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的第一个周末,天气很好,我去学校找同学讨论作业。
“花散里夫人对源氏的爱到底来自哪里呢?”有位同学对着阅读文本认真地发问。
我突然开始走神,看着不远处的阳光穿过樱花树,影子落在地上斑斑驳驳,很好看。在那一刻,虽然通讯录里再没有叫聂北的人,但我还是不争气地想起了他,想起了我和他的初吻。
就在前一天晚上,在聂北的车里,他突然靠近我。柔软的气流与触碰,拂过我的耳朵与脖颈,冷而密的战栗蔓延开来。身体是愉悦的,我知道。但我心里不断问自己——我喜欢他吗?他喜欢我吗?这是爱吗?随着热流的起伏,我在意料之外的状况中思考着,恐慌着,强装镇定。至少在我看来,这样的身体愉悦必须与深沉的爱连在一起。
事实上,那也是我的初吻,跟一位在交友App上认识的、仅有两面之缘的男人。尽管我当时已经27岁,但还没谈过恋爱。除掉学习和工作,我几乎不跟男性接触。在情感方面,我确实开窍很晚,甚至到现在,通过交友App认识接触了很多男性之后,也依然存在许多难以克服的障碍。
见面第一天,我们在饭桌上聊了聊各自的变化。饭后,我们又一起看了电影,除掉我拒绝了他的牵手行为之外,一切都很舒服。
一周后的第二次见面,我们一起去公园。聂北不是很想聊天,只是到处找人少的地方,走了一阵,意兴阑珊,又带我回了车里,说需要休息一下。那时,车里很安静,我有些困,又有些无聊。不知怎么,他又提出要牵手。我有些慌张,就伸出手说要比谁手大。
“你的手确实很大。”聂北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握住我的手,慢慢地,又变成十指相扣,“你要不要靠我肩上试试?”
“不要。”
“试试嘛。”
试试就试试吧,我不再拒绝,只是懵懂地照做了。再后来,他就亲了过来。嘴唇相贴的时候,我有点懵,不知道该做什么。
“把嘴张开。”我记得他这么说,有点无奈,有点不耐烦,或者还有点惊奇。
我能理解他的惊奇——是啊,一个27岁的女性,竟然没谈过恋爱,竟然接吻都不知道张嘴。
大学毕业后,长久以来被学业、家人压制的恋爱渴望终于得到解放。我孤身一人从县城去大城市工作,没有同学、朋友、亲人在身边,可以接触到的异性也只是男同事。在刚开始工作的4年里,我与个别男同事有过单向暧昧的情愫,或者是我纯粹的暗恋,或者是对方朦胧的好感,不过都碍于工作无疾而终。
年龄逐渐接近30岁,家人、同事以及大量的公众号都在问:为啥这个年纪不谈恋爱呢?再看看身边的同龄人,不是在恋爱、相亲、结婚,就是在生孩子。我心里的异样感逐渐浮现,我渐渐开始疑惑,似乎在30岁,一切单身的行为和理由都变得不恰当,不谈恋爱的人是不正常的。有一度,我甚至觉得单身是一种刑罚,它会让我在半夜惊醒,在热闹的节日里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如果最后要结婚,那还是要尽快找对象,越早越好。”
“一个人待着多可怜,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
“你看那个谁还是一个人,现在要找也找不到了。”
“要求不要这么高,差不多就得了。”
“你不会性取向有问题吧?”
