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少人来说,“搭子”似乎是一种在快节奏的原子化生活中代偿传统社会关系式微的手段,能满足你某个特定方面的情感需求,又不像真朋友那样要求你投入过多情感。
第84期主持人|林子人
上周日我为了见一位回国探亲的老同学回了趟家,因为疫情关系她已经三年没回国了。我们在中学时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毕业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见到面时朋友带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说道,“子人兄,你特地为了我赶回来我太感动了!”我一面为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昵称暖心不已,一面暗自赧然——在她这次回国联系我时,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年前。过去三年里,我以忙碌为借口放任了一些在远方的朋友淡出自己的生活,但心底里很清楚,我是在刻意封闭自己。
也许我的情况并不是个例,有调查显示,疫情中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失去朋友。布鲁金斯研究院的理查德·李维斯(RichardReeves)认为,这是因为女性比男性更享受面对面的交往,男性之间的友谊大多数可以完全在网上进行。
徐鲁青:对文捷说的袒露脆弱好有感触,我也发现,只有看到了一个人的局促与软弱,才能真正和TA成为亲密意义的朋友。很多时候友谊增进的时刻是撞到对方哭泣、焦灼,或者收到求助。一个全无破绽的人固然会被欣赏,但却难以走近。我曾经反思,自己和一些聊得来的人没有更深的友谊,很多时候都指向我的过度掩饰,一度下意识觉得如果被发现弱点,好像就不值得被喜欢和信任了。这是不是一种自我封锁呢?
董子琪:成年人的自我封锁可能是真的。昨天我刚见了一个高中时的好朋友,我们已经相识二十年了,可是敞开心扉不那么容易。好友讲了很多医院科室的专业内容,我没办法插话。我发现大家在重逢的时候好像更喜欢讲工作的业绩,已经听到很多评职称、升职级和发刊物的段落了,就像活在《儒林外史》的情境里。
当然这些综合着一种荣耀与焦虑的戏剧感的段落有时还不错,但也会觉得,功绩意识是不是已经融入了人们的情感。如果一个人进入考评体系之中就会长出层层盔甲,变成一个优秀的甲虫,那么进入不同体系的朋友之后就会变成不同种类的生物?朋友必须用交流业绩的方法确定自己在情感坐标轴中的位置,这是成年友谊难处的原因之一吧。
董子琪:“搭子”在方言里原来指的是打牌搭子吧,打牌这样的游戏需要搭子,人生许多关卡也都需要搭子才能渡过。想到好多美剧,像是《生活大爆炸》和《欲望都市》,朋友的互相陪伴在开始时通常非常重要,许多笑料也从朋友的互相吐槽中来,但当人们准备结婚,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学术搭子、饭搭子都变成了同一个人,即伴侣,故事讲到主角要结婚也似乎很难讲下去了。
搭子是否是人生的一个过渡阶段呢?周嘉宁小说集《浪的景观》里写了许多处于这一时期的青年人的友谊。他们已经走出了学校,还没有组建家庭,但彼此寻找,建立起乐队,或一起做节目,这也是人际的一种延展,是未被定格的与开放的,在主要关系之外的,因此具有诗意。
林子人:我其实也有搭子的,有经常一起约着去拍照的摄影搭子,有一起去看剧的戏剧搭子。这里的确有按照不同的兴趣把朋友分类的意思,但对我而言,这不算是一种新型的社交关系,而是一种与朋友相见的理由——现在大家都工作忙碌,约人见面实属不易,因为有共同的兴趣而相聚反而有种线下相聚的“强约束”。
比如我有一位朋友,在朋友圈里有“鸽王”之称,她经常因临时有工作安排而放人鸽子。但我们每年都会相约去乌镇戏剧节,这是我一年之中几乎唯一一个确定能见到她的机会。看剧之外,也是我们暂时放下工作,交流彼此近况、享受彼此陪伴的难得时光。
某种程度上来说,编辑部的诸位也是我的思想搭子(笑)。虽然说是工作,但我们亦是在追踪、报道社会热点的过程中彼此不断交流的智识伙伴,每周一次的编辑部聊天室更是让我得以一窥各位在日常生活中的见闻感受。对我来说,友谊长存的前提是彼此价值观契合,能一直保持活跃的智识交流。虽然我们当中许多人一年之中也难以见到一回,但我总觉得各位是我这些年里最亲近的朋友之一了。比心!
徐鲁青:思想搭子比心!记得以前和清露聊过,有时候在手机上打开聊天室的在线编辑文档,即使看不到大家的名字,也能单从语流就读出是谁写的段落,没怎么见过面,但又已经是很熟悉的人了。
网上说得更多的“搭子”,对我往往是一段深入友谊的开启,比如一些好朋友就是从湘菜搭子、电影搭子慢慢发展的。搭子不一定是功利的,有时候反而有些温馨,日常琐碎事的陪伴流淌出踏实感。比如我和一位饭搭子(我的室友!)每次吃饭都自言自语一箩筐废话,我们从不认真听对方在说什么,彼此厌烦却亲密。
价值观契合对一段友谊很重要,但好像我更在意的是“在场”,希望能熟知朋友们的情绪感受与生活习惯,共同经历可大可小的事情,像水流一样淡淡地渗入彼此的生命之中,我可能就是研究里说的不满足网络友谊的样本之一吧!
尹清露:我还挺喜欢“搭子”的说法,彼此心照不宣不会越界,相处得好可以深入发展,没啥可聊就拜拜,进可攻退可守,也说明大家交新朋友的心态比较开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