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标题《不是吧阿蛇,亲嘴的时候搞这个》——来自我亲友倾情赞助
一些大学生小宝网恋奔现,飞机高铁火车还要小汽车摩托车最后让赶牛大爷捎上十里地才能到的剧情。
苏小慵锐评:你是谈了个山神吗方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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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慵是不止一次和方多病说过他的网恋对象看起来有点不太靠谱的,但他从来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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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李莲花这人确实信息成迷,即使和他网恋已久也没透露过现实生活过多,但别的方面确实已经算做得很好,骗财骗色和他半点儿没沾上边。
骗色不必多说,李莲花这人最初对方多病实在是一点儿兴趣没有,如果不是方多病三番五次缠上他早把他丢下不知几多回。但方多病这刚入学一年的大学生朝气蓬勃得阳光灿烂,热闹得浑身牛劲儿没地方使,自诩热情开朗不说讨喜到人见人爱,但起码不招人讨厌吧,怎的这个李莲花就能如此狠心。
身为十八岁新时代青春洋溢热情男大,方多病偏就被这人激起了斗志,拿着寻仇似的架势天天蹲李莲花的点,蹲到了也不干别的,就绕着李莲花那一清二白清汤寡水的账号玩,接接委托跑跑任务,嫌李莲花账号太差偶尔还帮忙打打怪,给李莲花闹得烦不胜烦,数次跑路都被循着味儿追上来,主线跟着莫名其妙跟着开出好几个。
对此方多病晃晃脑袋颇为自傲,和李莲花说当然是本少爷天资聪颖运气还好,走个夜路都能撞大运开主线。此时已然多出方多病情缘身份的李莲花正蹲在湖边慢悠悠钓鱼,听到方大少爷洋洋得意的自吹自擂只轻轻啊了一声,专心自己钓鱼大事腾不出手打字,便格外纵容地配合拿语音敷衍着道:“是,是,不愧是方大少爷,果真聪明绝顶,鸿运当头。”
方多病哪儿听不出这人话里有话,抱着剑噔噔噔凑近一屁股坐他旁边,把快上钩的鱼吓得尾巴一甩就溜了。面对默不作声看过来的李莲花他只若无其事拉开互动栏,飞快点了个亲近按键把李莲花将出口的话给直接堵了回去。
而从认识至今,李莲花在游戏里一直用着初见他时的医师休闲玩家账号,第一次见面时烂得引人发指的破烂装备悠悠过了将近一整年也没能改朝换代,哪儿哪儿看都不像方多病这个服务器知名人民币玩家的游戏情缘兼网恋对象,每次一起走在路上时他满身五光十色的人民币特效,把旁边一身素白的李莲花衬得越发寒酸。
倒也不是没想过给李莲花送点儿东西,但李莲花这人好似对素素白白的外观格外情有独钟,外观换了又换都没逃过免费区一水儿的青白绿蓝,又相当有隐私信息保护意识,一是从没收过他的任何游戏装备外观,至于二。
家财万贯的方大少爷不由得冷笑。网恋半年有余,他对着李莲花撒娇打滚死缠烂打的,居然连李莲花这滑头老狐狸的居住地址都没套出来,想给人点点儿外卖送个礼物都无从下手。
哪儿有这样网恋的!!!
李莲花虽说也有提过他的居住位置太过偏僻,但是现在交通便利通讯发达的,顶天了也不过是住在小城小镇里,再偏僻还能偏僻到哪儿去的,怎么可能连个外卖快递都收不到手,想必一定是借口无疑,根本就是藏着掖着不想给他地址。家居一线城市独栋小别墅的方多病如是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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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结论自然就要找到解决方法。
方多病上到论坛贴吧下到去问身边的人,在得到小姨勇敢追爱撺掇和论坛吐槽他被骗感情,指不定电脑后面是条狗的言论后纠结数天,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方多病此人又向来不是会自己默不作声纠结失意的性格,最终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上线传送到李莲花身边一通直球拍到了他脸上。
“李莲花!你什么时候才肯把地址给我,本少爷正巧暑假打算出去旅游,去找你玩怎么样。别又想拿你家位置偏僻的话来搪塞我,我可提前就已经和家里人说好了,假期留在家里反正也没事儿做,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一个月假期呢,就算偏僻到天涯海角我也去得,去找你正好。”
“方小宝啊方小宝,你这少爷脑子莫不是又没睡醒不成,谁家见见世面往这种穷乡僻壤里走的?”
