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30多年时间记录成都,完成文献式作品《茶铺》《市井》澎湃号·湃客澎湃新闻

陈小波:让我们从你最重要的两部作品谈起——《茶铺》和《市井》。我的印象中,谈起陈锦,就会想到成都阴霾的天气,甚至就干脆把你想成某个茶馆里懒洋洋的茶客。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拍摄茶馆的呢?

陈锦:应该说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就开始拍了,我把它当一种生活状态来拍。当时城市还没有大规模拆迁改造。80年代末,香港《中国旅游》搞了成都24小时拍摄活动,我想自己拍什么呢?一定要拍能代表四川特色文化的东西,很自然想到茶馆。清末到民国时期,四川茶铺逐渐成形,数量之多绝非他省可比,据清宣统元年编著的《成都通览》记载:每日去茶铺的人占成都市总人口的五分之一,所谓“一市居民半茶客”就是对此情形的写照。因此要了解四川的风土民情,首先要从茶铺坐起。

陈小波: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的茶馆照片是什么时候的?

陈锦:外国人20世纪二三十年代拍摄的。老外到四川一定会拍摄茶馆,但不可能深入,即便是这样,那些照片现在看起来还是非常有意思——服饰、眼神、人和人之间的感受,太有价值了。

陈小波:茶馆对川人意味着什么?

陈锦:喝茶是川人对生命的一种态度。拍茶馆不是为了拍川人怎么喝茶,而是拍川人如何生活。

陈小波:拍摄茶馆前,你也是……沙龙摄影。

陈锦:对。我拍摄九寨沟、峨眉山,包括校园生活,都是用沙龙方法来拍摄。但现在看我那时的照片,还有些“观念摄影”的味道呢。我的风光摄影也有些怪诞。那时,我已经和陕西的胡武功、侯登科,河南的于德水有接触了。他们在做《艰巨历程》大赛的时候,看过我的照片,想用,但不知放在什么地方用,因为这些作品只是一种另类的“风花雪月”。到了90年代初,他们就看到我拍的茶馆了。

陈小波:茶馆的场景那么相似,喝茶的人也那么相似,你怎么能够拍摄下去?

陈锦:我变成一个坐茶馆的人就拍下来了。在拍摄过程中完成了从“摄影人”向地道“茶客”的身份的转换,真正走进“茶客”的生活,走进“茶客”的内心,当然也就明白个中的道理了。

陈小波:想必很多人和我一样想知道你的工作状态。我就很想跟着你一起到四川的小村小镇,看看你这样性格的摄影者是怎么拍摄?/怎么和被摄者沟通的?

陈小波:1988年北京国际摄影周,美国的瑞宁格就建议中国摄影者把长焦、广角镜头锁起来,别带出门。

陈锦:我理解他不是限制用镜头,而是要真实丰富表达眼前看到的一切。

陈小波:换一种观察的方式而已。

陈锦:后来我用镜头就不是很刻意了。

陈小波:你对自己身份的认同——茶客?观察者?记录者?

陈锦:我尽量把自己躲起来,不想让人家感觉到这里有个摄影者,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茶客,坐在那里喝茶,看,摆龙门阵。我完全融入生活本身。我不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而是真正走近一种文化。我和坐茶馆的其他人互相接受,很舒服,没有压迫感、紧张感,摄影成为很随意的事,很自然地拍一两张。有的时候还不一定拍。

陈小波:你拍摄《茶馆》的半径多大?

陈小波:茶具呢?有区别吗?

陈锦,当然有。成都人喝茶爱用“三件头”盖碗儿,看上去很悠闲,重庆地方多用大碗(比如满街上吃老鹰茶清凉解暑的茶摊)和无盖茶杯,这与生存环境和重庆人直来直去的性格有关。

茶馆是川人生活方式的重要场所,通过生活方式来表达生活态度。四川人喝的是平民茶、市井茶。在传统的茶馆,茶客们大多不是那么讲究喝茶本身,茶叶、茶具也不是像现在的茶馆那么讲究,茶客们在乎的是它整个过程,喝茶反在其次。

陈小波:你在拍摄的过程中一直研究考察这种文化?

