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一个被称为世界屋脊的高大陆。我在那里工作生活了整整46年,是我名副其实的第二故乡。对青海我充满了感情——怀念之情,感恩之情,留恋之情……许多往事难以忘怀,总给人以美好的回忆。
初到西宁
1956年8月12日,新华日报发榜刊登了西宁林业学校在江苏镇江地区录取120名新生的名单,在焦急的等待中,我看到榜上有名,真是激动万分。不久,我大哥伯成又被复旦大学经济系录取,可谓双喜临门。那一年我17岁。
从兰州到西宁220公里,我们乘坐帆布大篷汽车走了整整一天。傍晚下车时,一个个腰酸腿硬,蓬头垢面,但大家还是兴高采烈,因为经过从江苏到青海2500公里的颠簸,终于到“家”了。
令人欣喜的是,在我本世纪初离开西宁时,西宁已成为一座有百万人口的现代化城市了。随着青藏铁路通车拉萨,西宁已成为全国各地进藏的交通枢纽,显得更加繁忙,更加充满活力。“大美青海”﹑“夏都西宁”,已名扬全国乃至全球,每年有数百万游客来到这里,以致出现一票(车票)难求、一房(客房)难得的情况。60年变化之巨,令人难以想象。
校园生活
我们初到西宁,林校尚无校舍,临时借住在一个伐木场内,条件相当简陋。教室是仓库车间,睡的是大通铺,每人发一个布袋子,里面装上麦草作为床垫。马车拉水,定量供水,每天几盆水,都需划卡。所幸伙食相当不错,大米饭、白面馒头、蒸土豆,任你挑选,敞开供应,且副食也好,这同我们在农村因统购统销吃不饱饭的生活相比,有着天壤之别。不仅如此,学校还给学生每月发10元零用钱,用以理发、洗澡、看电影、购买日常生活用品。学习和生活充满了乐趣,我们真是太开心了。好多农村学生也包括我在内,来时面黄饥瘦,不到两个月都吃胖了。几个月后我还把节约下来的零花钱,给老家祖母寄回10元,那种喜悦之情就不待言说了。
半年后,我们搬到新校舍,紧张的建校劳动就开始了。平整校园、绿化修路、修建操场等都是我们学生自己动手,在一个学期内,几乎是“半工半读”,但没有一人喊苦叫累,那种高昂的干劲完全出于自觉自愿。我们当时的表现用今天的话来说,以“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可惜好景不长,平静、愉快的生活只维持了短短一年。1957年下半年风云突起,反右派斗争开始了。虽然当时在中专学生中不搞反右,但换一种提法,叫做社会主义大辩论,有的同学被定为坏分子送去劳教,有的被开除、勒令退学,或受到各种处分。我因说过“统购统销把农民搞得太苦了”之类的话受到“最后警告”处分。但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我受到这次挫折后,吸取了教训,对我之后的进步倒是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争去牧区
1959年2月,为适应大跃进需要,上级决定我们提前半年毕业,校领导宣布说,“下面等着用干部”。能够提前毕业,大家当然高兴。在分配工作时,人人都要求到偏远的牧区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青海省共有6个藏族自治州,都是牧区,另有8个农区县。在牧区中以果洛州、玉树州最为偏远,分别距西宁七、八百公里,且那里有较大的林区,因此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要求去果洛、玉树,谁都不愿意去西宁附近的农业县。这同现在大中专毕业生的就业取向是完全相反的。最后分到果洛、玉树的同学都兴高采烈、互相庆贺,而分到其它地方的,则觉得低人一等,似乎未受到重用。
我和同班的另三名同学被分配到海北藏族自治州,到州上后,我和另一名同学又被分配到门源回族自治县。这一分就使我和海北州、门源县结下了35年的缘分,其中在门源县工作了25年,在州上工作了10年。这35年间我先后在12个单位和部门工作过,在林业、农业、财贸、科研、政府、党委等多个岗位磨练过,从一名学生逐步成长为一名领导干部。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要庆幸当年把我分配到海北州、门源县,否则也许不可能取得那么多的进步。为什么呢?因为其一,到州、县工作首先必须到基层,这是最能锻炼人、培养人、提高人的地方。一个干部如果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是很难胜任领导机关工作的。我在门源工作25年中,有15年在基层,从中吸取了丰富的营养;其二,州、县干部特别是基层单位干部,从总体上讲,文化层次相对较低,比较质朴,知识分子干部在这里大有用武之地,其优势也易显现和发挥。对此我深有体会,我不论在什么岗位,担任什么职务,由于能较好地发挥自己在文化知识方面的相对优势,因而普遍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器重和尊重,把我当做一个“人才”;其三,海北州、门源县是民族自治地区,分别以藏族、回族为主体,多民族聚居,在经济结构上,畜牧业、林业、农业、矿产业都独具优势,是青海重要的畜牧业基地、油料基地、煤炭基地和祁连山水源涵养林区。这种多民族、多经济的社会环境,极利于干部学到多方面知识,丰富阅历,增长才干。我在县就结交了不少各民族干部朋友,有几位少数民族领导干部成为我的良师益友,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每当我想起这些,总是不由得从内心发出感叹:感谢门源,感谢海北,感谢青海!
