教会复兴了。主所作的真是尽善尽美。后来我又去过那地方几次,教会生活非常正常,真是如此。神知道当地教会的需要,也知道我里面的光景,神不叫我们活在工作中,也不叫我们活在宗教形式中,这都有神的美意在其中。
一九九五年四月,在山西长治同工的一个交通聚会上面,我们又被捕了。有三十几位同工都关在监里面,正式被关到了监房的时候,有六位主要同工。这一次我住了一个月,自己感觉到最苦的不是外边的刑罚、饥饿,还是里面祷告不能和主流交通的时候。当和主流交通的时候,无论外边的情况怎么严重,都不感觉是苦的。里面和主祷告不通了,没有亮光了,摸不着光、摸不着主的方向,这是最苦的。
一九七二年底,主引导我回到家乡河南。我本来没有意思回去,我的姐夫高允玖(注:原为河南方城聚会处的执事)给我写信说:「你回来吧!我们这里还有好几位青年人是奉献终身传福音的,你回来帮助帮助他们。」第一封信我不敢相信,城市没人敢信耶稣,他们还奉献终身,全世界传福音,怎么可能啊?我姊妹说:「你不要信他的话,他想把你骗回去,现在还有人传福音吗?还有人奉献终身吗?不可能。」我就没有回去。
过了一段日子,他又写封信给我,催我赶快回来,说:「他们很火热,主很祝福他们的工作,你回来一看就晓得了。」我就祷告,一祷告里面很有感动。再和姊妹商量,姊妹还有点不放心,我就说我再祷告,若有这样的福音工作,我帮助他们一起做,若没有工作,我再转回来。
过了不多久,姐夫又给我写一封信,催我赶紧回来。我就藉着这个异象又跟姊妹交通。姊妹说:「那你回去,但要记住,要谨慎小心!看不行赶快回来,万不要找麻烦!你姐夫什么也不管。他不管,我还要管哪!你已经十几年不在家,万一再回不来,你儿子还小,才两岁,需要人照料。」后来,我就向公安局请假,理由是回老家请亲戚中的医生给大女儿看关节炎。因为我们是反革命家属,在医院看病没有资格。那时看病先登记成份,一看你是反革命家属,没有权利享受医药待遇。借这个理由,批准我一个半月的假期,带着大女儿和小儿子回到家乡。
到了河南,我一看果然不错,有五、六位青年弟兄和几位老姊妹,仍然在为主传福音。怎么传呢?白天躲起来,夜里十点以后,找几个弟兄姊妹,到老信徒的家,三个五个、七个八个在一起祷告,一起轻声地背圣经,作个见证,讲一点道理。那几个青年人还不会讲道理,连圣经都没有,几个人才有一本小新约圣经,前面没有马太福音,后边没有启示录,外面用新华字典的外皮包着。他们轮流着看,爱如珍宝,小心隐藏,生怕丢掉了。外边没有人,就偷偷地看一看,一有人,赶紧放起来。这种情况下,福音怎么传呢?可是没有想到,就那样跑来跑去,弟兄姊妹越来越多起来了。
有一天晚上,我姑妈带我到一个地方聚会,晚上没有月亮,不敢打手电筒,看不见。姑妈说:「你不要动,等我拉一下你的裤角,你就开始讲道。」我用很小的声音讲,甚至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到。究竟有几个人听道,我也不晓得。但听到乡下人粗重的呼吸声,便知道人不少。聚会完了,我忽然想起抗日战争时,老师曾教我们看日本兵过公路,趴在地上,无论天多黑,人走路时会带出一点点的光线,能看到人的腿走路。于是我偷偷地跑到门口,趴在下边看有多少人。结果我大吃一惊,竟然有二百多弟兄姊妹。那是在不自由的时候啊!开放之后,这些弟兄姊妹成为福音的力量,到处为主传福音。
慢慢灵性都复兴起来了,有地方有一百多人聚会的,就被当局发现了,抓了一些人。他们也没经验,结果一拷打、一审问,就把我交代出来了,说我回去活动了。因此,他们就发公函到上海,让公安局把我逮捕。
再次入狱后,我不晓得外边的情形如何?到底信仰自由不自由呢?在这样的压力下,谁敢相信神呢?我当初想,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到社会上去了,只能在监狱里边生活一辈子,我也很安心地在监狱里面和神交通。到了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中旬,就是释放我的那一天,公安局局长问我一句话:「你估计一下,现在外边的信徒是多了,还是少了?」我说:「你们逼迫得这么厉害,还有多少人敢来信耶稣?」他哈哈一笑,说:「你把形势估计错了,老实告诉你,我也不隐瞒,你们的信徒不是少了,是大量、大量地增加了!」他一连用了两个大量;我说:「真的吗?」他说:「你出去就晓得了。」
我出来后一看,果然不错,信主的人非常多。我忽然想起神叫我看见的那个异象了。的确,满山都是祷告主的人,这话应验了。从南看,复兴了;从北看,也复兴了。更奇妙的是,过了些年,我那个当法院院长的内弟,官辞掉不做,也信了耶稣。
一九七三年六月,我回到上海没多久,又被公安局逮捕,再次入狱。但这一次不是按着正常途径逮捕我,而是用「绑架」的方式。
那人走到我跟前∶「某某人,早饭吃过没有?要到哪里去?」
「我陪你去。」
那个人还是跟着我走。走到街口,从对面又走来了两个人,也是带着笑容。我心里开始有点害怕。他们走到我旁边来,说∶「头低下来,不许说话!见到熟人也不许讲话;讲话就打死你!」
我就这样被挟持上车,带上手铐,一直到我看到「拘留所」三个字,我就知道自己再次失去自由了。
他们把我拉到审讯室。「某某人,你犯法了!」
「我不承认。你们不以逮捕令逮捕我,这是绑架,是违法的。」
「违法也好,绑架也好,终于把你抓来了。你不老实一点,你还要吃很多苦。」
过了整整八个月,家人得不到任何消息。最后我在狱中生病了,才通知家属,准他们送点东西、衣服、草纸等日用品来。
这段牢狱生涯比起前一次有很大的差别。以前在矿山虽苦,后来调到农场,生活、劳动都改善不少;特别是后来当了组长,生活还算差强人意。但这次被捕,苦不堪言。饮食不良,再加上整天坐着不得活动,我的身体变得非常衰弱。有一段日子,我整个左边半身不遂,八个月不能动弹,医生都没有办法。
「主啊!这次坐牢要多久?」我向神求问。神没有回答。过了一年,我再次祷告,仍然没有从神来的感动。我心想,「这次刑期一定很长!」
我万万没想有到,因为我在河南传福音而被指控为「搞宗教活动,导致当地出现宗教狂热」,因而已被判了死刑!按照当局的意思,是要将我解往河南原籍处死;但我当时半身不遂,行动不便,所以当局就把我先送到专关政治犯的上海第一看守所,让我养养身体。上海的弟兄姐妹们获知我的情况后,出于爱心,偷偷地把肉、蛋弄碎,和面粉一起炒拌,作成丸药的模样送给我。我就靠着这些食品,解决营养不良的问题。
新牢房宽敞很多。八个人关在一间二、三十平方公尺的房子里,比起以前三十七人挤在十二平方公尺大的地方,吃、喝、拉、撒、睡全在一起,真是大得太多了。在这里,我参加牢房劳动,每天给犯人送送饭、扫扫地,有些活动,健康才得以渐渐恢复。我也遇见了几位因暗中聚会而被抓的弟兄,大家相见,虽无法多作交谈,但彼此心中很得激励和安慰。
一九七四年底,我被提出去审问,再次要我放弃信仰;放弃「反动立场」,就会得到从宽处理。我坚定地说我相信生命的主。
「什么生命?」
「耶稣是我的主。」
「耶稣在哪里?你把祂指给我看看!」
我放胆地说:「耶稣是不可以看见的,耶稣的事情、祂的作为——作在我身上的经历,这些是可以说的。」
「什么作为?」
「你要听吗?」
「我要听。」
我就从我的重生得救开始作见证,提到主耶稣怎样救了我,我受了怎样的锻炼,以后神怎样呼召我奉献一生给耶稣,生病蒙医治的见证,以及生活中、劳改队里等种种见证,都说了。就这样,我一共讲了三天半,第一天是一个人记录,后来就是一个人问,两个人记录。
最后他们对我说:「你不必再讲了,这就够你的材料了。你看,你的材料比你的圣经还要厚,已经够处理你了。我们会去进行调查,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查出来,如果与事实不符,我们还要加你的罪。」我又再次被关起来。
我在上海关了两年,终于被送上法庭,受到三位审判员的审问:「你在牢里已有两年了,反省得怎么样?你的思想应该有认识了吧?你还信不信基督教啊?」
「我从来没有信基督教!」
「哈!哈!哈!」他们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们终于把你改造过来啦!」
「我从来没信过基督教!我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基督耶稣!」
他们三人脸色一沉,就说:「你在狡辩!」
「不是狡辩。基督教是宗教;基督耶稣是我的生命。」
「什么生命,什么宗教,不是一回事吗?」
我解释说:「这大不一样!在文革当中,礼拜堂关门了,牧师也改行了,好像没有基督教可信了,人往哪里信基督教?我所信的不是宗教,是有生命的;纵使没有教堂、没有牧师,但有耶稣基督在我心中、生命中。祂每天和我同在,谁也无法拿掉;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可能不相信祂!」
我这样一说,把他们气死了。「不要狡辩!你一天不放弃信仰,你一天是不会释放的。」
我很坦然地说:「是神许可你们把我关起来。若到了祂所定的时候,不但你们要释放我,还要请我出去呢!」我因着对神的认识,凭信心这样说。
审问员把手比作手枪,指着我说:「我拿这个请你」,意思是要枪毙我,所以要我回去好好考虑。
一九七四年圣诞节的晚上,我被押解到河南老家。那夜对我来说,毕生难忘。我在公安人员的催逼下,背着沉重的背包赶车。我背得满身大汗,连棉袄都湿透了。火车到了河南省城时,我整个人已经虚弱不堪。火车刚停站,我就被推下车;因为两手都被手铐铐着,重心一个不稳,就结实地摔在月台上,满鼻子都是血。沉重的背包压在身上,我挣扎了好久,还是站不起来。公安人员勉强拉我起来,又急忙上路了。一直到了监牢里,手铐打开了,我才有机会擦掉冻在脸上的血。
这次和我同关的都是重刑犯——不是被判了死刑,就是无期徒刑。有的是天主教的主教、回教的阿訇和一些信奉道教的份子。我看见这些人的刑期,心里明白,自己的待遇可能和他们差不多。
关了半年后,我才被提审。这一次,在座的只有一位审判员和一位陪审员。他们告诉我,他们为了详细调查我的问题,曾经在我的老家里住了四个月,和我的继母、岳母都谈过话。所以,他们叫我一定要说实话。
「既然你们都调查过了,那么请问:我说的话怎么样?」
「我们核对过你的话,里头百分之七、八十是事实,我们不能否认。但是那些都是巧合,是碰巧发生的,与神无关。」
我提出许多辩驳的理由,他们都不接受。最后,他们要我回牢房好好接受思想改造。哪一天改好,哪一天才放我。以后又不闻不问地长期关押下去。
一九七六年九月,毛泽东去世,接着「四人帮」倒台,中国的政局有了很大的改变。一九七七年三月,我的牢房里添了几个新犯人——原本显赫一时的地委书记、教育局长、宣传部长。这位地委书记偶然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就叫着:「上帝啊,我服气了!耶稣啊,我实在服气了,我真真服气了!」原来,他就是过去负责判我死刑的人。我从他的口中,才知道神三次保守我不死。
一九七五年元旦,「四人帮」之一的张春桥下了一道秘密命令至各地方政府,表示要在三到五年之内,把人民中的「神」都送进博物馆里去;只有毛泽东和马列主义,才是人民所应该信仰的。为了积极执行这个命令,南阳地委决定处死我和另外两个基督徒,以收杀一儆百之效,因为我们「搞宗教活动,导致当地出现宗教狂热」。那段日子,很多人民公社都在抓信徒,家庭教会遭受迫害特别严重。
这位地委书记说:「是我把你从上海要回来的,因为你列在我们所要处决的名单上。」他告诉我,他们本来决定要在一九七五年国庆前将我处决,但是刚巧八月份河南发生水灾,各地灾情惨重,干部们忙于救灾,所以只好改定在第二年的春节时执行。
未料,次年元月八日周恩来去世,产生了一阵乱局。这一乱,又将执行死刑的日子延了下来。
以后又再决定在一九七六年国庆前执行,判决通告都印好了。但是接着而来的是9月9日毛泽东的去世,国家大乱,一些老革命家重新掌权,江青、张春桥等被捕;被指为「四人帮」体系份子的地委书记也因此下狱。
我听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曾多次求问主要被关几年,主都没有答复。我感谢神让我经过死荫的幽谷,却保守我未遭杀害。
其实,我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并不是天灾救了我,而是神显出祂的威严、权柄,再一次显明神在人的国中掌权。因为是神使用那次水灾,来拯救包括我在内的祂的三个仆人,也是神垂听了众多肢体恳切的祷告。
那是我姐妹在一九七六年回到河南去看望肢体时,他们给她见证了整个过程,我们才知道神是怎样保守了他的仆人们。
在我的家乡有位基督徒,是下中农成份,还当上了生产小队长。一九七五年八月,他到乡办开会,看到一张公告,上面是我和一位姓高、一位姓黄的人的名字。公告张贴在大街上,宣布要开公审大会,会后就执行枪决。
这位基督徒小队长的心猛跳,开会时心不在焉。中午散会后,就回去通知其他的基督徒:「不得了,我到乡办去开会,看到叔叔、高叔、黄叔三人的名字被贴上,第三天就要开公审大会,就要枪毙他们了!」
他就挨家挨户去,只要是信耶稣的,就告诉他们,因为这三位都是河南主要的传道人,是他们非常敬重的神的仆人。他们互相通知每一位信耶稣的。很快的,一个下午都通知到了。他们一起禁食祷告,下午、晚上、通宵,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都禁食祷告。到下午时,他们得不到神的答应,心都慌了、急了,因为明天就要行刑了,怎么办?