陈锦:对。我读了很多文本。四川作家没有不写茶馆的:沙汀、李劼人。我不会就影像谈影像。四川人离不开茶,这中间还有文化的延续。就像我们看日本茶道,看的不仅仅是茶,而是日本的文化和人。

法国人对四川茶馆很有兴趣,因为法国的咖啡馆文化也发达,与四川茶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法国人生活精致,讲求品位,四川人性情随意、简单甚至有点粗俗,四川人只要让我舒服了就行。你看三轮车夫,他先喝茶,有了客人,不急,也要先把茶喝舒服再说。这个三轮车夫表现了他对金钱的态度、对生活的态度,有一碗粗茶淡饭,比辛苦挣钱重要。人的终极目标不就是为了自己安逸吗?李白、苏东坡那样辉煌,也有低落的时候。他们骨子里的率性、飘逸帮他们度过难关。邓小平那种“天不怕地不怕,我就要这么做”的劲头也是四川人的典型。

陈小波:今天我们已经看到了大规模的城市改建对茶馆文化的破坏作用。

陈锦:茶馆是和民居结合在一起的,居住的方式不一样了,茶文化的变化显而易见。

陈小波:乡间是不是会好一点?

陈锦:所谓乡村包括那些小的城镇,也在变化。变化之后,也有很多东西失去了。比如离成都市中心十几里处有一个典型的茶馆,它保持着老茶馆的架构。原来我经常去。中间有半年我没去,中央台《万家灯火》栏目拍摄有关茶馆的片子,我带他们去那间茶馆,结果吃了闭门羹。大门上用粉笔写着:还有多少椅子、多少桌子,欲购从速。我从外面望进去,茶馆被隔成小间小间住着人。原来这里的产权是归政府的,政府做房地产,就把将拆迁的人搬进来了。我一下子感觉变化太快,传统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

陈小波:面对茶馆文化的变异消失,你是什么心情?

陈锦:一方面比较悲哀,那么好的环境,确实代表了我们文化现象的好东西,就这样消亡了。同时也庆幸我用影像留下了一些痕迹。影像的意义这时候凸显出来了。影象是直观的,我更坚定了不失时机去做我的影像工作的决心。所以啊,我对别人说:与其将我称作是所谓“摄影艺术家”,倒不如把我看成是一名“影像文化工作者”更准确、更贴实。

《茶铺》不只做给摄影圈看,

才有意义,才有价值

陈锦:是的。做这个东西,我的目的性很强,就是要出版系统的、通过图文来展现四川茶馆文化的书。每一代人每一代人的优势。我们这一代人有责任把身边的记录下来。而仅仅把他记录下来、留下来又是不够的,还要表达自己的观点,那就要通过图书把我的观点表达出来。

陈小波:刚才,我们和四川诗人钟鸣一起喝茶,他送我一本书,我看到这样的文字:“一个事情在完成之前所应保持的沉默,让一个秘密刺激你,直到你在饱满的情绪中完成他……你必须以沉默的方式完成那惊人的大事。”这行诗句让我想起你做事的态度。

陈小波:但《茶铺》出来之后一下就获得比较高的评价,因为它自身具有的文化信息和含量,摄影者的态度一目了然。

陈锦:好像文化界比摄影界更早的认识到这一点。当时话题多的就是徐勇的《胡同》和我的《茶铺》。北京胡同也一直有人拍摄,但是没人像徐勇这样拍。我们都用圈外人的态度来做。或者说是做的时候就没有想到只给圈子里的人看。

陈小波:你拍摄茶馆成功后,有没有人继续拍摄茶馆题材?