李莲花只想叹气,对方多病这一如当初缠上他时锲而不舍的精神万般无奈,手底下操纵角色的动作一顿,被对面撞上门的野怪扫走小节血条。
方多病嘴里嚷嚷,连珠炮似的:“谁说见世面非得看大场面?要我说去没去过的地方都能算进里边儿。还是说莫不是你嫌弃我觉得我住惯了公寓别墅会不习惯你说的那种小房子?哼哼,虽说本少爷确实是含着金汤匙出身,但却也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纨绔子弟,再说我也有提前查过资料,住哪儿不是住,睡哪儿不是睡啊,还能怕你不成。而且好你个李莲花,咱俩情缘至今都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够了解我的,我又岂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你只说给还是不给。”
比话更快的是多愁公子的剑,尔雅出鞘带着秋霜似的剑光,卷起软绵夜雨瑟瑟,他习惯性地往李莲花面前挡,一套多愁公子剑接下夜雨沾青衫的剑招,三下五除二将对面小怪捅了个对穿。
洋洋得意收剑入鞘,顺手把掉落物捡起来交易塞给李莲花,方多病转过头来不给这老狐狸岔开话题的机会,软下声音接着道:“李莲花,好莲花,都认识这么久了,见个面又不过分,正好假期,若是错过这个机会等后边儿我又返校了,还不知道又得什么时候呢。再说也不用你给钱的,我都亲自上门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不是我说,本少爷可是大家都说长得好看的,既然你答应了做我情缘,怎么说也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吧,难道真不想见见我的?”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再说拒绝似乎显得有些太过不近人情。李莲花也不否认自己确实对方多病存有额外心思,否则当初那道近乎乌龙的情缘邀请他全然可以置之不理,既然应下了,他也不会自欺欺人地否认。
只是这事另有顾虑,细说起来也有些惊世骇俗,并不是能随便三五句话就能和人解释清楚的,事到如今反倒成了有些进退维谷的被动局面。
索性只能见招拆招地走一步看一步,总归当今时代小说电影剧本横行,妖神鬼怪之流的听个趣儿还行,想来也没几个人会当真相信这些灵异侧的生物存在,哪怕是方多病这个年纪正值最为沉迷这些东西的男大学生呢,估计也不会另有多想,恐怕只会当他是真穷得家徒四壁。
想到这儿李莲花反而生出几分好笑,面对看似咄咄逼人实际凑他面前小狗似的绕着他转的方多病也没再敷衍着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沉吟一声最后留下了句看似好心的劝诫。
“事先说好,方小宝,我这地方和你之间以为的小城镇区别不小,哪怕是我本人也并非完全是你想象中的模样,既然你如今已经是成年人,做出千里迢迢跑来我这儿的决定可别最后又后悔了才是。”
十八九岁的小年轻最吃得下激将法这一套,更何况对面是他暗恋又明恋最后才追到手已久的情缘,听了这话面子最不能丢,方多病把地址复制又复制最后收进手机备忘录还标了个置顶,当场网购下单第二天清早的飞机票将订单截图发送给李莲花以示决心。
然后就被李莲花笑眯眯回了一句飞机票离我家可还有好长的距离,方大少爷路途漫漫,还需加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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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方多病便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李莲花轻描淡写的一句路途漫漫究竟有多漫漫。
衣服挑挑拣拣选出要最好看的几套,衣服有了配套的配饰也要带上,洗漱用品必不能少,笔电装上到时候还要和李莲花一起玩游戏,之前一直想送李莲花的礼物正巧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带上一并送出去,充电宝充电线纸巾零零碎碎的东西又被收拾进去,最后整理出个大行李箱套着电脑包还另外背了个双肩背包。
也是因为自小身体不太好没怎么出过远门,哪怕是上大学志愿也是选了本市最好的学校,否则方多病一定会知道出门旅行最忌背大包套小包。
