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经理嘎x职业编剧龙,两个人都是Beta※终于写了一直想探讨的世界观,玩的就是私设※工口含量应该不太高,并不是为了这个才写ABO的,介意请绕行哈※更新日期20190920,今日发布部分(第17节)字数4.5K,总字数约3.4W未完结(一时半会儿真完结不了)
“大龙,起床啦,今天要回医院复查。”
郑云龙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阿云嘎朦胧的影子站在窗边,正伸手去探遮光帘。刷拉一下,不由分说地,就把夏日里灼人的阳光全放进来了。
“乖呀,快点儿的,不然要排好久的队啦。”
虽然是温柔的语气,但终究还是不耐烦的吧。郑云龙打了个哈欠,动作迟缓地翻身下床,拖着散漫的步子,不发一语地走出卧室,走向卫生间。经过客厅时,他的目光在沙发上顿了一刹,那里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枕头被子。
上一次从医院回来后,阿云嘎就在客厅里住下了。其实原本那晚他们是一起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的。黑暗中两个人都没睡着,又都不说话,让郑云龙心里蓦地横生一股无名火,干脆从被子里伸过右手去摸阿云嘎的阴茎,想要用性爱来遮盖这满室的尴尬。但阿云嘎轻轻伸出左手,默不作声地把郑云龙的前戏邀请挪开,随即自然地将其转化为一场单纯而无邪念的十指紧扣。
连碰都不想碰我了是吧?郑云龙没好气地说道。你才刚出院呀,等你恢复好了的。阿云嘎柔声解释道。那你去睡客厅吧,我想一个人待着。郑云龙抽回手,翻身背对着丈夫。
这种无微不至的语气怎么就这么讨人嫌呢。郑云龙想了想,面无表情地开始敲字:没事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今天也回单位。
阿云嘎终于像是有些不悦,语气略带责备道:你好好休产假呀,干嘛这么急急忙忙跑回单位。
郑云龙咬咬下唇,发过去五个字:丢不起那人。
怀孕三个月以上未满六个月流产者,按规可休四周产假。郑云龙不想大张旗鼓地向同僚昭告自己的霉运,他只想赶紧将生活拨回正轨,还是做从前那个简简单单的Beta。这半年以来的遭遇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了,他恨不得把这几页从人生里统统撕掉。
不知道阿云嘎有没有明白那五个字的意思,但他反正没有再说什么来阻止。郑云龙当晚回到家,只见丈夫在厨房里献殷勤般沉默地淘米洗菜,而沙发上摆了一套新的枕头被子。
谁也没有主动提回卧室这件事。于是阿云嘎在客厅里睡了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月。
到医院的时候将近八点,大夫们还没上班,患者已经在焦灼地等叫号。郑云龙双手抱胸坐在等候区,冷眼看着丈夫低声下气地去恳求一对排在他们前面的情侣:“实在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你们愿不愿意跟我换个号?我先生来找医生开张处方就行,一分钟的事儿,不会耽误你们很久的。”
那对情侣看样子像是典型的AO配对,而且Omega没有怎么显怀,也许只是来做常规咨询。小两口听到阿云嘎的请求,双双顺着他的目光朝郑云龙这边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觉得这个面如死灰的男人有些可怜,就爽快答应了。阿云嘎迭声谢过,又去找排在更前的患者。郑云龙听到那个Omega对自家Alpha娇滴滴地感叹:你看看人家这老公当得。
哦,丈夫如此体贴,甚至到了令人艳羡的地步,我明明应该感激的,对吗。郑云龙暗自想道,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这么难堪这么烦躁呢。
他终于忍不住,起身近前去拦阿云嘎,小声道:“你要是公司有事就先回去,我自己在这儿排着就行。”
“我不是有事,我是怕你排太久,为了验血又吃不上早餐,等会儿把胃也给搞坏了。”
郑云龙被噎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抬眼看到自己刚刚的位置已经迅速地被人抢占,只得尴尬地站在丈夫身边。阿云嘎见此情景,立刻就去护士站讨了一张折叠椅拉过来,用肩膀碰了碰郑云龙示意。
“你一大早的跟我犟什么呢?”阿云嘎声音很轻,但这并不妨碍他用了个语气最重的反问句。
僵持了几秒,郑云龙最后还是坐在了那张折叠椅上。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医院里大吵一架?为什么我们连架都吵不起来?他烦闷地想。作为职业编剧,他日复一日都在磨炼自己对人性与矛盾的洞察,然而这点功力竟然丝毫帮不了他和阿云嘎。他修得好剧本的问题,但他拿不准感情的病灶;因为作品可以推倒重建,人和人之间却做不到从头来过。
但郑云龙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生而为Beta,他很早就接受了“付出不一定被认可”的命运。他并不羡慕那些能当门面招牌的Alpha,只觉得能坚持一门古老的手艺已经足够幸福。当然,偶尔他也会幻想有朝一日功成名就的情境——只要诚诚恳恳做事,说不定真的能打动神明。若是老天爷从此大发慈悲地赐他更多的资源和自由,他的故事便能被更多人看见、被更多人记住。
如西西福斯般的苦修之所以能日复一日地持续,不仅仅因为郑云龙心无杂念沉得住气,还多亏了有个人在牢牢地托着他。
阿云嘎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其实业务水平突出,他要是不说,很多人甚至会误以为他是个祖师爷赏饭吃的Alpha。因着这份实力,他从上大三开始就接到过不少校外的橄榄枝,参与了一些影视剧的制作,班上同学一度以为他过个十年八年就会成为冉冉升起的名导演,就连阿云嘎自己也这样想过。奈何他一入学就爱上了同寝室的郑云龙。
他也说不清自己爱他什么,但有一件事刻在他心里好多年。那是快毕业的时候,郑云龙工作找得不顺,酒醉后红着眼睛很委屈地跟他说:我很喜欢的编剧写过一句台词,“有志向的三流就是四流”*,我不相信。那个瞬间阿云嘎只觉得心头像被猫咪挠了一下,忍不住就想为眼前这个喝醉的小家伙守住他的志向,不管这个世界认为他入不入流。和这件事比起来,当不当得成导演,听上去并没有那么要紧。
于是阿云嘎决绝地变换跑道,进了一家影视投资公司。他一直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只用了一年多就混到了投资经理的位置,待遇还是很不错的。然后顺理成章地买房、结婚,像绝大多数传统的Beta那样,拥有了稳定的事业和家庭。郑云龙慢慢地被他宠成了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从不必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纵然每个月只拿可怜巴巴的几千块基本工资,还是能不急不躁地攒他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剧本。
很多个晚上,阿云嘎从应酬的饭局上脱身,在深夜回到家,看到郑云龙窝在沙发里头咬着下唇读小说,就会倚过去把头枕在丈夫腿上,撒娇似的让悠闲的爱人给他揉揉被酒精折磨的太阳穴。郑云龙一边听话照办,一边眉飞色舞地跟他吐槽今天又改了哪些傻X到令人拍案叫绝的情节和台词。阿云嘎有一次哈哈大笑说,哎我回头找个哥们儿给你开一档单人脱口秀吧,你这种怼人的才华不要浪费了,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变现的。郑云龙理直气壮高风亮节地啐道,老班长,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庸俗,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阿云嘎假装叹气说,是啊,只能靠你来维持我的文化修养了,你可千万别被我污染。
注释:*这句台词出自坂元裕二编剧作品《四重奏》
约莫是去年这个时候,郑云龙接到了一档演讲类综艺节目的邀请。他当时点开邮件还挺受宠若惊的。剧院里那么多前辈领导,怎么就偏偏选中了我呢。这么一问,对方倒也没跟他客气,说,一方面是因为每周要更新五期,内容缺口挺大的,另一方面是跟剧院其他几位老师没凑上档期,他们都极力推荐您。
郑云龙把邀请信截了个图发给阿云嘎,问,我去吗?
录节目的时候郑云龙确实挺慌的。“创作室”里待得久了,他都有点忘记站上舞台是什么感觉,只能在化妆间一遍又一遍念念有词地记他的稿子。服化老师看他这么紧张,内心几乎被生生勾出一种母性,笑眯眯地安抚道,等会儿你对着提词器照着念就行啊,念错了就重来嘛,都可以剪掉的,那么紧张干什么?郑云龙说,我就怕我一个没表现好,让现场观众以为我们剧院的戏也没啥看头。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期上线之后反响出奇地好。郑云龙蜷在沙发里,捧着手机,个十百千万地数播放量,数了三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小学数学水平,扬手叫阿云嘎来核实。
没错啊,就是五千多万。阿云嘎干VC干了这么些年,这点数字还吓不到他。
你花钱买来哄我开心的啊?郑云龙整个人都懵了。
……我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吗?你为什么就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呢?阿云嘎也被问得一愣。
这便是传说中的一夜爆红。
赚钱原来还是件挺有快感的事,经济上的自信会连带着改变你对生活中每个细节的态度。郑云龙甚至开始堂而皇之地在床上跟阿云嘎叫板道:给钱的是大爷。阿云嘎被爱人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逗得心头一酥,便好脾气地配合他摆出一张做小伏低的媳妇脸,甜甜糯糯地说:哎哟,你白嫖也是大爷啊,龙哥什么时候不是大爷了。
拿到医生开的处方,阿云嘎把郑云龙送到验血窗口外,瞄了一眼电子屏上面轮到多少号。
“你自己在这儿等一会儿啊,我去买个早餐。”“嗯。”
郑云龙不咸不淡地应了,随手翻开自己的病历,里头有张单子没粘牢,刷拉一下掉到地上。弯腰捡起来,正是半年前的那张激素十二项化验结果。
当天他在小剧场里给演员们排戏,整个上午都觉得空气燥热,呼吸困难,中午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本以为是室内暖气开高了加上空气不流通所致,谁知到下午三点多突然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一个踉跄就差点往后摔到台下去。离他最近的男性Alpha演员蔡程昱眼疾手快地箭步上去把人拽回来,发现他体温烫得可怕。
没事吧郑导?大龙哥?蔡程昱试探着问。
郑云龙瘫在舞台边缘,感到自己被扔进了一团稠密而灼热的流体之中,喘不上气,也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在人生的前28年他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可他猛地意识到,包裹着自己的也许是比平时感知到的浓度高百倍千倍的异性费洛蒙。
我一个Beta为什么会对费洛蒙这么敏感?我的身体怎么了?他突然害怕起来,想凭着本能挣扎和呼救,但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一台子上的演员几乎全都是Alpha,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郑云龙开始滚来滚去,伴随着痛苦难耐的呻吟,散发出的味道恍如初次发情的少年Omega。
阿云嘎冲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丈夫躺在床上挂着点滴,旁边还陪着个浑身不自在的年轻男性,直觉判断应该是Alpha。
这我爱人阿云嘎,这我同事蔡程昱。郑云龙干巴巴地介绍道。
不好意思啊,真的是麻烦你了。阿云嘎嘴上说着感谢,眼神却透出些疑惑和敌意。
那那那我去叫医生过来,大龙哥你好好休息,我回剧院了。蔡程昱摸摸鼻子,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怎么了?阿云嘎转头问。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等医生来说吧。郑云龙看起来很疏离漠然。
话音刚落,主治医师余笛走了进来,把隔帘一拉,开始给两口子介绍情况。
您是郑云龙先生的法定配偶阿云嘎对吗?是这样,今天下午郑先生在单位晕过去了,从本人和同事描述的症状来看,比较接近Omega个体在分化时所经历的情热。我们给郑先生做了彩超和激素十二项检测,结果显示荷尔蒙和费洛蒙水平基本上都达到了Omega标准。但是从生理构造来看,仍然是典型的Beta,后颈没有腺体,生殖腔和生殖道的发育程度也仅仅是中等。所以我们初步判定是内分泌失调,已经在给郑先生注射抑制剂,配合一个疗程的内服药,等会儿就可以回家了,不用太担心。
大夫,我爱人的症状主要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阿云嘎皱着眉头提问。
这个其实比较难排查,因为影响内分泌的因素有很多。环境的变化啊,生活方式的调整啊,情绪的波动啊,都有可能。回去还是尽量保持良好的作息,不要太过操劳,增加一些运动,多吃蔬菜水果吧。
那…大概多久才能恢复啊?生活上会有什么不方便吗?哪些地方要特别注意呢?