陈锦:我也看到很多人拍摄的很好的茶馆照片,但他们和我的目的不一样。我的茶馆不能单纯从影像的角度谈。《茶铺》的成功不只是影像方面的成功,也不只是在摄影上的成功。它展现的不只是我的影像能力,而是我对茶馆这一文化现象的挖掘,是整体上的。单从影像形式上说,有许多人比我强,但我是用我的方式去观察、去表达,走我自己的路,别人无法类比。

我有一个观点:对于纪实摄影来说,重要的不是“影像”,而是“对象”。摄影者是用影像手段表达对象,而不能搞反了。因此一幅好的纪实作品不能让人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影像形式上,而要吸引人直扑它表达的内容,影像越简单、越朴实,越能达到目的。在纪实摄影这条道上,我是以一种平常人的心态,平常人的视角,去表达平常人的生活,无论《茶铺》或是《市井》,如此而已。

我倒是希望有更年轻的摄影者,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茶馆,表达新的观点。他们甚至应该用观念摄影的方式去做。他们和我们观察的方式、行为的方式一定是不一样的。但遗憾的是,好像到目前为止没人去这样想和做。

陈小波:十几年过去,现在如果让你重新拍摄茶馆题材,重新编辑《茶铺》一书,你会怎样做?

陈锦:过去拍摄时,我突破了把摄影当成作品来拍摄的那种模式——我脱离了传统的摄影审美的标准,把对象放在特定的背景里,我拍摄环境中的人的行为,我寻找一个茶碗的文化含义,美不美是次要的,传达文化信息是重要的。

但是1992年编排设计图象的选择,没有逃脱传统的影子。选片子时还是没有逃脱摄影的局限,又按作品来选。当时的印制质量也有些粗糙。

陈小波:所以最近你又在重新编辑《茶铺》?

陈锦:沉淀了十几年之后,我又去翻那些照片,发现很多好的照片我当时并没有选进去。现在重新编辑的《茶铺》更加突破了摄影本身。不只做给摄影圈看,才有意义,才有价值。现在的《茶铺》阅读的元素更多了一些,文字更细一些。照片选了300多幅。

陈小波:原来那本多少幅照片?

陈锦:不到100幅吧。

陈小波:你自己怎样评价《茶铺》?

陈锦: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对人类影像文化有贡献的事,因此流芳千古。

《市井》,我要的是最老实的影像

陈小波:《茶铺》后,你继续找寻老成都人文化的痕迹。《市井》的想法何时产生?

陈锦:应该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产生的。尽管开始拍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成为一个什么东西。但是《茶铺》之后我已经确立了自己的行为方式和观察方式。我要把传统的民间生活通过影像的方式延续下去。《市井》延续了《茶铺》的路。我很明确。我必须做到与众不同,才能体现自己存在的价值。

陈小波:我们这两天呆在成都,处处散淡、悠闲,感慨自己在北京的生活匆忙、粗糙,没有享受生活本身。

陈锦:成都的城市生活确实非常民间、非常市井、非常平民化。

陈小波:四川文化最具地方味道的表现在什么方面?

陈锦:不身在其中很难体会到,也很难用语言概括,觉得用什么词都不够。这种文化与地域有关,与性格有关,是一连串的东西组成的。从三星堆开始,东汉一直到唐代,四川文化的丰厚、文化的底蕴表现在川人的举手投足中,表现在世俗生活中。

陈小波:你曾谈到《清明上河图》对你的影响。

陈锦:1983年第一次在故宫看到《清明上河图》,描述民间市井生活的形象很深地留在我的印象中。在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的过去,四川盆地气候温润、土地肥沃,又得都江堰灌溉之利,劳动人民的勤劳中伴随着永恒的优悠游哉。分散、个体的小农生产方式,是以川西平原铅灰色天空下幢幢林盘为标志,一种极富地域色彩的市井文化,从这块黑黝中促就了相当发达的农耕文明;但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致使丰饶的物产只能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进行散漫的“体内循环”,如同四川人的传统在生黝、湿漉漉的土地上滋生起来——我就是被这种文化氛围濡化出来的“产品”。虽然《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北宋时期古都汴梁的市井人文,却与我在川西家乡经历过的有几多相近、相似,读画而顿生亲切之感,便不足为怪了。后来梳理自己的生活,感到画中描述的某些生活情景很熟悉、很亲近。五六十年代有很多东西还有模糊印象。后来喜欢拍摄的东西比如喝茶、摆龙门阵、就是和我的生活经历很接近的一种东西。