可惜他不清楚,如今就吃到了带太多行李的苦果。而李莲花所说的偏僻地址,又给方多病本就艰难的旅途更增一层难度。
三个小时飞机后方多病仍是斗志昂扬,看着自己连夜抓着李莲花一起做的攻略扭头打车转乘火车站。
两个多小时火车行程一闪而逝,方多病坐得有些腰酸背痛,但还是掩盖不住兴奋劲头,拖着行李出了站研究半晌后出站搭乘汽车,这段行程上又去了快两个小时。清早起床赶飞机到此时已经过了正午饭点,饥肠辘辘的方多病犹豫着先吃饭还是一鼓作气直接赶到李莲花家去。
昨晚李莲花地址没说得太过详细,大概也就是定位到了这个看起来确实有些落后的乡镇,只和方多病说剩下的路比较复杂,等到了之后再和他说怎么走,故而方多病对后续的行程也有些两眼一抹黑,只得虚心接受李莲花指挥,挑挑拣拣找了家看起来最干净的小店解决午饭问题,点了三荤两素一汤给李莲花送了张照片过去示意自己有在乖乖听从安排。
时值七月正是盛夏,午后暑气熏蒸,吃饱喝足后难免犯困,方多病心心念念着还要见面,拖着行李又没法儿打伞,只能顶着太阳强打精神,跟着李莲花一步步指引找到镇口位置询问摩的。
摩托后座位置狭窄,坐了个人便塞不下他这大包小包的行李,方多病大手一挥多包下了一辆都觉得不够,眼看着骑手拿绑带固定行李到后座总觉得摇摇欲坠。
方大少爷没见过这架势总疑心行李半路会掉,给箱子摔坏了还好说,电脑和里边儿给李莲花带的礼物摔坏了那才是大问题,不由得路上都有些胆战心惊地回头观望。
乡下土路不过如此,小车上不去会挂到底盘便罢了,摩托虽能走但路到底不平整,颠簸不说还尘土飞扬,把方多病染得灰头土脸,下车后呛咳几下便见识到了李莲花口中的什么莲花乡。
村头大片莲塘里盛着正值花季的莲花,本是恬静淡雅的植物,却挤挤攘攘地开得灿灿,将临边的几束都压得被迫探出池塘外来。金黄的蕊衬得雪白内瓣娇嫩,外层霞粉的花瓣层层叠叠,端庄又素雅地蹭过了走小路进村的方多病脚踝。
开得实在漂亮,方多病看着也生出几分欢喜,蹲下身小心拨开莲花,托着花茎挪挪位置尽量将其归回塘里免得遭了不看路人的毒脚,这才满意起身进了村。
本以为行程就此结束,方多病站在原地左右眺望打量半晌都没瞧见个像李莲花的身影,心底暗自嘀咕着人都快到他家门口了,难不成这都不愿意来接下自己回家的,就听见手机里叮地一声特别关心消息提示声音,被网速拖累缓慢传达到的新讯息看得方多病眼前一黑。
是一条来自李莲花的语调慢悠悠的语音:“然后去里边儿找右手边第三家的王大爷借乘一下牛车,和他说要上山就行。”
“记得说话声音要大一点,这位王大爷耳朵有些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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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方多病缩着腿扶着他大包小包的行李坐在左摇右晃的牛车上时也有反思过自己。
一是反思自己怎么就没信李莲花的话,说偏僻就是偏僻,他嘴里的穷山恶水好像确实不是无的放矢。虽说李莲花这人惯常满嘴的胡诌,信口雌黄得信手拈来,敷衍人的时候黑的都能面不改色说成白色,但也仅限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真正撞见大事上李莲花态度总是相当强硬,无论多艰难的局面总能替他找到最优的解决方案,虽说李莲花的话大部分时候都不太可信,但他确实该相信李莲花。
二则是自己怎么就信了这个李莲花!他才不信李莲花没看出他此前对所谓穷乡僻壤的预想和实地考察有着天差地别,临出门前李莲花那一句看似好心的劝诫更像是看好戏的激将,而刻意捏着最后的行程不告诉他,也成了让他事到临头没法当场反悔的刻意逗弄。
根本混蛋,实在可恶。
但再想想方多病又不由得有些泄气,只能说一年相处下来李莲花确实已经足够了解他,知道哪样的话最能激起他斗志,也最清楚方多病向来难以对他实实在在生起气来。
故而他一般对李莲花跳脚都是恼羞有余,成怒不足,半壶水似的咣当响,嘴里叫嚷得最大声,嘴里骂骂咧咧地喊死莲花,喊完了和人对峙又向来讨不了好。他心有偏向不说,惯常真诚热烈的人口舌自然比不得李莲花三寸金舌,最后剩下自己闷闷地恼,又被始作俑者轻描淡写三两句话揭过轻松哄好,晃着脑袋哼哼说是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这老狐狸一般计较,扭头又是副热热闹闹围着莲花绕圈画地的小狗模样。
这时方多病坐在这晚舟般晃荡的牛车上时也是如此。