他们这样在院子里哭泣祷告,一直到下午四点钟,天就变阴了。上午天气还很好,现在隆隆雷声响了,他们就到屋里去祷告,一会儿就下起雨来,雨势之大像是倒下来似的!下了一个多小时后,雨就涨到一、二尺高,还引起山洪暴发。
那时肢体们祷告说:「主啊!祢听祷告!下吧,下吧!下到他们不能开公审大会。」当水开始溢进屋子里,他们就背着老人、小孩往山上跑。大雨从下午四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时才停。
因为水退不去,房屋倒塌,灾情严重,所以第二天就不能开公审大会,他们都去救灾了!当地的肢体存着感恩的心说:「这真是神的威严、权柄!」这次伏牛山水灾延误了公审大会,后来因为周恩来逝世、毛泽东逝世,一年之内倒了两棵大树,政治局势产生大变动,使主的三个仆人因此得以存留下来了。
那位教育局长重生得救之后,对我说:「你会被释放的。」
我说:「我并不指望这个,神有他的美意。」
一九七九年五月一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我和其他犯人们一起在院子里放风。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一面走动,一面仰脸望天。忽然之间,云彩中仿佛有声音说:「雅各为了爱拉结,就看这七年如同几天。」我大受感动,立刻向神回应:「阿们!阿们!」然后我泪流满面地问主说:「主啊,难道七年就可以结束吗?」我屈指一算,今年已经进入第七个年头了,重获自由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三个月后,通知来了——我被无罪释放!离监的时候,副监狱长拿着我的行李,一路上对我说:「某某人啊,我看你这个人不简单!你看起来好像很柔和,但实际上意志坚强得很啊!你是外柔内刚!」
我们进到办公室里,看到审判官及监狱长已经在里面。他们让我坐好以后,审判官站起来,拿着一张纸宣布说:「我代表省人民政府和法院,向你宣布:对你进行无罪释放。」
他们两人就跟我握手,说:「某某人,你现在恢复人民身份了。我们已经给你买好了票,送你上火车回上海家中去。」
这件事让我们看见,主权不在他们手中。当初他们说是要用手枪「请」我的,现在却是帮我买好火车票,送我上车,让我坐火车回上海家中。权柄在神手中!
一九六零年九月十七日,我被上海三自的王矶法牧师检举,第一次入狱,后来到矿区劳改,拉铁矿石。当时从上海去了四百个人,很多是知识分子,我亲眼看见华东师大的教授、交大的教授、复旦的教授,正在山上拉车的时候倒地死掉了。情况非常悲惨,半年后死了一百八十位。
一九六一年六月十五号,我头天夜里发烧,早晨人还是软的,烧却退了,不但开不出假条,还被派了个重活,因为只剩下一部最大的车子。我哭也哭不出来,只好低着头把车子拉住上山去了。心情就软弱了,和主也发生了争执,一路走,一路埋怨:「神哪,为什么不听我祷告?神哪,祢是又真又活的神吗?怎么不听我祷告呢?我是为着祢来受苦的啊。在我这个情况之下,身体受不了啊。别人一车四五百斤,我这一车却六七百斤!」一路走,一路向神求死。那时一天的任务是二十四车,从开矿的地方到倒矿的地方,大概二里多路。我本来很能跑路,可是这一天却跑不动了。一是身体软弱,二是信心软弱。第三呢,这个重担又重,所以越拉越重、越拉越重。
到第八车的时候,退车数错了步子,退过了警戒线,我从一百多米高的山坡上摔了下去。当时我眼睛一黑,人摔下去了,灵魂却从身上突然飞出来了,像老鹰一样在空中盘旋。车也没有跟着我滑下去,因为轮子被石头卡住了,车把悬空、车身在山坡上面。当时,小组长喊起来,「摔死人、摔死人了!」队长、其他犯人、别的队长和场长都跑来了,工地医生背着药箱子来给我打针。我的灵魂在空中像老鹰一样盘旋,看得非常清楚,就像在旁边看别人在抢救一样。后来,医生看到我心脏不动了,也没有脉搏,翻开眼睛看看,完全死了,就把我抬到了旁边二三十米的一个小柳树下,等着收工以后挖坑埋葬。
等他们都开始干活了,我的灵魂就从天上飞下来,非常清楚地从鼻孔里钻进去,一大喷嚏就活过来了。医生在旁边一边看我、一边休息,看到我眼睛睁开了,就大声喊:「活了活了!你命真大!你叫什么名字啦?」我名字一讲,他说:「哎呀,你是个信教的人,信什么教啊?」我说,「我是信基督耶稣。」「耶稣真是神,真是神。我要信耶稣!」他接着说:「你看见吗?你从那里摔下来。」我说:「我知道啊,怎么摔下来的,你给我打了五针强心针,我都看见了。」「你眼睛闭着,怎么看见的呢?」「我在天上看见的。」
矿石是有棱角的,像刀子一样,我却摔在很细的矿砂上。医生检查以后,发现也就是裤子裤破了,左胯皮肤流血了。但他却用三卷纱布和两瓶红药水把伤口包起来,说是要帮耶稣的忙,向队长报告说,「人是活过来,命大,腿却摔断了。」就这样,我休息了二十一天。
所以,我知道真的有灵魂。我的罪被耶稣赦免了,就不怕死了。如果今天我生病死了、车祸死了、被枪毙了,也一点惧怕都没有。因为我知道我有灵魂,身体是假的,灵魂是真的;我的身体倒下去以后,灵魂要到天堂里去。
有一天,天下大雨,队长说:「今天下雨不能出工,你们休息一天吧!可是有一个问题,中午缺少米没有饭吃了,需要一个人到红薯地里挖红薯,中午才有饭吃。」说完对旁边一个人说:「你去吧!」那人说:「报告队长!昨天夜里肚子疼得不得了,真难受,没有办法,不能去。」队长又叫第二个人,那人说:「报告队长!我又头痛又头晕,没有办法去。」。队长一连叫了五个人,都是有病的,头疼的、心脏不好的、肠胃不好的。队长不勉强他们,最后对我说:「你怎么样?你有病没有病?」我说:「我没有病。」队长说:「那你去吧!」
别人说:「你真是傻瓜,怎么不装病呢?」我说:「我是神的孩子,怎么好装假呢?」队长给我一个担子、一件雨衣、一把锨,我就一踩一滑地去了,但心里实在不甘心。
虽然我没有撒谎,但顺服主真是不容易啊!「主啊!我真倒霉!我要不说诚实话,也不会有这个难处。我当祢的孩子,老老实实的说话,难处就临到我的头上。主啊!祢在哪里?祢怎么不看顾我?」只敢向神发怨言,不敢向队长发怨言。走一步摔一跤,「主啊!摔死拉倒了,也不再去挖红薯了。」可是摔不死,爬起来还得往前走。又摔一跤,「主啊!祢叫我死了吧!」主说:「我就不让你死,你还得去挖红薯。」三、四里路摔了七、八跤,到了红薯地。
雨下得更大,我把担子和锨一放,「主啊!我是不活了,让雨把我砸死,祢接我灵魂吧!」主说:「是谁叫你老实的?你可以撒个谎,在家里睡觉就没有这事情了。」我说:「我是基督徒,我听祢的话,结果祢不拯救我,大难处还临到我,要我受这个苦。」
就在这灰心软弱的时候,忽然我在肉眼中看到一个异象,主在十字架上钉着,满面的忧愁,手脚上流着血,身上还有鞭伤。一个微小的声音说:「孩子!你比我还苦吗?」这时我忍不住内心的忧伤,流着泪说:「主啊!我对不起祢,我的苦怎能与祢十字架的痛苦相比呢?我遵行真理,是我应当的。我若撒谎,就得罪祢、伤祢的心,将来还要受审问。比起祢所受的苦,我这还算什么呢!」
这一来,我里面有了力量,圣灵真正浇灌在我的身上。我一面大声认罪、一面感谢赞美主!雨还是下得那么大,我起来拿着锨,挖一块红薯,扒一扒上面的泥,装在筐里。挖满了两大筐,挑着就走。一路上又跌了好几跤。跌一跤,感谢赞美主!再摔一跤,感谢赞美主!主耶稣背着十字架背不动的时候,跌在地上,由古利奈人西门替祂背十字架;我跌倒了,还能爬起来,这比起主耶稣背的十字架轻得多。越想越有力量,一直挑到食堂里也没有觉得累。干部们一看,下这么大的雨,挑这么大一担红薯,都说你真是思想好得很,为了大家能吃上饭,下这么大的雨,还挑这么满。一称,有二百一十三斤。
过了两个礼拜,场长奖励我当大组长,帮助队长给犯人解决思想问题,好让他们安心改造。这样,我一共做了两年大组长,可以用福音来解决思想问题,一共救了三十一个灵魂。
我被囚的头一天晚上,一到监房,我祷告时,主对我说:「你必受患难十日。」这是启示录二章对士每拿教会讲的话。我一听,心里很高兴:「主啊!感谢赞美祢!只有短短的十天。」我是一九六零年九月十七日进去的,我想到二十七号就可以出来了。这十天饿不死我,一天打我一顿也打不死我。熬完了这十天,我就可以出去了。所以这十天我一点不忧愁。
我靠着墙坐下来,心里想:「主阿!怎么回事?祢是骗我吗?我自己并没有想过十天可以出狱,清清楚楚是圣灵说的话。怎会有这样的结局呢?」晚上也睡不着觉,更不用说顺服主了。第二天早晨没有心思吃饭,连中午饭也不想吃了。三天之后,非常饥饿,只好吃了,心里还埋怨主失信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十天的话早就忘掉,不再想它了。直到第九年春节时,劳改队要奖励一些表现好的人给半个月的探亲假,回家过春节、与家人团圆。真是令人兴奋,因我已九年没有回家了。
回到家,姊妹非常高兴地对我说:「今年阳历五月,我祷告的时候,主清楚地说:『明年这时候,你弟兄必回来,还像从前一样,过凭信心事奉的生活。』」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姊妹!你错了,这不是主对你说的话,只是你的感觉。」姊妹说:「不是感觉,真是主对我这样说。」我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是文化革命最高潮的时候,我能回来吗?还要凭信心事奉神?怎么可能?恐怕连信徒也不敢彼此见面。圣经全都没收了,哪里还能有聚会!肯定是你自己想的,不要放在心上。」姊妹仍然坚持说:「弟兄!真是主对我说的话,信不信由你。」
假期满后,我回到劳改队。心里想,姊妹对我说的话是根本不可能的。第二年六月到了,我祷告主:「若是祢的话,求祢应验;若不是祢的话,求祢叫姊妹忘掉吧!免得她心里难过。」
六月二十八号的晚上,正在吃晚饭,有人来叫我到队部去。他这一喊,我没有心再吃饭了,就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默默祷告:「主啊!我犯什么错了,为何叫我到队部去呢?」平时若去那里,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你犯错误了;二是别人说你坏话,你去作个交待。这次我并没有犯错误,又没有得罪其它犯人。
