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北京大学金融法研究中心
【内容摘要】：本文以淘宝退货运费险为研究对象。在诞生之初，运费险设计精妙、备受瞩目，但运费险的固有特征导致卖方市场冷淡、资本市场运作困难、亏损严重。伴随着争议，运费险引入多方战略布局、结合大数据分析，加强了风险控制和责任承担，逐步使退货运费险的经营进入了良性循环。但变革与发展不总是尽善尽美的，本文通过分析运费险发展中仍需进步的方面，提出淘宝网和保险公司应当进一步加强市场竞争、有效信息披露、升级定价系统、加速人工理赔、着重发展卖家版运费险市场等建议。
运费险是指网络购物中买家或卖家向保险人交付保险费用，保险人根据合同约定对发生退货时的单程退货运费承担赔付责任的保险。运费险诞生于淘宝平台，用于分散网购运费损失的风险，后成功的经验很快发展到京东等其他网购平台。本文将以淘宝平台的退货运费险为研究对象，讲述其6年来的诞生、前进与未来的发展。
一、备受瞩目的诞生
居高不下的纠纷率，不仅影响了消费者的购买体验对卖家经营造成压力和负面影响，也给淘宝平台的纠纷处理带来了大量人工成本，三方都希望改善局面，创造共赢。不仅如此，即便淘宝平台引入人工处理机制，也很难对个案中的退货责任明确孰是孰非。如何根本、高效地解决退货运费纠纷的问题、完善售后服务链条，成为平台要思考的重要议题。
当然，淘宝平台可以通过规则设置直接规定由卖家全额承担或者买卖双方按照一定比例分担退货运费。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很容易导致部分主体产生不满情绪，其中道理易于理解。直接规定由卖家承担运费通常会引发买家不负责任地随意购买再退货，卖家的运营成本由此升高。买卖双方按比例承担运费的规定，看似平衡了双方的利益，但由于没有将责任的承担与过错挂钩，无过错方很容易对需要支出的运费感到不公。总的来说，这种确定性规则会降低买家、卖家在事前的注意义务，既然责任已定，个人行为则无需注意，这种规则显然不利于平台的长期发展。
既然很难在买家和卖家之间直接分配损失，淘宝思考将内部的风险通过保险转嫁。2010年7月，淘宝网与华泰保险合作，在当时的淘宝商城交易中运营“退货运费险”，为买家、卖家的退货风险进行保障，退货运费险就此横空出世。由于被寄予着彻底解决退货运费纠纷的厚望，运费险推出之初便备受瞩目。
（一）量身定制的投保与理赔
华泰保险为淘宝量身定制的运费险，拥有嵌入式的投保方式以及自动化的理赔程序。运费险直接与网络交易融为一体，使用服务非常方便、快捷。背靠淘宝，华泰直接拥有了上亿的运费险潜在客户，运费险在推出之初便迅速地受到了市场青睐。
1.嵌入式的投保方式
运费险不能单独售卖，其投保内嵌于网络交易之中，和整个网购环节形成一个完整的购物流程。运费险分为卖家版和买家版两种。在卖家版运费险中，保险公司与卖家签订保险协议，针对店铺内全部符合条件的“七天无理由退货”商品进行运费险服务。当买家购买该店铺商品时，运费险一栏将显示“卖家赠送，若确认收货前退货，可获保险赔付”。商品下单成功后，系统将自动为符合条件的每一笔订单投保运费险，保险公司与卖家的保险合同即成立。卖家赠送运费险后，买家将不能再对同一订单投保运费险。
在买家版运费险中，买家可以针对“七天无理由退货”商品投保，在下单前勾选“运费险”，系统会显示订单保费及保额。点击确认并下单成功后，系统将自动生成一份运费险保单，保险公司与买家的保险合同即已经成立。
两种运费险的保险责任期间都从卖家发货时起，至买家在线点击“确认收货”或交易平台自动“确认收货”时止。
2.自动化的理赔程序
无论是买家版运费险还是卖家版运费险，理赔的操作程序都主要分为五个步骤：
第一，在确认收货前，即交易尚未成功的时候，由买家发起退货退款的申请。
第二，一般情况下需要卖家同意买家的退货退款申请。部分购物评级良好的买家，系统将自动同意退货申请。
第三，由买家将退货物流单号填写到指定的退货页面。