大美青海
地处大西北的青海,有一种独特的高原之美。我在青海40余年,除了玉树州外,其他州、县全都留下了足迹。去年《人民日报》曾在头版以通栏标题“大美青海”介绍了青海之美,我读后倍感亲切,仿佛把我带回了那片熟悉的故土。
欲说青海秀美,难以用片言只语来表达,而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祁连山、青海湖,它们都在面积同台湾省差不多大的海北州境内。历史上许多文人墨客如隋炀广(隋炀帝)、唐王昌龄、柳宗元,明陈斐等。都写诗著文对祁连山、青海湖加以赞美。上世纪30年代更有两位年轻人到西部采风,相继去了青海海北。一位是名记者范长江,他骑马从西宁出发,经过大通、门源,穿越祁连山,把一路所历所见所闻,写在“在中国的西北角”这篇长篇散文中,发表后曾引起轰动。另一位是后来成为西部歌王的王洛宾,他来到青海湖畔的金银滩草原(属海北州海晏县),同当地一位千户(大牧主头人)的一个漂亮女儿相识并生恋情,从而创作出“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首世界名曲,受到人们的无比喜爱。由此祁连山、青海湖更是名扬天下,令人神往。
青海湖古称西海,是传说中的西海王母的住地。海北州在湖北岸而得名。青海湖湖面达4300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太湖。绕湖一周有360公里,过去藏民骑马沿湖走一圈需72天,称之为72马站。湖面海拔3100多米,是我国面积最大,海拔最高的内陆咸水湖。它以悠久的历史和浩瀚、秀丽、神奇、恬静的自然风光著称于世。湖水清澈透明,一尘不染;上空相当明静,从湖的南岸遥望海北,虽70余公里,然群山草原一览无余,尽收眼底。青海湖鸟岛驰名中外,在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岛上,竟然栖息着10几万只各类候鸟,俨然是鸟的王国。走近鸟岛,只见各种候鸟铺天盖地,鸟鸣之声如潮,甚为壮观。我多次陪同客人游览青海湖和鸟岛,莫不赞叹这一高原奇观。
苦乐高原
先说苦。青海地处高寒,经济文化落后,社会发育程度低,说它不艰苦那是假话。我生活了35年的海北州,州府所在地海拔2860米,年平均气温为0℃,冬季烤火期长达7个月。按照地理气候学知识,海拔每上升100米,空气中含氧量即递减1%,也就是说那里空气中的氧气只有沿海地区的70%,而其他几县就更低了。由于缺氧,那里的人们心脏比内地人要肥大,这会直接影响到人的寿命。许多内地干部退休后回到家乡定居,由于不适应气候的突然改变,往往很快就会死亡。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和爱人回家探亲时,两人的双脚和小腿每次都出现发肿的情况,后经医生诊断同为氧过剩所引起的。家乡的氧气充足,我们的心脏反而承受不了。这种状况在返回途中只要一过兰州就有所改善,待到西宁立马消肿,叫人啼笑皆非。高寒缺氧加上高原紫外线强烈,青海人大都两颊血丝暴露,人称“红脸蛋”。我的儿子和小女儿在海北时也是如此,活脱脱一个青海娃。
在青海,我还有几次险遇,差点送了性命。一次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骑马到一个地方开会,在一条崎岖小路上,连马带人跌入一个废弃的采金洞里,幸好落地处是一斜井,斜井再稍往下就是一口黑咕隆咚的竖井,如果跌落时再往前一滚,我和马匹都将葬身于井中,且无人知晓。还有一次是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我从县上骑马回公社,在涉渡一条大河时,误入水流汹涌的河槽中,吓得我连眼都不敢睁开,只能伏在马鞍上,任由马在水中浮泅。河对岸老乡见后,纷纷跑到河边大声呼叫:“快来人啊,尹同志淌掉了,尹同志淌掉了!”,并大声向我喊叫:“尹同志,胆子别脱巴(不要惊慌之意),把鞍子抓住了,把缰绳抓牢!”,他们边喊边追,准备寻机救人。幸亏这匹马是在大河边长大的,惯于泅水,只在水中顺游了几十米就爬上了对岸,我才得救。此外我还遭遇了两次车祸,一场大病,都同性命攸关,所幸皆能逢凶化吉。
上面说苦,下面说乐。人的一生有苦有乐才叫人生。我在青几十年,苦也吃了,乐也甚多,两相比较,可说是乐多于苦。这不是自我安慰,而是事实如此。我感到在青海高原,主要有两大乐,一是事业乐,二是家庭乐。
家庭乐。家庭是社会之细胞,是人生之港湾。建立一个美好的家庭是人生之大事,人生之乐事。我是1961年成家的,爱人蒋美芝大我两岁,是我林校的同班同学,家乡徐舍人,同乡加同学,自然也就互相更加了解。她毕业后先是分配到青海省林业局治沙队工作,1960年冬,从省级机关抽调大批干部支援人民公社,她乘机调到了门源(那时我们已确立关系)。
她从县上分配到我工作的珠固公社后,担任公社妇联副主任兼一个大队的会计,我们就在那个大队举办了婚礼。所谓婚礼就是生产队食堂为我们炒了四个菜外加一盘馍,请几个干部、老乡吃了顿饭而已。烟酒糖是没有的,因为无处可买。这样的婚礼在今日看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又何止我们一家。我爱人一生敬业,她后来长期搞财会工作,从无出过差池,人称她为“万笔清”会计。我们的三个子女都是她一边工作一边拖带,非常辛苦。
(作者系省人大常委会原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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