到了那里,只有队长一人。按照那里的规矩,犯人是不可以坐下来的,没有资格坐,只能立正站好听训话;年纪大一点的,搬个土坯坐下来,便算照顾你了。可是这一次,队长很温和地说:「拿把椅子坐下来。」我只好顺服。他说:「恭喜你!」他这样讲,我更加害怕了,心想:「他讲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若是枪毙我,看样子又不像。」他拿出一张纸问:「看到没有?」我一看,是上海公检法总局的公函,写着关于我的案子,叫当地撤销我的反革命案,正式迁移成为上海市民,让我回上海。
我看了半天,几乎不敢相信。我并没有放弃信仰,为何会如此呢?队长说:「这是不是大喜呢?你看我们这个队里有十三个县长,上海的三个区长,党委书记、厂长恐怕一二十个也有,还有安徽省的副省长,他们却没有这样的好结局。你以上海市民的身份回去,是最光荣了。从现在起,你不是犯人了,你的案子撤销了。以后喊我老王,不要喊队长了。你明天早晨到民政局办迁移证。」我拿着证明出来,还以为是在做梦。忽然想起姊妹对我说的话,那一夜我兴奋得不知如何赞美才好,整夜也没有入睡。
第二天,我到县民政局办迁移证,有三十华里。天下着小雨,我边走边感谢主。办好回来的路上,有一个草棚子,里面没有人。于是我进去祷告,一跪下来,圣灵说:「孩子!我让你羞辱地来,荣耀地去。」我说:「我来的时候是带着刑具来的,回去时会派马车送我吗?不可能。干部调任,还不一定派马车呢。」
当我回到农场吃晚饭时,队长又来了,叫我晚上开会发言。这下子可麻烦了,说什么呢?按当时的情形,必须得称赞当局一番,并承认放弃自己的信仰才可以。在文革中若不这样讲,怎么可能呢?我若说感谢赞美耶稣,他们能叫我回家吗?非把我打个半死不可。我越想,发觉难处越大,于是晚饭也没有吃,到里边去祷告。不是赞美主,而是在埋怨主:「主啊!我并没有说要回去,当犯人已经习惯了,犯人也尊重我。我是个管理食堂的小官,干部也谅解我、饭也能吃饱、也不用干重活,这多舒服。祢叫我回去,这一来,我得在会上致词。若说感谢赞美主耶稣,不但出不去,还可能打个半死。主啊!祢为什么开我玩笑呢?」
我无论怎样埋怨主,神还是忍耐,并没有责备我。神就是要试炼我的信心,信心生出来,是要经过交战的。这时,窗外的大会已经开始了。五百多个犯人已经集合好,干部们也来了。场长说:「今天是特别大会,欢送某某人离开农场,因他表现好。以前他是个顽固的唯心主义者,迷信上帝、迷信耶稣。他现在想通了,放弃他的唯心主义思想,所以,我们叫他回家去……。」
我听到这里,更加害怕,我哪里放弃信仰了?我并没有改造好啊!等一会叫我汇报思想转变过程,这不是更难了吗?我若不撒谎,后果可想而知。我又祷告主:「主啊!怎么办呢?」圣灵在里面说:「我不是不能救你,你的心若不转变,我就不能施行拯救。」于是我对主说:「主啊!我不再和祢交战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像雅各在雅博渡口和神摔跤一样。祢是神,我是人,我没有办法,只好听祢的话。祢的爱感动我,我愿意听祢的话。他们若是让我上去发言,第一句话我便讲:『感谢赞美我的主耶稣。』即使他们打我,关禁我、加我刑,我也在所不惜。」心定下来后,里面很平安,不再和神交战。
人们都走了,我心里惭愧自己没有信心,又赞美我的主。我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有三十一个平时要好的犯人进来了,都是来给我送行的。我是暗中把福音传给他们的,他们都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其中一人是溥仪皇帝的医生,还有当军长的,还有当旅长、当团长的,还有一名是上海银行的总经理。我虽然个别跟他们谈过福音,但并没有完全公开地宣讲,恐怕有人汇报,要加刑。今天我要走了,等我走了之后,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见面了。他们若不清楚福音,灭亡了,我有责任。他们常常和我接近,是最要好的朋友,有心里话也和我讲。可是这时,我怎么敢讲呢?又软弱了。但圣灵责备我说:「你应当把福音讲清楚。」可我却想:若我一讲清楚,恐怕走不成了。我求主给我凭据,若这些人中有人问我,我才讲。
刚刚祷告完,主也体恤我的软弱,上海财经学院的总会计师是个基督徒,但一直隐藏自己,从来不敢公开。这时,他说:「朋友们!我们在一起好几年的交情,他今天要走了,各位都知道他这个人很诚实、忠厚,他之所以有这么好的结局,以上海市民的身份回去,真是太光荣了!为何我们没有这样的结局呢?是什么道理呢?一定有原因。」他这样一提,半天没人讲话,忽然那个军长说:「某某人哪!你提这个问题,心里有数,你先把你的意思谈谈,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那位会计师说:「我看他没有一点条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也没有后台,学问也不比我们高,在社会上又没有地位,只因他信耶稣,上帝保佑他有这样的好机会,你们看是不是如此?」这样一讲,另三十个人都说:「不错,我们也这样想,因他是信耶稣的,是为耶稣来坐监的。时候到了,耶稣就会把他领出去。」
我望着满天星斗,心里又是感激主,又惭愧。离江边有十八里,路上那车夫忽然问:「你的根子可不细啊!」我说:「什么根子?」车夫说:「上海公检法你一定有亲戚吧?」我说:「我谁也不认识。」车夫说:「那么北京的哪位部长是你的亲戚?」我说:「我一个也不认识。」车夫说:「不可能,若没有根子,哪会有这样好结局?你是犯人,为你开欢送会,还派马车来送你,你肯定有粗根子。」忽然我想:这正好是给他传福音的好机会,就说:「有一点小根子。」他问:「是不是上海公检法里的?」我说:「他们够不上。」他说:「那么一定是北京哪个部长是你的亲戚?」我说:「部长还小点。」他说:「国务院周总理是你的亲戚?」我说:「还是小一点。」他说:「那么你一定是毛主席的亲戚了。「我问他:「你知道老天爷吗?」他说:「老天爷谁不信呢?刮风下雨他都管着。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你可晓得我是老天爷的儿子?」他一听,朝我直看了半天:「噢,我晓得了,你是神仙下凡了。」
趁这个机会,我就给他讲起福音来。我慎重地讲,他很用心地听。马车赶得很慢,他一边赶马车,一边听。天亮了,我们到了河边。他下来把马鞭往泥里一插,说:「像我这样的人能不能信耶稣?」我说:「当然能,只要你愿意。」他说:「我要信耶稣,求耶稣赦免我的罪,你给我施洗好不好?」他承认自己的罪,于是在江水中,我奉主的名给他施了洗。他从水里上来,刚刚换好衣服,正好船到了,他送我上了船。
我扶着船舷望着天,心情难以平静,「主啊!祢真是太爱我了,祢的恩典太大了,我真不配!」正在祷告,很清楚地听到云彩一个声音说:「你必受患难十日。」这声音与十年前主对我说的话一模一样。这时,我里面亮了,原来不是十天,而是十年哪!一九六零年到一九七零年正好十年。神真是奇妙!祂的话永不失信,只是我们的忍耐不够。年日是在神的手中,人再软弱失败,也不能改变神的旨意。
原来,当时上海要把九类人的家属都下放到农村去,居委会主任看到我姊妹很平静,就说:「你这个妇女政治思想怪好,带着孩子下农村去,别人都哭哭啼啼,你怎么高兴呢?」姊妹答复说:「我是农村生长大的,农村的活都能干。我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愿意到农村去。」主任一听:「你的思想不错,政治觉悟很高,那么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一定给你解决。」
姊妹就说了:「我别的没有困难,我这个妇女带三个孩子到农村去劳动,万一把孩子养活不好,饿死一个,这孩子是毛主席的孩子,我怎么向毛主席老人家交代,主任你脸上也不光彩。」她这么一讲,这个主任非常佩服:「你这个妇女,我没想到你文化不高,政治觉悟这么高。你放心,等着我给你想办法。」
主任汇报上去,说她家没有劳动力。上头一研究,说她的丈夫已经改造十来年了,完全可以养活这一家人,得把他要回来。那时,如果下放一个劳改释放犯,农村也不要。所以他们就把我的案子撤销,不再是犯人,以上海市民的身份下放农村、接受改造。这样,我就回到了上海。后来,安徽蒙城的一个生产队长到家里点名,我正好不在家。他们发现我姊妹面黄肌瘦,大女儿(注:李心慈)关节炎、一只手畸形,小女儿(注:李心乐)一个礼拜前跳皮筋,左胳膊摔骨裂了、上着石膏,几个月大的小儿子(注:李心明)还抱在怀里,就嫌弃不要我们。结果,我就留在了上海。因为不肯放弃信仰,所以就没有户口、没有粮票,靠主耶稣养活。
我先是在河南开封华内浸会神学院,读了有不到两年,开封就解放了。老师就带我们到了南京,要迁到南京继续读。南京也快要解放的时候,我们又到了杭州。下午到杭州,晚上杭州就解放了。我们就和中国神学院合并,一直到五零年七月份毕业。
杭州郊区有一个教会办的麻疯病院,里面有一百五十多个麻疯病人,都是被家庭撵出来的。我们学生们每礼拜天去给他们传福音,轮流讲道。有一天论到我讲了,我想,给麻疯病人讲道,我讲得好,他们也不会称赞我;讲得不好也没有关系,他们听不懂。但万一讲不好,同学们笑话怎么办,那就预备预备吧!所以从礼拜一到礼拜五都在看圣经、找题目,找到题目以后,看参考书,这一卷那一卷,好几处抄下来,整整记了一本子,大概十六页,然后反复练习。