第四，退货成功，即卖家已经收到退货商品时，系统自动发起理赔申请。
第五，保险公司在72小时内审批处理，确认理赔后将赔付金额直接退回买家的支付宝或余额宝账户，此期间买家与卖家无需再进行任何操作。
理赔成功后，在与运费险相应的商品订单处可以查看理赔金额和到账信息。需要注意，并不是所有的退货都会获得运费险的理赔，买家与卖家需要严格遵从上述程序。若存在操作不慎，如在退款界面选择“未收到货”或“无需退货”、卖家在发货时选择“无需物流”或买家填写了错误的物流信息等都会导致保险公司无法赔付。
（二）买家热捧卖家忧
2010年运费险推出之初，运费险被人们亲切的称为“五毛运费险”，用以表示其亲民、低廉的价格。在早期的保险协议中，保费的数额仅依据赔付金额的5%来确定，卖家版与买家版没有差异。赔付金额为与淘宝网签约的所有物流公司相同路线的最低首重价格，简单来说就是不同地区间的最低运费价格。淘宝平台提供了不同省市间运费的参考标准，以北京与黑龙江间运费10元为例，保费即为0.5元，这就是“五毛运费险”的由来。从消费者的角度来看，获得卖家赠送的运费险无疑对商品质量多了一层保障。买家不仅可“七天无理由退货”，还可以通过运费险分散退货运费的损失。即便由买家自己投保，运费险也只需要“五毛”保费，而在退货时可获得10元左右的运费补偿，对于经常网购的消费者来说，是一个比较划算的选择。方便、快捷、低廉的运费险，为消费者解决了网购的后顾之忧，深受买家喜爱。
除此之外，卖家版运费险的规则设置对卖家也不太友好。首先，保险公司与卖家签订的保险协议只能针对店铺，不能针对单个商品进行设置。一旦加入了运费险服务，系统将自动为符合条件的每一笔订单投保运费险，无形之中为店铺增加很大的费用压力。其次，保险协议生效后，每单保费将根据卖方在保险协议签订前三个月的交易及退货情况来厘定，卖家的风险率越高保险费用便越高。在协议生效后的每个自然日，还会根据退货率等交易数据适当调整当日的风险率及保费。全店加入运费险服务而导致的退货率增加，又导致了保险费用的水涨船高。这些保费金额的确定和扣除，仅由保险人单方面完成。一旦加入了卖家运费险，卖家面临的可能是陡然升高的退货率、因退货率上升而上涨的保费以及每日“不知不觉”的高额保费扣除。卖家市场的冷淡不足为奇。
（三）固有特征带来的盈利困境
1.居高不下的赔付率
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明显，直接导致运费险的高赔付率。信息不对称导致的逆向选择普遍存在于保险合同缔结之中。买家版运费险中，在购买商品时，买家对于自己购买的商品是否需要退货通常已经有了心理选择，当投保人认为退货风险很大时则会倾向于购买退货运费险；当投保人对商品有充足的信心或者商品的价值较小时，则认为没有必要购买运费险。运费险推出之后，很多买家选择同时购买同种类的多件商品，并为他们都投保运费险，到货之后再挑选最满意的留下，其他退回。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买家在购买商品之时，就做出了退货的选择。在卖家版运费险中亦然，当卖家对自己的商品信心不足时，则倾向于为买家购买运费险，将退货风险转嫁于保险公司。在推出之初，运费险的定价采用了“一刀切”的方式，面对所有投保人，保费仅有“地域差别”，没有利用价格梯度来避免逆向选择带来的损害。
在收到货物后，道德风险随之而来。相较于传统保险行业，运费险中“危险的发生”掺杂了消费者的主观因素，不再那么“不可确定”。在投保了运费险后，许多买家的谨慎义务下降，网购的商品稍有低于期待就选择退货，退货风险的发生概率明显升高。
2.资本市场运作难
现代保险行业的盈利方式主要在于风险定价和运用资金。运费险的数额小、周期短、赔付率高，保险公司需要大量的准备赔付资金以面对随时可能被要求的赔付。保险资金的流动性和安全性要求较高，使得这部分资金进入资本市场运作出现许多障碍。首先，运费险的理赔周期很短，不适合不动产、私募股权、长期国债等长期投资。而股票、债券、基金等市场的收益又和风险挂钩，在保持稳健性的同时，小额的运费险很难进行大幅增值。运费险除了盈利困难，利用保费进行资本市场的投资运作障碍更多。
