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爱情故事02:谁会想和朋友上床呢?太浪费了
前言
草草答应了线上婚礼的傅丽娜愁得焦头烂额,别说婚纱没有,连是否想嫁给眼前人她都不够确定。
与此同时,高敏凌和尹汉文也在适应他们的临时同居。这对土狗程序员搭配海后空姐的组合,怎么看都挺闹心。
当这两个在爱情里发愁的女人遇到彼此,那可真是相见恨晚啊。
第一场
尹汉文虽然把床让给了高敏凌,但她还是觉得不舒服。
“我帮你分担一些房租怎么样?”
大概6点钟的时候,高敏凌被灯光刺醒,提出了这个新的方案。
尹汉文已经坐在办公桌前工作。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你要是觉得这样更好的话,我没问题啊。”
高敏凌想要起身,却感觉身体被什么压住了。她把头从枕头上抬起来,瞄了一眼,一只漂亮的狸花猫正窝在她肚子上。
高敏凌一下子不敢动了。她害怕自己动一下,猫咪就会跳过来,用爪子把她的脸挠花。她故意做了个凶脸,想把猫吓走,谁知道猫只是摆摆尾巴,把脸朝向另一方,并不理睬。
嘿!居然被无视了。
高敏凌伸出手,猫反而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一脸乖巧地抬起了下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抬头杀?还没反应过来,甜蜜和幸福的已经朝她涌来。
完蛋了。高敏凌想让猫咪继续趴着了。
她僵着身体,伸手去找手机。被尹汉文看到。
“豆芽,下来。”
猫听到主人的召唤,喵呜叫了一声,唰一下从高敏凌身上跳到了地板上。
“豆芽昨晚打扰到你了吗?”
手机显示才8点钟。
“你居家办公也起这么早吗?”
“对,早上为自己工作,白天为公司工作。主要是我喜欢早上,计划不会被夜晚中断。”
“啊?嗯……好厉害……”可以说点让人明白的话吗?
高敏凌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脸睡相,头发四散,眼睛浮肿,不知道嘴角有没有留下口水干掉的痕迹。她一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一边使劲把被子往脸上盖,身上还穿着尹汉文的帽衫和运动裤,散发着一股宅男特有的味道。
“她好像很喜欢你,昨晚一直趴在你身上。”
“我也很喜欢她。”
并没有说的那么喜欢。
“你要吃早餐吗?”
“啊?唔……谢谢……。”高敏凌说着,眼睛又闭上了。
等尹汉文进来时,房间已经变了样。
高敏凌正弯着身子把床往另一边推。她听见开门声,转过身问:“你不介意我把房间重新布置一下吧?”她想待得舒服一点。
尹汉文虽然嘴里说着不介意,但表情看起来还是有点迟疑。收了人家的房租,照理说,人家有权这么做。只是一个小时前,房间还是简洁又原始的布局,就在他刷了个牙,做了个早餐的功夫,房间已经成了另一幅样子。
“因为床正对着卧室门,外面是客厅,你不觉得不太隐秘吗?”
“也有道理啦。”
但是这样的话,早上醒来,阳光就无法照到他脸上了。尹汉文想。
两个人把床旋转挪移了90度,从对门的位置挪到了墙角。
“然后那个衣柜可以放在进门左手边,充当屏风。”
“听着很棒哎。”
可是灯的开关藏在了衣柜后面,晚上开灯去厕所的话,会不会很不方便?会不会撞到衣柜或者被沙发绊倒什么的。
又是一阵大挪移。
“办公桌靠窗比较好。”
靠窗的话,中午会不会很晒?
“小沙发放在右边,晚上可以看电影。”
其实他一般只用电脑看。
“中间可以做瑜伽或健身操。”
搬完后,高敏凌双手叉腰,看着新的布局,一脸满意。终于可以舒服地待几天了。
尹汉文脸上的表情却有点难以名状。原来这就是她想分担房租的原因!
“不错……不错的。”尹汉文的嘴角有点酸。
不过……
“那里可以看电影。”
“那里可以做瑜伽。”
这话听着,给人一种他们要长久生活在一起的感觉。
长久……真是一个引人遐想的词。
一顿打扫和洗漱后,两人终于把早餐当成了午餐,仍旧坐在阳台的宜家矮桌前。尹汉文穿了一件藏青色卫衣,一条深咖色休闲裤。洗完澡后,看起来一身清爽。有种邻家男孩的气质。高敏凌扎着丸子头,穿着男士衬衫和牛仔裤,是那种随性的风格。空气中都是男士沐浴露的味道。那画面很像插画里的情侣。
高敏凌觉得像尹汉文这样的男人其实是可以做朋友的。她的意思是两人以后还可以聊天,吃饭,一起玩,但也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一起睡觉的可能。
谁会想和自己的朋友上床呢?太浪费了!
她觉得两人已是一种进阶的关系了。于是随口道:“待会午休的时候,一起看电影吗?”
但高敏凌有点后悔这个提议。她低估了两人之间品味的差异。
因为当尹汉文对着墙上投影仪投出来的科幻片《银翼杀手》看得入神时,高敏凌却差点睡过去。这片子沉闷压抑,又没有故事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她心里正心心念念国产小甜剧呢,昨晚已经更新了,还没来得及看。
想玩手机了,想刷抖音了,想自己一个人看剧了。
“40年前就能拍出这样的电影哦。”尹汉文一个劲地夸赞和感叹。高敏凌皱着脸不断嗯哼说是。心里却想有人来救她。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高敏凌一下跳起来:“我去开门。”
第二场
“嗨!”
敲门的人是傅丽娜。她还是和许之睿两个人在一块的打扮,穿着家居服,头发随便散着,只是嘴上的口红没有抹去。
“这个是刚刚居委送来的食材。就两根胡萝卜、一颗大白菜,两根茄子,两颗土豆。还收了我99块钱。主要是消杀之前,快递都进不来了。”她把一个塑料袋递到高敏凌跟前。
高敏凌把脸凑到袋子前看了看,张大了嘴巴,“天,那我买的东西也进不来了,这么点怎么够吃啊?”
“我在想,我们要不要一起搭伙吃饭?这样可以多挨几天,等快递和外卖通了再说。不然就这点菜三个房间怎么分?”