看个体情况。情热的症状,比如像头晕、低烧、四肢无力这些,只要按时吃药,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就没什么事儿了,跟普通感冒的周期差不多,基本不影响日常生活。但如果说内分泌的调理,那肯定得是长期的工作,不能指望靠吃药一蹴而就。
余医生,麻烦您跟我爱人解释一下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是什么味儿吧。郑云龙轻柔但突兀地打断道。我不想瞒着他,但我自己是真的闻不到。
这个请求让阿云嘎一时很错愕,而医生略显尴尬地张了口。
呃,费洛蒙,我们都知道,是体外性激素,所以它传达的基本信息主要包括:性别、性成熟度、是否持有性伴侣、是否迫切需要性行为等等。郑先生当时的费洛蒙水平呈现出来的形象,是一个大龄Omega个体正在经历极为罕见的延迟分化,所以表现出一种渴望被迅速标记的需要。
余笛冷静的措辞冲淡了事件,但足以让阿云嘎恍然大悟:这才是丈夫真正在意的事情。他承认他方才全然被什么头晕和感冒之类的平常词汇所蒙蔽,语言原来如此狡猾。
二位也不要太紧张了,压力会影响内分泌的。医生仍然在试图安抚道。这支点滴挂完之后,未来六到八小时内不会有任何误导性的费洛蒙溢出。回去按时吃药就可以,平常心对待,有不舒服的再随时来找我。
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郑云龙神色平静,对答得体。
阿云嘎小心翼翼地陪着丈夫回到家,问,现在什么感觉?好点儿了吗?郑云龙咬了咬下唇,说,就是特别想做,我感觉我下面都是湿的,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
这种话如果放在平常想必会很催情,但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疾病的阴影。
郑云龙闭上眼睛,感到抑制剂在自己的血管里。这些小小的化学元素合力将他推起到半空,用棉花一样的云朵把他埋起来。地面所有的建筑、景色、栖息在其中的吵闹生灵,此刻都离他很远很远。他看不清、闻不到、尝不出、够不着这人间,可他仍然能模模糊糊地觉察到自己。他体内有座失控的酒窖,橡木桶接二连三地自杀,随着脉搏的节奏,嘭,嘭,嘭,撞在石壁上粉身碎骨,沉睡其中的液体四处飞溅,流到他身体的边缘,一寸一寸溢出,滴滴答答地从半空中落下,作为他仍然存活于世的羞耻凭证。
那…要做吗。阿云嘎担忧地问。
做吧,看看有什么区别。郑云龙想试试这样会不会得救。
两个人洗过澡,沉默地钻进卧室,几乎是在生涩地试演一场先锋话剧。阿云嘎惊讶地发现爱人的身体滑腻圆融得更胜往常,像被葡萄酒浸润过,绵柔而甘冽。这事实突然让他害怕,他无法不去回忆医生的那句话:郑先生当时的费洛蒙水平呈现出来的形象,是一个大龄Omega个体正在经历极为罕见的延迟分化,所以表现出一种渴望被迅速标记的需要。
费洛蒙之于Beta,仿佛一门无法掌握的外语。集中注意力时,能感知到近旁的人在使用,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了。阿云嘎不知道Alpha们会如何解读一个未被标记的大龄Omega在初次发情时所散发出来的讯息,他只能调用有限的私人经验,想象过往性事中所有甜辣放荡的郑云龙,想象那些画面全数被编码于郑云龙失控的费洛蒙里如同传单,想象郑云龙抓起一把传单散在风中跑着叫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干我,快来人标记我……
送郑云龙去医院的是一个年轻的Alpha。是他在一旁尴尬地善意提醒着费洛蒙的含义吗?他用的是怎样的措辞?大龙哥,你现在闻起来有点过分性感了,好像28年来从来没被人疼爱过,要不要我帮你临时标记一下,稍微遮一遮?是这样吗?即使不说,他脑子里会闪过这样僭越的念头吗?
阿云嘎在抽送中分神。怒气和妒意帮他搭起一座密不透风的暗室,也许郑云龙住进去会比较安全。他知道这些占有欲特别大Alpha主义,是为平权社会所不齿的封建渣滓,可是他着实开始后悔自己在很多紧要关头表现得太像一个平庸的Beta,温吞且不彻底。
那次请马佳吃饭,他的确拜托过,“节目播出推广的时候多关照一下我们家大龙”,但只是顺口一提,希望郑云龙的实力不要被轻慢,如此而已。哪知道最后顺风顺水七天内播放量破亿,雪片一样的机会涌过来,郑云龙受宠若惊到茫然失措的模样让人鬼迷心窍,下意识地就想放他出去闯一闯。
——愿他能被赏识。愿他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愿他不必再红着眼睛想起那句“有志向的三流就是四流”。愿他这些年来在“创作室”里默不作声的耕耘终于得到迟来的掌声和回报。他是那么纯粹的一个织梦的人,他真的值得。
阿云嘎当然知道商业和市场代表着怎样的狡诈和乱象,也都打听过郑云龙收到过的那些邀约。但也许相同的灵魂总会识别出彼此,郑云龙感兴趣的几个项目的确都是风评口碑不错的,大概团队里有像他一样认真做事的痴儿,于是阿云嘎觉得不必拦。他考虑了好些不如意的可能,决定扮演好一个坚强的后盾。倘若郑云龙感到人心险恶世道难行,随时可以再退回到原来的生活,阿云嘎养得起。
但他实在没想到最先出问题的是这个。
阿云嘎想,如果当初专横一点、霸道一点、管得严一点,不要满脑子都是那套“无条件支持伴侣事业”的新思想,他的大龙现在肯定还是好好的。结婚以来,阿云嘎一直是家里的经济支柱,说得难听一点,郑云龙就是被圈养的金丝雀。两个人那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Beta的人生,本来就是被允许平淡安稳的啊。
然而为什么Beta也会有梦想呢。
郑云龙仰卧在床上,感受着丈夫沉默而有节奏地进入自己,带出黏腻的水声。咕唧,咕唧,咕唧,像什么被宰杀的动物在垂死挣扎。恍若仪典,恍若祭祀,却不似合欢。他觉察到阿云嘎在无声地想着些别的什么事,可他并不比爱人更专心。
拿到激素十二项化验结果的时候,他仿佛听到某种宣判从空中劈落下来。意志从那一刻起被挤出了体外,如旁观者般,讶异地打量这具造反的躯壳。所以现在躺在床上被操干的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他蓦地想起前两年读到的一篇投稿而来的喜剧。
主人公是个集所有性征于一体的多性人,不知是得了什么神明的眷顾,在床笫之上总有迷惑心灵的力量。但凡是ta想睡到的人,最后都会被ta哄骗沉沦于爱欲之中,无一幸免。这样一个性道德松弛的异类堪称裤裆里的恐怖分子,给ta生活的小镇制造了各种各样的伦理危机。居民们纷纷视其为瘟神,唯恐避之不及。直到主人公终于遇到一位意中人,这才开始有稳定交往的迹象,甚至提出了结婚的可能。父老乡亲们欣喜若狂,想借此契机把ta改造成大家认知范围里的正常人,就让民政局态度强硬地通知ta:性别混乱者不允许进行婚姻登记。又让那个意中人去吹枕边风道:要不你去做手术吧。最后主人公作出了这份妥协,也许是出于爱。哪知道,结婚仅仅一个星期,主人公又开始出门乱搞。小镇居民把ta扭到法庭,质问ta,为什么要毁掉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主人公说,我原来以为我喜欢的就是“做爱”而已,手术后才发现,我真正喜欢的,其实是同时作为男A男B男O女A女B女O跟我爱人7P,唉,好想找回那种感觉哦,你们永远不会懂的。
剧本当时被退稿了。因为无论情节还是台词都很凌乱粗糙,笑点也比较低俗,不太有搬上舞台的价值。但郑云龙此时此刻竟突如其来地体会到了这个所谓“喜剧”背后的忧伤。他甚至很想找回那个作者,问一句,是什么让你伸出手去触碰到这么极致的孤独。
那是一种性别的坍塌。
但现在突然来了张化验单说他是个Omega,至少从激素水平来看是这样的。
郑云龙害怕了,有种被身体背叛的感觉。他不愿意成为Omega,这无关刻板印象或歧视,仅仅是觉得这种变数会吞噬他自己、夺走他的爱人、摧毁他们之间的爱情。他不合时宜地想,在二元性别时代,男性被阉割或女性被切除子宫之后,是不是也会有相似的心情。
婚姻是跷跷板的游戏,两个人如果找不到那个玄妙的点,很难长久地走下去。这几年来,阿云嘎暂时扮演着挣钱养家的角色,外人看来也许觉得郑云龙被“包养”得理所应当,实则不然。郑云龙背负着两个人的理想在攀登一座无止境的高峰,他也替爱人保存着未被污染的本心。他的坚持构成了阿云嘎日复一日努力打拼的动力、方向和意义。要是没有郑云龙,阿云嘎可能早就在觥筹交错中随波逐流了。他们是俗世纷扰里坚固的联盟,这原本是最好的平衡。
如果那张化验单揭示的意外逐渐演变成事实,郑云龙也许就要开始考虑生育和职业转向的命题。男性Omega是社会中繁殖力最高的群体,成为家庭主夫是常见的出路,可他无法想象一个离开创作前线的自己。被困在家里相夫教子的郑云龙肯定会干涸枯萎、面目可憎,最后被阿云嘎腻烦抛弃。
他不想被强加这样的选择。他不想失掉对等的关系。
人在赤裸的时候最脆弱,这脆弱在爱侣间互相蔓延。
阿云嘎发现郑云龙有些意兴阑珊。不是因为干涩,反倒是因为过分的湿润。大水淹没了往日那些象征性的反抗与镇压、征讨与屈服,因此失掉了起落间的活力。医生不是说郑云龙的生殖腔道仍然是Beta的水平吗,可是为什么感觉起来不一样了呢。