类似的话语终日充斥在我耳边,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快看呐,所有人都有另一半,就你没有呢,所有人都那么正常,就你不是呢。”
亲戚朋友也有给我介绍相亲,但不多,基本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现实中,我的工作相对封闭,能主动认识人的机会挺少的。为了体验心中理想的爱,也为了证明自己是正常人,我开始了交友App上的探索之路。从“珍爱网”、“Soul”到“一周cp”、“青藤之恋”,再到“她说”、“牵手”、“二狗”等等,我试用了很多交友软件。有的主打灵魂伴侣,有的则侧重性格匹配,有的会设置一周假想恋爱,有的则是广撒网模式。我在不同的社交软件中来回穿梭着,期待能遇到一个与我完美匹配的对象。
交友App的最大优点是方便建立联系,但最大的缺点也是方便建立联系。如何辨别真伪,如何识别渣滓,全看个人本事。
刚开始,我用最大化的真诚去面对每个人,不断向他们展示、介绍、说明自己。一天里,我可以同时跟很多男性聊天,几天的筛选之后,就开始一对一接触,热情总是被点燃、高涨,然后就开始消磨,直到殆尽。每遇到一个男性,跟他网聊很多天,实地见一面,没后续就下一个。那时的失败循环,是没有后来计算的。
聂北是第一个打破循环的人。
“亲得舒服吗?”聂北问。
我没回答,只是被动地感受着唇舌之间的交触,脸逐渐发烫。他停了一会,又亲了下来,只是这次,他开始摸胸,我胡乱地阻挡着。
聂北问:“为什么不能摸,摸了又不会少块肉。”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拒绝。那是我第一次被亲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他还是亲了很久,直到他送我回家。这是一次复杂的体验,克制、害羞、抗拒、害怕,甚至还夹杂着享受,所有感觉都混在一起。
“你的侧脸好像男的。”聂北在亲完以后跟我说。
“我好丑。”我边照镜子边说。
“别照了,再照也不好看。”他说,“要不要去见我朋友?”
到家以后,我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整理杂乱的思绪: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算是恋爱了吗?我感觉不到爱,能感觉到的只有混乱、迷茫,甚至还有恐慌。恐慌来自哪里呢,是突然的亲吻吗,还是亲吻时需要阻挡的手?抑或是他一边亲我还一边回消息的举动?还是来自外貌上的负面评价?
“到家了吗?今天辛苦你了。”我终于开始给聂北发消息,同时说了对突然发生的亲密行为的恐惧,又估算了约会中的消费金额,把一半的钱转账给他。他并不理解我的恐惧,只是说下次会注意,随即收下了转账,然后我就立刻删除了他。
那天的感觉就像放烟花一样,可以迅速而热烈地开始,也可以突然而决绝地结束,只剩下灰暗缥缈的余烟。
后来,我和聂北就再没联系过,我也没和任何人谈起过这件事。
2
两个月后,我又认识了一个名叫崔嘉维的男人。他曾经当过兵,跑过龙套,后来开了一家策划公司。那是五一节第一天,他迟到了,隔着电影院的玻璃门,见我已经到了,就更着急了,因为扫不出健康码,还跟保安吵了一架。
我模糊地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再看他头上的发蜡,不合我心意,脚上光亮的尖头鞋,也不合我心意,通身的社会气,更不合我心意。如果是现在的我,可能就不会见他第二面了。但那时的我不知道,我们的羁绊才刚刚开始。
自聂北之后,我就认为,过快发生肢体接触是危险的信号,如果我没有辨别好坏的能力,那不跟任何男性产生过快的肢体接触,不发生婚前性行为,就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崔嘉维则在见面的第一天,就让我感受到了危险的信号。
在跟保安争执过后,我们换了一家电影院,终于落座。因为画面中的血腥镜头,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他察觉到我的异常,就开始拉我的胳膊和手。被我飞快地甩开后,他有些不高兴,就没了动作。