“好啊,我没问题。”但是此话一出,高敏凌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问下这间房真正的主人尹汉文。
“我当然也没问题啊,大家共克时艰嘛。”尹汉文也走过来看了看袋子里的蔬菜,啧啧摇头。“我们要在2022年的大都市里挨饿了哎。”三个人一阵唏嘘,商量或许是否可以找楼顶的阿姨来帮帮忙。
尹汉文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看电影。想起刚才高敏凌的自作主张,心里竟有点甜滋滋的,不禁用手摸了摸鼻子。但一想起二人昨晚的谈话,想到她大概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一颗心又无端地沉了下去。
高敏凌却站在门口和傅丽娜攀谈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中等个头,身材微胖但是皮肤状态很好的女孩,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哇,你这个口红色号好好看哦,是什么牌子呀?”
如果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女生建立关系,只要猛夸她的发型、穿搭或者妆容就好了。这是高敏凌快速和陌生人拉进距离的经验之谈。
傅丽娜听到夸奖,内心刚刚因为自卑和妒忌竖起来的一道玻璃墙,瞬间哗啦一声破碎了。
“哦,这个吗?你等等啊……”她一溜烟跑进房间,拿出一个小红管来,“这是我之前找代购买的日本平价牌子。”她念不出来那行日文字母,只把小管递到高敏凌跟前,“我待会把代购发给你。”
而高敏凌因为不用工作,又刚和尹汉文度过了安静却乏味至极的一天半,此刻遇到傅丽娜这种喜欢说话的女孩简直像遇到了宝,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心里已经在狂呼:话多的女人是天使啊!
“既然你们不得不待在一起,不正好可以相互了解了解?比如你喜欢什么,他喜欢什么。”傅丽娜听了高敏凌的故事和吐槽后,这样建议道。
“关键是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和特长。”高敏凌叹了口气,“这么一说感觉自己好惨……”
“我也没有啊……小时候老觉得长大后会变得很厉害,看到二十几岁有工作会打扮还没结婚的长辈就一脸羡慕,谁知道已经到了当时羡慕的年纪,却没有过上羡慕的生活。哎……再说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有好多人喜欢你的。”
“大部分都不是真正的喜欢,只是垂涎而已,有什么好羡慕?再说人的外表不过是一副皮囊,假如你并不想拿这皮囊去换取什么东西,反而是个累赘。正因为有很多人垂涎你,才更难分辨谁是真的喜欢。最烦那些因此就自以为是的人。自己看着赏心悦目就够了,那些看着不怎么出挑的人,就不必接受各类目光的审视,能自在快活的成长。我反而还羡慕呢。”
“什么?”一通话听下来,傅丽娜简直惊呆了。长得这么好看,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傅丽娜感觉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漂亮女人了。
“诶,你听过那句很著名的话吗?”
“什么话?”
“最高级的美是美而不自知。说的就是你啊。”
“我的天,看我们俩都聊了些什么?估计也是这两天憋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你说了这么多。”
傅丽娜这才想起,她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就问她叫什么。
“高敏凌,要是拗口的话就叫高美丽吧。”她做了个假装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叫傅丽娜,叫我丽娜就可以了。我93年的。你呢?”
高敏凌假装要晕倒,一下扶住了墙。为什么人人都比她年轻?
“我90年的。”
“那我们是一代。”
“真的吗?我只听说有明星住在这个小区,但不知道是蒲培玉,他好帅的!而且居然还跟我们住一栋楼。”
两人双眼放光,抱在一起,一阵欢呼顿足。
许之睿和尹汉文也闻声出来,问怎么了,但是听后都一脸茫然,“蒲培玉是谁?”
傅丽娜和高敏凌一起朝他们翻了个白眼。两人又都缩回去了。
接着,傅丽娜又说了自己的情况,说正在为云婚礼发愁。高敏凌听了,大腿一拍,“姐妹,你算遇到人了。”
“你有办法?”
“看过《乱世佳人》吗?”
“看过。”傅丽娜好像受到启发,眼睛微亮。
“小时候给芭比娃娃缝过裙子吗?”
“玩过。”
傅丽娜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她已经知道高敏凌在说什么了。
“但我们没有针线啊。”
“总可以在群里借一下吧?”
高敏凌建议到时候可以做个直播,“万一有人打赏呢?份子钱这不就有了么?”两人越说越兴奋,居然一时忘记了去敲另一位室友的门,问她愿不愿意一起搭伙吃饭。
“在帮你做婚纱之前,能不能先借一点卫生巾给我呀?”高敏凌挑着眉,一脸尬笑。
“当然没问题啦。”
第三场
认识那个说话好听的漂亮女人,好像让她的居家生活变得不一样了。好像她的世界,除了枯燥的工作和不存在般的许之睿之外,还有了其他的可能。
当傅丽娜不厌其烦地说着高敏凌的种种时,许之睿偶尔会从电脑前转过身来,中间还打趣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没交过朋友的人。”
傅丽娜翻了个白眼,骂了声闭嘴,继续滔滔不绝。
“她真的像是从手机里面走出来的人哎。”
“说话的味道特别像电影里失落的女神。”
“五官明明也不突出,为什么放一起那么舒服呢?”