四个月后,杭州一个教会叫我去布道,我就害怕,拒绝了。但是老师非叫我去,礼拜堂已通知好了,礼拜六下午让我去传福音。我害怕得不得了,参考书不敢看了,主啊!想什么办法呢?主啊,这次我不要丢人了。从前丢麻疯病人,这次人这么多,包括牧师,很多人都等我传福音,我有什么办法呢?唯有拼命祷告,直到礼拜六。到那里一看,屋里坐得满满的,大约有二百多人,亲戚朋友都来听福音。我上去后第一件事,并不是说你们看圣经,你们唱歌,而是先跪下大声祷告,也不怕人家笑话。我说:「主啊!祢救我脱离审判,祢要救他们。」我也不怕他们笑话我了,迫切祷告,起码祷告二十分钟。然后我站起来,开始读路加福音二十章,还没读完,三个人举手:「我要信耶稣!」我就讲一刻钟的道,然后说:「谁愿意信耶稣,请你们到前边来。」三十几个人都跑来了,说:「我们愿意信耶稣。」跪下来跟着我祷告认罪。
毕业之后,神把我放在南京一个小教会里。我去之后,老师说:「我叫你来,是看你太年轻了,没有礼拜堂请你,所以让你来学习学习。我不让你讲道,为什么呢?没有机会。我们一共一百五十个信徒,现在有三个牧师,还有两个长老,所以轮不到你。」我问:「那我干什么呢?」老师说:「师母孩子很多,整天忙得很,你去帮帮师母的忙吧!」我心里想:「我是神学毕业,你却叫我作家务事?」但老师讲了,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了。我又想:最多十天八天,就会叫我讲道的。结果一个月没有消息,两个月老师也不喊我;作礼拜有我的份,上讲台却没有我的份。我心里十分难过:读了好几年神学,老师却叫我抱孩子、做家务,做到哪一天我也不知道。
几个月过去了,我心里埋怨:「我的才干都埋没了,老师!你怎么这样糊涂?你是我的老师,能不知道我的雄心大志吗?你用这种方法培养我,太糊涂了。」
到了菜园,我一看,共有十二个信徒,文化很低,都是种菜的。我开始讲道,题目是什么、第一段是什么意思、第二段是什么意思,讲得很有劲,一连讲了一个多小时。听的人低着头,眼睛闭着。讲完之后,我坐下来,旁边有一个老姊妹。我问她说:「老姊妹,听得怎么样?」她没精打采地说:「一句也不懂得。」我的心冰冷得很!心想:「我费这么大劲,预备了半天,结果她们一句也不懂得,这群信徒真是没有程度。」但是在我的里面有感觉说:「你讲的什么道?连菜农都听不懂,你还传什么福音?」这才心里服下来了,甘心烧火,老老实实地抱孩子,扫地也不敢马虎了。以前他的孩子说:「哥哥!你神学毕业了,碗都洗不干净。」我心里还不服气,现在我努力把碗洗干净,因为我不是讲道的料子,碗能洗干净已经不错了。从前不懂得烧火,现在也甘心学了。这样,一个月又过去了。
一天,老师又来了,说:「小弟兄,明天下午那个小家庭聚会,我没有空,你再替我一次吧!」我说:「老师!我能吗?」老师说:「能。不能就练习练习。」他走了。师娘说:「今天不用你烧火了,去预备吧!」我到屋里跪下祷告:「我预备什么呢?明天我讲什么呢?神哪!我没有话讲,祢告诉我吧!」当我真正谦卑下来、倒空自己的时候,主回答我说:「就把你神学毕业后,来烧火、抱孩子的事讲给他们听听。」我说:「这怎么能讲呢?」主说:「把这个经历讲讲就够了。」我说:「我就试试看吧!如果不行,下次请我,我也不来了。」
于是我就去了,在聚会中我就讲自己神学毕业后如何雄心大志,神却不用我;老师叫我帮师娘做家务,我还不甘心……。还没讲完,一个老姊妹便哭起来,原来她和媳妇争执,嫌媳妇家务做得少,自己做得多。她哭着说:「弟兄神学毕业还来洗碗、抱孩子……我算什么,却不能容让媳妇。」她一认罪,其他的姊妹也开始认罪,结果十二个人有八个都哭起来了。这时,我才明白,不是道理能够牧养人,乃是生命经历才能喂养人,我所讲的碰着她的经历了。神怎样对付我,怎样拆毁我里面的东西,也转变了她里面。这是我永远不能忘的经历。一个人若不在生命中经历主,不在十字架里面破碎过,还想建立教会,难得很!
一九五一年,我来到上海,准备跟着神学院长到英国读神学。他说:「你来得不巧,通知下来了,外国传教士五天之内统统得离开上海,我帮不上你的忙了。不过还有一线希望,就是你可以向政府申请,要求到外国去。只要把护照拿到手,交给英国领事,他们会送你到香港、送你入学校,生活问题、居住问题都给你安排好了。」我心里想:这个希望不大,几乎不能成功,只不过安慰安慰我罢了。于是心里极其很难过!这下没有出路了。但还是去交了申请表。
在等候的日子中,我住在人家的屋檐下,有两三个月之久。晚上把行李摊开睡觉,天亮之前把被子卷好,地扫好便出去了。晚上人家不休息,我是不能摊铺盖的,因为要走路。他们都睡了,我才把铺盖摊开睡觉。早晨,我到马路边的小花园坐下读圣经。中午饿了,弄点自来水喝一点,烧饼一吃,睡上一觉。下午到附近传福音,大都是老年人。这样过了好几个月。当时我还想:护照一下来,我就可以走了,这个艰苦不要紧。
正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的申请被批准了,允许我到国外去。我心里想:「主啊!我有前途了,这几个月的苦没有白受。」就在我将护照办好,就要出国的时候,神对我说:「你放下来,不要去。」我说:「主啊!我不是当官去的,也不是发财去的,更不是求学问去的,我是为了能更好地事奉祢,拿张神学博士文凭,成为真正的大传道人。我在国内没有机会传道,当个大牧师也不可能,信仰要受很多限制,祢为什么不让我去呢?」圣灵说:「听命胜于献祭。」圣灵就这一句话。因这一句话,我和主相争了两个多小时。我不明白,为什么神叫我放弃。手续办得这样顺利,神为什么不让我去。主说:「没有理由,听命胜于献祭。」最后我就说:「主啊!既然如此,我就顺服祢,但是顺服以后,我就不可能传福音了。」主说:「能不能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传福音不在于环境的好坏,在我手里面,只要你顺服。顺服是你的责任,信仰自由不自由不是你的责任。在哪里有自由,你不知道,我知道。」最后我就决定:「主啊!既然祢的旨意是如此,我就放弃,不去了。」我一说顺服,里面真的立刻就释放了,就有了力量。
我出了大门,从台阶上下来,圣灵真正充满了我。我没有蹦没有跳,但里面火热得很!主得胜了。当时是过完春节以后,我走在路上,刮着北风、下着小雪,我还热得很!解开棉袍子的扣子;又走一会,解开衬衫的扣子,露着胸膛,脸望着天流着眼泪。大概离我住的地方有四、五里路,就这样在马路上走着,真释放了。到了我住的地方,就跪下祷告,「主啊!祢得胜了!明天怎么样,我不知道;后天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信仰自由,我还是不知道。但我顺服祢,真得释放了。」那是我一生的转机,若没有那一次的顺服,今天主就不能用我了。
退掉护照后,我对主说:「主啊!既然祢叫我这样作了,祢要试炼我、熬炼我,我也要试验试验祢啦!怎么试验祢呢?我可以凭信心租一个房子出来,租好以后,祢能替我出房租,就证明祢是负责任,叫我跟从祢传道;祢若不能替我出房租,主啊!对不起,我就要把被子一卖、摊子一卖,买张车票回家种田地去,一辈子再不出来传道了!作个老农民可以,我不要传道,因为祢不负我的责任,还传什么道呢?」
于是我就找了一个有八、九平方米的房子,租好以后,一个月要二元六角钱的房租,还有水费、电费,一个月要三元多钱。当时糙米一角一分钱买十斤,瘦肉只卖二角多钱一斤。一个月这三元多钱,我从哪里去付呢?我拿一角一分钱去买了八斤半米和一小条猪板油,又带了几棵青菜。盐和煤球都是房东剩下来的。我就把米放在一个口小肚大的坛中,说:「主啊!这是我的生活费用。」
我每天祷告、读经,偶尔到公园或马路边传传福音。那时是冬天,祷告一会儿,肚子饿了,就起来烧饭吃,抓两、三把米做的饭不是干饭,也不是稀饭,吃了挺暖和的,很香、很好。上午吃过了,下午还要饿,天气又冷,越是不忙越是饿得很,越冷越想吃。有时一天二顿,有时三顿,最多一天吃六顿。
有一天我想:「主啊!坛子也不大,八斤半米吃两个月了,还没有吃完哪!看一看还有多少?」哎呀!一看糟了,坛里的米连坛底也盖不住了,统统扫出来,也只有一手心,连一把也没有了。我说:「主啊!我不应该看的,我信心软弱了。」把坛口封住不看,到第二天,奉主名拿来做饭吧!抓一下是空的、抓两下还是空的,坛里一粒米也没有啦!我说:「主啊!饶恕我信心不够。如若有信心的话,不要说两个月,就是吃一年也吃不完哪。为什么呢?以利亚不是一把面、一点油,他们三个人还吃一年多呢!」
那时我认罪、再认罪,米也没有啦!可是祸不单行,米刚刚吃完,到第二天房主就敲门了。我问他:「什么事情啊?」他说:「今天该交房租了,可不能误期,别人都是一个月一交;这是头一回,让你三个月交一次,若误期的话,我们下一次就不租给你了。」我说:「好。」他问:「什么时候?」我说:「明天上午九点钟交给你房租。」
回来门一关,我说:「主啊!我拿什么交?明天上午九点钟,我卖被子也来不及了!卖给谁呢?三个月的房租,每月二元六角,共七元多钱。」
这一天哪,是凭信心呢?还是害怕呢?你说没有信心吧,还在祷告主;祷告吧,又没有信心。「主啊!到明天上午九点钟,要交房租,哪里有?」祷告、祷告,把被子抖一抖,看看有钱没有?没有钱。把席子掀起来,也没有钱。把圣经翻来翻去,还是圣经,仍是没有钱。
「主啊!祢的话可靠,读一读还是话,我还是我,还是没有钱。」哎呀!里面着急得不得了!这一夜睡不好觉。「主啊!祢是真可靠呢、还是假可靠?真可信、还是假可信?明天上午九点钟,哪有这么多钱交房租?」但我里面说:「神是信实的、可靠的,祂不误事。」
到天亮我祷告说:「主啊!祢不误事,祢是信实的。祢给我预备钱没有?」掀开席子,一分钱也没有;又抖抖被子,还是没有钱;地上也没有;又抖抖被子,还是没有钱,地上也没有。屋里找遍了,连一个钱影子也没有!「主啊!祢怎么给我钱呢?这个地方又没有人认识我。」
到了八点钟,忽然有人敲门了。这下我可害怕得很啦!肯定是要房租的来了,因为只隔一个小时嘛!我说:「主啊!祢去开门,我不去开门。」又敲一次,我还是不动。连敲三次。
忽然,门缝里面「扑通」一声,我抬头一看,有一个信封。
哦!有人送信来啦。早知道是送信,我就不这么害怕了。但又一想:是谁给我写信呢?我父亲又不知道我在这里住。谁能给我写信呢?于是我拿起来看看,是个白信封,一个字也没有。信封得牢牢的,一摸,厚厚的。我明白了,这不是信,这里面是钞票!