内蒙汉子忽而记起童年时代的草地生活。某个夏日午后,他骑着白马姆瑟去平日熟悉的那片原始灌木林,途中有处可人的湿地,总能捕获清丽的风景。然而姆瑟驮着他踏入了一条陌生的河流,欣喜地停在水中央,低头解渴。年幼的阿云嘎皱着眉四处张望,百般疑惑。姆瑟从不会任性或迷路,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湿地悄悄地变了模样。上一次来,明明才不过十天前的事。也许只是多下了几场大雨,也许只是上游的湖泊迎来了丰水期,湿地就已不再……阿云嘎在晃得刺眼的大太阳下懵懵懂懂地难过:原来神明自有祂的意志和安排,与凡人的喜爱无关。
此刻郑云龙体内的异样让阿云嘎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失落、黯然、渺小、无奈。讽刺的是,同样这具身体,曾几何时,也让阿云嘎体会过做神明的快乐。
他们也在床上玩过性别转换,郑云龙含着过量的润滑液浪叫着,假装自己是青楼里的Omega头牌,还用网上买来的廉价小装置制造了一场阴吹,激得阿云嘎无法自持,浑身颤抖着射出大股浓浊。
演出圆满结束,郑云龙躺在床上懒懒地邀功:你知道为什么肏一个演的比肏一个真的更得劲儿吗。阿云嘎拔屌无情,故意逗他:我又没肏过真的,哪个更得劲儿还不一定呢,你这属于引导性提问。郑云龙也不恼,阖了眼皮,伸出长腿去蹭丈夫的阴茎和卵蛋:嚯,那你怎么不去试试啊。
阿云嘎当时接了句什么?忘了,许是什么俗气的情话吧。但他现在终于想通了郑云龙那个问题该如何回答。重点其实不在于Omega,也不在于所谓真假,而在于——
——仅仅为我啊。
身体里塞着阴吹小装置的郑云龙为爱人“订制”了一种性别。独一无二的,绝不会被除他俩以外的第三人所知晓的。阿云嘎用激昂的高潮来表示赞许和接纳。那是加冕,是赋权,是一个全新世界的隐秘确立,如同神明赐给尘埃以生命。
性爱的究极快感源于它使人感到自身的无限伟大。
然而这快感也只需一点点自我怀疑就能顷刻土崩瓦解。
郑云龙汁水泛滥的下身几乎取缔了所有摩擦,这令阿云嘎无所适从。但温柔如他,绝不会怪责丈夫不够紧,他只心虚是自己的问题。今天在公司忙了一天,收到丈夫进医院的消息险些吓得心跳骤停,回来之后晚饭又都还没吃,确实很难发挥好。
大龙,这样够不够长?河道的尽头似乎比记忆中茫远。阿云嘎将爱人的两腿扛在自己肩上,向前卖力地送胯,尴尬地求证,仿佛又回到了手足无措的初夜。唉,为什么会这样,湿润本该是个快乐的意象。
郑云龙闭着眼睛喘息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确没有体会到多强烈的快感,但这和深浅粗细不相干,也许只因为这场性爱是疾病的副产品,它发端自一个受诅咒的起因。往日里郑云龙贪恋着丈夫的服务型人格,可到了这样的关头他发现:什么儒雅,什么体贴,通通都没有用。隔靴搔痒,索然无味,程式化得如同和尚撞钟。他想要被野蛮地肏哭肏烂,被一根凶狠的巨型鸡巴捅破捅穿,天灵盖都顶碎,脑浆都喷溅出来。
完了。郑云龙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愿望特别吻合大众刻板印象里对发情期Omega的认识。以往他不介意在床上扮演,但现在不行,绝对不行,那张化验单悬在头顶摇摇欲坠,他担心所有敏感的先兆都将成为终身的谶言。我是Beta,这辈子都要当Beta的。他矛盾极了。他只能压抑自己。他好恨。
阿云嘎不知道郑云龙进行了怎样的天人交战,只听得丈夫在不尽兴地哼哼,像种否定。在性爱里自卑是致命的,阿云嘎脑海中毫无预兆又闯进某张模糊的年轻的Alpha的脸。他动摇了,他承认他羡慕。他也想将阴茎狠狠刺入爱人体内,膨起他壮硕的结,让滚烫的精液在生殖腔内汹涌澎湃,彻彻底底地烙上他的标记。但他做不到,他只是个Beta,生理上就没有这套功能,注定无法在郑云龙失控的费洛蒙里宣誓主权。可是万一呢?万一大龙真的“延迟分化”成Omega,他会满足于躺在一个Beta身下吗?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人心中的恐惧更可怕,阿云嘎亟需一场胜利来粉碎脑海中的假想敌。他把爱人的腿放下来,抽出阴茎,示意郑云龙翻过身跪着,把屁股撅起来。
后入可以稍微插得深一点。
阿云嘎一边往里捣,一边幻想身下被捣的人。
阿云嘎对这场臆想出来的公示感到满足。他射的时候郑云龙没有推开。
余大夫开的内服药规定每八小时一颗,一个疗程是三十天。郑云龙生怕自己忘记,在手机上订了好长一串吃药闹钟,如同强迫症。阿云嘎第一次听到晚上十一点半的震动响铃时随口说:每天三顿饭后吃就可以了吧,不用掐得这么死呀。郑云龙咬咬嘴唇,用一种介乎于无辜和执拗之间的表情回答丈夫:我想要好起来。阿云嘎霎时有点心疼,伸出手去抚摸爱人的后背:会的,肯定会的。
药快吃完的时候已经是春天。郑云龙再没有体验过情热的眩晕感,他自认为这个意外到这儿就可以结束了。毕竟大夫只说,有任何不舒服的才需要去找他。既然现在没有感觉到异常,应该就不用再去那个充满坏消息的地方了吧?自从被那张激素十二项化验单判定为Omega,医院二字就成了郑云龙的心理阴影。
阿云嘎留意到爱人逐渐停了药,拿捏着语气关切地问:内分泌的事儿去医院复查了吗?
郑云龙猛地被这么一问,无故有些做贼心虚,于是含混不清地回答丈夫:嗯,已经好了。
人世间的困局往往都是这样形成的。当你害怕真相,你就会下意识说谎,可是,从你说出谎言的那一刻起,你就让自己陷入了空前脆弱的境地。真相时刻准备着将你揭穿。郑云龙不想被揭穿,所以他开始尽一切可能躲避医院,妄想从冬躲到夏。也不知道老天是仁慈还是残忍,竟准许他平安无事藏了两个多月。
春末的某个晚上,难得两口子都待在家,餐桌上一人一台电脑,面对面敲着。郑云龙突然跳起来冲进卫生间,然后阿云嘎听见了呕吐的声音。
怎么了你?
不知道吃错东西还是换季感冒了,这几天有点泛恶心。没事儿,我已经找了点肠胃药在吃。郑云龙不等丈夫再问就默默否决了去看医生的选项。
这要是放平时,阿云嘎可能也就由着郑云龙去了。但刚好他次晚就要出差,担心丈夫病情加重没人照顾,遂提议道:带你去看急诊吧。
不用了。郑云龙斩钉截铁。
你自己乱吃药万一严重了呢?我明天晚上又要飞上海了,你真有个什么事儿我怎么顾得上。阿云嘎语重心长。
我就是不想去医院你别管了行不行?我这还赶剧本呢。郑云龙蓦地变成了一个乱发脾气的小孩子,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欲盖弥彰的意味让阿云嘎起了疑,不由分说把爱人强行拽出家门直奔医院而去。郑云龙坐在副驾驶上,委屈得哭了一路。他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藏,可他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潜伏着怎样骇人听闻的恶魔,他怕的是这个。
然后事态果然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大夫问诊问到半途就微微皱了眉,开了单子让人去验尿验血,最后抬起头来宣判道:
郑先生,你已经怀孕快四个月了。
以前在学校里上剧作课的时候,肖教授总爱说这么一个隐喻:生活中所有行为都是引线,虽然大多数人要等爆炸了才明白。
哈。真理。
不用推算日子。就是拿到激素十二项化验单的那天。因为那是近半年以来唯一一次阿云嘎没有老实戴套的性爱。其实年轻的时候玩得疯多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内射,却从来没有中过招,也许因为男性Beta即使是在最适合的育龄时期受孕率也只有万分之一左右,这在初中生物课本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不过课本上还写过,男性Omega的平均受孕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
他妈的噩梦原来他妈的还有续集,郑云龙甚至从讽刺中尝到了某种幽默。现在我身体里的那坨东西,是来自“万分之一”,还是来自“百分之八十”啊?我还算得上是个Beta吗?
急诊大夫仿佛有读心术般,给了他肯定的答复:男性Beta先天条件不太好,很容易滑胎,近五年来的数据又走高了,差不多是在一半一半,所以真的要特别注意,郑先生你明天早上有空吗,我直接把你的病历插到产科去,做个更详细的检查,开一下孕夫健康手册档案好吧。
郑云龙都快气笑了。虽然,说到底,做爱不戴套是我活该,但我他妈没享受到Beta不易受孕的自由,却要照样承受Beta半数滑胎的风险,凭什么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如果我想直接流产呢?他不假思索地张口道,语气带刺。这完全是意外怀孕,我们从来没有打算要孩子。
你这个肚子现在超过12周啦,都将近15周啦,就算宝宝要拿出来,做的也不叫流产,叫引产。而且我们国家对于引产是有规定的,要胎儿出现异常医院才有权利给你做终止妊娠,否则我们就是在杀人,你懂吧。所以具体情况还得看明天产检的详细结果。大夫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居委会阿姨的语气解释道。
万一查出来没有问题,不让引产,但最后还是滑掉了呢?郑云龙觉得难以置信。这不是更残忍吗?