说着她便站在镜子前弄了一会儿自己的头发,又从衣柜里翻出来一大堆衣服,一一搭配。衣服逐渐像一座小山一样堆积在沙发和床头。
但是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鼻头太大,脸太胖,嘴唇太厚,没有腰线……傅丽娜贴了个面膜,之后又化了个全妆,直到对自己满意。
许之睿从衣服堆里直起身子打趣道,“咦,你要出去啊?”傅丽娜没有应答,把衣服一一收进去。卸好妆时,已经晚上1点钟了。
临睡前她仔细想了一下,为何认识高敏凌让她这么兴奋。许之睿说的对,她来上海之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她所有的朋友全都留在了中学时代。大学毕业自从留在上海工作,她就像一只失散的大雁,跟大家失去了联系。
也不是说真的没有联系,但仅限于对彼此带本人照片的朋友圈轻轻点个赞,连点评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两个好久不说话的人想要再次说话,好像就得花点力气来重启一下,而你也并不知道重启之后两人之间的电路会不会真的连通。
那么多的岁月尘埃,那么多个在各自的生活中心口难开的瞬间,像绝缘体一样堆积在两个线头周围,与其希望重新通电,不如买台新的机器吧。
所以当傅丽娜聊到高敏凌的时候,语气是炫耀的。“她要帮我设计婚纱呢。”
好像在说,你瞧,我现在有了新的朋友啦,你再也不是我在现实生活里唯一亲密的人啦。而你只有我。这点危机感还是要有的吧。
但许之睿好像并没有理解到这层意思,只是一个劲地问楼顶那个阿姨如果要来做饭的话,是不是也会洗碗,还是说大家轮流来洗。好像这对他来说是个不解之谜。
第四场
八点二十分的时候,张春兰终于躺不住了。
其实距离第一次睁开眼睛,她已经醒了将近3个小时。今天将有一份新的工作等着她。她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起身洗漱后,她穿上了女儿小欢带她在商场买的那件红色针织外套,买的时候花了500多块钱,是她迄今为止穿过的最贵的衣服。这么一想张春兰直摇头咋舌。但红色很衬她气色呢,虽然不是去给人家做煮饭阿姨,但既然拿了工资,就把它当份工来做吧,张春兰想。
能做什么做什么。这是几位年轻人说的。
她下到八层,来到她们住的房子门口,按了密码打开门。年轻人住的房子总归是乱糟糟的。客厅一角堆积着许多纸箱子,她数了数,大大小小有二十几个,拿去卖钱,得有百八十块呢。厨房看起来只是用过,不经常打扫。她先把各种包装袋收起来,又把垃圾丢到外面的垃圾桶,套上新的塑料袋,用拖把把地面擦了一遍,直到她觉得满意。把饭煮上后,她上自己的厨房拿了些咸菜、腊肉和臊子放进她们的冰箱,但菜还是少得可怜。
她想起,自己做小姑娘的时候,妈妈总用很少的菜喂饱一大家人。按理说,经过那样匮乏的时期,她应该对食物有强烈的欲望。可她仍然习惯简单的餐饮。她吃不惯奶油蛋糕,不喜欢喝奶茶,不管是什么肉,大块大块地塞进嘴里总觉得油腻,像臊子、腊肉这种炒菜时放一点才是恰到好处。对此,女儿小欢总嫌她难伺候。
她理解女儿的意思。她想把自己拽进她喜欢的城市生活。有年冬天,小欢过生日的时候叫她过去。女儿和朋友们聚在一间KTV里,年轻人们一起唱歌、跳舞、吹蜡烛。她就静静坐在沙发一角,也不好意思看手机。
有个小姑娘过来叫她一起唱歌。小欢赶忙说,“没事没事,我妈不会唱歌。”她嘴里也说着自己不会唱,你们唱吧。但心里却想,怎么不会唱呢?她小时候是村里最会唱歌的小女孩。很多人见到都会说,小兰,唱首歌听一听。她就会当着很多人的面唱起来。她从来不是一个害羞的小女孩。
那天晚上她对小欢说,“你们年轻人的场合就别带我去了。”其实是可以不必说的。因为已经去过了,但她堵在心里堵了一晚上,不说不痛快。
小欢听了,不知为何突然就很生气,“你不是经常说要是自己也能过一过我的生活这样的话吗?”
她听见小欢的鼻音,一下子心软了。
“我不想给你丢脸嘛。”
没想到小欢更加生气,“你怎么就给我丢脸了?我平时给你买化妆品你又不用,带你逛商场你又不去。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的妈妈那样,稍稍会享受一点?”
“那些东西太贵了嘛,妈妈不配用那么贵的东西嘛。”
“怎么就不配了?”小欢的声音变得好大,大得吓到了她,“那些东西还没好到让谁不配的程度。”
她看见女儿悄悄擦眼泪。心里又有点高兴,又有点心疼。立马去哄,“妈妈知道你的心意啦。但妈妈就是用不惯嘛。”
“为什么就这么倔强呢?倔了一辈子也没见得过什么好日子。我才不要像您这样。”
“好,好,只要你过得开心,怎么过都行。妈妈替你开心。”她一边拉女儿的胳膊想去帮她擦眼泪,一边说着好听的话去哄。女儿一个劲儿地推开她的手。两个人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她和两个儿子就从来没有过这样复杂的感情。儿子们很好养,只要给他们吃饱,养他们长大就行。虽然要帮他们买房结婚。但总归是简单的,就像两条线,只是在开头打了个结,剩下的部分各自延展。和女儿的关系则纠葛成一团。有人说女儿难养,她觉得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和女儿比起来,儿子有时候看起来像傻子。但要她再生养一次,她还是想养女儿。
“你看看你,都这个点了,脸都不洗。懒成什么样儿了?”
虽然她知道小欢可能还在床上,但仍旧这样埋怨了一通,好像埋怨女儿太懒是作为妈妈的权力,不用白不用。
小欢隔着屏幕打了个哈先,睡眼惺忪地说:“正在上班呢。”
“躺床上上班?”
“居家办公都这样。一大早打过来有事吗?”
“可以是可以……”
她逐渐听出小欢不耐烦了,马上说道:“不说了,我还要去工作呢。”
“你不是封了吗?有什么工作。”
张春兰一五一十告诉了小欢。小欢马上坐起来:“你别去大包大揽的,做那么多人的饭多累。就那么点钱,你又出力又出物资的。叫大家轮流着来吧。”
一听女儿为她担心,张春兰心里喜滋滋,嘴上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赶紧起床弄点吃的。我要忙了。”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802走去。
第五场
十点,傅丽娜站在电脑前开始了她的视频站立会议。
她猜想可能老板知道了大家都在床上办公,所以才要求每天早上打开视频开“站立会议”。一来唤醒大家,二来他认为,这是很久以前互联网公司的优良传统,特殊时期,需要重新启用那些优秀管理方法。
聊天框里,每个人都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全身,以示自己真的是在站着。原则上来说,站立会议不能超过15分钟,每个人简短说下自己前一天做了什么,今天将做什么,最后由leader分析总结就该结束了。但显然老板把它当成了晨会。
同事们在十分钟之内就讲完了,老板接着继续讲了半小时,大多和具体的工作无关,要么是行业状况,要么就是对同行公司的点评。那位99年的小同事在小群里已经叫苦连天,说腿麻了,不管啦,已经坐下了,反正聊天框又看不到。
周二起床后的第一个小时就这么没了。而她这周的排期表上,一个工作都没完成。没完没了的修改拉后了她的进度,她今天得继续跟进昨天早上和下午的两张海报修改工作,还要构思一个新的H5设计。
十二点,傅丽娜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蜈蚣辫,画了精致的全妆,穿上裙子。然而,看到高敏凌和邢悦穿着家居服从自己房间走出来时,她有一瞬间的懊恼为什么要如此隆重地打扮一番。
“你们起来啦?”