崔嘉维进社会很早,很会跟人打交道,与不擅社交、只知道宅在家看书的我有极大不同。那时的我大概有一丝喜欢他,甚至可以主动确认恋爱关系。但那是爱吗?我无法确定。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之间的鸿沟随着了解的深入继续扩大,即使说着同样的普通话,写着同样的汉字,用最直白的语言,我们依然无法有效沟通。
而其中最大的矛盾点,是性。
我家的吵架频率可以按天来计算,如果爸妈一周都没吵架,说明已进入冷战时期。我爸妈是相亲认识的,相亲不久就迅速结婚,结婚不久就有了我。因为爸爸经常在外面做建筑,一年中只有一两个月在家。在为数不多的团圆日子里,我也经常能看到他们吵架,只是他们吵架的重点要琐碎繁杂得多。印象里最深的吵架,总跟过年有关。不知怎么的,别人家大年三十总是热热闹闹的,我们家过年总是有股阴郁气。在城里还是乡下过年要吵,年夜饭做几个菜也要吵,爸爸老抽烟要吵,打麻将不回家也要吵。
小时候我总把这些争执的源头归到妈妈身上,认为一切都是她小肚鸡肠的原因。再长大些,我开始怪爸爸懒惰,吸烟成瘾。再后来,我只能归咎于他们性格不合,早该离婚的。但他们并没有离婚,吵架对他们而言,似乎是接受了无法摆脱的捆绑模式之后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就像小动物被困在笼子里,总要发起抗争,但凡抗争必然会有些响动,甚至流血。
他们吵架的时候,我一般都捂住耳朵躲在角落里。等爸爸摔门而去,房间安静下来,我就会探头探脑地开始找妈妈。她总是一动不动,在床上侧躺着身子,任由眼泪打湿枕头。我有些不知所措,在床边待了会儿,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妈,怎么了?”我问道。有时,她什么也不会说,只是默默擦眼泪。有时,她会带着哭腔开始骂脏话,骂完后,眼泪也干了,再继续跟我强调,“以后千万别嫁像你爹这样的人”。
我点点头,又自己总结了一番:频繁吵架的人不能要,抽烟的人不能要。
而崔嘉维这两点刚好全占了。所以,每当我跟他发生争吵,最后的解决方式,总是分开,更准确地说,是我单方面想要分开。
最后一次见面,是我主动去找他。那晚的月亮很漂亮,我们在江边散步,看霓虹和树木的倒影在晚风中随着流水晃动,崔嘉维难得地没说许多话,只是看看我,又看看江面,有些心事,又不肯跟我说。天气凉,他的拥抱很温暖,身上隐隐有丝檀香的味道,我紧绷的神经开始松弛。
本来,那会是一个安静宁和的夜晚,但争吵还是发生了。崔嘉维照常送我回家,我们照常在车上亲吻。濡湿的触感,从额头,鼻子,嘴,再往下,衣服扣子被解开,随即又被另一具身体的温暖所覆盖,只是这次,他把手伸进了我的内裤。
“还说没感觉。”他说。
我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每次亲密接触,他都试图突破些什么,直到我的最后一道防线被触及。我突然冷静下来,整理好衣服,然后开口说:“我们就这样吧。”
“可以,”他说,“这是第三次拒绝,事不过三。”
想想也是好笑,认识不过一个月,确认关系也仅十多天,我就提了三次拒绝。每次提,都是以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开始,再以无法解决问题的争吵结束。
我并不怎么回。
我也没说话。
跟崔嘉维分别之后,我又继续循环一年前的脱单模式,只是我从对恋爱一无所知的小白,变成了有一个月恋爱经历的菜鸟。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我会反复想起他,也会反复看他的信,信里描述的我,是少见的善良的人,也是少见的孤僻敏感的人。他比我更相信我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能讲好脱口秀,也能成为一个健身达人,即便我都还处在尝试阶段。
现实生活里,我就像一台性能不佳的机器,麻木地制造问题、解决问题,与问题同时出现的还有对自我的厌恶。我讨厌自己明明想成为工作中的佼佼者,却成为一个隐形的麻烦制造者;明明想要挣脱体制内的环境,却越来越不敢挣脱;明明想跟朋友亲密无间地相处,却因为自卑保持礼貌而疏离的态度;明明想对家人更好,却总是没有能力;明明想写好小说,但收获的总是普通、陈旧、不合逻辑的评价。
“为什么他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努力联系你这么久还不能算喜欢呢?”双双不解地问,“还有怎么样才算合适呢?”