陈小波:市井,是一个什么概念和范围

陈锦:“市井”二字的本义随着历史的演进,社会的发展,它已经从单一、狭窄的做生意的场所,拓展为平民百姓的生存空间,凡城镇中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都逐渐纳入了“市井”的范畴,甚至成为平民百姓的代名词。“市井”从一个纯空间的概念嬗变为更宽范、更深邃的文化概念。市井,成为了一种有别于乡村文化、宫廷文化、士林文化……而特立独行的城镇文化现象。

陈小波:如此繁杂的生活细节,你在拍摄时有选择吗?

陈锦:每次都有选择。我熟悉这种生活。我选择能够表达我想要的生活状态,人和环境构成的种种信息,那些突然重现我童年、少年时生活片段的那些场景。能够构成我作品中的一个细节我就拍,能激发我举起相机的细节,一定也是能触动我的,是我怕消失掉的东西。

陈小波:有轻重之分吗?

陈锦:这个没有特别想。有的照片在拍的时候不那么重要的,在最后使用时却变得重要起来。

陈小波:你凭什么找到藏在深处的东西?

陈锦:我和很多摄影者不同,有的人一张就是一张作品。而对我只是一张素材。我会不停的思考的是我的整个作品,一部大“作品”。不明确时、不知道在哪里下更大的功夫时会停顿下来。

陈小波:《市井》的图象似乎更平静朴实,作者的影子也藏的更深了。从而也进入了图像更高的一个境界。

陈锦:图像更淡了。作者主体的东西看似没有了。这样做我是受了人类学学者工作方式的影响,一方面是尊重生活本身,尊重被摄对象本身,还要放进自己的观察。

有一个时期,我也想尝试影象上的突破。影象上的仅仅是一种刺激,很快就回消失。有的东西翻第一遍会觉得震惊新异,再看就没有味道了。而那些初看有些淡的照片,反而味道越来越长久。

陈小波:其实现在回过头去看,世界上最经典、最经得住考验的的照片还是那些温和的,用最标准的镜头拍摄出来的照片。

陈锦:所以我要的是最老实、最实在的影像。老老实实去拍照,老老实实用平实的视角表达你对想表达的东西,表达真实的生活。

毕竟拍摄和摄影者性格有关。我的性格决定了,我时时在表面上退出我自己。就是大家聊天,我也愿意老呆在角落里做一个旁观者。

《市井》是一部集图片、文字及

各种人文资料的完整的文化产品

陈小波:《市井》的整体编辑更为人称道。

陈小波:你这样做是为了与摄影圈子拉开一个距离?

陈锦:是的。我不想受摄影的局限。我那时就开始像建筑师一样想怎么构架我的《市井》。那么多的照片、文字、材料,怎么整合起来是我想的最多的。

陈小波:你20多年美术出版社编辑的身份这时开始起作用了。

陈锦:我的的职业特点确实在这时有用了。我没有理由做不好。我是一个职业图书编辑的,也是一名职业摄影师,我有职业的长处,设计、印刷熟悉。我能写,我一直在文化上研究,我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资料。

陈小波:很多摄影者做不了自己照片的主人,就是因为他缺乏编辑的训练,我看到很多好的摄影师,把大量的好照片放在手里一筹莫展。

陈锦:对,我们周围的摄影师手上有很多东西,一张张看很不错,但到最后都没有成为一个完整的东西。

陈小波:你原本就是个读书人。你的知识结构在这里也都起了作用。

陈锦:90年代中期,我就读国内外人类学方面的著作了,这个学科的研究方法很契合我的思路想法。所以我尽量用人类学方法架构它。

陈小波:在编辑的过程中还继续拍照片吗?