张春兰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胡萝卜炒腊肉,一盘清炒绿叶菜,一只胳膊向外伸了伸:“随便打扫了一下,还可以吧?”
傅丽娜环视一周,客厅比起之前不仅干净很多,而且宽敞了很多。于是一边摇晃着大拇指,一边点头如捣蒜,“哇!可以可以,要去哪里给你打五星好评吗?”
张春兰的脸像油纸一样皱起来,嘿嘿直笑:“不用不用,把那些纸箱子送给我就行。”她用头朝门口堆积的一大堆快递盒努了努。
“您还有什么想要的吗?”邢悦伸长脖子,朝着两盘菜猛嗅,边嗅边说。
“房子除外哦。”许之睿把椅子从靠墙的位置拉出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划拉的刺耳声音。“房东可能不会答应的。”
张春兰听出大家在开玩笑,昂起脖子大笑起来。高敏凌顺势接过她手里的两盘菜,放去餐桌那里,这免除了她作为客人的无所适从。
尹汉文正把一盘鸡翅从空气炸锅端出来放在桌上,和几罐可乐的摆放位置改了又改。直到形成了一个对称的五边形。
尹汉文下意识地去摸头。“这样会不会好看一些?”但他似乎忘记把土土的耐高温手套脱下来了。
等他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时,略微红了脸,想要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看到高敏凌正龇着牙朝他笑,也跟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等等。”傅丽娜转身看了餐桌一眼,从自己房间拿出了一张挂毯铺在桌上,邢悦又拿出来一个花瓶放在中间,里面插着两支已经干枯的玫瑰。餐桌一下子变得INS风起来。
张春兰把一大碗紫菜鸡蛋汤,一盘腊肉炒红萝卜,一盘炒青菜,一盘烤鸡翅,一盘蒸茄子,一盘酸辣土豆丝上了桌,凑够了五菜一汤。
“不好意思啊,只能做出这些菜。”她有些抱歉地说。
“这菜怎么了?”许之睿忽然一脸严肃地问道,随即又说:“这菜不要太丰盛哇!”
大家被他的反转逗得哈哈大笑。
邢悦夹了一块腊肉放进碗里,补充道:“有钱人想吃都吃不到呢。我今早还看见天使创投的创始人抢不到牛奶,四处求助的新闻。你们不觉得比起感染,整个城市就这样停滞运转更可怕吗?感觉就像回到了60年代……”
“这么一看,我们的封锁生活过得蛮好的。”许之睿一边用筷子头抠着塞在牙缝里的菜叶子,一边满意地说。
听到他戏谑的口吻,傅丽娜略微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开玩笑的话题。看到许之睿用抠完牙缝的筷子继续去夹菜,她又下意识地伸手,敲了一下他的筷子。
“怎么啦,我说错了吗?”许之睿扭过头来,以为傅丽娜对他刚刚说的话有意见。
傅丽娜不知该说什么好,努力朝他翻了个白眼,“没,你说得很对!”
一种打情骂俏的氛围在空气中传开来。大家又笑了起来。
邢悦心里却感到失望。她那句关于疫情的话题被许之睿轻飘飘一句带过,然后就被笑声淹没了,好像大家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好像这类话题就像她本人一样不受欢迎。她脑子里突然冒出“假正经”这个很久以前被同桌用来取笑她的词。邢悦苦涩地歪了歪嘴,低下头拨起饭来。
“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张春兰笑吟吟地盯着傅丽娜和许之睿两人问道。
“你们都不知道吗?他们婚礼就在这几天。”高敏凌担心张春兰接下来会问她和尹汉文什么时候结婚这样的话,便抢先说道。
张春兰一脸疑惑:“那要怎么办?“
“就是线上婚礼。”许之睿回答道,“两边准备,到时候视频同步。”
张春兰频频点头,但似乎还是不太理解,“喔,就是你俩不到现场也可以对吧?”
“嗯……对的。”傅丽娜此刻已经有些厌烦,她能听出来小兰阿姨的言外之意是——不到现场就算不上什么婚礼。
面对张春兰的疑惑,傅丽娜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传统婚恋观的审判。想到自己的父母同样也会面对老家其他人的审判,她突然感到些许心酸。
“丽娜的爸妈同意吗?”
“他们都知道的。”傅丽娜不想说太多,简简单单回答完,便直起身子拿碗去盛汤。
“我来我来……”张春兰接过傅丽娜手中的碗,盛了一碗递过去。“时代不一样了,也挺好的,省了很多事……”
听到这话,傅丽娜感到些许欣慰。
“那彩礼这些都会有嘛?”
听到这话,她落下去的一颗心又被提了起来,嘴里的一大口汤迟迟没有咽下去,两边的脸颊鼓得圆圆的。
“都有的。”
她听见许之睿回答道。
第六场
“那我自己出一点算了嘛。许之睿他们家又不兴这个。”
说这句话的时候,傅丽娜作为女儿委屈极了。但是作为一个争夺自己权益的谈判者,她不得不装作冷漠坚硬。她觉得自己就是在那一刻,挥刀杀死了爸妈的“宝贝女儿”,彻底成了一个内心坚硬的妇女的。
“你是不是傻?娶媳妇哪有这么容易的?”
“妈……我就结个婚。”
又不是卖给人家。这是傅丽娜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你到底还是年轻,这些事你要主动和小许说一下知道吧?要不是疫情,本来应该我们两家父母见面,一起来说这个事情的。”
“妈妈……不用这么麻烦,就结个婚,两个人一起生活。如果没有彩礼,你和爸爸怕人嘲笑,我就自己拿给你们嘛。就当我给你们提前养老。”
“他们钱给得越多,就表示越重视你,你知道吧?”