“可我觉得,我跟他无法沟通。”我说。
“好吧,那就算了吧。”双双无奈地回答,仿佛我已经无药可救。
但在崔嘉维那里,我不是这样。如果他知道真实的我,还会喜欢我吗?如果他从没说过真话,我又会经历怎样的崩塌?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所以无论崔嘉维怎么做,我都不敢跟他有进一步的接触。
之后我的脱单重点,不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而是想通过找到合适的伴侣,来确认自己的价值。
3
在极度慕强的时候,我遇到了汪梓鑫。他是一个公司部门里的小领导,做动画设计,喜欢健身、看书和摄影。
那时是2021年10月,第一次见面,我们约在一个商场喝咖啡。我在商场门口等他过来找我的时候,还浏览着他的个人介绍——是我喜欢的样子,但我心里也在想他会不会喜欢我。
“嘿,你在这呀。”汪梓鑫很自然地跟我打了招呼。他的样子比照片上更有朝气些,穿着灰色衬衫,右手上还缠着一台黑色相机。
十几分钟后,一只凤凰在一片红光中缓缓出现,它展开翅膀旋转着,尾翼上的羽毛如丝带飞舞。
“快拍,快拍!”我提醒他。
“这样会不会挺傻的?”汪梓鑫拍完以后问我。我们折腾半天仪器没成功,又求助工作人员才顺利看到。
“不会啊,我觉得特别开心。”我回答说。
那天,我们好像很合拍。看一幅画时,汪梓鑫指着一抹深蓝,说他很喜欢海。我说,好巧,我也是。汪梓鑫又说最近在看《道德经》。我说,好巧,我也在看。后来,我们又聊起脱单的话题,我说这大半年几乎都在失败中度过。汪梓鑫说,他也是。
“你觉得我怎么样?”汪梓鑫突然问。
“我挺喜欢你的。”我迅速给了回答。
汪梓鑫诧异地看向我,又说:“你不问问我吗?”
“我觉得你比我优秀很多。”我说。
“不会啦。”汪梓鑫摆摆手。
“那你喜欢我吗?”我顺势问道。
“喜欢。”
后来,汪梓鑫又教我拍照,很晚才送我回家。在家附近的便利店,我买了瓶桃子味的气泡水,汪梓鑫买了柠檬味的。
“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我在喝过他的饮料后问。
“好呀。”汪梓鑫这么说着,脸突然凑近,舌头冰凉凉的,我懵了一会后,就主动配合他的吻。
“很甜。”他说,然后又继续亲了下去。
那是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见面第一天,我们就确认了情侣关系。
但刚开始的顺利也只是刚开始而已。后来的工作日,汪梓鑫总说工作忙,没在工作时,又说在拍照,或者在听音乐,没有看手机的习惯。我们一天的聊天次数用一只手就可以数清楚。
有天我气不过,跟汪梓鑫吵起来,但到第二天,又会主动道歉。到了周五,汪梓鑫没提前说,直接开车来找我。我想,即使有点奇怪又怎么样呢,只要快乐过就好。我们几乎没聊天,只是在接吻。汪梓鑫亲我的时候,会说:“你好骚。”我说:“你不能骂我,我从来没骂过你。”
他也会问:“你平时看什么片子?可以一起看吗?”我说:“我从来没跟人聊过这些问题。”
在我家,性是禁忌话题。
小时候,我偶然发现一个安全套,会把它反复地套在手指上,又取下来。我问妈妈:“这是什么。”她选择忽视我,默默在一旁做家务,趁我不注意时再把东西拿走。上初中时,我偶然看到爸爸买的碟片里的色情电影,看到男女交合的场面,身体会涌现不一样的感觉,热流和颤动会随着夹腿留存,之后,我就会偷偷看色情电影,也会偷偷在被窝里夹腿。但有时会被妈妈发现,她见我夹腿会撇过头去,小声地说:“你不能这样,人会没用的。”我迅速地停止了,又很想问,到底是怎么个没用法?但妈妈的脸色告诉我,这个问题也是禁止的。
后来,我在交友App上遇到诸多男性,跟他们讲我“拒绝婚前性行为”的原则时,他们就好像听见旧社会的封建残留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和一个接触对象距离恋爱关系只差一步,他因此果断地拒绝跟我继续接触。完全无法理解的我,开始不断地询问。
有人说,因为性是判断相爱的手段。有人说,因为性合拍很重要,培养出感情后才发现不和谐会很惨。还有人说,让已经吃过肉的人退回去吃蔬菜很难。还有人说,因为人跟人不同,有些人的性需求特别大……
听完这些,我开始反思自己,似乎是我的问题,为了保证安全而压抑性需求。可是,我不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我能在不信任对方的时候就跟他进行性行为吗?又或者,信任对方真的要等到结婚以后吗?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知道对方是值得信任的呢?