陈锦:有一些。因为不断有新的想法,发现有新的图像,后来发现加进去的是随意拍摄的。

陈小波:书的编辑方式看上去很特别。

陈锦:《市井》在编排方式上另类,横开本,大量的照片,文字小。印数少,传播确实受到局限。但我必须这样做。先做大,再做小、再做细。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自已的东西做大的,这其中有一个对题材的驾驭能力的问题。其实至今还有圈里的朋友对《市井》的编辑方式颇有微辞,总认为图片太多,因此湮没了其中很多好的影像的表达。见仁见智很正常,只是一个解读方式的不同。由于自身能力所限,不足之处在所难免。但我还是要强调一点:《市井》不是一本单纯的摄影作品集,而是一部集图片、文字及各种历史人文资料的完整的文化产品。

陈小波:这种编辑方式是自己的选择吗?

陈锦:在做书的过程中,我不会先听别人的想法,也不考虑市场,不会被外在的东西牵者鼻子走。我一定要按自己的方式先做下来。周围的人知道我在做什么,但都不知道出来是个什么模样。当然现在看来做得极端了,好的方面突出了,弱点也明显了。

陈小波:起码翻看起来不是那么方便。(笑)

陈锦:《市井》不是一本摄影集。它是一个完整的作品。它用了那么多的材料(资料),集大成地表达了我想表达的东西。是在这个时代,我所能梳理总结的川人的生活方式的最佳表现。

陈小波:与很多摄影集不同的是,《市井》需要慢慢看,一次看不完,而且每次看每次能看出更深的含义来。

在这里,影象只是一个方式,一个素材,它是构造我的思想的必不可少的元素。

陈小波:《市井》成为现在这般模样,和你最初的设想有多大区别?

陈锦:没有区别。《市井》对于我,没有留下我想做而没有做的遗憾。我倾其一生做这件事,可谓呕心沥血。任何事情有得有失,我做这样一件事情也失去很多。做的过程中也曾经问自己: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一句“管他呢!”让我坚持到最后。我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做成最高。

陈小波:最好和最高表现在细节上。我们看到的《市井》在设计上,运用很多元素形成合力。

陈锦:我做《市井》,骨子里的平民意识建立在有根源的历史传承上,不是随意感觉。我想把传统的痕迹表现出来,形成市井文化的历史。

陈小波:除了6万文字,800张照片之外,你选用的珍贵资料引人注目。可以看出不是偶得,是一直在积累。你选择的标准全是与市井生活有关的。

陈锦:那些石雕、青铜器、线描、画砖、年画……散见于不同的文献和书籍中。这些文献资料,我很早就开始收集了。我一直有目的地收集,能和我拍摄的市井文化形成呼应的、能营造气氛的那些东西。

陈锦:文字是《市井》重要的组成部分。文字从另外一个角度传达作者思想,弥补影像做不到的地方、传达不出来的信息。文字起串联的作用。文字纸和图像纸不一样,翻阅的感觉也不一样。

我是能写一些东西的。我还是有这样的自信。我写的东西不干涩,一是我经过文字的训练,二是那些文字是我真实的感受。我有时也写不下去,在写的过程中,我回忆童年,过去的年代,戏剧般的人生,有时会想:做这个书非我莫属!

有的摄影家自己出书找别人写,是无奈之举。我不会这样。

陈小波:把自己放进去的写作很难做到,《市井》做到了。

陈锦:我用第一人称,有自己。我行文的方式不是公式不是文件,引经据典成为自己的一种东西。我的文字尽量与图片融在一起。

摄影师要在影像背后下工夫

陈小波:你在文化上的传承有哪些?

陈小波:视觉方面呢?

陈锦:世界之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我喜欢用影像来表达,单纯从光影、构图上讲,我并没有比他人优越的地方。我只是老老实实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陈小波:认为好的影像是什么样的?

陈锦:影像过于强烈,反而有些虚的东西出现了。我喜欢反映真实生活的照片。但也不排除过去我们接触的亚当斯、威士顿那些细腻的东西。它毕竟代表了影像的最高水准。

陈小波:有朋友说你的影像:“我就觉得他的整个调子都是灰的。我就老说,陈锦你能不能拍点儿亮点儿的东西,看着多费劲啊。就是说别那么冷峻,更善意一些,更温情一些。”你怎么回答这样的疑问?