傅丽娜觉得头疼。不由地龇起牙来。她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一手支着脑袋,不停大口呼吸,不知是饿得还是咋地,心里有点发慌。
妈妈又说了房子哪里买,什么时候买之类的话,但傅丽娜不想再听了。客户群里,对方市场部的经理正在艾特她,说昨天上午那张图再改一下logo的位置就行,下午那张则色调太暗了,需要换个亮一点的。傅丽娜瞅了一眼,意思就是又得重做。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要先工作,有空跟他说。那钱还是打到我爸账户里吗?”
许之睿那时就坐在自己办公桌前,默默听着这番对话。“多少?”
“老家的行情是十万。”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在哽咽了。
“没事,这个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傅丽娜头都没抬嗯了一声,走进了洗手间。刷完牙,打开水龙头洗脸的时候,她只想把脸都埋在水槽里。她几乎不由自主地又发起抖来。
在她和许之睿恋爱一年半的时候,在她有结婚念头的时候,这种困境就已经存在了。她有时候感到愤怒,但又不忍心让爸妈在亲友间遭遇非议。她原本设想是自己出这笔钱,简直像给自己赎身一样。但许之睿说没关系,他准备好了。
她可以拒绝,但她没有。因为她想,假如这笔钱真由自己来出,那她为何要结婚呢?不结婚不领证,两人一直保持恋爱关系也是可以的。可是结婚和彩礼始终像一座山一样横亘在那里。傅丽娜不由自主想要去翻越它,最好是两个人一起携手去翻越它。然而这样一来,她又觉得自己不够完整了。因为部分主权被许之睿所出的那笔彩礼买走了,她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个体了。
但是最最让她痛心的是,在和妈妈的通话过程中,她始终是在用金钱衡量着自己。彩礼越多,就表示他们对你越重视。她为此感到羞耻和抑制不住的愤怒。
人们通常以为彩礼只是一份经济负担,但它更要命的地方在于,它表示了女人的存在价值不过是一份产权,而结婚就意味着产权所属从父亲手里变更到丈夫手里。
而爸妈居然如此不由分说地捍卫着这样的规则。这让傅丽娜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被爱过。她觉得出彩礼这件事会始终像一道伤疤一样刻在她脸上,就像古代奴隶脸上的刺青,让她永远觉得愧不如人。
许之睿轻轻走近了洗手间,轻到傅丽娜根本没有察觉。
“小丽……怎么了?”
傅丽娜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来,双眼红肿。
“你别说话。”
她趴在他肩膀上,放声哭了出来。
“我们可以不结婚吗?”
“你不想做我媳妇了吗?”
“我只是不想结婚。”
“因为彩礼吗?”
傅丽娜没有做声。
他双手抓着傅丽娜的肩膀,抬起她的头,用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小丽,你爸妈想要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因为你值得……好吗?”
傅丽娜又哭了。
“可我不愿意。”
“你是怕会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吗?还是说会丧失你的独立性?”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件错误的事,不管是你付还是我付,都是错的。但我无法说服我爸妈,我也不想让他们伤心。可是我又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可以这样想,结了婚、我付了彩礼,他们就再也管不了你了,也就意味着你自由了。”
“你会来管我吗?”
“不,你来管我。”
第七场
“多少钱呀?”尹汉文的提问打断了傅丽娜的回忆,让她的思绪回到了饭桌上。
“十万。”许之睿回答。
高敏凌和尹汉文表现得目瞪口呆。倒是小兰阿姨点着头说:“和我老家行情一样。”邢悦则一个人默默不语地吃着饭,根本没有参与到谈话当中来。
“那你们应该有婚假吧?”尹汉文有意扭转话题。
傅丽娜一时对这个室友一阵好感。
“唔……有啊。”
“羡慕哎,可以去度蜜月了。”
“你们准备去哪里?”高敏凌好奇道。
“那你去过东京塔吗?”高敏凌来了兴致,筷子握在手里。
“嗯嗯,去过。”
“岚山呢?那里的樱花好好看。”
“没有。”
“奈良呢?”
“也没有。”
邢悦悲哀地听着,她在上海都举步维艰,更别说出国了。她只好把自己碗里的饭不住往嘴里送,不时清下嗓子。
在高敏凌的追问下,傅丽娜红了脸,因为她只是出差的时候在东京逛了一下,并不是真的去旅游。耳根后面的粉红和她脸上的妆容很不搭,无助下,她忽然把脸转向了邢悦,“悦悦,你去过日本吗?”
邢悦摇摇头,“没有。”
“泰国呢?”
“香港?”
“那你去过哪儿?
“上海。”
高敏凌差点一口饭喷出来。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只去过上海。”一旁的张春兰笑嘻嘻地说。
“可是,我们不就在上海吗?”丽娜有点固执地嘟囔道。
大家忽然间大笑了起来,“对啊,我们就在上海。”傅丽娜觉得有点尴尬,但也跟着傻呵呵地笑起来。
邢悦实在不喜欢这样的话题,于是抬头问道:“你们公司最近裁员厉害吗?”
许之睿忽然像打开了话匣子,细数起他们公司最近的内耗和办公室政治来。傅丽娜、高敏凌和尹汉文也都加入了进来。
“前几年的职场环境也这么恶劣吗?”邢悦不知道问谁,因为她也不知道这里谁的工龄最大。
“前几年经济好的时候可不这样,当然我也没经历过……”许之睿刚喝完可乐,打了个嗝,继续说道,“现在主要是经济下滑,盘子里的肉少了,大家都开始互相争夺,争红了眼。”
“现在的年轻人确实辛苦。我女儿跟你们一样也在上海上班,就在浦东。”不知道为什么,张春兰只说了这半句,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日本韩国十年前就这样了。”尹汉文说,“我们不过是在走老路。”他又说了一些老人没人养,小孩一生下来就是韭菜之类的话题,谈话氛围也越来越低沉。
“哎,你们看韩剧吗?”傅丽娜忽然兴奋道。
“我日剧多一些。”邢悦说。
“美丽呢?”
“我喜欢看国产甜剧。”
“呃……好吧。”傅丽娜朝邢悦看了一眼,“有点没想到呢。”
那一眼让高敏凌心里有点不舒服。尹汉文帮她夹了一块腊肉,她也没注意。
“小伙子挺细心哈。”张春兰笑眯眯地看着尹汉文说道,“你工资也挺高吧?身边还有单身的同事吗?”