至少我们给了宝宝一个努力的机会啊!你也是一条生命,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否定另一条生命的价值呢?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我操。这个急诊大夫讲话真是夹枪带棒的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尊重患者。“否定生命的价值”,嚯,这顶帽子扣得可真轻巧。宝宝的命是命,大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我就是自私了怎么着吧。我就是不想承受最后滑胎的风险怎么着吧。我宁愿自己选择放弃他,也不想到末了被上天夺走他。这一点点对身体的自主权,很过分吗?郑云龙好久没这么生气过了,差点想撸起袖子来给他展示一下青岛大汉的吵架功力。
但旁边一言不发的阿云嘎突然按住他,抢过了话头。
谢谢医生,麻烦您先帮我爱人挂上明早产检的号吧,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回去的路上郑云龙刚想张嘴就被阿云嘎打断了:大龙,我先认真开车,咱们也都考虑考虑,到家再说。
这话听得人心里凉了半截。
停好车,往电梯里走,两个人一前一后无交流。郑云龙拿钥匙开门,刚走进玄关换上拖鞋,就被丈夫从背后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我错了。阿云嘎没头没脑地说。
为什么?郑云龙忍不住放软了语气。
两个人认识十年,在一起八年,很少这么正儿八经地道歉的,阿云嘎这回指的是哪一件哪一桩呢。是因为刚刚在车上打断了我?是因为在那个急诊大夫面前没有帮着我讲话?是因为把我拽去医院的时候动作有点粗暴?还是因为你射出来的精液让我们俩当了爸爸?郑云龙心想,千万别是这个吧,做爱是两个人的事,你没戴套,我也没推开你,不是吗。
我一直以为……我想要的也是你想要的。阿云嘎声音听起来很踌躇。
郑云龙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眼泪猝不及防就滑下来。
你没有错,我也一直这么以为。他轻声回答爱人。
从谈恋爱的时候开始,甚至更早,从他们还只是好同学好兄弟的时候开始,郑云龙就发现自己格外愿意把一切事情都告诉阿云嘎。尤其每次遇到什么人生选择题,他都下意识地先问,嘎子,你觉得呢。不是他没主见,而是他很享受那种默契。阿云嘎总是能准确地说破他心中所想,他迷恋被这样翻译出来的过程。所有的心有灵犀都让他再次确认自己被注视着、被呵护着、被爱着。
只是…怎么最近一切都不太对劲了呢。身体的变化仿佛真的把两个人隔开了,想来好心酸啊。
阿云嘎的手挪到丈夫的腹部,摩挲了一下,求情般地提问:那他呢?
结婚的时候不是说了,暂时不考虑孩子的问题吗?郑云龙反问道。
我们到今年底就结婚五年了呀。阿云嘎手上搂得更紧了些,几乎是在用撒娇的声音说,我都快三十二了。
郑云龙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友好协商,这根本就是一场危机四伏的谈判,丈夫刚刚的认错服软只是为了争取筹码。他知道我会心软,天哪,他怎么可以。他发现了在这件事上我们想要的不一样,所以就要用感情来胁迫我吗?!
我怎么想的重要吗?郑云龙止住眼泪,一把挣脱丈夫的怀抱,转过身去摆出一副当面对质的架势。医生都说了,除非产检结果出来有问题才能做引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怕我故意弄出点什么问题来是吗?
阿云嘎满脸错愕,不知道爱人为什么突然又像是吞了炸药般易燃易爆。
大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我们以前没有怎么讨论过要孩子,现在突然就有点,那个,手忙脚乱,但我们肯定是要共同面对的。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想怀孕,不想生,不想养,就这么简单。郑云龙伸出手去啪地一下把客厅的灯打开,径直走到餐桌旁翻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继续跟剧本斗争。
大龙你…你别生气呀,等会儿又该不舒服了。
你明天不是出差吗?东西收了吗?
…我不去了,让张超替我去。
郑云龙不说话了,绷着脸开始敲键盘。阿云嘎内心叹口气,拉开丈夫对面的椅子,也翻开自己的电脑。早知道刚刚在车上就不该打断他,他要发泄也由他去,总好过现在什么都不愿谈不愿听。
说实话,在听到急诊大夫那句判词的时候,阿云嘎下意识也是排斥的。不消多久他就推算出了孩子来自于哪场性爱,顺道想起了关于那天的不愉快的回忆——不管是在公共场合发情的郑云龙,还是内心存着强暴念头的自己,都让衣冠楚楚站在急诊室里的阿云嘎感到难堪。但好在他此时又做回了文明人,能理智地考虑自己该表个怎样的态。
阿云嘎在车上想了很多,他猜得到郑云龙排斥怀孕生子的原因之一是:这可能会让他失去来之不易的刚刚有点起色的事业。阿云嘎在商业逻辑里待得久了,总是习惯性地觉得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解决,只不过每件事都对应着一个成本而已。他尝试着计算了一下,有什么途径能让郑云龙的事业不至于因为怀孕分娩而断崖式下跌,无论是人脉上的打点,还是请看护照料所需的花费,林林总总,全部量化,最后得出了一个数字。非常巨大,但他决意负担起这个成本。他本来也想郑重地向爱人做出这份承诺:我不会让你的理想因为意外怀孕而埋没。谁知郑云龙毫无预兆就翻了脸,他没能得到说这句话的机会。
两个人就那样面对面敲着电脑也不知过了多久,郑云龙又冲进卫生间开始吐。阿云嘎紧张地跟过去,倚在门边,担忧地看着。
嘎子,我不想被当成一个“问题”来“解决”,你明白吗。郑云龙漱了口,又洗了把脸,语气有所松动。你肯定以为把所有解决方案都想清楚了我就有安全感了,不是那样的,我就是很烦,我一想到我现在竟然还要费口舌跟你解释这种感觉我就更加烦。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明天查出来有什么问题,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引产。别怪我说话难听。怀孕的不是你,你不可能懂的。
是我不好,你别生气。阿云嘎又上去紧紧搂住丈夫闷头先认错,不管他刚刚说了多伤人的话。我知道你累了委屈了,下次换我来怀,行不行。
郑云龙心想,别他妈开这个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他可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将这句情绪脱口而出。
次日在产科折腾了整整一上午。
建立妊娠手册。填报直系亲属健康状况。称体重。量血压。查血糖。测心电图。做血常规和尿常规。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各路“筛查”:Rh血型,乙肝,丙肝,梅毒螺旋体,风疹病毒,HIV……
郑云龙被爱人搀着,拿着单子挨个儿拜访上面列出的诊室,被护士簇拥着完成各种简单的指令,躺下,坐起,放松,呼吸。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跑酷。定向越野。智勇大冲关。活猪按部就班地经过屠宰场的流水线。童话里阿里巴巴他老婆一口气烫死四十个大盗不费劲。这一路都畅通无阻,简直进入了心流状态,郑云龙却无比渴望斜刺里能猛地杀出个铁面无私的医生,拦下他,对他说:很遗憾啊郑先生,这个指标不太妙,你恐怕没办法当个合格的孕夫了。这样他就能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回答一句:我本来也没想当。
谁知竟然直到最后一站照彩超才见到医生。
探头推开凉凉的耦合剂,缓缓地在郑云龙小腹上滑动,显示屏上逐渐出现一个蜷缩起来的大头娃娃的轮廓。
哎呦这腿,真长啊,你们俩这基因简直了。主治医师周深挑挑眉毛夸奖道。他是个小巧玲珑声音悦耳的男性,说起话来却意外地挺干练。
已经能看到第一性征了,喏,就这儿,看到了吧?男孩儿。周深又挪动探头,换了个角度。看看这小心脏,跳得多好。这个位置给你们截两张图吧,要不干脆录一段儿?
郑云龙余光瞟向阿云嘎,只见爱人迅速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回答说:好呀好呀,谢谢医生。
照完彩超,周深拿着前面所有环节的检查报告认真地翻了一遍,用极轻松的语气总结道:目前来看,大人和宝宝情况都还不错,暂时没发现任何异常,先祝贺二位啊。但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回去之后,记得对照妊娠手册上的清单,把该了解的待产知识补一补。我们医院有个配套的App叫“研究生”,也顺便下载了吧。Beta孕夫还是比较娇贵的,挺多东西不能吃,这个一定要特别注意。再有就是往后每周都要来产检一次,行吧?
阿云嘎很恭敬地道谢,又忙不迭地问:周医生,有个问题我想咨询一下。我们昨晚看急诊的时候大夫说,男性Beta滑胎的概率差不多有一半,感觉还是挺吓人的,那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来尽量避免呢?
哦这个数据可能大夫说急了没说清。滑胎就是我们说的自然流产,在孕早期是特别常见的现象。即使是像男性Omega这样的生育率最高的群体,他们的比例也在35%左右,所以男性Beta的50%没有听起来那么可怕。而且这个数据里头还包含很大一部分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就已经滑掉了的,其实对你们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不用放在心上。注意事项只要按照妊娠手册上面的来做就可以。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还有一个问题,我爱人怀孕的头一个月好像是在服用抑制剂的,您在病历上应该可以看到。这个…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
周深的目光转到电脑屏幕上,像是再次确认患者档案上的备注。余医生当时跟你们说的是抑制剂吗?
对的,先是打了一支点滴,然后开了…三十天的内服药是吧大龙?阿云嘎一边答着医生的问题,一边轻轻捏了捏爱人的肩膀。
从处方来看,那支点滴的确是抑制剂没错,但后面内服的其实是另外一类…呃…非常温和的新药,主要用来舒缓情绪的,本身不作用于激素分泌。效果好像还可以是吧?我看你们那个月吃完之后也没回来复查过这个问题了。
郑云龙一语不发,在医生询问的眼光中微弱地点了点头附和。
周深又接着说道:理论上来说,会影响胎儿的有两种药物,激素类或者消炎药,抑制剂就属于激素类。但这个影响是分时段的,如果服药的时候胎儿还不足两周,那它要么是完全没有影响,要么就直接导致流产了,一般不会引起胎儿畸形。从今天的检查来看,暂时也没有任何异常。二位要是比较在意的话,可以等胎儿17周左右,也就是大概两周之后,选做这个叫唐氏综合征产前筛查的项目。根据唐筛的结果,我会再建议二位看需不需要做羊水穿刺来确诊。羊穿的准确率超过99%,但是对Beta孕夫来说稍微有点风险,所以至少要等到胎儿20周以后才能做。关于这个部分的信息妊娠手册上有更详细的解释说明,回家之后也可以重点看一看。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谢谢周医生,我还想再问一下,我爱人也就是这几天才刚刚开始犯恶心想吐的,好像比电视剧里面看到的要晚一些,这个要紧吗?大概会持续多久呢?他不舒服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好受点儿?