陈锦:这是理解上的问题,也不排除有个体性格上问题。我的人生不够敞亮,我生存的环境不够灿烂,潜移默化于我的作品中,难免会给人以“灰”的感觉。

陈小波:相机呢?一直用什么相机?

陈锦:用的杂。除了对徕卡有特殊的感情,其他都没有太多的。80年代中,我分配到出版社。当时代表专业形象的日本单反相机没有现存的,只好发给我两个旧徕卡。我用它拍摄了很多层次感很好的照片。85年,我和王苗、王志平进藏也用的徕卡。还有我的同事高原。同样用反转,我们回来一起冲胶卷,冲出来,傻了眼,光看影象素质、色彩就能分出技术层面的优劣。后来莱卡坏了不能用了,我就用尼康。90年代中期,我自己又买了徕卡。徕卡舒服,手感、声音,那么朴素,老百姓也不会觉得夸张。徕卡让我表达自己很放松。我不排斥新东西,数码、电脑,我也体会到数码带来的优势。只是单纯追求技术没什么意思,完全沉醉在相机里也没什么意义。说不定哪天我只用小相机。李元一辈子用135在拍风光。

摄影师不应该把自己的身份定在摄影师上,身份要随时转移,要在影像背后下工夫。

老一辈摄影家的品德对我影响很大

陈锦:1980年,大学二年级时我开始摄影,当时就受到了“四月影会”影响。80年代,在摄影语言表达上,有过类似今天观念摄影的东西。

陈小波:你在云南大学时,受肖敬志老师影响最大?

陈锦:我一开始走的摄影道路受肖老师影响。当时,肖老师把四月影会的展览弄到昆明。1980年,云南社科院与云大中文系联合做民间民族文学调查。我同时担任拍摄整个过程的任务,一百多元买了一个相机。现在想起来,其实就是田野考察的方式。在云南傣族地区的景谷县深入村寨,那时拍了不少照片,把类似文献的照片交上去了,自己留下了一些所谓美的照片,回来搞了一个影展。肖老师当时在文化厅工作,看了展览带话给让我们几个年轻人带上照片到他那里去。我在云南几年,和肖老师接触很多,几个同学几乎每周都去他那里。

至今庆幸与肖老师的交往。他对我的影响,还不纯粹是摄影上的影响。他做人的品性、价值观、人生态度影响大的多。他为人正直,眼睛里不揉沙子,见到看不惯的一定会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一点不世故。一生不得志与他正直的品行有关。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吃亏。我们尊敬他,却知道他不合适宜。他对摄影的态度做人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

还有蒋齐生。那个时候反自由化,陕西葛新德写了《论新闻摄影异化》,他没有弄懂“异化”这个词是咋回事儿,只是赶时髦用了一个新名词,结果撞上了“地雷”,还挨了批评,搞砸了。会议期间,蒋老把惠民和我叫去,请教我们什么叫“异化”。其实我们未必真懂,但蒋老严谨谦逊的态度让我感动。老一辈摄影家有很多品德对我影响很大。对我后来走这条道路影响很大。

陈小波:80年代初你还有一段重要的摄影经历,在藏区的丹巴。

丹巴是甘孜州的一个县。我和朋友借了相机,印相机,带了相纸。准备一边挣钱一边拍照。去了州府康定要翻过折多山,和我同行的朋友说那边太野,生活困难就回来了。我一定要去,但不知去哪。我去了康定汽车站,买了一张票,鬼使神差就到了丹巴。5月份,进了丹巴云母矿,旁边是林场、山寨。我背着印相箱白天给人拍照,晚上洗照片。一个月挣了200多块钱。行囊中有好几十个胶卷,其中大部分用来搞创作了。我住了很多地方,藏民家、小学校、矿工的房子,印象很深,但是人的生活状态我拍得很少,几乎全拍了自然风光、牛羊景观。现在看很遗憾。大前年我故地重游,变化已经很大。过去林区有小火车,现在都没有了。

丹巴是我的一个情结,我认识了很多东西。

纸墨之寿,永于金石

陈小波:你希望你的图像通过什么传播?

