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现实,建议我们的经济理论界进一步思考,在这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近10年里有哪些认识误区……
一、80年代的“离土不离乡”
如果认真地、客观地看改革开放24年以来政策演进过程,可能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人口迁移的问题。
1、理论界的误区
搞到今天,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成为三农问题的写照,理论界突然找不到屁股来打。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在批判决政失误的时候也把自己的错误也捎带上?
之所以出现这些误区,在于很少有人下到基层,实事求是地分析当时的客观情况。
2、80年代为什么强调“离土不离乡”
当1984年卖粮难发生以后,1985年农民自发地减少了7000万亩的种粮面积,大规模上了经济作物,同时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导致农村经济结构重大调整。这时,农副产品的充足供应,本身就推进了农村经济市场化和农民进入城市的要求。于是,在1985-86年的政策讨论中,就已经提出了进一步发展乡镇企业和开通城乡的建议。但最终还是强调乡镇企业“离土不离乡”,农民“进厂不进城”。杜老曾经讲过,当时的中央农研室提出了允许农民进城的建议,尽管领导也同意考虑,但几乎受到所有城市部门的反对,最后只在1986年的“一号文件”中写进去一句加了限制条件的话:“允许农民自理口粮进城务工经商”。
因为,那个时候城里确实是用财政补贴维持城市人口的全部社会保障,城里人“生老病死有依靠”,使得城市人群基本构成了能够稳定社会的“中产阶级”,因此,社会上的刑事发案率也非常低,任何人都怕犯“错误”,因为他的全套保障都在单位,而当时单位的收支又几乎全部由国家财政负责。客观地说,尽管政府维持的只是低水平的保障,但仍然基本能够保证社会安定。
二、90年代的人口大规模流动
1、为什么打工潮起于1992年
1992年以后中国突然出现前所未有的打工潮,当年就有大约4000多万农民工流入沿海和城市去打工,此后外出打工农民越来越多,1993-1994年增加到6000万,到1995-1996年曾经达到约8000万。这主要是因为,1989-1991年农产品的全面卖难,导致了1992年的粮食市场几乎全面放开,农民进城既没有必要带“粮票”,也不必再“自理口粮”。因此,只要有城乡之间的收入差别,当然就有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
首先看需求变化:1992年邓南巡以后,中国经济进入高涨,对劳动力的需求特别是对粗工的需求大幅度增加,1992年经济高涨是以沿海开发区建设为主要动力的,而开发区建设要求“三通一平”,“七通一平”,需要大量粗工去挖土方、盖楼房,修马路,修建电力、电信和给排水的各种渠道。这种客观变化形成了对劳动力的市场需求,带动了劳动力大规模的流动,同时也引起了各地政府的政策调整。
此外,打工潮和90年代初期第二次出现农产品卖难有很大的关系。1984年卖粮难引起80年代中期农业结构调整,农产品全面增加,又导致80年代国民经济出现“黄金增长”。同期的“价格闯关”改革,造成在物资相对“短缺”条件下的物价大幅度上涨,政府随即实行“宏观紧缩”、导致城市需求下降,于是,农、林、牧、
可见,一方面是没有口粮限制,没有副食品供应的限制了;另一方面是农民在农产品卖难的情况下不得不追求非农收入,这才有了农民外出打工导致的大规模流动。因此,是宏观条件的变化导致了劳动力自发地市场化这种制度改变。
2、加速城市化和允许农民自由迁徙的政策为什么提出后又暂停
农民流动的事实,一度推动1993年开始的户口制度思想的重大改变,那时在政策讨论中就提出不搞身份限制。到1994年公安部的户籍制度改革文件草稿已经写出来了,其基本精神就是改变管理原则,按照职业和居住地来建立户籍管理制度。但为什么那时没有最终变成政府的文件?是因为1994年以后宏观环境变化。
由于1994-1995年再次发生通涨,到1996年的物价指数高达约24%,并且1995-1997年期间政府再次采用传统手段进行了宏观“治理整顿”,本来已经起草户籍制度改革的文件暂时搁置,自由迁徙才重新成为问题。
具体情况是,1994年底这个文件的草稿出来以后,在征求各部委和各地意见的时候又出现难以协调的现实问题:
第一,大城市显然不能完全放开。当时有些大都市为了应对这个文件甚至提出户口迁移要几十万元,而且近郊、远效、城区的户口分别差多少万元。这个费用大致等于每个市民享受的公共物品和政府补贴的总额(后来,世界银行曾经测算出城乡差别的修正系数为0.7-0.72)。其他不同规模的城市有不同的“卖户口”价格,各地应对性的地方收费政策已纷纷出台了。对这类差别很大的地方政策是否应该承认,如果承认又该怎样规范?