我就来不及开这个信封了。我把信摆在床上,跪到地上祷告说:「主啊!祢真是可信可靠的,提前一个小时祢送来了。祢给我的钱,不要说三个月,就是半年我也用不完哪!」
祷告后打开信封一看,真是奇妙得很——这么多钱!这是谁送来的呢?他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地方住呢?我就起来,看看是谁送来的,想去问一问。当我开门时,看见人已经下楼了。那是一个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只她一个人,穿一件青色褂子,梳两条辫子,已经跑下楼到了马路上了,我也不能再追了。
回来后我又跪下来感谢主:「祢知道我的需要。是不是她送来的,我不知道;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很可能是她送来的。她怎么送给我?她怎么认识我呢?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呢?非亲非故,又不是弟兄姊妹,又不认识一个人!我才知道主祢真是奇妙的,祢能负我责任。」
我一面承认自己信心小,一面重新奉献:「主啊!从今以后,我就是饿死也不回头啦!苦死我也不回头了。祢是可靠的,跟从祢走吧!祢真是可靠。」起来把钱拿去,把房租交上。剩余的钱半年也没有用完。
后来,神清楚地呼召我去浦东向码头工人传福音。那里福音非常难传,我挨家挨户地传,见人就传。福音单张发了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四个半月之后,一位老姊妹带了点饭菜去看我。吃饭时她说:「听说你已来了四个半月,领了几个人信耶稣?」我说:「一个也没有。」她说:「若今天主把你灵魂接走了,你怎么向主交帐呢?」我说:「若主把我接去,我能向主交帐。并且手一伸,对主说:给我冠冕吧!」老姊妹一听笑了:「你面皮好厚啊!传四个半月,没领一个人信主,还向主要冠冕,你好意思吗?」我说:「老姊妹!怎么不好意思呢?主叫我来传福音,并没有说一天领几个人信主。若我没有传,我失职了。我传了,人家不相信,这能怨我。」她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道理。」
可是我心里明白,我的前途、我的梦想,主给我打破了。是主叫我来这里传福音,哪怕传一辈子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本分尽到了,我能向主交帐。但是又一想,主是无意义的叫我来传几个月福音吗?是主叫我空跑了吗?不是的。因为我里面还没有被主造就好,没有被主的十字架摸着,还不知道什么是救恩。主救我是不错,这救恩怎么救别人?主是怎么成全救恩的?我并不理解。感情虽然很火热,理智上毫不懂得,在灵里更没有感觉。
四个月、八个月、两年过去了。我里面清楚了、没有灰心了:「主叫我作什么,就作什么;只干工作,不问成绩如何。我若没有作,那是我的失职。我照神的引导、圣灵的感动作了,没有成绩是主的事情。」当我真的俯伏下来,神不会不负我的责任;祂不会白白地造就我;也不会白白地熬炼我。每一个熬炼后面都有恩典,都有祂的美意。所以,神若不用我,是对我的熬炼还没有成功。
快到一九五三年的春节时,主的感动来了。主说:「今年春节,初一、初二、初三,举行三天布道大会。」我没有一点条件可以开布道会,我的小房子里只有四把小椅子、一个破台子是木板钉起来的、一个泥炉子是人家送给我的、一个破茶壶、一床破被子卷,这是我所有的家当。那时候,我的父亲、我的姊妹也去了。我和姊妹睡在稻草上,一位弟兄给我一张帆布床叫父亲睡。就这个条件能开布道大会吗?请谁来听道呢?
我对爸爸说:「主这样感动我,你看怎么样呢?」爸爸和主的交通非常好,他默默地祷告,然后说:「是主的意思,你照主的意思做吧!」
我信爸爸的话,可是到了年三十那一天,我信不下去了。我在屋里装电灯,心里疑惑:「我是作什么呢?明天是大年初一,开布道大会,家里这么穷,屋里这么脏,谁肯来听道呢?屋里潮湿,连坐的地方也没有,恐怕我的感动错了吧?」
心里一疑惑,神就管教我。当即我就触了电,摔在院子里。我的灵魂马上离开了我,到房顶上去了。可是没想到,我的灵魂发出祷告:「主啊!保守我!」当我大喊一声,倒在地上时,正在江边洗衣服的姊妹听到声音就跑回来,一看我倒在地上,就急忙拉我。正在这时,我的灵魂从房顶飞下来,回到我的身体里,真是奇妙!电线还在我左手中,我的右手却抬起来从左手中把电线拉开,这怎么可能?我对姊妹说:「不要碰我,我中电了!拿木棍把线挑开。」她听我的话把电线挑开,拉我起来,我吐了很多黄水,像是肉烧焦的味道。正呕吐的时候,爸爸进来了,看到我便说:「孩子!你信心软弱了!」并没有问怎么回事,就对我说:「起来认罪吧!」我们三人一同跪下,我认罪:我的信心软弱了。爸爸替我祷告:要相信神的作为,信而顺服必要蒙恩典。
第二天一早,我顺服主开始布道。请谁来呢?他们不来我就唱歌:「来信耶稣,来信耶稣!现在都来信耶稣……。」一群小孩子跑来了,我就给孩子们讲耶稣的故事。圣灵会作工,一讲便把他们吸住了,十来个小孩不走了。吃晌午饭时,他们还要听,都不回家。各个小孩子的父母说:去那个信洋教的家里把孩子领回来。大年初一信什么洋教!孩子的妈妈去叫孩子。小孩子们说:「妈妈!你也听吧!听完再走!」孩子的爸爸气呼呼地来找。我说:「不如这样,你们先回去吃饭,吃了饭再来听。」
吃了饭,小孩子们都不去玩,又跑来了。大人们也来了。有几十个人听道。就这样,一次比一次人多。第二天,一位弟兄来看我,见这么多人听道,便帮助我。三天的布道会结束了。
在这三天聚会中,每逢讲完道,我说:「谁愿意信耶稣,就举手。真愿意相信,请留下来,我们谈谈话。名字、地址留下来。」三天以后,爸爸说:「你把本子打开,看看有几个人签名愿意信耶稣?」真没有想到,一共有五百零五个人信了耶稣!
我在没有重生的时候,生活很艰苦。在神学院里面,因为战争的缘故,我和家庭失去了联系,不能写信,家庭也无法寄东西给我。冬天我穿两条单裤子,在南方还可以,在北方就不行了。零下十四、五度,到处都结了冰。两条单裤子怎么够呢?脚上需要穿棉鞋,可是我没有,连布鞋也已经穿破,露着脚指头。上课的时候抱着肩膀,一面听课,一面在地上跺脚,因为太冷了。同学们都是基督徒、都是读神学、奉献作传道人的。他们和我不一样,因为他们家庭近,冬天到了,家里会送来新棉裤,这样就至少有两条棉裤,不能一起穿,旧棉裤当枕头,新棉裤穿起来。棉鞋送来后,下雨天穿旧棉鞋,晴天穿新棉鞋。可是他们这边有个弟兄,只有两条单裤子,一双破布鞋,他们却没有感觉。所以我心里恨他们:假基督徒,还想做牧师、讲圣经、传福音救灵魂吗?一个同学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穿两条单裤子、一双破布鞋,能看不见吗?甚至我把老师也恨了。老师讲课的时候,学生不断地在跺脚,你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心里很不满意,认为他们当基督徒、当传道人、当老师的都是假冒为善。
从众圣徒的脚踪,我看到一条路,不要作拿薪水的工人。神呼召我,神会养活我,神给我多我就用多;神给我少我就用少。不是我自己的发明,不是我独善其身、自鸣清高,乃是看见众圣徒的脚踪,摸着神的心意,走信心的道路。看神所重用之仆人的传记,知道我没有走错,因此我不要人的工资。
有一天,老师把我找去,说:「有一笔款子,是帮助有缺乏的和贫穷的信徒。我们考虑过你是北方人,那地方还没有解放,肯定没有经济资源,这张支票给你,到银行里取出来,够你两个学期用的,包括生活杂费都在里面。」我拿了很高兴,「主啊!是祢预备的。」一祷告里面不平安:戴德生走的是信心的道路,席胜魔有信心把家产都奉献出来,没有受这样的供给。老师是好心,看我没有经济支持,帮我的忙;但主呼召我,叫我受造就,我传福音不是叫人周济的,这样周济的话,我的神就不是神了。
第二天我说:「院长!我把支票退回来了。」「为什么不要啊?」我说:「是主叫我来读书的,主会负我的责任!」「哦!你比我们属灵,我们都不属灵,我们的钱是偷来的、抢来的,不圣洁,所以你不要?」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祷告了,主叫我倚靠祂,祂会顾念我的。」他很生气,「你退下吧!你属灵,我们都不属灵。」
我回来后心里很难过,「主啊!我做错了吗?」再想想主对我的呼召,想想事奉主的人走什么样的道路,他们把路走完了,把主的脚踪留下来,我也是走主这个脚踪,我没有走错!不管老师理不理解。
神学院对我有成见,说:「这个人自鸣清高、属灵骄傲。」不但如此,上课还用话攻击我:「有些人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以为自己属灵,要凭信心生活,认为自己灵性高了。」他们攻击我、讽刺我,但是我里面平安,「主啊!这是祢叫我学的功课。我把钱退回去,不是不需要钱,也不是看不起他们,是你不叫我要。」主真是信实,一个月一个月地负责。我虽没有零用钱,只够生活费用,但灵命很得造就。
等到我毕业时,院长发现了这个情况。自从我把钱给他以后,他就在后面了解我的情况。后来他明白了,抱着我哭:「小弟兄啊!我不知道我们学校里有一个宝贝啊!真对不起你!」我说:「院长,没有什么。」他爱我比他的儿子还要亲,准备把我带到外国,说:「我一定要把你带到英国去,好好培养你,你是大有前途,肯定会被主使用的。」可是主不许可,把我留在国内。
一九四八年,我在南京读书。有一次,有一位老师带我到上海去参加奋兴会。在聚会期间,这位老师带我到一个存放各样救济物资的仓库里,是国外通过中国教会分发给战争难民的。
这位老师对我说:「这里面有很多救济物资,救济的对象是中国教会中有缺乏的信徒。因为你也是凭着信心跟从主的,我认为你够上资格了,所以我带你来,照你所喜欢的,拣几件衣服吧!」
我说:「是不是人家许可呢?」
他说:「没有关系,它的性质就是帮助像你这样困难的人。你已经符合这个条件,可以去拿。」
当时,圣灵在我里面感动说:「没有经过仓库主任的许可而去拿,这个事情不合适。」但是,我又一想,他是我的老师,很属灵,又是出名的传道人,他既这样的说,就不会错,所以就跟着他进去了。
可是,圣灵在我里面说:「你有了贪心,在你贪心的后面还有一只偷窃的手。」虽然里面有责备,但我还是随着人的影响、人的榜样、人的规矩而走,把我里面圣灵的感动抹掉了,尽量贿赂自己的良心说:「是老师叫我来拿的;另外这东西也不是任何私人的东西,是公众的东西,我拿几件不算犯罪。」因此我就硬着心和老师一路去拣了我所喜欢的东西:这件西装很好;这条领带很漂亮;这个礼帽很好;……拣了一大包袱走了出来。
当我穿到身上的时候,看看镜子,自己很得意:真是好看。回到家里,里面却过不去了,外边还可以读圣经,还可以聚会,还能和别人一起传福音。但是,当我个人灵修祷告的时候,我和神之间有墙隔开了,声音达不到神面前了。我虽然也在那里跪着,嘴里也在不停止说话,但我的祷告是不是蒙了神的应允,我自己也没有把握,只是按着规矩,按着习惯,跪在那里祷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里面和神并没有真正的交通。
刚开始时,我还用外面的传统规矩来贿赂、压制良心:「这不是我自己要拿的,是一个我所佩服的属灵人、一个大的传道人在旁边指示我的,人家会错吗?」我用了很多方法来掩盖良心的控告。
我不愿意放下和主交通的甜蜜,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在神面前更加奋斗,更加挣扎。奋斗来、挣扎去,里面有一个意思说:「不要再奋斗挣扎了,不是别的原因,因为你没有顺服圣灵,你作了不应当作的事情,偷了人家的衣服。」
有了这个意思之后,一时我真是想不通:「这就叫不顺服圣灵吗?这就叫不应当作的事情吗?这不是我去偷的啊!」还想挣扎着为自己辨护:这件事情按外邦人的标准讲并不是个罪;对信徒来说,也不算是个大的错误……难到能够拦阻我和神的交通吗?」
但是主说:「你要想和我恢复交通,这个问题可不是个小问题。你若不悔改、不彻底对付的话,要想见我的面,那是不可能的。你可以按着你的宗教规矩这样一直地过下去;你也可以按着当时这一种传统追求下去;你还可以学出一个传道人的样子,但是你不能和我有交通了。」
我说:「主啊!扒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现在我怎么办呢?我可以把衣服重新包起来,交还给老师算了。老师若问我为什么?我就说:『我不需要穿。』这样就不算我偷的了,主啊!祢可不能定我的罪。求主怜悯,为了顾全老师的面子,我把东西包一包,就说我自己穿不着,也不喜欢穿这种外国人的衣服,让老师送给别人穿吧。」
当我把衣服包好,要拿去的时候,我里面不平安:「你犯罪是用弯曲的方法,你认罪就不能用弯曲的方法,对付罪必须要正正直直的,丝毫不能用弯曲的心,若有一点的假冒、有一点装饰,这个罪就对付不掉,就不算你对付罪,而是罪上加罪了。」
哎呀!我又缩回来,不敢随意举动,怎么办呢?主对我说:「你把衣服包起来送回原地方去,并且诚诚实实地说你犯了偷窃的罪。」我说:「主啊!这个太难啦!」因为当时的环境,同学们和老师们都说我灵性好、很诚实、很谦和,在众人眼光中我是个诚实人,是个追求属灵的人。假若我承认我犯了罪,偷了人家这么多衣服,那我今后在学校里怎么呆下去呢?老师们对我就不再相信了,同学们也要讥笑我:「你算什么属灵啊!还犯偷窃的罪,你是一个贼。」这话是多么难听啊!对我的面子太难看了!
