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苏联时代俄罗斯BDSM文化的发展困境（下）

虽然BDSM文化是80年代贫民化浪潮以来屡见不鲜的由下而上再从上至下进行扩散和推广的亚文化之一，但BDSM在被中上层阶级吸收、改造的过程中转型的较为彻底。当欧美现代BDSM文化以一种截然不同于50–80年代的姿态进入21世纪时，BDSM已经打上了深深的中上阶层文化烙印。这也造成了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一些80、90年代才引入欧美BDSM文化的国家，民众对BDSM的印象是“有钱人玩的性变态游戏”。

2013年美国精神病学协会发布了新版《精神障碍诊断和统计手册》，其中明确区分了愿意参与的成年人BDSM等主流以外的性行为，以及强迫他人未经同意而从事这些行为的行为，BDSM不再是精神疾病的征兆和表现。以此为标志，BDSM在欧美的去罪化基本完成，主流社会也将其与性变态脱钩。当一种亚文化开始从边缘走向中心，开始拥抱大众、迎合主流时，对该亚文化的商业收编早已悄然开始。

除了漫威系列作品和电子游戏塑造的女权支配，BDSM文化在大众化的过程中，推手为了迎合中产阶级式审美和满足其对触碰伦理道德禁忌带来的刺激，“虐恋”概念逐渐形成，并演变成为BDSM文化的大众印象。这种大众印象随着2015年同名小说改编电影《五十度灰》的公映而进一步加深。俄罗斯主流社会也基本认同了BDSM是一种性辅助手段，但其中的无性性行为仍受批判，涉及LGBT的内容依旧被认为是一种性变态。这种看法同样存在于前苏联其他东正教文化色彩浓厚的加盟共和国中，包括乌克兰、白俄罗斯、格鲁吉亚等国。

上篇笔者提到的俄罗斯BDSM文化中除了基于传统文化的男权支配与女权支配并存共容的特点外，对欧美现代BDSM文化既接纳又抵触的矛盾态度是造成俄罗斯BDSM文化发展困境的重要原因之一。《五十度灰》公映后俄罗斯民众对欧美现代BDSM文化的抵触和批判态度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俄罗斯的互联网开放程度不算太低，俄罗斯人通过全球性的新闻媒体与社交平台了解到BDSM的去罪化和各国BDSM文化的发展情况，并且认识到其已经发展成为一种国际亚文化，这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之前由于西方标签而产生的抵触情绪。

俄罗斯BDSM文化在经过短短几年的繁荣发展后又出现了波折。2019年5月俄罗斯发生了某高中学生组织BDSM派对的事件，一时引起社会轰动。BDSM文化再一次成为西方毒害当代俄罗斯青少年毒草的代表，重新受到社会批判。但这种批判目前并没有在根本上阻挡欧美BDSM文化的流行，根结在于BDSM大众化所带来的新兴产业在经济持续低迷的俄罗斯成为年轻人新的就业选择，由一种性的癖好变成糊口的工作。

受石油价格持续下行与近年来美英等国的制裁影响，俄罗斯经济持续低迷。为了应对经济危机，来自列宁格勒的那个男人断然采取了使卢布贬值一倍的措施。这意味着俄罗斯人在不涨工资的情况下物价翻了一倍，俄罗斯百姓只能默默承受通胀带来的生活压力。这种痛苦和艰辛也是当下许多中国人所不能体会的，尤其是俄罗斯经济最萧条的时期正是中国经济增长达到顶点，四处都在营造盛世气象的时期。中国在俄留学生一面享受着物价打五折的快乐，一面亲眼目睹俄罗斯同学日子过得紧巴巴甚至挨饿。

伴随着的还有失业率的新高，糟糕的形势迫使俄罗斯年轻人开始选择新的出路，BDSM表演成为择业和兼职的新选择。许多人事实上并没有BDSM偏好，但为了钱而自愿或被迫从事BDSM表演。长期以来受到极度排斥的同性BDSM也活跃了起来，尽管其中为数不少人根本没有同性的性取向。BDSM在俄罗斯成为了一种表演，这也导致俄罗斯BDSM群体以不正常速度迅速膨胀，俄罗斯BDSM文化产业也成为了全球BDSM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获得资本驱动产业发展，产业驱动更多资本与人力的投入。搭上BDSM大众化的快车，俄罗斯BDSM文化产业进入一种看似良性的发展循环。

当前俄罗斯BDSM文化从内容形式到服装道具都在模仿欧美现代BDSM文化，而对欧美BDSM文化抵触情绪的升温和对俄罗斯传统文化中BDSM内容的既有批判态度使得俄罗斯BDSM文化又回到了2000年代既肯定又否定的矛盾状态。近年来暗网亚文化的大众化一定程度上冲击了俄罗斯BDSM文化产业，但俄罗斯BDSM文化在转型升级和发掘本土内容方面止步不前的状况在未来可能会进一步加深俄罗斯BDSM文化的发展困境

笔者认为当前欧美的BDSM文化实际上一定程度修补了由于坎普运动造成的中产阶级亚文化的撕裂，形成了一种统一的、规范的、被主流接受的审美与癖好。俄罗斯对于具有泛阶层性特征的欧美BDSM文化更多是基于东正教文化和民族主义层面来看待。我们可以发现近几年来，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传统文化和民族文化内容成为新的世界时尚潮流，但俄罗斯BDSM表演中除了走高端路线的绳缚艺术，其他内容依然是粗劣的模仿。今年对于俄罗斯经济的挑战同时也是对俄罗斯BDSM文化发展能否摆脱瓶颈期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