眼看着话题又要回到婚恋方面去,高敏凌想要闪人,此时娄佳慧发来信息,问她能不能跟蒲培玉要签名。
她抬起头来,问傅丽娜和邢悦:“你们谁想要蒲培玉的签名?”
“我要!”傅丽娜叫道。
“我不粉他,但有点好奇真人长怎么样。”邢悦说。
一会儿,高敏凌把手机递到傅丽娜和邢悦面前,聊天框里,对方回了一句,“我住603,你们待会可以过来。”傅丽娜和高敏凌一起尖叫了起来。邢悦则有些矜持,假装无法忍受地皱起了五官,一副黑人问号脸。
“你们有必要吗?”许之睿很嫌弃地说。
“你不懂,你闭嘴。”
在傅丽娜的打击下,他只好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姿势。尹汉文只是盯着高敏凌摇头笑。
张春兰把腊肉往尹汉文的方向推了推,“小尹啊,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快吃完饭时,尹汉文忽然想起了他的猫。
“豆芽呢?”
“早上我还看见她在那边走来走去呢。”张春兰说。
“不会自己跑出去了吧?”
“楼门锁了,她能跑到哪里去?”
“她可是动物,能上房顶。”
尹汉文又跑到楼顶找了一圈,还没找到,最后只能放弃等她自己回来,因为她以前就老是自己跑出去,晚上又找回来。
晚上下班后,傅丽娜、高敏凌和邢悦三个人盛装打扮来到603门口,因见到了真的蒲培玉而激动不已。三个人分别和他合了影,签了名,一同回到住处。
三人一副痴汉相,纷纷沉醉在帅哥的盛世美颜里不能自拔,连邢悦都未能幸免。过了好久才想起要给高敏凌做婚纱这件事。傅丽娜早已把自己的白纱窗帘卸下来洗干净晒好了。她们在网上找了一幅绝美的设计图,高敏凌根据教程,一块一块把纱布剪下来,邢悦负责缝,结果不是那里大了就是这里小了,搞得傅丽娜胆颤心惊。最后的成品虽然有点像小孩过家家一样简陋,但终归是完成了。
“婚礼当天,只要找好摄影角度,没问题的。”邢悦大拍胸膛保证道。摄影师都这样说了,傅丽娜自然就放心了。
回到房间,许之睿已经躺下了,她本来打算要问他一问的,但是要问什么来着,连她自己都忘了,直到在睡着前才忽然想起来。
她要问的是,他怎么能在大家面前就说了彩礼的话呢?那让大家怎么看她?但是从后来三人一起去要签名照,一起缝婚纱来看,大家好像也没有怎么看她。
想到这里,傅丽娜两只眼皮已经撑不开,不知不觉就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八场
上午十点三十分,高敏凌正用浴巾包着身体斜斜靠在洗衣机上,盯着尹汉文的后背。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身材虽说不上魁梧,却也算高大,只是一张脸让他看起来好像刚从校园走出来不久的毛头小子。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仿佛在拒绝拥抱这个更加复杂的成人世界。
他前女友说的是对的,他有点土。但这个形容不够精确,准确来说,是他身上有种实干家的自信。这让他看起来既没有在年轻人中间流行的基于享乐主义的颓废气息,也没有那种只关心国家大事和科技潮流的梦想家的气度。他是那种乍一看有点无趣的人。
“我去拿下工具箱。”话音刚落,尹汉文匆匆奔出浴室,少顷又转身返回,手里拎着一只黑色金属箱,大概有她的旅行箱那么大。
“你居然还有这玩意?”
金属箱打开,自成一体,像一个由工具构成的王国。大到一把电钻,小到一颗螺母、一枚银针,都在沟沟壑壑中整齐摆放着。
尹汉文朝她嘿嘿一笑。不知为何,高敏凌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喜悦。
他今天穿了一件无领淡蓝色衬衫,扣子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就是腿上一条浅灰直筒裤让他看着像个马来华侨。仿佛如果上身换上Polo衫,扣一顶网球帽,再挥根高尔夫球杆,他就会立马露出自信的笑容,表达对祖国母亲的热爱。
高敏凌抚了一下额头,轻轻把这无稽的想象抹去。
尹汉文已经拆开了热水器的外壳。他找到了一个类似马达形状的电池阀,逐个把两旁的螺丝卸下,背部由于胳膊的用力把衬衫绷得紧紧的。高敏凌又想象如何扒开他的衣服,双手去摸他那肌肉和肥肉比例刚好的胸脯和后背。她努力回想那晚两人在床上的感觉,可居然一无所获。
她知道问题所在。高敏凌知道自己心底有个巨大的洞,就像等电梯时,门打开,里面是空的。那个洞有时候会大到将自己吞没,偶尔的肌肤之亲则会帮她填补。她就像个感情上的流浪汉,一晚之后,抽身离开,始终无家可归。
“我想开窗,你会冷吗?不然你到卧室去等。”尹汉文的话打断了高敏凌脑中的拥吻。
“唔……不会。你开吧。”
暖春的草叶和花香混合而成的浓烈香气从窗外飘进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清晰可闻。高敏凌注视着窗外,不远处有一条河,可以看见河面上波光粼粼。
尹汉文也瞄了一眼,“这种好天气,要是能出去该有多好。”
两人身处狭小的浴室,高敏凌抱胸靠在洗衣机上,头发胡乱盘在头顶。浴巾没有包裹的地方,雪白的突兀出来的锁骨好像可以盛放一汪清泉。想到一个她不了解的男人,正全心全意地为她的热水澡拧着螺丝,还看起来有点笨拙,她就止不住笑意。
她就这样站在一旁看了尹汉文许久。日光穿过窗户洒在墙壁上,看起来像一幅栩栩如生的插画。她忽然对他起了探索欲。
“你平时都干嘛?”
“工作。”
“一直在这家公司做程序员吗?”
“也不是啦,我专业学的是考古学,想不到吧。我刚毕业那会儿正是互联网创业热潮,就自学代码转了岗。还在一家创业公司担任过两年CTO。”说着,他径自笑了起来,“那是我离成功最近的时候。”
高敏凌在尹汉文的笑声里听出了自嘲的意思。
“当CTO不好吗?”