于是我祷告说:「主啊!祢给我个通融的办法吧!稍微让点步,这罪我已经恨恶了,我已经吃尽苦头了,我愿意对付这个罪,离开这个罪,但这个方法太严厉。」可是圣灵就是不许可我,不给我通融的办法,仍然对我说:「要想摆脱这个罪,只有从心里面诚诚实实承认自己的罪。按事实说,你原来不就是个罪人吗?如果没有内心的贪心,就不会犯这个罪了。正是因为你心里面有个贼,所以你才能作这些事情。」
又经过很多天的挣扎,到最后神的手还是抓着我,说:「你到底是想和我交通,还是想作个外边的宗教徒呢?」我说:「我当然不愿意做个宗教徒,我愿作一个和神有交通的人。」主说:「这才是真信仰的实义。要想恢复和我的交通,就这一条路可以走,诚诚实实、正正直直地去对付你的罪吧!」
有一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把衣服全部包好,背起来往院长家里去,去到以后,他还没有起床开大门,我就喊了他们家的人。
看门的问:「你这么早来干什么?」
我说:「有要紧事情。」
他问:「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说:「我这个包袱。」
他问:「你这个包袱怎么样了?」
我说:「有急要事情找院长。」
他把院长喊起来,我一到院长屋里,他就问我:「你有什么事情?」院长本来就喜欢我,拉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小兄弟啊!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急事情请给我讲,只要我能够解决的,一定会给你办。」
当他讲这句话的时候,试探在我里面又产生了:院长这么信任我、喜欢我,如果我说我是贼,犯了偷窃的罪了,这一来,就把院长对我的信任都推翻了,那多么可惜啊!但是又一想:「院长可以不相信我,或者把我赶出学校。只要我和神恢复交通就够了,我是事奉神的,寻求神的,所以我要追求一个属灵的实际,不愿意活在属灵的外表里。这个苦我是吃够了,我不得不承认罪。」
我就跪在地上说:「我今天是来对付罪的。」
他说:「你犯什么罪了?我看你在学校里是最诚实、有忍耐、最爱帮助人的,你还犯罪啊?你讲讲看。」
我说:「这包袱就是我犯罪的凭据,我偷了一大包袱衣服。」
他很吃惊,就问:「你在什么地方偷的啊!是撬人家门呢?还是撬人家锁呢?还是打开人家箱子呢?」
我说:「比那个还要厉害,我在存衣服的仓库里面偷的。」我就把这犯罪的过程给院长讲了。
当我这样忧伤、痛哭流泪的承认自己罪的时候,他也就一同跪下了,说:「今天你认罪,也光照了我的罪。如果你是个小贼的话,我就是一个大贼啊!你看我家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从仓库里面拿出来的。你看我穿的衣服,也是从那里拿来的,因为我也不懂得圣灵里面的律啊!我没有活在圣灵里面。来吧!咱们一同祷告、一同认罪吧!」他就和我一起在神面前祷告认罪。
这一个祷告,话语虽然不多,但是,灵里面通了,觉得那不是在院长家里面,好象天为我们开了,我里面也得着释放了。先前看不见主的荣面,这次也看见了,这是我灵性当中的一个很大的转机。
我回去以后,就跪下祷告说:「主啊!这个需要是同学们统一决定的,我一个人不能不赞成。我把手举起来是向祢举的,我向祢要这三元五角钱,求祢负我责任。」
我从礼拜一祷告到礼拜五,都没有回应。据我的经验,主从没有误过我的事情,既是出于神的安排,我明白祂必要负我的责任,所以我心里面也不着急。到礼拜六的上午十二点,什么动静也没有。吃中午饭时,一位同学来问我说:「弟兄啊!我们的钱都交齐了,只差你一人,我下午去订货,你的钱准备好没有?」
我说:「准备好了。」
他说:「拿给我吧!」
我说:「吃过饭再说。」
他说:「不能超过两点,我两点半要到店里去。」
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耽误你的事情。」
他走后,我的信心还不够。饭也吃不下去了,就把圣经一拿,到一个课室里去,把门一关,我跪下说:「主啊!祢这一次要误我的事吗?祢误我的事不要紧,可是我的信心要受挫折。我毕业后马上要出去为祢工作,如果这一次的问题祢不给我解决,不能证实祢是信实的神,那我怎么去传祢呢?怎么告诉弟兄姊妹说:『祢是信实可靠的神』呢?」
这天下午我们是班祷会,一会工夫同学们都来了,我的面前放着一个钟表,一会儿,三十分钟过去了,三十五分钟过去了,……五十五分钟也过去了。我说:「哎呀!主啊!还有十分钟,我看祢怎么给我钱,地下钻出来吗?天上掉下来吗?」但是里面的意思说:「神是不误事的神。」我说:「主啊!我相信祢的话语。」我还是看着钟表,五十七分、五十八分……,一小时过去了,只剩下五分钟了,我又想想,里面发了热说:「主啊!我这次失望了!如果同学们问我要钱,我拿不出,我不是说了谎言吗?祢的信实在哪里?这又是在班祷会上,同学们都知道,那我可真羞愧得很哪!」
可是信心说:「神是不误事的神。」就这一句话。我说:「主!我相信祢!但我的信心软弱,求主帮助。」我仍旧望着钟表,零一分、零二分、……。真是希奇,刚刚一点零三分,忽然我们课室的门推开了,我们的校长走了进来,他从来没有到我们班祷会里来过,所以同学们都站起来欢迎他,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我们就请他坐了下来。
同学们问:「校长啊!今天有什么新的指示?」
他笑一笑说:「没有别的指示,我来要给你们报一个好的信息,什么信息呢?你们从前的老校长到外国去了,他听说你们这一班要毕业,想送给你们每个人点礼物。他不晓得送什么礼物才好,就邮一笔款来,每一个人一块美金,合华币三块七角五分。」当他讲出来时,不多不少,正是一点零五分。
哎呀!我流着泪说:「主啊!祢真是不误事的神。」我把头一低,说:「主啊!我的信心不够。」经过这一次,叫我再一次经历了主的信实。
我是第三代基督徒,爷爷奶奶和父母都信主。爷爷家里有几百亩地,还有油厂、酒厂、棉花行。我妈妈(注:王月芳姊妹)被主爱充满之后,劝父亲把地分开,好把我们的那份产业卖掉周济穷人,然后传福音。那时,所有的人以为她疯了,于是妈妈从家里逃了出去,背着我一边讨饭,一边传福音。二十年之后,福音的种子才开花结果。
早几年我到家乡,一位老弟兄抱着我就哭:「孩子!我真是得罪主了,那时你妈妈传福音,我当她是疯子,不敢相信。后来,我受了很多苦,前几年才复兴起来。回想起来,我浪费了几十年的光阴。你妈妈不是疯子,而是被神的爱激励了!」我妈妈不识字,用小脚把各乡村都跑遍了,当时似乎没有什么果效。多年以后,许多听过她传福音的人才信了耶稣。
后来,候马沦陷了,在外面传福音的妈妈一路讨饭到候马,要把我带回老家。当时那边是日本敌军,这边是中国部队,两军对阵的地方枪林弹雨,我和妈妈要通过这个不到一里地的火线口。在这个危险的地方,谁敢通过呢?但是妈妈不害怕,她对我说:「孩子呀!主打发我来把你领出火线口,然后我到天父那里去。」那时我还小,不懂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我说:「妈妈!你到天父那里去,也要带我去!」妈妈说:「我现在不能带你去,你长大以后,主还要使用你,你要为神工作、为主传福音,我先到天父那里等着你。」这些话很简单,但在我脑子里好像印上去一样。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得,因年龄太小,但我已清楚知道,我应当事奉神、应当传福音。如何事奉我不懂得,但我知道事奉神是祂的定旨,是神藉着我妈妈告诉我的。妈妈到天父那里去了,她没有盲目地奔跑;不是徒然死的;她明白她往哪里去了。
我的妈妈说了这些话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日本人的机关枪打死在两军对峙的河床上,没有人收尸。我先是被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太太收留,后来遇到妈妈的一个同工,一路要饭回到家里。那时,我的爸爸冷淡得很,也不祷告,也不到聚会地方去了。偶然去一次,整天低着头。朋友和亲人讥笑他:「你为耶稣发什么热心呐,你看你全家信耶稣,妻子死了连尸首都没有,孩子差点丢了。」
有一天,爸爸接到一封信,看完信后问我:「你还记得你妈妈死在什么地方?」我有点印象,就在地上画:这是大河,这里一个小路,这里是日军的寨子,这是中国军队。就这样画一画,他就把门关了大哭。我也在外边哭,怕我话讲错了,叫爸爸伤心。第二天早晨,他很早起来祷告,从那天开始热心起来。原来,一位认识妈妈的丁叔叔和另外一位叔叔前几天从那里路过,忽然看见我妈妈的尸首,以为才死了两三天,就把她埋了,画了张图寄过来,好让孩子长大后去看妈妈的坟。这时已经快过中秋节了,爸爸一问我,情况真是说的不错,所以就知道这是神迹。妈妈是端午节前去世的,哪有尸首过了三四个月,经过了伏天,还有不化掉的啊。另外,那个地方离大路也不太远,狼多的很,还有狗跑来跑去,却没有发现,这不是神迹吗?我爸爸从此灵性复兴起来,又写封信给那两位弟兄,他们也复兴了起来。
丁叔叔活到七一年,为了传福音被红卫兵打死。八五年,我在山东泰安偶然遇到了另外一位叔叔,核实了这件事,又去了侯马,看到了埋葬妈妈的地方。八七年七月份,我住在他家,这个神的老仆人要我为他祷告,叫他无灾无病传福音、路上气绝而归。这太幸福了嘛,怎么可能呢?所以我祷告没有信心。但这位老人固执的很,坚持要我这样祷告。果然,到了十月份,老仆人在山西临汾给一千五百多信徒讲道,讲了一个半小时下来,还不到五六分钟,就说:孩子们呐,你们好好的爱主啊,我要先走了。这样,眼睛一闭走掉了。他活着的时候,两个儿子不怎么热心,现在却很热心地在山西侯马传福音,孙子也起来了。
我也读圣经,也祷告,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作,读圣经是为什么呢?还不如读一些伟大人物的故事。我很羡慕摩西、约书亚和士师记里的参孙,其他的虽听也不懂得,也不知道父母对我的期望是什么。
中学毕业后,我回到家里,心想:「等我踏入大学门以后,就不再回家了。不是不孝敬父母,而是尽心地在社会上干一番事业,干不成功就不回家;不给父亲带回荣耀、带回享受就不回家;不能给家乡那些信耶稣的人带回好处,就不回家。」