烈日炎炎,闷热难当,细汗裹着今早精心打理过的刘海碎发黏腻在鬓角,白净漂亮的衬衫也被湿了个透彻,被背着的包捂在皮革和皮肉之间皱得不成样子,酸白菜似的,还被蹭上了一身牛车上经年累月积攒下的乡土味道。
一天不到就从金尊玉贵富家少爷一步到位落魄到文革被流放下乡的破产倒霉蛋样,方多病本来怀揣着十万分的不满和十二万分的恼怒,脑子里的半壶水被烹在烈火一般的日头下面沸腾到哧哧冒气儿,顶得方多病头顶生烟越想越气,从见面之后要怎样给李莲花一拳以示报复,到要李莲花对他如何道歉以求原谅,诸如此类全数想了个遍,最后扶着他装了小半箱礼物的行李箱叹出口气。
算了,住在这种地方又不是李莲花自愿,想来大好青年被迫落户在这种破地儿已经很是倒霉,之前李莲花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说他家住哪里,指不定是另有苦衷呢,总不能拿这种事戳人伤疤。
也难怪李莲花从来不给游戏里充值,平素和他聊天时看起来也清心寡欲,瞧见什么都懒懒散散提不起兴致,衣食住行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多余欲望,人淡如莲得人如其名,还曾被他吐槽过莫不是马上就要大道修成,即日飞升了?怎么没有一点现代人身处物欲横流21世纪的感觉,也没有半分年轻人朝生暮死时而疯癫时而emo的美丽精神状态,情绪稳定到令人侧目。
那时李莲花闻言只淡淡瞥他一眼,语气是清浅的似笑非笑,尾音微微往上,没藏住笑又掩不住那股骨子里的慵懒味道,听得方多病有些心痒,隔着网络被耳机里的低沉声线撩拨得眨眨眼没忍住抿唇,有些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想李莲花这声音这么好听难怪这破烂账号都有这么多人爱追着他跑,又想唉还得是本少爷聪明帅气优秀得脱颖而出,能把李莲花这滑不溜秋最擅长装傻充愣的家伙都追到手。
没等方多病自卖自夸完,就听见李莲花顺口敷衍:“是啊,是啊,我其实是几千年前修炼成人的莲花精,成精前差点儿枯死被好心人路过浇了勺水才能活下来,后来为了报恩下山,结果被个和尚撞破镇压在塔下几千年,好不容易才修炼至今,马上就能成仙解脱了,没想到吧方小宝。”
什么意思,哄三岁小孩儿呢?当谁没看过白蛇传不成。就算要编故事多少也得编得像样一点,真以为把白蛇改成莲花精他就听不出来了?方多病哼笑,方才的旖旎心思被冲淡不少,晃晃马尾笑他编故事水平实在不怎么样。
罢了,罢了,那个不走心的故事怎么样另说,只看他如今都穷得在这深山老林里住了,看来李莲花也是情有可原,实在怪不了什么。
他如今对李莲花家如何也没有太多要求了,能有干净地方落脚就行。至于吃食,还好还好,出门前小姨怕他吃不惯外地饮食给他行李里也塞了不少吃的,若是实在入不了口也有能勉强填饱肚子的东西在,总不能把他饿死在这儿,说不定还能接济李莲花一番,省得这抠门老狐狸又横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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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里网络稀烂,5G信号一路从3G落到2G又直降到无信号提示,旁人是一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是一步掉一格,漫山没网用。
给李莲花发的吐槽消息卡在信息页面转圈转得他盯得头晕眼花都出不去,什么破地儿!方多病暗骂,心里的期望值一降再降,已经落到即使到地方了看见李莲花家是个三只小猪故事里那种茅草屋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地步了。
同时又不由得有些匪夷所思,李莲花和他玩游戏时不说二十四小时都在,起码一天也有十多个小时泡在线上,每次方多病上完课写完作业又或者忙活完社团活动,拖着被大学生活毒打后的精神爬上线总能看见李莲花的头像亮在列表最顶端。要么在钓鱼种菜,要么纯粹挂在线上晒太阳,当赛博老大爷消磨日子过得实在舒坦。
那么问题来了,李莲花的网到底哪儿来的?这破地儿牛车进山都得至少半个小时,就这坐十分钟差点儿没给他屁股颠散,除非李莲花能坚持每天拿几个小时行程出山就为了上网,那方多病确实自愧弗如。
消息发不出去,手机里的单机小游戏又玩得实在无聊,想和驾车的王大爷闲聊几句无果。这人果真如李莲花说的一般耳背得吓人,方多病本想和他旁敲侧击下李莲花的事,既然李莲花总蹭他的牛车坐,想来应该是认识的,指不定能套出什么消息来呢。