周深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玩味,但还是用轻快的语气回答:恐怕这是所有怀孕的人都要经历的妊娠反应了。不过每个人的表现也不太一样,有些人只有头两个月不舒服,有些人一直到生之前还在犯恶心。作为家属唯一能做的就是别惹爱人不高兴,让孕夫保持愉快和稳定的心情,这对大人和宝宝都好。不过Beta本身生理构造跟Omega不一样,生殖腔稍微还是脆弱一些,所以在整个孕期过程中千万不要有插入式性行为,好吧?辛苦你们俩啦。
阿云嘎耳朵红了起来,点头说,好的好的,我们一定注意。
那行。我还有些事项要单独跟孕夫沟通,家属先去缴个费吧,出门右转50米。周深飞快地在彩超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把一整摞单子都递到阿云嘎手上。后者点头接过,小声对郑云龙说,我等会儿回来找你啊。
高鼻深目的男人出了诊室带上了门,周深眼光落到有些发愣的孕夫脸上,张口叹道:郑先生,你丈夫真的很爱你啊。
无故收到这样的恭维,郑云龙不知该如何作答,蓦地回忆起他和阿云嘎的第一次。那是七年前深秋的某个黄昏,学生宿舍里除了他俩再无别人。很多汗水和疼痛伴随着阿云嘎轻柔的呼唤和焦急的吻。结束之后他蜷在床上眉头紧皱,阿云嘎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语气有点慌乱,大龙,还是很疼吗?他摇摇头,眼泪滑出来。
当时说不清楚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如今却恍然明白,刹那间突如其来的软弱原是个凭证——亲爱的,我藏在身体里的所有秘密从此就都毫无遮掩地托付给你了,可以吗。
那个年轻些的阿云嘎倒没有悟到这层,也许心里懊悔得很,是自己器大活烂,叫爱人委屈了。于是又张口提议道:那要不一人一次吧,下回你在上面,好不好?别哭啦。
语气像极了昨晚说过的那句:下次换我来怀,行不行。
唉。昨晚真不该跟他发火的,他又做错了什么呢。郑云龙想到丈夫刚刚看着彩超屏幕抹眼泪的那一幕,鼻子忍不住也酸酸的。
周深见郑云龙若有所思,又兀自往下说:我在产科这么多年,人情冷暖见得多了。说实话,Beta同性恋群体的意外怀孕率是最高的,尤其是Beta男性,太多这样的案例啦。以为是肠胃炎,过来看医生,结果转到产科。一查还不满三个月,直接签字就流掉了,家属可能全程连这个事儿都不知道,有时候我们做医生的看着都很感慨。像你爱人这样,知寒问暖、鞍前马后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他…确实一直对我很好的。郑云龙咬咬嘴唇,不做否认。
那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在系统病历里面看到昨晚急诊大夫备注的是意外怀孕,好像你本人不太想要这个孩子是吧?
…因为发现得挺突然的,我跟我爱人之前也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一下有点…接受不了。加上我接下来几个月的工作其实还排得挺满的,实在是没有任何准备。
明白。但宝宝呢现在已经超过三个月了,骨头都已经长好啦,手指上都有指纹啦,按照国家规定,他也有自己的基本权利,这条命不是你们当爸爸的签个字就能拿掉的。而且宝宝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开始有意识了,爸爸是爱他还是不爱他,他其实都能感觉得到的。所以我作为医生还是建议你回去跟你爱人好好聊一聊,看看有些什么顾虑或者心结。很多问题只要说出口就迎刃而解了,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郑云龙走出诊室,发现阿云嘎已经在外头不知等了多久。
嘎子,从今天起,我们每天睡前留半个小时学习妊娠手册上的知识点吧。他想想还是松了口。
郑云龙眯缝起眼睛,目光在“礼服”二字上停留了一会儿,叭叭叭开始打字:什么情况?
那头传来淡淡然的一句:我跟均朔打算定下来啦。
郑云龙有些惊讶,追问过去:这么突然?过年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
回复里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甜蜜:哈哈,计划赶不上变化。见了面跟你聊吧。先定个周六下午?
这时候正好阿云嘎洗完澡出来,郑云龙就顺口汇报了一句:我哥说他要结婚了,刚问我周六下午有没空陪他挑礼服。
周六?不是约了产检吗,来不来得及?
哦对,那我跟他说改到周日下午。
阿云嘎爬上床,伸手摸了两把爱人的肚子:宝宝的事儿,你打算告诉你哥吗?
郑云龙摇头:先不要吧,我连我爸还没说呢,就怕有个什么万一。
阿云嘎突然吻上爱人的嘴唇,惩罚似的咬了一口: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听到没有,你跟宝宝都要好好的。
郑云龙有点难为情,细声细气地说:哎呀知道了。
郑棋元现年38周岁,是个男性Omega,有一Alpha前妻。二人育有一子,乳名小土豆。孩子两岁那年,郑棋元和妻子开始分居,又过了一年,二人协议离婚,房子孩子都归郑棋元。现如今小土豆都快八岁了。
郑云龙还没走到“海洋之心”,就看到堂兄笑得一脸灿烂从不远处朝他大幅度招手。上身穿着条纹T恤,下身穿着黑色短裤,露出截白皙纤细的小腿,青春洋溢得恍如18岁的少年。跟小鲜肉谈恋爱果然就是不一样啊,整个人都开始逆生长了。
送我大侄子上什么兴趣班儿啊?星期天还不放过人家,你也太望子成龙了吧。郑云龙笑着埋汰。
哎呦,你看你这种不当爹的就不知道行情,他们现在这种兴趣班儿可会忽悠小孩儿了。五楼正上着的这个溜冰,贵得要命,一节课两个半小时,八节课就两千二,都跟钢琴一个价了。我是真不想送你大侄子去啊,你大侄子自己抢着要去,还跑到他均朔哥哥那儿去告我状,说我拦着他。均朔这马屁精也真是,直接就拍胸脯说想溜就溜吧学费他来赞助。那我总不能让人家还没工作的年轻人来出这个钱吧?
他大三还是大四来着?
大四呀,再过一个多月就毕业啦。前两天我还跟他说保证让你同学们羡慕死你,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的。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也才没多久啊?感觉都没听你提几次。
是没多久,他刚上大三那会儿来我们工作室实习才认识的。
我天。你竟然对实习生下手,这算擦边性骚扰了吧?
谁骚扰谁啊!他追的我!郑棋元语气里半是撇清半是炫耀。为了追我还把实习给辞了,省得人说闲话。当时就觉得哎?挺有担待一小孩儿。
他是Alpha啊?
Beta,之前不是说过吗,跟你一样的。
那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差得有点儿远吧,乍一听就感觉配不上你。
我爸都不操心这个你操心什么劲儿。再说Beta怎么了?你看不起你自己的性别啊?
我对Beta没有任何意见,关键你是Omega,他连你费洛蒙都闻不到,又没办法标记你,这你俩打算怎么处理呢。而且性别的问题都是小事儿,我主要是觉得你们俩人生节奏有点儿…不太同步。你都事业有成自己出来开工作室了,他还是一嘴上没毛儿的小孩儿,毕业之后什么着落都不知道,你是打算养着他啊?他凭什么占这么大一便宜啊?
你能不能对你哥的眼光有点儿信心?谁说他没着落了,他考的他们本校的硕博连读,念完出来直接就副教授了。到时候也就差不多跟你现在这么大,留校任教,起步价一年二十五万。他要是来我工作室帮我,那就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哪里差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赚钱,我也想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太可怕了。你现在这个兴奋劲儿,放到剧本里你下一场就要被骗财骗色的。
郑棋元听到这话,肩一耸,手一摊,满脸都是光明磊落:我没什么输不起的啊。就算骗得走我的钱,也骗不走我的口碑跟人脉。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打拼为的什么呀?还不就是为了有底气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吗?
那你带这个小男朋友给你爸你爹见过了吗?他俩怎么说?
他俩喜不喜欢不重要。反正我喜欢、小土豆也喜欢,这就已经全票通过了。你哥眨眼也是四十而不惑的人了,好歹摔过跟头受过教训。生活这个东西,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别人看着满意有什么用啊?小土豆他妈妈,当年大家不都觉得挺门当户对的吗?最后还不是离婚了?
郑棋元淡定自若地指着一套白色礼服说,这个好像还不错,转头就问导购小哥可不可以试一下。
导购小哥走上前来热情地说,其实我个人觉得旁边这款更突出腰线的设计会更适合您喔!可以两套都看看效果,帮您拍照做个对比,收腰的会显得更利落更精神呢!
郑棋元皱着眉头笑笑说,我也喜欢,但是不行啊,现在穿得下,到时候也不一定穿得下了。
郑云龙突然觉得脑子里有根弦猛地收紧。
怀孕啦?
对呀,两个多月了。
合着你是打算奉子成婚?郑云龙怎么也没想到老成持重的堂兄会搅进这样前卫出格的戏码,甚至有些担心那个叫徐均朔的年轻人是不是被迫做出了远超自己能力范围的承诺。
……一怀怀俩?那你月份大了得多辛苦啊?
再辛苦也值得啊。我就一特别典型的Omega,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就想在一块儿多生几个孩子,其他的我都无所谓。你跟嘎子怎么着?还打算丁克呐?
郑云龙清清喉咙。咳,再说吧。
两兄弟絮絮叨叨闲话家常到四点多,敲定了礼服的款式和面料,便往五楼晃悠,去接小土豆下课。
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调皮捣蛋活蹦乱跳的年纪。一见到郑云龙就狂奔过来,咚地一声扎到人怀里,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嘴里还高喊着:小叔叔我好想你!郑云龙闪躲不及,被吓了一大跳。小土豆的脑袋正好磕在自己小腹上,虽然力道不算很重,但好像隐约感到宝宝突然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怎么样。
饿了没有?晚上想吃什么?郑棋元把孩子拽过来,一边帮他换上另一条干爽的后背吸汗毛巾一边问。
今天可不可以吃炸鸡呀?我已经整整二十七天没有吃过了!小土豆趁机撒娇。
算得这么清楚啊?那好吧。郑棋元欣然应允。不过爸爸现在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小宝宝不能吃油炸的东西,所以等会儿爸爸只能看你跟小叔叔吃啦。
郑云龙暗叫糟糕,赶紧扯了个谎,揉揉小土豆的脑袋说:小叔叔怕长胖,也不能吃油炸的东西,小土豆换一个好不好?
好像你最近确实胖了点儿啊?郑棋元听到这话,顺口问了一句。
哎,别提了,过劳肥,天天吃外卖吃的。下个月底有个工作要上镜,我得赶紧减下来。郑云龙大言不惭地说着瞎话。
那…那我想去吃三文鱼刺身。小土豆可怜兮兮地请求道。
郑云龙心里又是嗡一下,因为生鱼片他也不能吃。谁知这边厢郑棋元已经爽快答应下来了。
哥,你怀孕还能吃刺身吗?
没事儿,那家老板我认识,鱼都直接从日本空运过来的,很干净。孕早期多吃鱼还促进宝宝智力发育呢,挺好的。
也许是Beta和Omega的注意事项不太一样吧。郑云龙想起妊娠手册里那句“避免生食肉类”,不禁开始琢磨等会儿该如何当逃兵。
到餐厅的时候才五点半。刚点完菜,郑棋元手机就响了。他看着来电显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接起就往店外走。没一会儿又匆匆回来,对郑云龙吐槽道:我真服了甲方了,都开始施工的图纸还要改这改那的,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人加班,你们俩先吃吧,我回公司重新做个图就回来。然后转脸换上一副温和点的表情跟小土豆说:爸爸有个突然的工作要去处理一下,你跟着小叔叔乖乖的啊,记得给我留两口吃的。说着一溜小跑就出去了。
嗯?说说看呢?
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均朔哥哥就已经喜欢我爸爸了,所以他才想要跟爸爸一样当建筑师的。
哇,你怎么这么厉害,连这都知道啊?即使是以一名专业编剧的眼光来看,郑云龙都忍不住感叹这孩子对故事的嗅觉极其敏锐。短短一句话就折射出了耐人寻味的角色前史,而且比郑棋元叨叨一下午所描绘出的徐均朔形象更让人有好感。难道……郑棋元本人其实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有这样一段漫长的单相思?
