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油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它不仅提供人体所需要的脂肪,使食物美味可口,而且具有多种用途,使人离不开它。本文拟从其历史沿革、在饮食上的应用以及其他用途三方面来探讨和阐述我国古代食用油的概况。
一、我国古代食用油的历史沿革
我国古代的人们很早就知道油并食用了。相传我们的先祖黄帝得到一本名为《河图》的书,他不分昼夜地阅读,为解决晚上照明问题,便令部下一个叫力牧的人采集树木果实来制造油,用丝绵做油芯,晚上点燃了来读书。但这只是传说而已,其实植物油的产生是较后的事情,人们最先知道并食用的是动物油。人类在懂得用火之后,在烧烤和使用器具烹饪肉类的过程中,产生脂肪析出的现象,经过长期实践,慢慢懂得了如何取得油及油的用途。
。”又云:“骨中脂曰髓。”《说文》:“膫、牛肠脂。”《礼记·内则》:“肝。”郑注:“,肠间脂。”脂膏有时也可以互相通用。《左传·成公十年》载晋景公有疾,秦良医缓诊断说:“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即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此膏即指心下脂。
根据文献记载,我国在汉代以前人们食用的油均为动物油,称为“脂、膏”。脂膏二字均从肉会意,说明它们是从动物类肉中产生出来的。《说文》脂字云:“戴角者脂,无角者膏。”就是说,动物有角如牛羊之类,其油叫脂;无角如猪狗之类,其油叫膏。《周礼·冬官·梓人》:“天下之大兽五:脂者、膏者、裸者、羽者、鳞者。”汉郑玄注:“脂、牛羊属,膏、豚属。”这是用脂、膏来代指这两类动物。或从其形态来区别两者,凝固的称脂,液状的称膏。因此,古书中一般把未经煎炼的称为脂,经过煎炼的称为膏,由于煎炼过的动物油冷却后多呈糊状,故后来膏也兼指糊状物质。《礼记·内则》:“脂用葱,膏用薤。”郑注:“脂,肥凝者,释者曰膏。”脂由于所处动物体内部位的不同而有各种专称。《通俗文》:“脂在腰曰肪,在胃曰
,用狼胸腔内的脂肪,狼非家畜,乃为猎物。
夏商以前,由于文献记载语焉不详,其食用油的具体情况尚不甚清楚,然《楚辞·天间》:“冯珧利决,封豨是射,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即夏羿射杀一头大野猪,用其肉膏来祭祀天帝,但为何天帝不保佑他呢?用野猪油来祭神,而神是人们想象和造出来的,神的饮食习惯也就是人的饮食习惯。由此可以推测,人们最先食用的可能是狩猎的野兽油,畜牧业发生以后,人们也就自然食用家畜的油。据说,商朝末期暴君纣王作“炮烙之刑”,就是把脂膏涂在铜柱上,让“梦缘者”滑跌坠落到燃烧的炭火中以取乐。
脂膏在日常生活中所需用量是较大的,汉代已有专门从事脂油买卖的商人。《史记·货殖列传》云:“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雍伯能以贩脂致富,其经营规模应当不小。
油字本为水名的专称,《说文》:“油水,出武陵孱陵西,东南入江。”此水大致在今湖北宜昌地区境内。由于油字又含有流动、光润的意义,在植物油出现之后,遂被作为脂油的意义使用,而逐渐失去其本义,随着植物油的广泛应用,油字才渐渐地作为动、植物油以及其他油类的通称。
