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生于宿州,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能把饭菜煮熟,一家人凑合着吃饱,已属难能可贵。所以,对于姨奶奶来说,童年几乎没有什么好东西令她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如果说有的话,那就非sa汤莫属了。
98岁的姨奶奶住在西安中央广场的一套公寓里。她18岁随姨姥爷来到这个十三朝古都,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独守小屋。中央广场的周围有琳琅满目的店铺,在姨奶奶眼里,没有丝毫吸引力。她唯一瞧得上的还是那家看起来并不显眼、门面上有“sa汤”二字的早点铺。通常情况下,姨奶奶来到早点铺会点两根油条加一碗sa汤,用咱们老家的话说就是“吃得一身汗”,老太太才会满意而归,但仍然意犹未尽,还是觉得如果在老家宿州喝sa汤吃油条肯定要比在西安更过瘾、更得劲。
关于sa汤的来历,在我们当地有两个传说:其一是一位大臣微服私访到了宿州,当地以鸡汤招待,但地方官员不知道sa汤的名字,大臣问起,就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啥汤。”所谓的“啥”,在宿州方言中的作用相当于英语中的定冠词“the”,功能十分强大,几乎包罗万象。于是,“啥汤”从此以后便流传开来。其二是乾隆皇帝下江南,路过宿州,喝了这个汤,然后说:“此汤非一天一月之功也。”后来当地官员就把“非一天一月”合成了我们今天所见到的“sa”,意为“月月熬,天天蒸,非一日之功”。两个传说,“啥汤”变成了“sa汤”,电脑字库里根本就没有“sa”这个字。也许是宿州人为了彰显“书画之乡”的历史文化积淀深厚而刻意为之吧,也许是因为乾隆皇帝下江南路过此地的缘故吧,总之,这些传说现在都已经无从考证了。
所谓的sa汤,很久以前是用鸡骨架熬出来的一种清汤。现在它已经是我们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了,与符离集烧鸡、砀山酥梨、萧县羊肉汤并称为宿州美食“四绝”。汤在配料选择上十分讲究。一般经过选料、制汤、成糁三步。选用本地三年以上的老母鸡和猪骨头一起熬汤,通常以300碗糁为一制作单位,需母鸡10只,麦米250克,葱750克,以及其他数余种调味品适量,水及点碗用的香油、醋适量。制作时,将火攻至发响,加入鸡和麦米,熬制3至4小时,把鸡捞出拆架,再把葱、姜、盐、胡椒粉等调味料放入盆碗中搅拌均匀,连同鸡一起投入甑中,再用文火吊十几个小时,吊出高汤来。开锅后,面粉加水调成糊状,入甑。再开锅,一碗香喷喷的汤就新鲜出炉了。这是通常的做法。有些早点铺会就某些方面加以改造,如独树一帜的昭德轩就不用味精,采用自制的浓缩鸡汤代替味精,比味精更加鲜美。还加进砂仁、公丁香、陈皮、肉桂、去皮紫豆等药材,以增加sa汤温脾健胃的功能。
姨奶奶曾对我说,她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读书太少,算不上文化人,无法像余光中那样写出乡愁的美丽,更不能像陈彼得那样唱出心中的思念,甚至一旦喝了sa汤,那些所谓的诗词歌赋、骈四俪六又都变成了面前的这碗芳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的汤。她还说,自己小时候也梦想着当一名教师,教书育人,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为此,她还是上了几年学、读了一些书的。
姨奶奶每次回老家宿州,我都会带她到我们宿州最有地方特色的早点铺畅喝sa汤,并且劝她“愿君多喝汤,相思绵又长”。当然,光喝汤是远远不够的,配上那刚出油锅的、金黄的、外酥里嫩的油条,咬一口油条,再喝一口sa汤,那才叫得劲!油条伴sa汤,满口齿留香;
sa汤配油条,秋日胜春朝。除了油条,马蹄烧饼也是它的黄金搭档,刚出炉的烧饼,冒着热气,似披着淡淡的霞雾,棕黄色的表面油光发亮,星罗棋布的芝麻让人馋涎欲滴。麦香、肉香、葱香、菜香、油香在炉火的加持下扑鼻而来,咬一口烧饼,皮脆内软、咸淡适中、油而不腻,喝一口sa汤,鲜香满口,回味无穷,真不愧是色、香、味俱佳的风味小吃。煎包和sa汤的组合也绝对会让您余味绕舌,三日不绝。我们这儿的煎包,有韭菜鸡蛋馅和猪肉馅,“韭”和“九”谐音。九加一是十,有十全十美之意。两种口味,荤素搭配,健康美味。刚出锅的煎包,一面焦脆,三面软嫩,脆而不硬,香而不腻,味道鲜美极致。煎包和sa汤组合,会让在皖北这个小城生活的外地人也乐不思蜀。
姨奶奶也常说:“乡愁,就是吃了别地儿的食物,不好消化,肠胃闹情绪。”多么接地气的总结,一语中的,言简义丰!姨奶奶虽然读书不多,但归纳总结能力却是可圈可点的,让人禁不住为她点赞!我就和姨奶奶打趣说:“为什么您的嘴里常含口水,因为您对这碗sa汤爱得深沉。”姨奶奶不但不生气,还会对我会心一笑。
与此相比,我更愿意相信陈晓卿的说法,“每个人的肠胃实际上都有一扇门,而钥匙就是童年时期父母长辈给你的食物密码。无论你漂泊到哪里,或许那扇门早已残破不堪,但门上的密码锁仍然紧闭着,等待你童年味觉想象的唤醒。”就像我的姨奶奶,一碗sa汤,吱吱呀呀地打开了她对食物初始味蕾近百年的记忆……
关于乡愁的记忆总是绵长的。一锅sa汤,熬一天甚至一个月,但对我的姨奶奶来说,想念和回味这碗sa汤,已有80年之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