陈锦:书。能拿在手上细品把玩的,还是书。一本书放在那儿,不断欣赏不断得到。古人云:“纸墨之寿,永于金石”,阅读文本一定是重要的方式。

我的书要做成经典,就是要很多年后还是好东西。当然做成什么样的书、有没有价值很重要。当然我也不排除通过电视专题、网络进行传播。

陈小波:传播到达的人群呢?

陈锦:我对摄影有特殊的情感,当然希望摄影者门能看到,但我要突破摄影的圈子。学者的珍视比摄影人重要,更有意义。但因为目前我的《市井》的数量,不能指望更多的人看到。我想在此基础上平民化,让喜欢的人都能得到。最近上海文艺出版社“消失中的风情”系列出了我的《感怀成都》,五六万字,100多幅照片。完全是市井生活版,《市井》的简单读本。

陈小波:你的图片这两年进入拍卖市场了吗?

陈小波:你希望你的图像进入收藏吗?

陈锦:希望啊。进入收藏已经不是经济上的意义了,而是对我东西的价值的肯定。进而是我自己对社会的一种贡献,达到了最初做这件事的目的。

后半生也许我真的会走向田园

陈小波:摄影家的个性决定了他所做的事情达到的深度。你的《茶铺》《市井》就是你个性的反映。

陈锦:独立并尽量边缘。我从小就是这样,对人对事若即若离,不想太过地融进去。也许和我生活的环境有关。我们这代人人格上有缺陷,久而久之,就有一种压抑。在家里,父亲很严厉,把旧式教育用在我们身上。精神上有压力,天性的东西自然而然被压住了。低调一些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想法。很多场合,宁肯做旁观者、旁听者。平时的为人处事的方式是不露痕迹的,表面上客观,但深处有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陈小波: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摄影家都是些外露的人,其实我们周围有很多性情沉静人的做摄影。反而做的很深,很有特点。

陈锦:拍照只是一种表达。学文学的为什么走上摄影这条路,是因为到了后来我宁愿用快门而不想用笔了。文字虽然是我的长项,但一旦走向摄影,发现摄影更适合表达我的思想。通过图象表达自己——不是张扬的表达,自己尽量隐藏在图像后面。

陈小波:平常还做些什么?

陈锦;我生活规律。我喜欢运动,每天中午要游泳。表面上平静,其实还是爱动的人。当知青时做过四年体育老师。我还喜欢开车越野。一拨人开车走极端的路,开高速路就睡着了,一旦到了碎石子路就兴奋。我希望自己的生活更加健康一些。

有时候会和朋友喝喝茶。

陈锦:不多。状态不对。时代病,老有做不完的事。集中读书就是2000年做《市井》的时候,想把自己从世俗中拉回来,有选择的读了中国二三十年代的散文,郁达夫、沈从文,进到一种阅读状态中了。

陈小波:最后你的摄影会走向何方?

陈锦:人生短暂,一生做一两件有意义的事情足够。有了《茶铺》《市井》还能不能有三部曲,需要一个过程。我的摄影道路怎么走,现在有些想法了。以后的状态,也许和我生活态度有关,取决与我后半辈子怎么去理解人生。我还是希望自己散淡一些,不要把自己架起来,还要把自己的行为继续。比较散淡、比较田园,但还是会有一个交代。

也许坚持是一件好事,也许我会对现实有一种厌倦,有一种虚的东西。说不定我会更加传统,到更经典的传统里头去。往前跟撵不上,干脆往后走。独立、超然、我行我素。包括《市井》,已经有了这样一些味道。尽量把影象回到原始、本质的状态中去。好的东西一定上经得住看的东西。

陈锦:超脱说不上。没那么高的境界,性情使然,尽量宠辱不惊。骨子里是儒家的“中庸”。

我不会被什么裹挟着向前走。最后,我会顺其自然,不论是遇到不公平的待遇还是遇到别的什么,我都不在意,都不会影响我的心态。修炼自己,后半生也许我真的会走向“田园”。说不定“田园”就是我三部曲中的一个结尾。