因为我跟均朔哥哥拉过钩的。我们是哥们儿,什么事儿都可以互相说。我帮他追我爸爸,他也帮我追我女朋友。
你才多大啊,就有女朋友了?郑云龙在心里暗暗发笑,这小家伙怎么一句比一句劲爆。
唉,其实我还没追到呢。可能这辈子也追不到了。小土豆嘟起嘴巴。
为什么呢?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呀?
均朔哥哥怎么教我就怎么说的呀。我每天都去找她,问她放学要不要一起玩儿。一起写作业也行啊,她有不会的我可以教她。她说谢谢,我全部都会了,不用别人教。
然后你就失恋了?
没有。我后来还在追,给她写了信,说你不用现在就答复我,可以考虑考虑,看看长大以后想不想做我女朋友。她给我回信说谢谢,如果上初中之后我们还在同一个学校,又都能分化成Beta,我就愿意做你一个学期的女朋友。
这不是答应了吗?怎么会失恋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当Beta呀!我妈妈是Alpha,爸爸是Omega,我只能是其中一个的!唉,均朔哥哥就是Beta,我好羡慕他啊。
噢,原来还有遗传学的戏份,论命运之不可抗力,一个悲剧的雏形都出来了。小孩子的眼光真是奇妙。明明在现实生活中Beta从来都是不被注意的大多数,在少年小土豆的烦恼里,这个性别却成了被憧憬被渴望的身份,颇有点戏谑。郑云龙想知道故事更深层的缘由,接着打听道:为什么你喜欢的女孩子只考虑Beta呢?你可以去问一问人家呀。
我不敢。再问肯定又要伤心,我还是先缓缓吧。幸好均朔哥哥已经追到爸爸了,他都要跟爸爸生小宝宝了,我们两兄弟还没有全军覆没。
这个乱七八糟的辈分(以及其中隐含的几分乱伦绮想)又把郑云龙逗得忍俊不禁,于是转回到轻松愉快的话题上来:小土豆,你希望你爸爸肚子里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我都喜欢的!要是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均朔哥哥就最好了,我还想给他们起名字呢,一个叫小萝卜头,一个叫小黄花菜。
郑云龙笑得趴在桌子上。
以后我也是当哥哥的人了,我会对弟弟妹妹很好的。我自己做的全球限量版玩具全部都可以送给他们。他们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还可以给他们唱歌讲故事。如果他们两个也喜欢吃鱼,那我就把鱼肚子鱼眼睛鱼泡泡都让给他们……
小土豆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轻轻叹道:爸爸以后就不是我一个人的爸爸了,我怎么觉得还没享受够呢?一想到这个,就好像失恋一样。可是,失恋只有难过,有弟弟妹妹是又高兴又难过……
呀。
恍惚间,像是有童年的七彩玻璃糖纸老化碎裂、散落风中,发出细不可察的声音。
郑云龙突然好想阿云嘎,想得整个身体里空空荡荡,再多的拥抱再多的吻都填不满似的。如果…如果他们真的生下这个孩子,嘎子肯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爸爸。会亲手给孩子做玩具,会在睡前给孩子唱歌讲故事,还会把鱼肚子鱼眼睛鱼泡泡都夹到孩子碗里…
可要是大龙也想吃鱼肚子鱼眼睛鱼泡泡,那该怎么办呢?
你和宝宝一人一条鱼,行了吧?嘎子也许会这样回答,再配上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笑。
傻瓜,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等宝宝长大一点、懂事了,他也会把鱼让给你吃的呀。我们两个一起宠你,还不好吗?脑海中的嘎子这样细心地解释道。
不好。就是不好。我也不是真的要和宝宝抢吃的。我只是难过。我舍不得。我不想那么快就长大。你也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长大,不是吗?可我怎么现在突然就要当爸爸了呢?为什么呀!
小土豆怯怯的声音打断了郑云龙的思绪:小叔叔…你怎么哭啦?
这孩子恐怕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个成年人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下意识以为是自己闯了祸,赶紧连声道歉:小叔叔…我错了,是不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呀,我跟你说对不起。
小家伙要是长大之后还是这个性格,肯定不愁找不到女朋友吧。郑云龙拿起纸巾擦干眼泪笑笑说:没有,不是小土豆的错,小叔叔只是被你感动了,突然有点想你嘎子叔叔了。
啊…那你肯定很爱很爱嘎子叔叔,对不对?
为什么小土豆会这样问呢?
均朔哥哥跟我说过,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立刻想到他。均朔哥哥说,就算他一个人在街上走,看到路边的房子和高楼大厦,也会很想我爸爸。因为它们要么是我爸爸设计的,要么不是我爸爸设计的。
…这么说的话,好像小叔叔还真的很爱很爱嘎子叔叔呢。
你们也会像爸爸和均朔哥哥那样生小宝宝吗?
…小土豆希望我和嘎子叔叔也生小宝宝吗?
嗯…我不知道。我猜不出来小叔叔当爸爸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又有一点好奇。
那你觉得当爸爸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觉得…世界上应该有好多好多种爸爸。有的会生小宝宝,有的只负责照顾小宝宝。有的和妈妈结婚,也有的和另一个爸爸结婚。有的会在家做饭,有的会出门上班。有的会打孩子屁股,也有的会跟孩子一起打游戏……哦!我知道了!我知道小叔叔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爸爸了!
说说看呢。
小叔叔肯定是那种特别喜欢问问题的爸爸!因为你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在问我问题。
你爸爸和均朔哥哥难道不会问你问题吗?
也会问。不过不一样。我小时候不想去学钢琴,爸爸就会问我,为什么不想去呀,我回答了之后爸爸就会开始反对我,所以他其实只是假装在问问题。但是小叔叔的问问题就是在真的问问题,我回答了之后你也不说你是怎么想的,好像我说什么都是对的一样。
哦?是嘛?
小叔叔,我也想到了一个问题,可不可以问你啊?
好啊。
小土豆站起身来,贴近郑云龙耳边,用气声说:你是不是现在肚子里有小宝宝呀?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郑云龙内心一震,转脸诧异地看着八岁的男孩儿,也低声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小叔叔,是我先问你的。小土豆一脸“你不许作弊”的神色。
郑云龙没办法,只好也凑到侄子耳边说悄悄话:是呀,你是怎么发现的呀?
小土豆这下得意了,又小声揭秘道:我想起来了,刚刚抱你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小宝宝在动。
服务员终于来上菜了:刺身拼盘,二位请慢用。
郑云龙把盘子往小土豆那边挪了挪:你先吃吧,小叔叔现在不能吃生的东西了。
是因为小宝宝吗?
对呀。
那怎么我爸爸可以吃呢?
你爸爸是Omega,但是小叔叔是Beta,我们不一样的。郑云龙叹口气,让侄子转过来面对自己,很认真地说:小土豆,今天小叔叔跟你说的所有事情,都不可以告诉你爸爸、或者均朔哥哥、或者其他任何人,能做到吗?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能。小土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小家伙,简直是个人精,也不知偷听了人世间的多少秘密才长成这么一副乖巧的模样呢。大概以后同样会当个讲故事为生的人也说不定。
可是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呢?是嘎子叔叔不想要这个小宝宝,还是你不想要这个小宝宝?
…都不是。是因为…小叔叔是Beta,在Beta的肚子里长大的小宝宝有点任性,如果哪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能就会变成天使飞回天上,不来这个世界和我们一起玩儿了。小叔叔不敢告诉大家,是怕说出来之后,小宝宝又不愿意来了,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多不好呀。所以小叔叔想等到小宝宝真的确定会来之后再说。你帮小叔叔和小宝宝保密好不好?
好吧…小叔叔,我能不能跟小宝宝说两句话?
那你跟我说吧,他现在能听得到了。
顿了顿,又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了,赶紧找补道:不过,如果真的有谁惹你不开心,让你不想来了,我也不会逼你,但我会很想你很想你。
郑云龙心头酥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哭了。他拿起纸巾擦擦眼泪,跟小土豆说:小宝宝是男孩子,是你弟弟。
郑云龙心里忍不住感慨万千:哥哥这些年又要忙事业又要带孩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这样的生活重压要是放到自己身上……能扛住吗?
阿云嘎不多会儿就到了。小土豆只是甜甜地叫了声嘎子叔叔好,却没有像对郑云龙那般亲密地冲上去一把搂住。阿云嘎坐在爱人对面,下意识地依照平时的习惯把刚端上来的滚烫拉面盛进小碗放到他的宝贝大龙面前。忽然感到两道探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一时竟让他想起那位气场强大的Alpha岳母,还有当年初次去青岛拜访郑云龙家人时的胆战心惊。
怎么啦小土豆?内蒙汉子不躲也不藏,老老实实地问目光的主人。
好久没有见嘎子叔叔了,嘎子叔叔又变帅了。小土豆在线演绎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郑云龙在一旁不知道抓住了哪个笑点,眼睛眯缝起来,又叮嘱了侄子一句:你刚刚答应小叔叔的事儿,千万要记得哦。
小土豆心领神会地挑挑眉,使了个眼色说:小叔叔放心吧。
阿云嘎对叔侄俩刚刚那番灵魂对谈毫无头绪,顿觉桌子中间存在着某道结界。但是,看着对面一大一小融洽相处的样子,又觉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大龙肚子里的也是男孩子。假以时日,他们一家三口…会不会也有这样相似的一幕?
吃完饭,得把小土豆送到他爸爸公司去。阿云嘎走在前面,掏车钥匙的时候听见小土豆在后面问,小叔叔,我可不可以坐副驾驶呀。郑云龙回答,当然不可以啊,小孩子怎么可以坐前面,等会儿你在后面也不许乱动啊,嘎子叔叔车上没有儿童安全座椅。
大龙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越来越有当爸爸的样子了。等过几天有空了,就去买个儿童安全座椅吧。
话音刚落车便已停稳,小土豆飞快地下车跑到郑棋元身边,回头一脸洋洋得意地喊,小叔叔byebye,嘎子叔叔byebye!
真是没给郑云龙留一点反驳的余地。
晚上回到家,两口子又面对面坐到餐桌旁开始敲电脑。一个在心猿意马地改剧本,另一个在心不在焉地写拟投项目的尽调报告。桌子底下四条长腿若有似无地蹭在一起,膝盖碰膝盖,脚踝贴脚踝。假加班,真调情,恍如一对瞒着老师谈恋爱的高中生小情侣,在晚自习上不安分地勾勾搭搭。
好不容易捱到九点,郑云龙先耐不住了,起身说,我去洗澡。阿云嘎这时倒好像真写出手感来了,头也不抬,随口应了一句。某孕夫默不作声拿了浴袍浴巾进卫生间,突然又折返出来,立在门口地垫上,歪着脑袋吐出个不容反驳的命令:你帮我洗。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撒娇了,他今天果真不太正常。阿云嘎又联想起小土豆那句“小叔叔很爱很爱你”,难不成大龙是受了棋元哥的开解(或刺激),突然间想通了,终于愿意接纳肚子里的孩子了?他不禁勾了勾嘴角,合上电脑说,来啦。
走进卫生间的时候郑云龙正在洗手台前刷牙,像幼儿园小孩子似的,一颗一颗,一排一排,每个侧面每个角度都照顾得无比周到。当年在学校里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甚至还叼着牙刷在寝室里踱来踱去,像个口吐白沫的傻骆驼。阿云嘎有次问他,你刷牙怎么要刷那么久。他振振有辞地说,从小我妈就教育我,看一个人是不是干净整洁得看这三个地方,牙齿、后脖子、胳膊肘。听得阿云嘎心里一惊,从此也按照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虽然彼时他尚不知那位严格的阿姨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岳母。
阿云嘎脱掉上衣和长裤扔进脏衣篓,也站到洗手台旁开始刷牙。郑云龙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又淘气地拿着牙刷当话筒,含着牙膏沫开始摇头晃脑哼一首不太找得着调的儿歌,歌词全是nananananana,哼完了还用胯顶了一下身旁的丈夫,然后举杯漱口,仰起头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阿云嘎心想,这是跟他大侄子灵魂互换了吗,还是中了什么超级无敌巨可爱大儿童病毒?