植物油的获取约始于东汉。刘熙《释名·释饮食》:“柰油,捣柰实和以涂缯上,燥而发之.形似油也。杏油亦如之”(柰,今云苹果,王先谦认为柰实不闻可为油,奈乃枣字之误。见《释名疏证补》)。《齐民要术》卷四“枣油法”引郑玄曰:“枣油,捣枣实,和以涂缯上,燥而形似油也,乃成之。”这表明当时人们已经知道植物果实中含油,但其提取的方法及成品还是较简单和原始的。崔寔《四民月令》谓五月“以竿挂油衣,勿襞藏”(折叠)。油衣即涂油以防雨水的外衣,可能用的是植物油。汉代,芝麻(当时称胡麻)从西域传入中原地区,由于其含油量丰富,遂逐渐被广大人民所喜爱和食用。《四民月令》中多次提到种植、买卖胡麻,可见当时人们对胡麻的重视,也反映出当时胡麻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植物油初始时大概多用于点灯照明或作为战争中的燃烧物使用,传说中的力牧造油也反映了这种情况。芝麻油可能是植物油中最先大量出现并用来食用的。三国时期,人们已大量使用芝麻油了。《三国志·魏志·满宠传》载,东吴孙权攻魏合肥新城,魏将满宠“募壮士数十人,折松为炬,灌以麻油,从上风放火,烧贼攻具”。王隐《晋书》云晋“元康五年十月,武库火,焚累代之宝,检校,是工匠盗库中物,恐罪,乃投烛著麻膏中,火燃”。又载“齐王(司马)冏起义,孙秀多敛苇炬,益储麻油于殿省,为纵火具”。张华《博物志》载晋武帝“泰始中,武库火,积油所致”。这些记载中的麻油可能指芝麻油,均作燃烧品使用,其数量不在少数。王隐《晋书》上言麻膏,下言麻油,膏油互用。由此也可窥见油字渐渐代替脂膏作为通称的痕迹。
植物油的食用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可能就比较普遍了。据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当时已把芝麻油、荏子油和麻子油用于饮食烹调上,其书卷三“荏蓼第三十六”云:“荏子秋末成……收子压取油,可以煮饼。茬油色绿可爱,其气香美,煮饼亚胡麻油而胜麻子脂膏,麻子脂膏并有腥气”。书中叙述的诸种烹调方法、菜谱及用料中,有不少运用麻油、荏油以及猪、羊、牛等动物油的记载。当时食用的植物油中,以芝麻油最好。植物油中还有红蓝花子油,“既任车脂,亦堪为烛”(《齐民要术》卷五“种红蓝花桅子第五十二”)。这些动植物油除了烹调食物之外,还用于造烛、油布、发膏、面脂等等。植物油中的芸薹子油(今菜子油)可能也食用了。南朝梁元帝萧绎《别诗二首》有“三月桃花含面脂,五月新油好煎泽”之句,五月新油当为五月前后收获并新压榨出来的植物油。《齐民要术》卷三“种芥子及蜀芥、芸薹取子者,皆二、三月好雨泽时种,旱则畦种水浇,五月熟而收子,崔寔曰:六月大暑中伏后可收芥子。”芸薹子为五月收获,其油当即萧绎诗中的五月新油。
明代,植物油的种类更多,系统的造油方法也见诸记载,对各种植物油的性质、食量、不同的功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天工开物》中“膏液·油品”:“凡油供馔食用者,胡麻(一名脂麻)、莱菔子、黄豆、菘菜子(一名白菜)为上,苏麻(形似紫苏,粒大于胡麻)、芸薹子次之(江南名菜子)、
清代,花生油也作为食用油出现在我国人们的饮食及日常生活中,清檀萃《滇海虞衡志》卷十谓:“落花生为南果中第一……宋元间与棉花、番瓜、红薯之类,粤估从海上诸国得其种归,种之……寻常杯灼,必资花生,故朝市至夜市,烂然星陈。若乃海滨滋生,以榨油为上,故自闽及粤,无不食花生油,且膏之为灯,供夜作,今已遍于海滨诸省,利至大。”谢国祯先生认为,此落花生乃指小花生,大花生当在明末清初才繁殖起来(《明代社会经济史料选编》上)。清朝中后期,据清朝《续文献通考》中“实业考·油业”记载,其时食用的植物油主要有:大豆类(包括黄豆、青豆、黑豆、褐豆、斑豆)、棉子、花生、芸薹、脂麻、亚麻、山茶、紫苏(即荏)、蓖麻、油桐、大茴香、胡桃等多种。
在我国历史上,自从植物油出现并应用于饮食和其他方面之后,并没有完全排斥动物油,两者并行不悖。但由于植物油种类多、产量大、用途广,因而其食用的比例越来越大,至今依然。
二、古代饮食生活中的用油
我国古代文献中所见的动物油都是可以食用的,植物油除少数品种由于含有毒素等诸原因不宜用于饮食之外,大多数也是可以食用的。食用油最主要的用途是用于食物的烹饪上。