我不知道。
“但你可以跟我聊。”汪梓鑫继续说,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迷茫地看着他,这要怎么聊?说我害怕进行性行为,还是说我害怕你随时可能会走,又或者,说害怕你在做完之后就不喜欢我了?我沉默着不说话。
“亲我的脖子。”汪梓鑫见我没反应,也没继续问,只是发出一个指示。
我听话照做,用舌头吮吸,是咸咸的味道,一声闷哼在我耳朵上方传来。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裤裆上,又问:“你感受到了吗?”
我好奇地捏了捏,汪梓鑫又发出闷哼声。
“脱我的衣服。”他继续发出指令。
我也照做了,但男士衬衫不好脱,我只解了一半的扣子,看见锁骨,就亲了上去。
“你有感觉吗?”我问汪梓鑫。
“没有。”他回答。
于是,我只得继续寻找。
他没有动我的裤子,只是扶着我的腰,在他腿上跃动。我觉得自己像个大型的助兴工具,有些好笑,又有些荒唐。但我不想结束,至少现在我是安全的,能被他当成工具也挺好的。
后来,他在工作日消失不见,我俩周末正常约会的模式仅仅持续了三周。
在第四周的周二,汪梓鑫一整天没回我消息。我想,如果他主动来找我,我一定会跟他吵一架。如果他不主动,我就沉默地结束这段关系。后来,汪梓鑫没有来找我,即使我发了一条暗示性很强的朋友圈。
默默删掉汪梓鑫后的周末,我没法独处,就到研究生同学莉莉家住了一晚。她和男友是在大学期间认识的,一路磕磕碰碰走到现在。我隐去了和汪梓鑫已经确认情侣关系的情况,只是说他很少找我聊天,最近还消失不见。
“你们还只是刚认识,他对你还不够了解,你喜欢他的话,就再试试。”莉莉对我说,她刚认识男友的时候也非常主动,改善了穿搭,尝试考研、做生意,“不想留遗憾的话,就再试试。”
4
一个月之后,我遇到周楠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安心。
我仿佛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谜团里,无论是工作、学习,抑或是亲密关系,只看到问题,不知道答案。我也不清楚跟我接触的男性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性。如果有人直接告诉我答案就好了——我曾经这么想过——而周楠就是直接告诉我答案的男性。
他是一家金融公司的基金会计。尽管是同龄人,他长得很可爱,说话也比我幼稚些,有点小性子,但也不算太过分。他不抽烟,也足够真诚,会在跟我接触的第二天就主动停用交友App,会很频繁地联系我、鼓励我,也会说很多遍喜欢我。我们之间即使有矛盾,也可以放下情绪,理智沟通,迅速解决,一切都在可以接受和控制的范围内。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从无止境的单身焦虑中解脱的希望。在交友App上接触了许许多多男性之后,我的焦虑感和疲惫感同步升级。外貌上,高矮胖瘦,好看的,不好看的都有,学历上,从高中到博士都有,年龄从年下1岁到年上10岁,有情商高的,有情商低的,有富有的也有贫穷的。
曾经,我总想结合他们身上所有的优点,去掉所有的缺点,就像我对自己做的那样,但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对比之前的男性,周楠算经济实力一般,职业也还在发展中。但他善于共情,也乐于陪伴,可能是最能理解我的人,或许也最能接受真实的我。清醒点,我对自己说,不要再挑三拣四了,试着谈谈恋爱吧。