第二,农民进入城市是否必须放弃在农村的土地权益?理论上是不能在城乡都占有生产资料,事实上却是农民的承包土地只是“最低生活保障”。如果农民进城退了土地,是否能够在城市享受政府提供的社保?要让社保覆盖进城农民得增加多少开支?
3、90年代的问题和80年代的问题不一样
首先是宏观制度有重大改变:从1994年开始提出分税制改革以后,各个地方都有自己明确的财政自主权以及对不同税种的征收和分成权利。这和过去1983年提出的财政分级承包有重大差别。1994年人们讨论分税制改革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时就指出:各地特别是东、中、西部各个地方的不平衡发展会越来越明显,而且会越来越显化为地方政府的收入差别。
4、没有人明确反对开通城乡
上文引述80年代时的政策提法,当时就没有人明确反对开通城乡,没有反对应该让农民自由进城,而是各部门提出的实际问题政府决策者解决不了。人们提出的问题是:农村人口进来以后教育经费谁开支,道路、交通这些增加的开支谁负责?如果公共物品都是财政开支,其经营也是政府补贴的,如果城市人的粮棉油肉菜蛋都是补贴的,新增人口需要增加的开支和补贴从何而来?这些实际问题提出以后,尽管中央农研室提出的建议在80年代还具有显著的“政治正确性”,但解决不了这些现实问题,所以从开通城乡这种理念正确性退下来,变成文件中能够对应解决实际问题的一句话。
综上所述,是1989-1991年农产品的卖难,迫使1992年的农产品市场进一步放开,导致了1993年的户口制度改革的指导思想发生重大改变。后来,随着90年代宏观条件的变化,财政终于保不起城市补贴了,影响开通城乡的体制问题也越来越少了,于是才有现在的户籍改革的重大突破。可见,制度上的变化过程和宏观形势的变化过程基本上应该是一致的。
四、当前谁可能反对自由迁徙
1、劳动力市场化流动的问题
结合西部开发大战略,分析完全市场条件下要素的流动,为什么1985年提出的“梯度发展理论”和“先富带后富”的政策没有能够成为现实,为什么东部资本过剩却并不西进、仍然是资源和劳动力“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曾认为,这些年资本不能西进,是因为完全放开劳动力市场以后,劳动力在无限供给的条件下形成的劳动力价格极低,那么投资人在东部地区完全可以坐享投资利益。比如在广东,粤北粤西离珠江三角洲都不远,为什么在同一个省内但资本却流不到这些贫困地区?就是因为粤北粤西的劳动力可以自由流到珠江三角洲去。再如,2000年4月我在江西调查的时候也看到,周围是资本密集区,唯独它是“盆底”,为什么,就是因为劳动力可以从外部流入,沿海和大城市的投资人却完全不必支付劳动力流动成本,也不必为打工者支付社保费用;因为外来打工者的社保仍然依托在家乡的土地上。这也是打工者十年工资不变、实际收益下降和劳工待遇难以改善的客观原因之一。
因此,尽管不发达地区提供再好的条件,即使土地不要钱,只要投资者的比较收益仍然高于西部,他就不愿意“资本西进”。
我并不认为因此就应该挡住劳动力的流动,当然应该继续促进劳动力在市场的作用下继续流动——客观上这是中国的国情使然。人们的其他调查也指出,四川、贵州等土地资源短缺的地方,每年有几百个亿的劳动力的打工资金能够回来稳定农村的户营经济。
2、不同地区搞社保制度的利弊问题
现在讨论自由迁徙,问题应该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首先还是地方政府的财政问题,地方政府财政收支不平衡还不止于税制带来的,更大的不公平还表现为:不发达地区的农民必须为发达地区的地方政府贡献自己得不到的社会保障开支。因为,打工者的社保个人承担部分在打工地已经支付掉了,发达地区地方政府把那些献出最好青春年华的农村劳动力的那部分社会保障支付占有了,用于支付本地人的社会保障开支了。当然发达地区是愿意维持这样的状况以保证自己少支付公共开支,因此,在发达地区政府建立的社会保障专门账户,基本上是能够做到收支平衡的。
而不发达地区、特别是中西部地区的社会保障账户,肯定是建立不起来的,因为劳动力最好的年龄所支付的社会保障,其实已经被发达地区所占有。劳动力回家乡时不能带走已经交纳的社保基金,尤其是那些已丧失年龄优势的、老弱病残的劳动力回来以后造成的社会负担,必然由不发达地区承担。
可见,重要的不是宣布自由迁徙是一种宪法权力,要求任何地区的政府和利益集团必须无条件接受;而是对现实问题的清楚把握和制度条件的理性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