前面已经论及,汉代以前不论食用均是动物没即脂膏。《礼记·内则》记载子侍父母、妇侍舅姑(公婆)的饮食其中一项便是“脂膏以膏之”。郑注:“谓用调和饮食也。”东汉张衡《东京赋》:“升献六禽,时膳四膏”,都是指用脂膏烹调食物。
先秦食谱“八珍”是淳熬、淳母、炮豚、炮羊、捣珍、渍、熬、肝。淳熬是“煎醢加于陆稻上,沃之以膏”。淳母是“煎酿加于黍食上,沃之以膏”,即炸肉酱盖在煮熟的米饭或黍饭之上,再浇上煎好的熟膏油。炮豚、炮羊的做法是先将乳猪、羔羊裹上草拌泥置火上烧,再放进完全浸没的油中炸,捞出来后再置鼎中炖三天三夜,然后蘸上调好的酱醋来吃。肝是用狗(肠脂)包裹狗肝,置火上炙,再用米粉调成糊,与狼胸腔内的脂膏作为配料一起烹调(均见《礼记·内则》)。这五味是使用脂膏配上其他佐料以不同的烹调方式来制作的。
以上仅是《齐民要术》一书记载的饮食菜谱中用油举例,古代许多食经、食谱、菜谱中更有大量的记述,此从略。
油除用作烹饪肉食蔬菜之外,还可以作诸色油炸食品、糕饼、点心。馓子就是我国古老的传统油炸食品之一。馓子古代又名粔籹、寒具、膏环等等,早在战国时期就开始出现了,《楚辞·招魂》:“粔籹蜜饵,用餦
三、食用油的其他一些用途
食用油由于其为脂肪物质,具有易燃、隔水、润滑等功能,因此,在古代除主要应用于饮食上之外,在日常生活中还广泛应用。下面列举一些主要用途。
1.燃烧,用于点灯照明,制造蜡烛。《史记·秦始皇本纪》说郦山陵冢中“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汉书·陈汤传》云汉成帝时营建昌陵,“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燃脂火夜作”,即夜间施工燃烧脂油为炬作照明。东汉桓谭《桓子新论·祛蔽》中以油灯燃烧的火焰来比喻人的性命,“灯烛尽则益其脂易其烛……犹火之随脂烛多少长短为迟速矣”。人若想健康长寿就要像点油灯一样,时时注意添油换灶,爱护备至。《齐民要术》中以油作烛者,如胡麻油“足供美烛之费”(卷二·种麻子第九)。荏子油“又可以为烛”(卷三·在寥·第二十六)。红蓝花子油“亦堪为烛”(卷五·种红蓝花桅子第五十三)。卷三·杂说·第三十作假蜡烛法:“蒲熟时,多收蒲苔,削肥松大如指,以为心,烂布缠之,融羊牛脂,灌于蒲苔中,宛转于板上,桵令圆平,更灌更展,粗细足便止,融蜡灌之,足得供事,其省功十倍也。”唐韩愈《进学解》:“焚膏油以断冕,恒兀兀以穷年。”这些都是以脂油作点灯照明或造烛的记载。本文第一部分引《鸡肋编》、《天工开物》的几段文字也可看到关于燃灯及造烛用油及其品种、性质、优劣的叙述。
古代战争常运用火攻或防守拒敌,油常作为燃烧物品使用。《墨子·旗帜·第六十九》:“凡守城之法,石有积,樵薪有积,管茅有积,藿苇有积,木有积,炭有积,沙有积,松柏有积,蓬艾有积,麻脂有积,金铁有积,粟米有积。”积樵薪管茅藿苇麻脂等物就是准备以火拒敌,积沙石诸物又是防备对方以火攻城时作灭火用品。前面引述魏将满宠用火炬浇上麻油焚烧东吴孙权攻城器具,也是一例。
2.制作防水、防雨用具。《释名》中所说的柰油、杏油均用来制作油缯,即一种涤油织物,其过程是把柰仁、杏仁捣烂敷在缯上,待干燥后去掉渣滓,缯便光滑如油。《四民月令》有油衣,可见我国以油制作防雨用具很早就有了。《齐民要术》中有用麻油、荏油涂帛作油布、油衣。唐孙思邈《千金食治》也说荏油可作油衣。《梦溪笔谈》谓大麻油、荏油“皆堪作雨衣”。唐冯贽《屋龙更衣》说饶子卿“隐庐山康王谷,无瓦屋,代以茅茨……或时雨湿致漏,则以油幄承梁,坐于其下”。此为涂了油的帐篷(《云仙杂记》二)。宋陈师道《马上占呈立之诗》“转就邻家借油盖,始知公是最闲人”(《后山集》八)。油盖即油伞。《梦溪笔谈》中记载的还有油纸扇。油不沾水,利用它这一功能制作各种防水用具,是油的又一用途。