我试着放下完美主义,想去谈一场正常的恋爱。与可爱乖巧的外表不同,当周楠靠近我的时候,行为会变得强势许多,但我既不害怕,也不排斥。相反,我很需要他给的温暖,牵手、拥抱、亲吻,让我短暂地从现实中抽离,但只要再过一会儿,曾经窘迫的生活、爸妈频繁的争吵、同事的眼光,包括自己的无能都会成为强烈的不安感。
我害怕进一步接触后,还是无法坚定地相爱,也害怕真正爱上彼此之后却因为经济而争吵分离。我渴望过上有爱又有钱的生活,却不相信我们能一起做到。
后来,我还是没能拧过自己,以一个非常奇怪的理由停止了这段暧昧关系。
“我看到别的男性依然会心动,我对你不够喜欢,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这么对他说,即使曾经牵手、拥抱、亲吻,我们也没确认过关系。从朋友的身份开始,又以朋友的身份结束,我有些遗憾,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之后,周楠又联系过我几次,我们还见过几次面。只是,一切都变了。我不断从我们的相处中找出喜欢和不喜欢的端倪,不断地向他阐释我的想法、感受和需求。他对我的好感在这一次次的阐释中不断被消耗,但依然可以凭着动物的本能,想跟我牵手、亲吻甚至进行性行为。
“我想要你对我更大方一点,想要你更上进一些,但我暂时不能满足你的性需求,我先给你买玩具吧!”最后一次见面,我这么对他说,他没有回答。
“如果你没想好要不要在一起的话,就别再联系我了。”他也没再联系我。
曾经的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后的自己,会从懵懂无知的母胎单身变成现在这样。至此,从2020年开始的恋爱尝试,终于以失败告终。
我对遇到的每一位男性,都报以结婚的期待,总是在细枝末节中判断他们,思考他们,或者在细枝末节中判断自己,思考自己。
或许,我从没做好恋爱的准备,也从没真正认识过自己。
5
后来,我暂停了所有交友App。在职研究生毕业了,我没能在学校里拍毕业照,连毕业证也是同学代领的。
“最近还没脱单吗?”她们问我。
“没有呢。”我回答道。
有时约不到朋友玩,我就开始独自找乐子。周末,我会去画室体验平板插画,又因为画画老师挑的海景图,花三个小时倒三班地铁和公交去看海。晚上,我躺在民宿的沙发上,喝可乐吃炸鸡,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在中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跑去海边看海。
“小姑娘没看过海啊,我们那边的海才好看。”一个骑摩托车的大爷自顾自说着,而我只是从他身边经过,连眼神的接触都没有,我一边走一边想,他是有多寂寞。
明明说过不会相互照顾的两人,还是口是心非地生活着,这或许也能算是爱吧。
“快看,太阳出来了。”我对妈妈说。
摄于海边,太阳从云层中出现
“你一个人吗?”我妈问。
“一个人。”我说。
两年后的今天,我依然独自一人。曾经,我为了靠近主流声音中理想的三十岁而努力,也因为朋友羽羽的恋爱长跑而向往爱情。
“交友App里鱼龙混杂,需要自己辨别。”我把自己的脱单经历和盘托出,想给她提个醒。
“我都不敢用交友App了。”她听完以后跟我说。
“它只是个认识人的渠道,不用害怕,我们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总会遇到的。”我安慰她说。
现在,我还是会焦虑,也重新开始使用交友App,只是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再有很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