刷完牙的郑云龙凑到镜子前呲起嘴左右照照,好像很满意。然后就傻傻杵在一边,盯着镜子里的那个爱人似笑非笑。阿云嘎吐掉一口牙膏沫,也对着镜子里的大儿童说,愣着干嘛,脱衣服呀。
你帮我脱。郑云龙眨巴眨巴眼睛,又开始他那套无理取闹的招牌耍赖。内蒙人暗自叹道,长生天啊,看来以后儿子的性格还是像我比较好,家里有一个这种少爷脾气就够了,要是再来一个,估计要争风吃醋到世界末日。
阿云嘎漱干净嘴里的泡沫,转过身来伺候郑大少。脱完上衣之后更是尽职尽责地蹲下身去给他脱长裤和内裤。再站起身,便发现这家伙又演起来了:娇滴滴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的两团乳肉,仿佛一个又羞又怕的处子。明明小鸡鸡还敞着裸在空气里好吗!这浮夸演技戳得阿云嘎忍不住破功爆笑,想起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洗个澡恨不得要笑场三万次。洗发水错看成沐浴露,于是哈哈哈哈哈哈;电压不稳水温突然一下变烫,又是哈哈哈哈哈哈;情难自禁开始活塞运动结果不慎扯掉浴帘,两个人差点双双摔个大马趴,更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喜欢这些鸡毛蒜皮的笑声。大龙知道他喜欢。大龙自己也很喜欢。
两个人都剥光了,阿云嘎先踏进淋浴间,拧开莲蓬头调试水温。郑云龙比较怕冷,即使在夏天也喜欢暖一点的,但那个温度对阿云嘎就已经到“热”的级别了,所以最近这几年基本都是各洗各的、不必迁就。
郑云龙伸了只胳膊进来也试了试,问,有点太热了吧?这都夏天了。阿云嘎立刻否决议案道,端午都还没到,你别贪凉,小心感冒,人老一辈都说过了端午才能收棉被呢。那好吧。郑云龙扶着玻璃门,慢腾腾地也踩了进来,好像蒙着盖头的新嫁娘颤颤巍巍下轿子。
身体已经打湿,淋浴间也充满了温暖的蒸气,阿云嘎关上水龙头,抓过海绵给面对着他的爱人抹沐浴露。从左边锁骨开始,到左大臂、左小臂,然后把上臂折回来,洗手腕、手指头、还有岳母大人格外看重的胳膊肘。依照同样的顺序擦洗完右手,轮到柔软的胸乳和腹部。阿云嘎手上力度放轻放慢了些,郑云龙舒服得就像被云朵拂过,不知不觉就凑过来和丈夫接吻,刚刚刷完牙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几秒钟之后这个吻再次被笑场打断,因为郑云龙的右手调皮地游到了爱人胯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搓着,还借他茂密的毛发起泡泡用。未避免事情过快发展成擦枪走火,内蒙人只能端起学生时代的班长架子发号施令道,你给我转过去。但事情一旦开了坏头再想刹住就难了,这边厢阿云嘎在兢兢业业给丈夫搓背,那边厢郑云龙却在不怀好意地撅起屁屁往后蹭。
老班长当然知道该怎么治这小冤家。加紧速度洗完上身,左手便从爱人腰间环过去,探到前面,握起半勃的阴茎,轻轻推下包皮,食指缓慢地滑过冠状沟和龟头表面,然后又一点一点地绕着圈把皮层缝隙里可能存在的污垢搓出来。这动作奇妙地同时吻合了郑云龙的洁癖和性癖,令他骤然心跳加速,神思也恍惚飘到若干年以后。不知道嘎子会不会同样如此细致地给儿子洗澡。更不知道儿子会不会从阿爸长着厚茧的手中获得同样一番朦朦胧胧的性快感……哼,那臭小子肯定会的。让那天再迟一些到来吧,好不好?
阿云嘎给爱人搓着阴茎,逐渐感到自己下身也有些发胀,但他不想理会这股冲动。倒不是因为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过“孕期不许进行插入式性行为”,即使这一刻爱人肚子里没有宝宝,他也仍然会选择像现在这样效仿柳下惠。感觉好像回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明明已经交换过很多很多个吻,也大着胆子互相抚摸过彼此坚硬滚烫的欲望,却都在心照不宣地克制着自己、拖延着最终紧密结合的神圣时刻。我们终将彻底占有彼此,但不是现在,仅仅是想象着那样一个未来,便足以令每一个正在进行的瞬间无比甜蜜。
还记得那时学校旁边有片坡地,种了些稀稀拉拉的矮树,夏天的晚上要是拿手电筒往里头一照,不知要惊起多少对AO情侣。被费洛蒙与情期所凌驾的动物注定会拥有这样的性爱模式,前卫、大胆,永远预测不到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干柴烈火、山雨欲来。相比之下,Beta们显得磨磨蹭蹭、温温吞吞,传统且保守。郑云龙好奇心重些,便也眨巴着眼睛问过,嘎子,你有没有想过打野战。阿云嘎下意识觉得初体验就这么狂劲肯定不妥,但还是考虑了一下,说,矮树坡那边人好像太多了吧,你要想试的话,咱们以后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郑云龙听他这么回答,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说,那我还是喜欢在寝室,外面乌漆嘛黑的看也看不清,而且还不干净。阿云嘎就笑,看来这小家伙卫生习惯是真的好,跟猫似的,闲着没事儿就要舔毛,以确保自己体体面面大大方方。直到前两年他们去爬山,晚上住在山中民宿,在阳台的纳凉椅上情难自禁来了一次。因为没戴套,结束之后郑云龙拽阿云嘎进屋洗澡,边走边眉飞色舞地自问自答,这算打野战吧?肯定得算。阿云嘎笑,行,你说算就算,要不要帮你昭告天下?
从回忆里出来,阿云嘎好心情地单膝跪地帮爱人清洗穴口、臀瓣和两条长腿。郑云龙转回身来,一手扶在丈夫肩膀上一手扶着墙,轮流抬起两只脚,让他帮自己把每个脚趾都搓了一遍,那触感其实和高潮时的酥麻有少许重叠。
你自己冲一会儿好吧?洗澡工拧开水龙头,把头顶莲蓬头角度调整到朝向大少爷那边,这才拿起海绵补充了一点儿沐浴露往自己身上招呼。郑云龙看着阿云嘎雷厉风行的动作突然又噗一声笑出来。给爱人洗的时候细腻得像是给小绵羊顺毛,给自己洗的时候就粗野得像是给大野猪扒皮,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点吧!内蒙人当然不知道自己一不留神又被野猪冠名了,这会儿正在理所当然地微微弓着腰擦洗自己的小腿。郑云龙忍不住夺过海绵,叫阿云嘎转过去,给他也好好搓一搓后背。
大概这就算得上是婚姻生活最美妙的部分了,空气中明明有隐约涌动的情欲,此情此景却又唤起一幕幕长辈照料晚辈的童年记忆。
所以他们同时是彼此的爱人和家人呀。
哥哥今天说,生活这个东西,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别人看着满意有什么用啊。想想还真是。虽然嘎子算得上那种家长挑不出毛病来的五好青年,工作稳定、有房有车,但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最开心的瞬间其实还是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小事情。尤其是去年夏天以前,郑云龙还没有忙起来的时候,平时等嘎子加班回来给他煮一碗阳春面,周末两个人牵手去买买菜逛逛超市,难得嘎子不加班了,两个人吃过晚饭还能下楼一边散步消食儿一边聊些有的没的…
最近上映的一个新戏,嘎子他们公司两年前投的,当时听说只是试水一下小众题材,结果正好押中票房黑马了。那个导演兼编剧在拍这部之前就是个在家“相夫教子”的女性Omega,突然凭着处女作走红,舆论都很讶异,纷纷打听她是不是有什么靠山。导演本人随后在专访里笑笑说,我虽然没有出门上班,但也是扎扎实实在家里闷头写了十年戏的,只要抓住机会,就可以厚积薄发,有什么不对吗?