3.趁虚而入的骗保行为
买家与卖家串通进行虚假购物是运费险骗保中最常见的一种方式。职业骗保团伙可以使用空快递单号虚假完成退货程序。
从表面上看来，从发货到收货再到退货，从投保到索赔再到理赔，流程完整，骗保团伙只需要支付“五毛运费险”，就可以获得每单7.9元到8.9元的利润。淹没在大量成交量中的骗保行为，很难被保险公司和淘宝平台发现。一些骗保还总结经验，利用成功、不退货的虚假交易稀释退货率，或者采用发空包的方式留下快递凭单规避检查，避免账号风险率的大幅升高，从而弱化保险公司与淘宝平台的监控。
流水化作业的职业骗保团伙趁虚而入，扰乱了运费险市场的秩序，保险公司的盈利困境雪上加霜。运费险的规则亟待升级改造，从根本上打击骗保行为。
二、摸索中前进
发现了问题自然要对症下药地改进。经历了初创的备受瞩目、开办前期的大幅亏损，运费险在摸索中不断前进与发展，经营也逐步进入良性循环。
（一）淘宝积极战略布局，增加合作保险公司数量
在2013年10月，与淘宝合作运费险的保险公司还仅为华泰保险一家，且主要是淘宝专供产品，处于一支独大的市场地位。垄断地位的形成显然对市场竞争不利，为此淘宝积极战略布局，不断增加合作企业的数量，平衡各合作公司的市场份额。随后，由蚂蚁金服、腾讯、中国平安联合发起设立的众安保险也进入了“运费险”市场。目前，在淘宝、天猫网上已经有五家保险公司提供运费险服务，包括华泰保险、众安在线、中国人保、中国人寿和太平洋保险。
（二）大数据分析，“保费”、“保额”私人订制
在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数据后，运费险联姻大数据，希望通过大数据分析量身定做每份保单，以实现保费定价的最大合理化。保险公司通过与其合作的淘宝平台，可以获得全面、完整和综合的用户数据，再通过大数据处理形成精准的差异化定价模型。买家运费险“一刀切”的时代终究过去。保险经营的立业之本是大数法则，利用大数法则和保险精算技术实现对承保风险的预测，并据此对保险产品进行定价是保险行业的重要基础之一。传统保险产品中，精算师主要利用保险行业和保险公司内部的数据，从长期和大量的实践中构建模型。而在大数据时代，信息技术手段可以帮助保险公司快速、大量的收集和处理用户信息，真正实现科学性的数据分析。运费险的主要突破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运费险中进行风险定价的数据更加精细。传统保险行业中的精算一般按照人群特点进行分类，其精算只能针对某一种类型的人群，而不是每个个体。在运费险中，保费和保额将利用买家、卖家在淘宝网上的交易数据，针对每一笔交易进行精准定价。
最后，运费险中进行风险定价的数据是实时的。传统保险精算普遍利用历史数据进行分析，时效性较差。而在运费险中，信息技术每分每秒都在跟踪个体买家或卖家的情况，风险数据可以实时更新，定价也随着风险因子的改变而改变。
根据官方说明，目前买家版运费险中影响定价风险率的因素包括买家退货率、商品类目、账户风险、卖家退货率等。卖家版运费险的风险率主要根据卖家退货率厘定。保费的定价纳入了多重考虑因素后，带给消费者最直接的体验就是，信用越高的消费者在运费险中获得的收益越多。一些风险率较低的买家，保费依然停留在“五毛”水平，其购买运费险可以获得较多的风险分担利益。而风险率较高的退货“达人”，保费可能陡然上升至7-9元不等。当保险公司认为消费者是潜在高风险用户时，还会暂停该用户的运费险服务，许多爱网购的“剁手党”也因此被划入了运费险“黑名单”。
利用大数据进行系统更换鼓励买家不再盲目、随意退货从而保证自己的“良好信用”，商品退货率的问题得到了一定解决，进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保险公司的亏损困境。较少的运费与保额的利差也降低了骗保行为的利润空间。从整体来看，大数据在运费险上的突破让人们看到了保险行业利用大数据进行精准定价的可能性和有效性，为其他保险品种提供了良好的借鉴，其进步让人欣喜。