3.使用于造船上。《三国志·魏志·夏侯尚传》说夏侯尚于黄初三年与东吴诸葛谨在江陵交战,两军隔江对阵,双方战船在江中对峙,“尚夜多持油船,将步骑万余人,于下流潜渡,攻谨诸军,夹江烧其舟船,水陆并攻,破之”。这种油船,是用油涤过的船,由于船体上了油,不吸水,故船身自重轻,行驶疾速,还能经久不腐。《天工开物》舟车第九“漕舫”谓“凡船板合隙缝,以白麻斫絮为筋,钝凿报入,然后筛过细石灰,和桐油舂杵成团调艌”。此即使用麻絮和油灰腻合船板缝隙以防进水。
4.车子的润滑剂。古代战争,交通乘御多籍以车,脂油又是车乘中轮轴的润滑剂。《周礼·春官》有“巾车”之官职,《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巾车脂辖”,即巾车负责以膏油涂于车辖,使其不锈且转动滑利。《释名·释车》:“輠,裹也,裹轵头也”。王先谦云:“輠即说文槗,盛膏器,为轵之小穿,有膏则滑泽而穀利转,故车有盛膏器”(《释名疏证补》卷七)。《史记·墨子荀卿列传》记载齐人赞谆于髡为“炙穀过”,即以炙穀槗其膏油不断流出来喻其善于议论,滔滔不绝,也有谓其随机应变、滑头之意。
5.制作护肤、化妆用品。《诗·卫风·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这是一位妇女在丈夫东行,远离自己之后的独白,诗中说:乱蓬蓬的头发并非是没有膏油来涂抹,而是你不在身边,我为谁打扮呢?膏沐,就是用油脂作发油。至今南方山区农村妇女常以某种植物油(如茶油)作发油来使用。《齐民要术》合香泽法:“好清酒以浸香,鸡舌香、霍香、苜蓿、泽兰香四种,以新绵裹而浸之,用胡麻油两分,猪脂一分,内铜铛中,即以浸香酒和之,煎数沸后,便缓火微煎,然后下所浸香煎,缓火至暮,水尽沸定乃熟。”这是四香发膏。又,合面脂法:“用牛髓,牛髓少者,用牛脂和之,若无髓,空用脂亦得也,温酒浸丁香藿香二种,浸法如煎泽法,煎法一同合泽,亦著青蒿以发色。”这是丁香型护肤脂。“若作唇脂者,以熟脂和之,清油裹之。”这就已经是古代的口红了。
6.药用。用脂油或配合其他药物来治疗疾病,尤其用于治疗皮肤病。《齐民要术》卷六列举许多治疗家畜的药方,其中不少就是直接运用脂油或以脂油配药的。治马疥方:“用雄黄头发二物,以腊月猪脂煎之,令发消,以搏揩疥令赤,及热涂之,即愈也。”又方:“烧柏脂涂之,良。”治牛虱方:“以胡麻油涂之即愈,猪脂亦得,凡六畜虱,脂涂皆愈。”等等。唐孙思邀《千金食治》中用来治疗疾病的药方中使用的便有胡麻油、麋脂、白鹅脂、鹜(鸭)脂、雁脂等等。元忽思慧《食疗方》中有“羊蜜膏”,是用熟羊油、羊髓、白沙蜜、生姜汁、生地黄汁合成。“治虚劳、腰疼、咳嗽、肺瘘、骨蒸”等等。李时珍《本草纲目》中更有许多运用各种脂油来治病的详细记述。
7.其他用途。用油脂涂抹陶器内壁以防渗漏。《齐民要术》卷七·涂瓮·第六十三:“凡瓮无问大小,皆须涂治……新出窑及热脂涂者,大良。若市买者,先宜涂治,勿使盛水,涂法:掘地为小圆坑,生炭于坑中,合瓮口于坑上而熏之,数数以手摸之,热灼人手,便下写(泻)热脂于瓮中,徊转浊流(缓缓流动),极令周匝,脂不复渗乃止。牛羊脂为第一好,猪脂亦得,俗人用麻子脂者,误人耳,若脂不浊流,一直遍拭之,亦不免津(渗漏)。”用油料未完全燃烧的烟灰来制墨。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十:“迩来墨工以水槽盛水,中列粗碗,燃以桐油,上复覆以一碗,令人埽煤,和以牛胶,揉成之。”《天工开物》中记载用桐油、菜子油、猪油烧烟制墨,但比例较小,多以烧松烟来制取。到了清代,据清朝《续文献通考·实业考·油业》记载,当时还利用各种动植物油来制造肥皂、油画绘料、假漆、人造革等等。
作者罗伯健现任中国文物交流中心主任,研究馆员。本文刊登于《考古学民族学的探索与实践》(四川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