但没有想到,在这个夏天中,父亲对我讲:「你还要准备到社会上去吗?你很小时,我就把你奉献给主耶稣了。你妈妈没有去世之前、甚至你还没有生下来,我们就同心把你奉献给主了。」我说:「爸爸,什么叫奉献?」他说:「把你奉献给神,要为神工作。」我说:「我没有忘记神,没有否认神,爸爸你放心,我不会忘记耶稣的。」他说:「不是那个意思,把你奉献给神,是叫你为神做一个传福音的人。」我心里想:「就像你这样传福音?这个人生太没有价值了;这样传福音,将来见了耶稣,耶稣也不会夸奖你的,因为没有成就嘛!十来个老太太,好几年过下来,什么也不懂得,这个人生有什么价值?到了天上更没有光彩。」后来,爸爸就不讲话了。
那一天晚上,我心里很烦恼,躺在床上,一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烦躁得很!到天快亮的时候,很疲倦,才闭上眼睛。结果做了一个特别的梦。在梦中,我正出大门要到学校里去,一出大门,外面是乌云密布、飞砂走石,要下大雨的样子。我回头一看,家中的院子里是阳光明媚、平平静静的。我就自言自语说:「门里门外,两个天地。」但是我还不肯往门里面来。看看风已经小了,我还要再出去,刚刚跨出大门口,很大一只手打着我的后脑说:「你还不回转哪?」把我从大门口打到院子里,倒在地上。我一下子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当时我就明白了,这是神在警戒我。
我就跪在床上祷告:「天上的神啊!我怕祢。祢不要打我,祢不叫我到社会上去,可以!我听爸爸的话。」
天亮了,爸爸到了我的房间里说:「你决定好了没有?」我说:「爸爸!我决定好了,听你的话。」爸爸说:「既然决定好了,我去卖粮食,给你准备路费,你读神学去。」他没有讲别的话,因为灵里很透亮,就这样把我送走了。后来,我被河南开封华内浸会神学院收下读神学。
到神学院以后,那里的生活习惯与我所想象的格格不入,因为别人有主的生命,又是蒙召的信徒,早晨天不亮就起来祷告、读圣经;礼拜六下午不上课,就传福音去。但我早晨睡懒觉,冬天更不愿意起来,「你们像傻瓜一样早起祷告一两个小时,不嫌冷吗?天父就这么严厉?神是慈爱的天父,我多睡一会儿有什么关系?」找了许多理由为自己辩护。
神学院生活简单得很!六个人一桌,一碗荤菜,一碗素菜,吃馒头,喝点稀汤,就是这样的情况。抗战以后,生活都很艰苦,作炊事员的弟兄非常爱主,他怕这肉分得不均匀,所以尽量把肉切成整块,六个人就六块,一个人能吃到一块,但大小总不可能一样。每逢他们谢饭时,我一面听他们祷告,一面努力看哪块肉大,一等他们说完阿们,就先下筷子把大块肉挟到自己碗里,里面沾沾自喜。
到礼拜六下午要值日,我就找借口说:「大哥哥呀!今天我不舒服,你帮我干,明天我替你干。」别人说:「不用替我,我替你好了。」就这样经常逃避打扫卫生。
早晨不起床,吃饭抢肉吃,心里却不受责备。我平常很规矩,学习功课好,得九十五分以上,老师都很喜欢我。但从生活行为看,那是假的呀!同学们给老师提意见:这个同学根本就没有重生!老师也留意观察,我的确没有生命。他们收错了学生,当时也没有办法,勉强让我把这一学期上完,到下一期再说,真不行就叫我退学。整整一个学期过去了,老师们也看出我这个学生是个假基督徒,更谈不上能事奉神、去做福音的使者。但已经把我收进来了,不能不让我过完一学期。
第二个学期一开始,老师们就提出说:「我们收这个学生收错了,叫他退学吧!」另一个老师发言说:「让他退学是可以的,不过有一个问题总使我不平安。我们是一个培养传道人的机关,培养传福音、救灵魂的机关,我们错误地收了一个没有生命、灵魂还未得救的学生进来,现在若把他推出去,他蒙恩的机会可能就再没有了。他如此地灭亡,我们有没有责任呢?这么多的传道人,不能救一个没有重生的人吗?我们能向神交帐吗?」他这么一提,老师们都不讲话了。
最后院长问:「你说怎么办呢?」他说:「神是全能的,我们收错了,神不会错。再留他一学期,我们组织一个祷告会,一个礼拜两次,专为这个学生祷告,求主拯救他。」老师们说:「这个方法很好,没有意见,把他留下来吧!」所以,第二学期我还有机会在那里读神学,却不知道他们为我祷告。
教务长说:「这个学生有个毛病,好睡懒觉,早晨不起床。」当然,谁也没有来责备我,不起床就不起床吧!后来教务长又说:「我有个好办法,把他改过来。」
在开学的前一天,他把我找去,说:「小兄弟啊!你很聪明、很好,神很喜欢你。」他把我夸奖了一顿说:「因为你很好,所以我们要给你个很重要的任务。」我说:「老师,这里我最年轻,还不到二十岁,我能担任什么呢?这里的哥哥、姐姐们多得很!」他说:「他们都不够资格,就你够资格,你是个大材料。」
我听他这样一说,心里痒痒的,觉得自己还不错,老师这么器重我,是个识货的人!我就骄傲起来,问:「要我做什么事呢?」他说:「你当司令官好不好?」我一听,正适合我肉体的愿望:我正想当官呢!没有争取,没有打仗,就让我当司令官。我问:「神学院还有司令官吗?司令官都做什么?」
「司令官就是发命令,给全校发命令。你发命令,我也听,老师们也听,院长也得听你的命令。」
我又问:「真有这回事吗?你是在开玩笑吧!」
他一本正经地说:「不开玩笑,我们看来看去,只有你可以当总司令」。越讲,我心里越高兴:「我真是个大材料,我不平凡哪!我一发命令,连院长也得听我的。他还是个美国人呢!老师和同学们都听我的,真不得了。」
我又问:「我能不能做啊?」
「你一定能做的,我们观察过了,别人担任不起来」。
「如果是真的,我试试看看再说。」
「不用试,完全可以。」
最后我说:「那么我就接受下来吧。」
接受下来之后,他拿出一只铃铛(那时没有电铃)。他一把铃铛摆出来,我就知道上当了:打铃,需要在早晨五点三十分就起床;吃饭、上课、做礼拜都要打铃,一天要打几十遍铃。而且不打完铃,不能睡觉。怎么办呢?已经答应下来了。我接过铃铛和马蹄钟,心里很不高兴,也不讲话,就回到宿舍去了。
我明白他要我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不让我睡懒觉。但我还是有办法可以睡懒觉。打一两天铃后,我对教务长说:「我在宿舍睡不好觉,因为别人半夜讲闲话,影响我的睡眠;若睡不好,早晨就醒不了,就会耽误我早晨打铃。」教务长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呢?」我说:「我另住一个房间,在三楼,男生宿舍上面的那一个小间。」教务长说:「那是一个储藏室。」我说:「储藏室也不要紧。」于是我就把房间打扫一下,搬了进去。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起码可以多睡半个小时:我向木工师傅要来一根长铁丝,晚上熄灯后,把铃拴在铁丝上,顺着窗子垂下去到男生宿舍的窗口。早晨闹钟一响,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把铁丝一拉,下面的铃就响了。我把铃铛收上来,然后,再睡半个小时。
一个多月之后,有一天上新约的课程,是约翰福音第三章。老师说:「今天的课我不讲,叫你们给我讲课。」我一听,心想,哪有学生给老师讲课的呢?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说:「今天每个人要作重生得救的见证。」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在班上我长得最矮,应该坐在前面,我却坐在最后,这样就可以做小动作。其实老师早就看见了,只不过没说什么。
老师开始叫我们做得救重生的见证。我不懂得什么叫重生得救的见证,但我想,这难不住我,因为在我的前面还有十个同学呢!他们作见证时,我把他们每个人所讲的记下一段,等轮到我的时候,把他们每人讲得好的综合起来,就会比他们讲得都好。
第一个同学讲他生过一次大病,别人叫他信耶稣,他就认罪悔改,从那以后,他的病好了,他也蒙主光照,就重生了。以后他把自己奉献,主呼召他,他就开始出来读神学。又一个起来说,他从前是反对神的人,神光照他,他看到自己是个罪人,就认罪悔改,神呼召他出来读神学。我一听这些见证,前面和后面连不起来,心想:你们都是罪人,所以来读神学;我没有罪,从小听父母的话,不撒谎、不偷东西、不和同学打架,我是个好孩子、好基督徒。你们这样的坏人,还来读神学呢,所以就轻视他们。
又过了半个多月,有一天早晨我睡着了,闹钟响也没有听见。醒来一看,八点一刻了,心里感到很惭愧,赶紧起来,拿着钟表和脸盆就下楼。刚下到一半,一个同学上来迎着我,责备我说:「你怎么搞的?弟兄,你看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不打铃呢?」
我就气汹汹地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呢?老师都不管我,还用你来管我吗?我就不打铃,又怎么样呢?」一面说,一面就把铃摔到水泥台阶上,滚了下去。那位弟兄也吓得跑了下去。
铃被摔破了。我把铃拾起来,摇了摇,铃不响了。现在怎么办?不好下楼了,因为没打铃,失职了。又把铃摔破,如何向老师交待呢?就感到很生气,很难过。回到房间里去,把铃一放,随身躺到床上,想怎样报复这个弟兄。若只是没打铃,还可以下楼道个歉、吃早饭。这铃一摔破,就不好办理了。
正想的时候,我的房间门打开了,那个弟兄又上来了。我也不理他。他说:「弟兄!刚才我说话顶撞你,得罪了你。我下去以后,圣灵责备我,叫我来向你道歉。」我说:「你很属灵,你哪有罪?」我还是不理他,把面朝墙。他就跪在我旁边,用很轻的声音为我祷告,认他的罪,安慰我,然后起来走了。
他这一走,我的良心就不安起来。这事情不怨他,怨我,百分之百的责任在我身上,但我怎么就没有圣灵的责备呢?他没有骂我,只是大声问我一句,我就发怒,把铃也摔坏。这样看起来,恐怕我是假基督徒啊!我真是没有重生、没有得救?这时我受不了、躺不下去了,起来把衣服穿好,有生以来头一次诚诚恳恳、谦谦卑卑地双膝跪在主的面前,流着泪向主说:「耶稣啊!我是有罪的人,求祢赦免我的罪。」这一祷告不得了,圣灵开了我的眼睛,眼前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都是我的罪,不是几十样,几百样,上千样也不止了。世人有的罪我都有,没有一样我不会犯的,各种罪都显出来了。我大声哭了起来,喊道:「谁能救我?谁能救我?」一面哭一面喊,这时好像地狱的火在我眼前一样,火舌已经薰到我的面上。哎呀!真可怕呀!
