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不能将现在的唐小雁与曾经在村子里被地痞强暴的无助女孩、北漂多年浑浑噩噩的失足妇女联系到一起。
“你是孤单命”
在走进那间院子之前,她的名字是唐彩凤,一个有些接地气儿的名字。
彼时刚拍摄完成《麦收》的徐童,将下一部影片的主角锁定为燕郊的算命先生厉百程,他希望能从厉百程的生活着手,拍摄一部讲述社会底层边缘人物以及残障人士的纪录片。
唐小雁便是拍摄那天的第一位顾客,一位打着鼻钉、画着高挑眉毛的“社会人”。
徐童的摄影机静静的摆在一旁,为了不打扰厉百程接待客人,徐童沉默的蹲在角落里。
唐小雁看到了房间里的“怪人”,但她没有在意,只想着对方是个摄影爱好者,毕竟谁能相信有人将要用这台家用DV拍出评分9.2分的纪录片佳作呢?
刚一进门,唐小雁直奔主题,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她出生于1974年,比徐童还小9岁,但脸上带着的凌厉感和故事感让徐童感兴趣。
厉百程跟着记下了姓名“唐彩凤“和她的”生辰八字,随后便说,她是个面冷心善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别人欠你的钱都不愿意开口要;连在家里也不会说几句软话,所以亲人关系也不好;
而在唐小雁最在意的婚姻方面,厉百程也毫不客气的表示:“你是个孤单命”。
唐小雁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她的前半生的确来来往往遇见了很多人,但最终总是留下自己一个人。
见唐小雁认可这个评价,厉百程给了唐小雁“改命”的方法——改名字。
在三个备选中,唐小雁为自己选下了“小雁”这个名,就这样,她不再是热闹金贵的“彩凤”,而是小雁了。
徐童对风风火火的唐小雁很感兴趣,透过镜头,他能看到唐小雁身上的那股劲儿,既有泼辣爽利的江湖气又有细腻柔软的地方,凭借职业敏感,他知道唐小雁或许就是这部纪录片想要拍摄的人物之一。
唐小雁看起来强悍,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让她“长”出了一层坚固的铠甲,她从不和别人多聊什么。
面对萍水相逢的徐童,唐小雁只觉得他是个过客,以后不会有交集,这才愿意跟他多聊几句。
慢慢地,她越讲越来劲儿,直接带着徐童回到了按摩店拍摄,她似乎毫不在意把自己最痛苦、最丑陋的一面展示给大众。
巧合的是,在拍摄当中正巧有个唐小雁的追求者进门,是个狗嫌人厌的小混混,唐小雁不愿和他多打交道,便拿着门边的木棍将对方打了出去。
让徐童感到意外的是,唐小雁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实打实的一棍接一棍打了下去,将对方头打伤了。
唐小雁的善后方式同样粗糙——扔给对方两百块钱。
他从未见过这样生猛、直接的女人,这也让徐童对于接下来的拍摄愈加期待。
“够别人八辈子活”
唐小雁是黑龙江人,家住在东宁县的小村子里,是家里的第六个孩子,大姐半岁的时候生病去世,当时为了给孩子看病,本就困难的家雪上加霜。
对于妻子死里逃生好不容易生下的小女儿,父母能给的也只有“彩凤”这个听起来富贵朴实的名字了。
家里的哥哥姐姐要么打工要么嫁人,父母每天伺候几亩薄田,换来的钱也支撑不起这个家庭,年幼的唐彩凤也就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上小学的学费,是唐彩凤走街串巷,靠卖冰棍赚来的,到了初中,冰棍生意赚到的钱不足以支撑学业,15岁的唐彩凤被迫辍学了。
父亲唐希信性格暴躁,而唐彩凤偏偏在性情脾气上像极了父亲,两个人经常拌嘴,吵起架来谁也拦不住,唐彩凤因此挨了不少打。
于是,在16岁那年,唐彩凤离开了家,跑到山里找了一份新工作——摘木耳,每袋木耳3分钱。
唐小雁一天能摘下300多袋,也就是9块钱。
好景不长,第二年的时候,漂亮高挑的唐彩凤被当地的老大看上,对方趁唐彩凤下山要工资的时候,把她拉到庄稼地里强暴了。
唐彩凤没有还手的余地,也羞耻于为自己讨回公道,只是默默收拾行李回家去了。
唐小雁(左)
首都像她想象的那样灯红酒绿,但高兴劲儿还没过去,打击又来了。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服务员,可没干几天,唐彩凤和同伴就发现了猫腻,白天还西装革履的饭店老板,在夜里却试图打开她们的房门。
初出茅庐的唐彩凤当机立断,收拾行李离开了,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她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遇到过热心肠的好人,也遇到过把自己骗得泪汪汪的“老乡”。
漂亮的外貌自然吸引了不少男人,其中有一名来自香港的生意人。
对方有文化、有知识,是当时的唐彩凤最想成为的那种人,但两人的爱情转瞬即逝,唐彩凤再次过上了原有的生活。
分手后的唐彩凤偶然认识了一个男人,对方斯文礼貌,而唐彩凤早已在对方得体的谈吐中好感倍增,或者说,“斯文有文化”是能让唐彩凤放下所有戒备的气质。