（三）加强风险控制，打击骗保行为
对于骗保行为，华泰财险等保险公司积极设计风险控制措施，大数据的作用再次显现。华泰保险在淘宝和保监会的支持帮助下，通过大数据分析建立了反欺诈核心模型，从数以亿计的淘宝用户中陆续确认了多个涉嫌保险欺诈的团伙。上述“互联网保险”欺诈案，就是他们取得的首个反欺诈成果。
三、待完善的发展之路
运费险逐渐成为淘宝网购售后服务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其各方面的进步也让运费险的用户体验越来越好。但目前，运费险的变革与发展之中还存在许多不够完美之处。
（一）竞争机制缺乏
上文提到，对于市场普遍诟病的华泰保险一支独大的情况，淘宝网已经引入其他主体进行布局。但笔者发现，现阶段所有保险公司保险合同的保费、保额和其他投保协议条款实质上没有任何差别，风险定价的方式和结果也完全一致。无论是买家版运费险还是卖家版运费险，都由淘宝为投保人选择保险公司。在保费缴纳之前，投保者甚至无法了解自己所投保的公司是哪一家。各个保险公司相比于竞争关系而言，更像是合作共用信息的关系。其市场份额完全由淘宝网决定，而不是取决于投保人和市场的选择。虽然保险公司的数量有所增加，但是否真正实现了促进市场竞争的目的有待考虑。
在运费险市场发展还未尽完善之时，淘宝平台拥有选任保险公司的权利可以提高交易效率、避免定价混乱的情况发生。但我们期待在市场进一步成熟之后，淘宝平台能够给予买家和卖家更多自主选择权。真正的市场竞争也可以推动保险人加速技术创新和进步，使服务更加满足消费者的要求。
（二）定价系统落后
目前，保险公司已经设计出了数据分析系统，对保单进行差别化定价，但保费的确认依然饱受争议。保险公司系统升级后，正是经常网购的一族发现保费陡然上升，翻倍超过10倍以上，10元的保额下保费可能高达8.9元。这些“高风险用户”往往在看到“巨额保单”后选择不投保。即便投保了，也会出现退货比不退货损失更小的奇怪现象。一些消费者表示运费险已经失去了保障风险的意义。
对风险账户的保费设计过低，则逆向选择与道德风险频发；对风险账户的保费设计过高，则丧失了保费设计的公平合理。在技术层面上，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保险公司增加风险率确定因素的合理性、增加数据分析的频率，从而完善数据监测分析和定价体制。
（三）信息披露缺失
首先，从法律关系来看，淘宝平台不是保险合同的当事人。在卖家版运费险协议中，明确约定了运费险服务中淘宝网与卖家之间是委托关系。由卖家委托淘宝选择具有合法经营资质的保险公司，再由卖方向保险公司投保退货运费险。同时，淘宝平台不参与保险合同的订立和履行，也没有收取费用，因此不与保险公司或卖方构成保险代理或保险经纪合同关系。在买家版运费险中，虽然买家与淘宝公司没有签订类似协议，但通过交易流程可以看出，淘宝实际上提供的是一个中介服务，淘宝与买家之间依然是一个委托关系，淘宝平台享有代买家选择保险公司进行运费险服务的权利。
（四）个人信息保护不足
（五）人工理赔缓慢
笔者认为，理赔失败的原因应及时、明确地披露给消费者，避免消费者由于不明情况而进入复杂的人工理赔程序。保险公司也应当配备专门的人员处理理赔复核程序，提高复核效率。
四、建议与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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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保人和保险人未约定保险标的的保险价值的，保险标的发生损失时，以保险事故发生时保险标的实际价值为赔偿计算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