所以这也是一种人生的可能。孩子不一定会构成阻碍,有恒心有实力的人换一条路同样能抵达罗马。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牺牲和放弃,陪宝宝成长的过程肯定也会带来很多快乐和灵感呀。今天只是跟小土豆聊了短短几小时就感到空前治愈,真是切身体会到小朋友是天赐的礼物,难怪哥哥想要赶紧结婚再多生几个。
郑云龙一边帮丈夫搓背一边迅速下定了决心:从今天起,不再抗拒了。他愿意真真正正面对和接受有孩子的这个事实了。
大龙,你要把我搓秃噜皮了。阿云嘎转头提醒道。
等到两个人都洗得干干净净,阿云嘎把丈夫从淋浴间扶出来裹进浴袍里,自己则拿了另一条浴巾围在腰间,然后伸手去探电吹风。
我不想吹。郑云龙撇嘴。
不想吹你明天早上起来就着凉面瘫了,半张脸歪的,像这样。阿云嘎说着,模仿了一帧表情狰狞的傻骆驼,颇有几分某人大学时代的风韵。
郑云龙笑起来,不再抵抗。那回房间吹嘛。
这家伙,所有的张牙舞爪其实都是装出来的,无非就是咋呼一下,跟你闹着玩儿玩儿,其实本质上格外听话随和,像那种混熟了之后就能任由你从头摸到脚的猫咪,他还巴不得被你欺负呢。阿云嘎心里暗暗发笑,想起在学校的时候,有一回帮大龙洗头,忽悠他说在网上看到一个诀窍,隔着毛巾吹头发会干得更快,于是连哄带骗地把他整张脸都蒙在那块胡萝卜色长绒棉织物下面。大川跟建新打完篮球回来,推门不小心撞见这幕,谜之联想到古代的新娘子娴静温柔地等着夫君来揭她的盖头,细思恐极,觉得一定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太对,于是又默默退下,拐到食堂买麻辣烫去了。几年后婚礼上大川专门提起这段,说那场景简直像是大灰狼和小红帽的洞房之夜。建新在旁边疑惑补充道,我本来还以为嘎子才是小红帽……
青岛正牌小红帽这会儿正盘腿坐在卧室床上,草原纯血大灰狼面对他跪立着,一手拿着开到最小档的电吹风,一手揉着爱人柔顺的黑发,还不忘体贴地问一句,烫不烫。
不烫。小红帽闭眼笑答。两只骨节修长的手闲着没处放,干脆去挠爱人的腹肌。虽然最近两年因为工作太忙的缘故疏于锻炼,形状不像年轻时那般清晰可鉴,但大灰狼的好处当然也不止在这一块儿两块儿的精肉上。郑云龙右手摸到腹外斜肌的位置,沿着人鱼线旧址一路往南,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去寻找些真正烫手的好东西。裹在阿云嘎腰上的那块浴巾于是被带得滑落下来。
灌木丛里好像有点什么新发现。某孕夫自得其乐地一人分饰N角,开始演一出少儿成语故事“盲人摸象”的经典新编。盲人甲说,我摸到的是小朋友在幼儿园玩的橡皮泥柱。盲人乙说,不对吧,我摸到的是两颗被藏在口袋里的鸽子蛋。盲人丙说,咦,那我怎么摸到的是一朵大蘑菇?盲人丁说,你们猜的全都错啦,我摸到的明明是模型步枪的枪管儿,硬硬的,暖暖的。
阿云嘎把电吹风塞给郑云龙,中止了盲人甲乙丙丁的脏脏童话即兴接龙。这下轮到小红帽跪立起来帮丈夫打理头发,成为被野兽调戏的客体。浴袍腰带轻轻一挑便开了,狼爪子滑进衣物,摸到肥美的后腰、肉屁屁、股沟、大腿内侧。他怀孕之后皮肤好像越发地滑嫩了,真是想想就觉得美味呢。狼爪子又绕回前面,小心翼翼地去碰浑圆的肚皮,甚至大着胆子伸出舌头,狎昵地逗弄胸前两颗勃起的葡萄。郑云龙被撩拨得奇痒难耐,索性把电吹风扔到一边,长胳膊揽过爱人的脑袋紧紧搂在胸前,挺直腰杆,扬起下巴,好似一张被拉开成满月的弯弓。阿云嘎得了鼓励,便张开嘴冷不丁地叼住乳头和乳晕,啊呜啊呜大口吮吸起来,卧室里一时只剩下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
大灰狼真的是有点饿了。仔细回忆一下,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享用过小红帽。上一次印象深刻的进食,便是在他肚子里种下小狼崽子的那天。但其实那回他们俩都沉浸在恐慌的情绪里,张皇失措地提防着根本由不得他们左右的命运。因为不安全,所以才要得那么凶,仿佛在急着证明些什么。一心只想着要尽力填满填平,到头来却愈发被饥渴与空虚反扑。
而今天,阿云嘎奇迹般地重新拥有了一个游刃有余的神气活现的大龙。他是如此轻车熟路地从爱人身体上索取快乐,同时又是那么恣意张扬地表达着自己的快乐,暌违已久的慵懒气质令阿云嘎神魂颠倒。
——漫长的岁月里,我们是彼此的挚友、情郎、丈夫。从今往后,又将会有另一种忠诚将我们牢牢锁在一起。我是你孩子的父亲,你也是我孩子的父亲。
这一点神秘而又神圣的父性会将他们锻造成完全不同的人。
阿云嘎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从不曾真正懂得何为生命。是在这一刻,在他开始以“父亲”的角色想象自我的这一刻,才猛地睁开了一双全新的眼睛。世界上所有的时钟突然都开始往回拨了,脑海中不断涌现出这颗蓝色星球在风云变幻的宇宙中恬然安睡的绚丽图景。他有无数的事想要教给宝宝,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记下这些事情的。
宝宝,你的阿爸来自内蒙古鄂尔多斯的草原,你的爹地来自山东青岛的海边。你是草原的孩子,也是海洋的孩子。但说到底,草原也是海洋的孩子。好多好多年前,我们脚下踩着的这颗地球还很年轻的时候,它是颗很烫很烫的光秃秃的大皮球,被裹在一层很厚很厚的乌云里。后来那些乌云里的水滴开始一颗一颗掉下来,变成一场大暴雨。大暴雨就这样哗啦啦地下啊下啊,一直下了几百万年,地球上就有了最早的海洋。我们的老祖宗就生活在海里,他们个子都很小,比你刚刚落在爹地肚子里的时候还要小得多。后来他们长大了,爬上了岸,慢慢地会跑、会跳、会唱歌、会讲故事,他们也会谈恋爱、会结婚,还生了好多好多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宝宝……
阿云嘎抬眼去看面色绯红的郑云龙,这个正和他一同孕育后代的非凡的男人。他们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一体的。既是相似的一体,又是互补的一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凡尘中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关系。眼下蜷缩在大龙肚子里的那个小动物假以时日便会长成一位挺拔的少年,世人见了他,想必会纷纷感叹:两位父亲的骨血和性格竟会这般恰切地在他身上合二为一,他是多么生动的一则证据。他的一呼一吸,一颦一笑,全都镌刻着两位父亲之间牢不可破的终极亲密。
嘎子…做吧…
郑云龙被吮吸得喘个不停,下身也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阿云嘎被这声柔情的呼唤拽回幸福的俗世,顺从地伸手去纾解爱人早已翘得老高的阴茎。
想69…郑云龙轻轻推丈夫的肩,示意他像往日习惯的那样躺倒。
那我在上面,你小心宝宝。阿云嘎扶着孕夫换到仰卧的姿势,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然后沿着下巴、锁骨、乳头、肋骨、肚脐、腹股沟,一路舔舐啃咬吮吻到阴茎,张嘴吞下微微吐着黏液的龟头,若有似无地用舌尖去绕着圈儿调戏刚刚悉心清洗过的冠状沟。他两手撑在郑云龙胯部两侧,抬起左腿越过爱人的上半身,两个膝盖抵着对方的肩贴在耳朵两旁。核心肌群蓄了力,整个人稳稳当当地架在那儿,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结结实实地挡着,丝毫不会砸着碰着身下这娇贵的心肝宝贝。
郑云龙拽了一个抱枕垫在脑后才浅浅含住丈夫那朵大蘑菇,根本不够吃,而且没动两下脖子就有点酸。垂眼一瞄爱人这个过分恭敬克制的姿势,禁不住又笑场吐槽道,嘎子你…练四点支撑也不差这会儿吧?
阿云嘎正埋头苦干舔着茎身,听到这句也顿时笑出声来,回头自我辩解道,我是怕不小心压到宝宝。
不行!你这样我吃不到!你动一动!郑云龙伸出胳膊去搂丈夫的腰,一边蛮横地往下拽一边奶声奶气地抗议道。下面那张嘴因为怀孕要忌口也就罢了,上面这张嘴总不能伙食待遇也这么惨吧?在宝宝出生以前,他才是那个真正处于口欲期的婴儿。
爱人都提要求了,五好丈夫阿云嘎当然得尽力满足。于是耸着腰开始缓慢地一波接一波送胯,在郑云龙的嘴里抽插,就像以往操干屁股那样。这个姿势看不见他的脸和表情,万万不敢进得太快太深,怕一不小心呛到他。但郑云龙却好像越发享受起来,毫不遮掩自己的呻吟呜咽,声音里甚至有点讨好的味道。他两只手扶着阿云嘎的大腿,顺着节奏一下一下地抬着下巴,以迁就丈夫的形状,让肉棒在口腔里进得更深。
长生天啊…这样的大龙太乖太乖了。阿云嘎脑海中又浮现起大学时代,爱人跪在小小的寝室卫生间里第一次帮他口的样子。当时的郑云龙还不是太懂得该怎么收牙齿,时不时会磕到柱身,节奏感拿捏得也很生涩,根本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更不要说深喉之类的高端玩法。可是那抹带着水光的眼神一直牢牢锁在男朋友的脸上,好像是在执着地追问,嘎子,你喜不喜欢嘛…阿云嘎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着了魔,那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心脏跳得越来越急,快要脱轨似的,连忙从郑云龙口中撤出来。离开嘴唇的那一瞬就控制不住泄了,滋得他脸上都是。被颜射的家伙反倒露出很自豪的神色,伸出小舌头舔一舔嘴边男朋友精液的味道,噫,又腥又骚,然后莫名其妙傻乐起来。
现在的郑云龙俨然是个大师了。两腮嘬得紧紧的,制造出真空的效果,阿云嘎感觉自己被湿漉漉又暖洋洋的口腔内壁吸着绞着,下意识就想戳到更深的地方去。大龙怎么这么聪明啊,每次趁爱人深入进来的时候都合着节奏做出吞咽的动作。阿云嘎只觉得甬道的尽头还有道开开合合的暗门吮着他、夹着他,扑通扑通的,如同真切可感的呼吸和脉搏。这生命的律动实在令人爽得发狂。
阿云嘎蓦地有些担心自己是先射的那个,自然也不甘示弱地含住了郑云龙的龟头,跟他玩九浅一深。舌头抵在马眼的位置,像羽毛一样左右扫动。不多会儿,又匀出只右手来,用拇指和食指轮流环住两颗蛋蛋捏着拽着。眼看着郑云龙在身下越发像海浪一般汹涌起伏了,内蒙人便伸手去搔刮阴囊和穴口之间那一小块又狭窄又光滑的福地……
嗷!这也太超过了!郑云龙像尾鱼似的猛地一弹。
阿云嘎吓得赶紧停下所有动作问:没事吧?
郑云龙咳了两声,喘匀了气,有点难为情地哑着嗓子说:你…你把宝宝都惊动了…
阿云嘎转头爬回丈夫身侧面对面躺着,伸手擦了擦他脸上泛起的细密的汗珠。还来不来?是不是很累了?
郑云龙舔舔嘴唇,左手窜到爱人胯间握起肉棒套弄起来。嘎子,你看着我。
都十年了,和他四目相对的刹那怎么还是会有浑身过电的感觉?这双眼睛里好像盛满了几百万年的暴雨。它就是那汪最古老的海洋,是生命的本初,是这颗蓝色星球45亿年来生生不息的奥秘。仅仅与它交汇的一个刹那,就好像已经见过了宇宙和永恒。
我爱你。眼睛的主人说。
话音刚落阿云嘎就射了。
……太纯情了吧?淘气的孕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仿佛他不是始作俑者似的。
阿云嘎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已经红了,但他说不出什么机灵的玩笑话,只能回一句最最俗套的,我也爱你。
我知道…郑云龙右手牵过他的右手放到自己的阴茎上。快帮帮我…
阿云嘎没有听话照办,却默不作声地扶起爱人,让他挨着抱枕舒舒服服靠在床头,然后爬到他的身下,分开他的两条长腿,迎着他的目光,含住他饱胀的分身。
郑云龙终于害羞地释放在丈夫的嘴里。
阿云嘎一滴不漏地尽数吞下,抬头对爱人说:大龙,你跟宝宝是甜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