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翁的言外之意

欧阳修的《卖油翁》是传统语文教材。普遍认为的主题是：熟能生巧，实践出真知。

一直以来，老师就是这么教的，《教参》就是这么写的。

鲁迅说：从来如此，便对么？主题应该且必须体现于内容。

《卖油翁》的主题若真是“熟能生巧，实践出真知”，内容就应该表现陈尧咨和卖油翁是如何通过长期刻苦的练习而到“手熟”，并最终练就射箭十中八九，倒油穿钱不湿的绝活的。

陈尧咨是“当世无双”的神射手，他“亦以此自矜”。卖油翁观其射十中八九，但微颔之。陈尧咨见状颇为不爽，连连追问“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卖油翁说“无他，但手熟尔”，陈尧咨立刻“忿然”，火冒三丈：“尔安敢轻吾射！”卖油翁便表演了倒油穿钱不湿的绝技，然后说“我亦无他，唯手熟尔”。康肃公便“笑而遣之”。

值得注意的是，同样一句“无他，但手熟尔”，卖油翁第一次说，陈尧咨是“忿然”责问；第二次说，陈尧咨却是“笑而遣之”了。

反差为何如此之大？

“无他，但手熟尔。”没有什么别的（奥妙），只不过是手熟练些罢了。

细品，请仔细品。卖油翁其实没有把话说完整，他只说了半截，他是故意的！话说到这儿，陈尧咨心里肯定在想：“然后呢？”卖油翁却不往下说了。

只说了“因”，没有说“果”。这个“果”，是卖油翁的言外之意，而这才是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也正是本文的主题。

那么，“果”是什么呢？

应该是：既然这样，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何以见得？可有依据？

陈尧咨地位尊贵，身份显赫，射术高超，便有了“自矜”的资本。他听惯了夸赞喝彩，看惯了奉承笑脸。所以当看到有人冷眼旁观却不喝彩时立马不爽：我射箭十中八九，你个卖油老头，竟然敢小瞧我！

“自矜”，是陈尧咨对卖油翁这个旁观者从不爽追问再到“忿然”怒斥的心理原因。

可是在卖油翁表演了倒油绝活之后陈尧咨却“笑而遣之”了，这是为什么呢？

卖油翁倒油穿钱而不湿，堪称绝技。难度绝不低于陈尧咨的射技。但卖油翁却觉得这只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雕虫小技，没啥可炫耀的。

陈尧咨是文状元，他自然明白卖油翁不说后面那句话，也许是不敢，也许是给他面子。但总之，相比之下，见解孰深孰浅，格调孰高孰低，格局孰大孰小，是显而易见的了！

因此，陈尧咨的“自矜”有所收敛，怒火有所消减，态度有所改变，就顺理成章了。

射箭与倒油，事不同而理同。

卖油翁讥讽的是陈尧咨的“自矜”。

卖油翁给陈尧咨上了一课。展之以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让陈尧咨明白：

有了点没啥含金量的能耐，没必要得瑟，炫耀，骄傲。

这正是《卖油翁》的主题。

北宋统治者重文轻武，文状元陈尧咨，不是致力修文，以经世治国，而是专注于射术，还“以此自矜”。身为文坛领袖的欧阳修作文以讽劝。其良苦用心容易理解，千古以降仍令人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