从上午不到十点钟,一直哭到太阳落山,我还在哭,得不着安慰。跪不住了就躺在地板上哭。太阳落山时,没有力气再哭了,趴在地板上:「哎呀!谁能救我呀!」忽然,有一个微小、柔和的声音对我说:「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约一1:9)这段圣经我不熟悉,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好听,是对我说的吗?是对我说的!进到我里面了。这声音太好听了,好像妈妈跟我讲话一样。正想着时,第二句话又来了:「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祂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约3:16)这圣经我懂得,也会背、会唱,忽然我里面亮了:是耶稣跟我说话,是耶稣赦免我的罪,祂已经为我成全救恩了!我马上跳起来,第一句话是「亲爱的主耶稣啊!我感谢祢!」从前祷告时,没有这样叫过,喊不出来。那时没有人给我讲过奉献,也不懂什么叫奉献,但神的话临到了我:「孩子!你的罪赦了。」神的话一来,我里面得到了安慰,就从地上起来,说:「主耶稣啊!我感谢祢,祢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从现在起,我的身体、灵魂都奉献给祢了;从今以后,我是属于祢的人了,世界我不再去想,社会再也与我无份了!」那年我十七岁。
1949年,大陆新政府刚刚成立的时候,中国的基督徒不到一百万。今天,有人说中国可能有几千万,甚至一亿零几百万的基督徒。近三十年来,我所接触到的家庭教会,确实人数都在增加,而海外华人教会由1950年代的少数几个,增加到现今的七八千个。我们盼望靠着主的恩典和怜悯,蒙恩得救的华人能够持续不断地加增;同时也盼望,华人信徒避免相争,避免打内战,避免做神不喜悦的事情。如果离开神的怜悯,内战不休,恐怕将来是一无所望。我相信海内外真心爱主的华人同工,一定会互爱互补,互相帮助,同心事奉。这是神的心意,也是事工的需要,更是我们这一代华人基督徒应当尽的本分。撒但的诡计就是用各样的方法让我们彼此争论、互相攻击,而神对我们的要求,就是在真道之中合一,同心合意地兴旺神的福音。
我们看到短期以内,中国不信主的人数,仍是远超过其他国家,因为中国人数众多。求主怜悯我们,打开我们属灵的眼睛,知道怎样做成神让我们做的工作。如果我们民族现在所有的信徒,每一个人再带另一个人信主,我们的民族将是全世界信徒最多的民族!但是即或到那个时候,我们的民族还是世界上不信主的人最多的民族!!求神赐给我们更大的复兴,让今天的复兴成为将来更大的复兴的前奏。求神也在我们当中兴起更多奉献的人来,愿意为主所用。
主耶稣基督曾经说:「圣灵降临在你们身上,你们就必得着能力;并要在耶路撒冷、犹太全地和撒玛利亚,直到地极,作我的见证。」(徒1:8)按照原文的意思,在耶路撒冷、犹太全地、撒玛利亚,直到地极,福音工作是同时进行的。就像安提阿的教会,不仅是要做本地的工作,而且把最好的同工巴拿巴和保罗差派出去,因此福音就传到了小亚细亚半岛。而且由保罗把福音传到了欧洲,继而福音传遍了罗马帝国的领域。主耶稣基督也把这样的使命托付了我们这一代的人。以前主差派许多国家的弟兄姊妹向我们华人宣道,如今我们也应当向普世宣道。求神怜悯我们,也给我们足够的力量。
中国抗日战争的时候,许多的信徒从沿海地区西迁到了中部内陆。所以1940年代,有些弟兄姊妹们就想:是不是福音应当由中国的中部再西传到中国的西部边疆,传到西藏、新疆、甘肃、宁夏、青海等一带地方?!所以,当时大家就祷告,不仅要把福音传到中国的西部,而且要走出中国的国门,把福音传向中国的西方,也就是阿拉伯世界、中东那一片地区,然后一直把福音传回到耶路撒冷去。而把福音从耶路撒冷再传回耶路撒冷,这就意味着围绕地球整整传了一周;若是福音同时向南北伸展,这就意味着「天国的福音要传遍天下」了。这是当年一些弟兄姊妹不约而同的领受,他们也把自己完全奉献,完全摆上,跟随着主的脚踪向前走十字架的道路。这些人虽然彼此没有商量过,但是大家都坚持:不诉苦,不借贷,不募捐!他们没有工资,都是凭着信心生活。虽然有的时候很苦,像西北灵工团有些弟兄在新疆经常是挖野菜、吃「糠团」生活的;但是即或那样艰难,也不向人诉苦,不向人借贷,买东西也从不欠债,更不会以「把福音传回耶路撒冷」为口号向人募捐。但是,西北灵工团和其他一些往边疆去的同工们,在这样的艰苦生活中,却建造了会堂用来传扬福音。后来在边疆的许多地方都建立了教会。[1]
在西南,一些同工们没有组织名称,没有工资,没有任何后方教会的固定支持;有时候以别人丢弃的菜叶、豆渣充饥;但就是在那期间,却买到了一所院落聚会,甚至还不时有同工去到黑彝族、白彝族去传扬福音。
如今,对于「把福音传回耶路撒冷」,有一些争论,但我个人觉得:「把福音传回耶路撒冷」就是「把福音传到地极」的意思,就是要完成主的大使命。中国的教会,中国的弟兄姊妹们,应当走以往那些开荒者走过的路,也应当沿着前一代流泪、流汗、甚至流血的脚踪,一直走到路的尽头。中国的弟兄姊妹们,不只要将福音传给自己的同胞们,也要走出国门,按着主耶稣基督的命令往普天下去,传福音给万民听,把福音传给那些暂时还没有接受救恩的人。这几乎是多数华人同工的一个共识了。
亲爱的弟兄,这已是最后的一段路程,撒但的气势更加凌厉,福音的号角响彻天空。
我们要意念相同,爱心相通,遥相呼应打胜这场属灵的战争。
神让中国信徒,用血泪书写了自己的教会历史,又让千万同胞走出国门,布满了世界各地,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定然有神美好的旨意。亲爱的弟兄们哪,我们既得了这美好的位分,焉知不是为了现今的时机?
愿琴瑟奏出更强的乐曲,愿音符更加有力地飞起。愿远方的无声鸽展开双翅带着我们看一看全世界的华侨华人看一看神为我们做的大事。
我们要飞往汉城飞往巴西,飞往太平洋的许多岛屿,飞往东南亚的许多山区,飞往意大利的许多乡镇,飞往俄罗斯的许多城市,去看望哥林多的华人团契,去看望腓立比的华人兄弟,去看望澳大利亚的众多肢体,去看望非洲大陆的福音战士,去看望留学全球的莘莘学子,去看望布满全地的神州后裔。看一看约帕这样华人蒙恩的城邑,看一看中东那些福音未得的荒地。度过了几十次的春风夏暖,送走了几十次的秋雨冬寒,我这个小兵已经到了老年,躯体多有伤残,心灵常觉枯干。但愿我有远方无声鸽的语言和你们互励互勉,用祷告陪着你们出发争战。
我们要走向宁夏,走向陕甘,走向云贵,走向四川,走向青藏的高原,走向新疆的高山。愿灵风吹动,愿灵雨浇灌,愿我们的同胞骨肉同蒙恩典,愿我们的可爱家园鲜花开遍。然后走出国门勇往直前,愿天国的福音继续西传。
亲爱的弟兄啊,庄稼已经发白,缺少工人收刈,到处都在求援,到处都有急需,大敌当前,大战在即,为什么还要思虑?为什么还在犹豫?恩主培育我们一生一世,常是使用我们一事一时。
主说我可以差遣谁呢?谁肯为我们去呢?你在哪里呀,我的弟兄?我的弟兄啊,你在哪里?
愿我们听见进军的号角,愿我们起来向普世宣道,我们经过了熔炉的铸造,我们经受了烈火的煅烧,我们要沿着十字架的血路继续地向前奔跑。
愿我们听见角声高昂嘹亮,让我们随着征人一同歌唱:举目向西展望,广大禾场荒凉。遍地迷失亡羊,急切需人牧养,主心日日忧伤,谁肯为主前往?泪,在我们的眼眶,血,在我们的胸膛,命,要为主来摆上,心,在永远的家乡。肩,负起沉重十架,身,披着全副军装,手,举着福音火把,脚,走向髑髅疆场。
几十年来脚步匆匆,岁月匆匆,我这个小兵已经成了老兵,虽然是老兵却仍然是小兵,仍旧是排尾的战士,仍旧是你们的弟兄。我们要把福音传回耶路撒冷,要跑尽这最后的路程。
愿我们想到主耶稣的呼召,愿我们看到前一代的脚踪,愿我们听到出征人的战歌,一同高唱:我心坚定,我心坚定,我要唱诗,我要歌颂,我的灵啊,应当努力前行。
在本书的末了,我邀请弟兄姊妹一同祷告:
「主啊,谢谢祢恩待了中国的教会,两百多年以来,西方的宣道士,在这片土地上,流泪撒种、流汗撒种、流血撒种,西方的同工,走完了他们的道路,在主所定的时候,他们撤出了中国的大陆。以后神又兴起了许多中国的前辈,前赴后继,做成了祢让他们做的工作,他们真的为了祢的事工,把一切都摆上,但愿他们的脚踪,成为我们的激励。
「亲爱的主,现在中国的教会今天有这样蒙恩的光景,愿祢让我们众人都有感恩的心。亲爱的天父,让我们被祢的爱所激励。主啊,祢为我们死了,我们就应当为祢活着。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说,我们活着,是为主而活,若死了,是为主而死,或活或死我们都是主的人。让我们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活,因为我们把自己献上当做活祭是理所当然的。求主兴起更多的弟兄姊妹,求主兴起今天的王明道、宋尚节,也求主兴起中国的马礼逊和戴德生。求主让中国教会的弟兄姊妹同心合意,举目向神观看,看祢自己给我们指引的方向,给我们指引的道路。
「主啊,求祢使用这众多的中青年弟兄姊妹,他们在祢里面受了造就,但愿他们灵命成长,超过我们这一代的人;愿祢使用他们做成更多的工作,在事奉上也超过我们这一代的人。主,谢谢祢让我在这里回忆中国教会的历史片断。但愿祢用自己的光,光照我们,让我们真的以史为借鉴,知道如何避免当避免的错误,知道如何选择当走的道路。
「主,愿祢赐福今天所有海内、海外的弟兄姊妹们,求祢特别记念那些在艰苦当中仍然为主作见证的弟兄姊妹,求祢赐福那些为祢的名东奔西走、翻山越海的弟兄姊妹,求祢赐福那些在中国以西艰苦的地方默默事奉的弟兄姊妹。主啊,求祢让我们做成祢旨意中让我们所做的工作,让我们在末了的时候靠着祢打那美好的胜仗,抢救灵魂。
「亲爱的主,祢这个不配的仆人灵里面枯干软弱,所讲的有些地方难免会有差错,求主的宝血涂抹遮盖。若是所讲的地方,有从祢那里来的信息,但愿在众多的弟兄姊妹心灵里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们今天在地上,还能这样蒙祢的眷顾,但愿我们不会忘记祢的恩典,更不忘记祢在我们身上的托付,让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让祢伤心失望。主啊,我们实在有说不完的话,和许多不够完全的祷告,但愿这不完全的祷告在神的面前,主用祢自己的恩典补满完全。谢谢天父,求主悦纳我们的祈求,求主悦纳弟兄姊妹的事奉,也求主帮助众多的弟兄姊妹跑完这最后的一段路程。我们这样的祈求祷告是奉恩主耶稣的圣名。阿们!」
2014年7月21至29日校阅终稿于旧金山
(先在当年昆明教会圣徒余宝礼弟兄家,继在林为华姊妹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