在答应对方喝一杯后,唐彩凤跟着对方回到了出租屋,她喜欢和这样的人聊天交朋友。
可门刚关上,男人却变了一张脸,他面目狰狞的让唐彩凤脱下衣服,目的不言而喻。
唐彩凤感到绝望,17岁的噩梦在她19岁这年重演,而对方却偏偏是她真心信任的人。
或许是为了震慑唐彩凤,对方不仅用刀死死压着唐彩凤的脖子,还十分得意的表示自己杀过3个女人,如果唐彩凤不听话,就会跟她们一个下场。
唐彩凤麻木又绝望的顺从了对方,她想活着,除了服从没有选择的余地。
唐彩凤在之后的采访中说过,面对侵犯,只有表现得不在意,对方才能放你走。
这是19岁的她领悟到的道理。
而在此之后,生活也并没有对她好一点,她遇到过诈骗,也经历过看似把酒言欢的朋友,暗地里却在筹划怎么把唐彩凤给卖了。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唐彩凤和一个不靠谱的男人结婚了。
对方没有工作,也没有文化,但被社会骗过一次又一次的唐彩凤不愿去追究了,她只想好好过日子,穷点、苦点都行,对方无论怎样都可以。
2001年,唐彩凤生下了一个儿子,丈夫并没有浪子回头,依旧一次次出轨、夜不归宿。
唐彩凤厌倦了这种生活,一番考虑后,31岁那年,她和丈夫离了婚,拿着100块钱回到了东北。
她再一次踏入了社会洪流中。
风尘得救
在东北,唐彩凤认识了新的朋友,被推荐去做了女工。
可到了地方她才发现,所谓的工厂女工其实是被黑社会“罩”着的性工作者。
唐彩凤火速卷铺盖跑路,来到了南方谋生路。
没学历的唐彩凤在南方找工作处处碰壁,能找到的工作也在灰色地带,阳光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一次次的反抗又一次次被骗,唐彩凤放弃挣扎,自己没文化又没有钱的人,这副穷酸样在哪都是别人的“猎物”,她决定认命了。
几年下来,唐彩凤攒了些钱,便和朋友开了间按摩房,她知道这是违法的、是可耻的,但她只有这一条路,用唐彩凤的话说就是“和魔鬼做交易”。
摸爬滚打了几年后,因为按摩店的生意冷淡了不少,唐彩凤回到老家开了舞厅,但兜兜转转又来到了北京。
在北京,她又一次与魔鬼做了交易。
唐彩凤交过三十多个男朋友,但这些人都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2009年,因为生意不顺又屡遭小混混砸场子,无奈的唐彩凤走进了算命先生厉百程的院子寻求出路,改头换姓成了唐小雁,也因此成了徐童镜头下最出彩的配角。
在与徐童相处的几天里,她倾诉了很多,也在徐童的建议下,给了几千块钱认了店里的莹莹做自己的干女儿。
徐童知道唐小雁只是害怕孤独,他希望未来有莹莹的陪伴,唐小雁能生活得轻松一些。
可没想到几天后,被仇人举报后,莹莹第一个出卖了唐小雁,还所有事情推到了唐小雁身上,唐小雁被判刑一年。
得知实情后,远在云南参加电影节的徐童也赶了过来,抵押汽车又借钱凑了7万元救了她。
得知此事后的唐小雁内心震撼,只能拍着徐童用直接莽撞的语气说:“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但徐童没要她的命,而是认真的询问唐小雁是否愿意在纪录片中全脸出镜,他希望纪录片足够真实,而唐小雁是《算命》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唐小雁听后也不矫情,她本就没打算要求对方打码,对她来说,事过如风过,她从不计较。既然徐童这么够哥们,那自己把自己的丑事放出去又算得了什么呢?
唐小雁的确如此:被放出来后,她凑钱把莹莹救了出来。
按摩店回不去了,唐小雁回了东北,知恩图报的她热情地邀请徐童有空来这里玩;而对于徐童来说,东北的确是个值得记录、沉淀的地方,他必须去一趟。
《老唐头》拍摄现场
徐童拍摄的时候,唐小雁就跟着帮忙,搬三脚架、行李各种杂事,她不懂拍摄流程,但耿直地希望自己能为徐童做点什么。
双向奔赴
慢慢的,唐小雁从搬运杂物到帮忙拍摄工作照,而徐童从照片中看到了唐小雁的天赋和灵感,一点点教她光圈、色温等等技巧,等到拍摄《挖眼睛》的时候,唐小雁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制片人了。
两人顺理成章成了情侣,徐童喜欢唐小雁身上永不枯竭的生命力,而唐小雁也倾心于徐童给与的平等和尊重。
生活里,更多的是唐小雁照顾徐童,她对人好的方式很单纯,用她的话说就是,只要自己不死,病的再重,爬也要爬起来给徐童吃最好吃、最有营养的饭;家里的剩菜剩饭也一直是唐小雁吃,她对徐童如珍宝。
徐童心思细腻,不管去到哪里都要给唐小雁报备,多年来,他陪着唐小雁一起看书、看电影、学摄影技巧,唐小雁性格急躁,经常说着说着嗓音就强硬起来,徐童就慢慢跟着一字一句的反驳。
徐童的父母和蔼开明,每次见到唐小雁都要问她是不是瘦了,或者夸赞她的妆容、首饰很漂亮,不带审视的欣赏和喜欢让唐小雁动容。
往前看
有人曾对唐小雁说,看来算命先生神了,改名之后,命运确实改变了!
可她并不这样认为,她曾试图过依靠男人但失败了,从边缘人物再到聚光灯下的名人,打破桎梏的是她的不放弃和诚恳。
如今的唐小雁脸上不再是戒备,透过她的双眼能够看到沉静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