THE END
1.2020年茶叶价格走势分析,精细化计划执行pro40.20.14体育摘要:在2020年,茶叶价格呈现稳步上涨的趋势,市场需求的增长和茶叶产量的减少共同推动了价格的上升。精细化计划执行也成为茶叶行业的重要发展方向,通过精细化管理和执行,茶叶生产和销售企业能够更好地应对市场变化,提高产品http://app.junweilai.cn/post/17225.html
2.全面解析一亩茶田的茶叶产量与影响因素一亩茶田的茶叶产量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涵盖茶树品种、树龄、管理水平等。科学种植和精细化管理能够显著加强茶叶产量。普洱茶作为中国茶叶的代表之一其产量虽然相对较低,但因其独有的品质和工艺在市场上具有较高的价值。未来,通过不断优化种植技术和管理方法,将进一步加强茶叶产量,推动中国茶叶产业的发展。 https://m.makepolo.com/productfa/baiye/teawh/112886.html
3.@全体茶叶主体,茶产业发展政策请查收!对当年成功创建省级农事服务中心、农机服务中心、全程机械化应用基地、农机创新试验基地的茶叶主体,按当年该主体在农机购置补贴系统内申请省定补贴资金的1:1配套奖励,最高不超过15万元。 2.推动茶叶种质资源保护 支持茶叶种质资源圃建设,对省级资金支持的种质资源圃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UxMDY3MDk2Mg==&mid=2247518602&idx=2&sn=414fe0a89ae8ec8ab7539b5adc464c01&chksm=f84ef610f011f02522f77473ec087df5524d67a4533582810d3bccc676ef66b1e60e76d8483e&scene=27
4.攒钱回农村的年轻人:离开大城市,种地卖茶开农场建农场花了58万元,我们现在的房子也经历了一番改造,基本都是自己动手,包括去买木材、做门、拆墙安窗户等等,算下来只花了2万元。农场种的东西足够我们家一年四季的吃食,大规模种植的有10种水果。 到底有多少钱才能回农村,我认为是丰俭由人。农村的生活开销少,这是肯定的。其他就要看你究竟为了什么回到农村,如果https://www.tmtpost.com/6283049.html
5.一亩地能产多少斤茶叶25条介绍,你知道么?6、一亩山地可以产多少茶叶 如果做龙井这样的名茶,一年只采一季春茶,一亩地也就产干茶十几二十斤的样子。要是以做蒸青绿茶这样的标准,一年可以产干茶300斤。 7、我种了亩茶叶 我去问了一下茶叶一亩地能产多少斤,发现我们如果种了一亩地的这个茶叶,其实就是在他已经成熟之后,我们就可以把全部都采摘下来了。http://www.kbhchaoshi.com/cjwd/show-1502.html
6.白茶价格一般多少钱一斤最贵的白茶是什么→MAIGOO知识一、白茶价格一般多少钱一斤 1、白毫银针价格 (1)一年白毫银针参考价格存放一年的白毫银针特级茶价格在4600元一公斤,存放一年的白毫银针一级茶价格在3200元一公斤。 (2)三年白毫银针参考价格存放叁年的白毫银针特级茶价格在7900元一公斤,存放叁年的白毫银针一级茶价格在5500元一公斤。 https://www.maigoo.com/goomai/274871.html
7.2018年半月谈第3期半月谈2018第3期文章汇总网友千寻瀑留言称,贫困户隐瞒家庭财产、收入的情况不少,实际家庭有八九亩田,只承认有一两亩,实际家庭成员有外出打工的,却说去瞧病了、给亲戚帮忙了,实际外出务工月收入四五千元的,却说没挣到钱或者只有一两千,账面上难以算出实际值,在贫困户评定过程中求证难度高。 其二,对贫困户的帮扶有失公平。网友执念举例,http://www.hebeigwy.org/html/slzl/qt/201804/80_291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