“Title而已,一样没完没了的熬夜加班,没什么意思。代码和英语一样,是一个阶层剥削另一个阶层的工具。”他稍微停了一下,忽然问,“你英语好吗?”
“一般般。”她学的可是双语播音主持,还在国外待过一年,不过英文照样很烂。
“最好还是学好的好。”
高敏凌翻了个白眼。少当爹。
“那你也整天去演讲,全国各地到处飞吗?”
“我没有那种侃侃而谈的本领。”
看着也不像。
有野心的男人高敏凌见多了。原本不算什么坏事,但是她顶讨厌那些让别人为自己的野心买单的人,因而就对所有有野心的人有了偏见。相反,也对没野心的男人有了一份偏爱。
“工作之外呢?”
“逗猫、做饭拍视频,在网上出售电子书、影视资源,做小工具。”
“A片?”
“还有其他类型的啦。”
“没有社交吗?”
“有啊。我们会一起看电影,听音乐节,偶尔出去旅游。”
那就是没有了。
高敏凌对突然冒出来的“我们”两个字感到不悦,虽然他没说“我们”指的是谁,但她心知肚明。
“节假日就回家看看父母。”
“忘了问,你是哪里人?”
“浙江宁波人。”
高敏凌惊呼,“我们居然是老乡。”
尹汉文对此居然毫不意外。他蓦地转过身,“好了!”把扳手放回工具箱,轻添一句:“可以洗了。”这回说的是方言。
高敏凌没来得及回应,他便出门而去,小小的浴室瞬间变得空荡荡的。高敏凌顿觉一阵孤单,只好把自己淹没在热水中,任由心事在雾气中发酵。
第九场
“妹妹,你现在还知道丢人两字怎么写吗?”
高敏凌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你都把信息放到约炮平台了,还怕人不知道?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
“我好歹是你哥哥。对哥哥说话不能客气点吗?”
“好意思说。高海源承认你了吗?”
“早晚的事。”
高敏凌冷笑一声:“祝你成功。不好好当你的高家长子,找我干嘛?”
“爸的生日快到了,我劝你早点回来。”
“我住的小区封了,回不去。”
“少盯着我,叫我回去你就真没戏了。”
“你回来不也是嫁人?我巴不得你永远别回来,可爸偏偏惦记你。”
“哼……他要真惦记我,就不会……算了,不说了。我不会去的,别找我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旁边的尹汉文正静静盯着她看。
“你不过听到了一个烂俗的富家女离家出走的故事。”她拿起吹风机,又开始吹起头发。嗡嗡声响中,她听见尹汉文说:“他们叫你干嘛?”
“叫我嫁给一个副局长的儿子,我不愿意。就逃出来咯。”
高敏凌说得一脸轻松,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她被自己的父亲欺骗后的绝望心境。他不可能不知道市卫生厅副局长常春晖的儿子常乐乐的恶名,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带她去饭局。最初她试着理解过他,也曾好好扮演过富家乖乖女的角色,但当她真的确认父亲要她和常乐乐结婚时,还是退却了。
“有我在,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这是父亲当时对她说的话。
那时她忽然明白,她将延续母亲的命运。
她小时候曾埋怨过母亲为什么那么敏感脆弱,经常对着电视里贫苦地区的小孩落泪,太阳下山了也要伤感一会,四川大地震时还整整哭了一周。
那时候她喜欢爸爸,讨厌妈妈。因为爸爸在为一份重要的工作忙碌,而妈妈却什么也不做,整天哭哭啼啼。她会担心要是爸爸不要她和妈妈该怎么办,因此老是督促妈妈按时吃药,嘱咐家里的阿姨空闲的时候陪她多聊聊天、逛逛街。她知道,她是迟早要帮爸爸担起家庭重任的。虽然她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但她没想到,她要承担的重任就是嫁给市卫生厅副局长的儿子。那时她才知道,妈妈不是脆弱,她只是病了。假如自己嫁给常乐乐,她很清楚,自己也会得那种病。意识到这个的时候,高敏凌感到恐惧,全身发冷,居然莫名其妙地吐了。
“就像你对妈妈那样是吗?你对她很好,从来不会恶语相向,但你照样找小三,养私生子。”
父亲大怒,说大人的世界小孩不懂。但她那时已经22岁了,她当然听得懂什么是谎言。
在尹汉文面前,高敏凌把自己的经历三言两语一笔带过,好像那并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末了她还问:“你知道全世界最封建的地方是哪里吗?”
“哪里?”
“有钱人家里。”
尹汉文想说点什么逗她开心,可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只好脱口而出:“美丽,你真了不起。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姑娘。”
高敏凌做了个晕的表情,甩了下头发,换个方向继续吹。
第十场
听说有些新娘从婚礼开始前一年就在减肥,整牙齿,而傅丽娜的减肥计划从来只停留在手机备忘录上。为了让两天后的自己更好看一点,傅丽娜穿上运动服,跟着视频跳起操来,不一会儿一张脸就变得又红又热。
“临时抱佛脚。”许之睿拿着苹果咬了一口嘲讽道。
傅丽娜哼了一声,没理他,继续跳了起来。
洗漱完毕,她发现好久没剔的腋毛又长了出来,翻来翻去找不到脱毛的东西,只好涂了沐浴液,用许之睿的剃胡刀来刮。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还有什么来着?因为紧张,傅丽娜的脑子一团浆糊。
对了,还没跟公司请假呢。不知道为什么,傅丽娜迟迟开不了口。因为公司设计部门就两个设计师,外加一个实习生,如果她请假的话,不知道老板会不会觉得她耽误公司业务,所以一直拖着。
吹干头发,她拿起手机点开老板的私信框,编辑了一段话:“杰森哥,因为我明天就要结婚了,能不能请假一天。”
写完她读了一遍,这也太低声下气了吧。哪里像一个为公司做牛做马五年的老员工的语气。
于是重写:“老板,能否请假一天,我去结个婚。”
等回复的时候,她问许之睿:“你请好假没?”
傅丽娜心里隐约不快,好像他只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万一有人找呢?”
“啊……还是算了吧。我也没参加人家的婚礼。”
想到自己的婚礼不仅寒碜而且清冷,既没有新郎的父母,也没有新郎的朋友,而他只是把自己借用了一个小时而已,傅丽娜心里有点失落和不确定。
“你是不想结婚吗?”
许之睿听到话头不对,走到傅丽娜旁边。傅丽娜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你怎么了?”
他伸手要拉住她的手,但她脱开了。
“小丽丽,宝宝,你怎么了?”
恐慌的情绪在傅丽娜心里如微生物一样在酝酿,但她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于是开口道:“我们这次在这里住多久?”
“啊?”
“我们下一次搬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呀。”
“那有孩子了呢?”
“你怀孕了?”
傅丽娜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假如。我们以后生了孩子,也要住在出租房吗?”
“不是还远着呢嘛……”许之睿说这话时明显底气不足。
“你不想要孩子是吗?”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就生呗。”
“你的意思就是我想生就生,与你无关咯?”
“不是……”
“而且你也没求婚。”傅丽娜想起来这回事。
“是你说不要的。”
“我说是一回事,但你做不做不是另外一回事吗?”
许之睿摸着头发,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哪里吗?”
许之睿不说话。
“我讨厌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事,却每次都像我在为难你。”傅丽娜一针见血。
“那我做错什么了,你说出来嘛。”
“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许之睿想了半天,道:“不知道。”
“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对待我们的婚礼。你不想负责任,你只是想和我一起消磨日子,你都没对你爸妈说过帮我们买房的事情,你从来没想过孩子的事情,你也从没替我想过。假如生了小孩还要住在出租房,那我为什么要生?到时候你只用上班,而我不仅要上班,还要带小孩,还要忍受身体的疼痛。这些你从来都没想过……我已经29岁了,你要我35岁生不出小孩的时候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吗?”
傅丽娜一口气说完,许之睿杵在原地,仍旧很温和地说:“你也太焦虑了吧,这不是还早着呢嘛……”
丽娜感到一阵绝望。
许之睿在房间走了一圈,傅丽娜能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但她并没有理睬。
“你想让我计划好余生的每一分钟吗?”许之睿反问。
“我知道,因为我长得不漂亮,条件一般,你就对我爱理不睬。请问你送过我几回情人节礼物?”
“你不是嫌庸俗吗?”
“我嫌庸俗你就可以不用买吗?”
许之睿冷笑一声,“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傅丽娜原本想说明明是你不上心,但此时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对,我就看你不顺眼。”
许之睿没想到傅丽娜这么直接,过一会儿才道:“你想让我搬出去是吗?你不想结婚了是吗?”
傅丽娜本来还想逼他服软,听到这话愈加生气,于是也强硬地说:“对,我不想结婚了。”
第十一场
许之睿没再说话,猛地拉开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地板刮擦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会儿,傅丽娜身后传来一阵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丽娜狠着心没去管他,蜷着双腿把自己缩进办公椅里。她想起第一次惹哭他的时候,两个人还刚认识不久。
那时,距离她和大学认识的男朋友结束异地恋已经两年。公司虽然有很多同龄男生,但大家只限于工作时的交流和沟通,一下班就像陌生人一样各自缩进自己的朋友圈。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丽娜害怕自己无法在30岁结婚,32岁生子,那是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所以在相亲五次失败之后,她整个人陷入了低谷。她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再遇到喜欢的人了。她把自己的头发剪短,把衣柜里艳丽的衣服全部扔掉,打算就此接受孤独终老的命运。
有一次下班后,同事晓婷问她要不要去喝酒,她约了两个朋友。其中一个是她的同学,另一个是同学的同事。
“说不定其中哪个就是你男朋友哦。”
晓婷把丽娜低到桌子上的头抬起来,说:“这次不算相亲,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没错吧?”
这么说好像也是,毕竟生活太枯燥了。
晓婷给她看了两个人的照片,两个人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尤其其中那位身材高大的男生,衬衫下面还穿着印有雷神的T恤,糙汉一枚无疑了。
许之睿吸引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她的面卷起了他的袖子。
他的前臂靠在桌子上,撑着他的整个上半身,显得肩膀很宽阔。她一直喜欢许之睿的肩膀。
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占据了桌子上方大部分的空间,坐在对面的傅丽娜因为距离太近,一时有些局促。
是他先对她手上带的佛陀手链感兴趣的,几乎是带着嘲讽的兴趣问:“真会显灵吗?”
傅丽娜立马对着他身上的雷神T恤反击起来:“那穿个喵喵锤,就能成雷神?”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他看着糙,笑起来却很好看,听的音乐类型也很丰富,最后还拉着她去舞池中央跳舞。那是傅丽娜第一次在人群中跳舞,跟着人群乱蹦乱跳。
最后走的时候,她居然有些意犹未尽。虽然他和她的理想型相差甚远,但在她过往的约会里,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她是爱他的。
可不知为什么,四年过去,他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此时老板回信息了,“当然可以。”还发过来一个红包,“祝丽娜新婚快乐,百年好合。”老板随即把这个消息发到了同事群。同事们都跟着祝福起来。
“明天我也要请假,我要参加丽娜的婚礼。”
“丽娜,你缺伴娘吗?”
“丽娜,你缺伴郎吗?”
“丽娜,我们在线吃席哈。”
面对同事的祝福和调侃,傅丽娜心里很不是滋味。刚刚还吵架说不想结婚呢。
许之睿也从桌前起身了,拉着一张哭过的脸,走到了小厨房那里。
傅丽娜瞟了一眼,他在给自己泡咖啡。见没有给她泡的意思,于是故意没好气地说:“麻烦也帮我泡一杯,谢谢。”
许之睿没有吭声,过了一会才同样没好气地回:“要加糖吗?”
“不要,谢谢。”两个人像咖啡馆的服务员和客人一样,谢谢来谢谢去。
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好像对这种游戏上了瘾。
一会儿说:“你知道我的手机充电线在哪里吗?”
一会儿又说:“能把窗关上吗?”
“能晾一下衣服吗?”
“可以带上耳机吗?”
谁都不说句好话,也不去提及早上争吵的话题。
就在傅丽娜担心以这种状态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明天的婚礼是否能顺利进行时,她抬头才发现——挂在阳台上的裙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