方多病想得倒是挺好,那王大爷却不知道将他的问句听成了什么东西,拍拍老牛脑袋开始给他讲这山里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山神故事。
道是他们莲花乡以前不叫莲花乡而叫王家村,自古以来便居在这儿安居乐业,种田捕猎靠山吃山,虽说攒不下大钱但也能吃饱穿暖。只是某年突逢大旱,一整年下来几乎没下过一滴雨。地里庄稼苗全都干死了不说,山上山泉断流村里水井干涸,村里人都被渴死了好几个,村里人焦头烂额,求神拜佛只求度此难关却也无果。
绝望之下便生阴翳,村里人能跑的青壮年都跑了,只是天下大旱就算跑出去了还能走哪里去。大旱又滋饥荒,人饿疯了时连树皮泥巴都能吃得下肚,又饥又渴之下山里能吃的都被挖了个干净,最后几乎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结果突然某天村里人都一同做了场怪梦,梦里见一庞然巨蛇自云端而来,蛇是白蛇,鳞片细腻紧密色如温润玉石,鎏金竖瞳眼尾殷红一线,额心生有繁复盛开莲纹,这巨蛇绕山而立,蛇尾似裹红绸掩藏于山岫之中看不分明,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时只盯人心神俱颤。
本是疑心要被吃掉,没料到那巨蛇嘶嘶吐信,看了半晌后竟口吐人言,道是你们某一位先祖曾与我有旧云云,故而今日赠你们一线生机。
不待回应,那巨蛇倏地乘云直上,瞳金似曜日灼目,绸红胜残阳濯血,刹那间雷响轰鸣闪电层叠劈下,地震山摇好似天崩地裂日月倒转,万籁俱灭之时天昏地暗,唯余那巨蛇额间莲花纹路散发莹莹光芒,温润抚慰人心,落到村头游荡一圈后骤然碎裂,散入山间。
惊惧之下村中众人纷纷惊醒,此时外面天色大亮,却见窗外连绵雨点如同细密丝线坠入地里滋润土地,万木同春田间庄稼颤巍巍舒展枝叶恢复活力,又坠入村头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巨大莲塘中,荡开莲塘活水口的层层水波,将池中莲花洗濯得愈发轻盈雅致,比之素以莲荷著名的扬州也是不遑多让,往后年年风调雨顺,家和人兴。
至此王家村改名为莲花乡,不仅如此,更是在巨蟒缠绕过,最后莲花纹路光芒散落的山上修筑了山神庙,常年供奉那条巨蟒为莲花仙君以示感恩。
没想到这莲花乡还有这等民俗神话,方多病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锐评之蛇好人好,天道坏,只是堂堂巨蛇怎么尊名为莲花仙君,也不怕被认错成莲花成精了去。
剩下还想多问但王大爷讲完后就开始闭口不言。充电宝早已经用光,手机电量堪堪剩下一半,生怕李莲花家连充电口都没多余能用的,方多病只好收了手机百无聊赖胡思乱想。
先是畅想半晌那神话里巨蛇该是何等姿态,山神庙若有机会也能进去看上两眼,又渐渐跑偏到今晚还不知道住宿条件如何。
多少还是有些发愁,方多病脑子里的画面几乎快定格在一间石头垒成的低矮房子,进门里头是快撞到头的顶,上头拿铁丝缠绕挂着个散发微弱暖黄光芒,勉强照亮狭窄屋子的裸露灯泡,还有漏雨渗风的茅草顶棚,和勉强拿一块破木板当门板挡风做心理安慰时,王大爷终于停下牛车,放了骨头差点被晃散架的方多病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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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当人对一个事的期盼值越低,对未来的期望降到谷底时,事情的结果反而会好起来。
堪堪下了牛车的方多病此时模样狼狈至极,天机集团大少爷爆改复古乞丐风,从头到脚没一个地儿能入得了眼,行李箱都被刮花几处蹭上了泥。心如死灰的方多病给王大爷道了谢,提着行李箱站在林间小道上看着牛车渐渐远去。
前后都是翠绿竹林,竹叶摇晃间将斑驳阳光切得细碎,绵软落在方多病头顶驱散几分密林湿凉。山间野地人踩成路,鸟鸣清越细风簌簌野趣横生,但无论怎么好看,都无法否认深山老林四个字在此刻成了眼前场景的最佳具现化。
前后无人,方多病消息也发不出去,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哪里不对,悲从心来。
…怎么回事,我该不会是被骗了吧,李莲花其实是什么人贩子的据点头目,专门广撒网就为了在网上抓他这种条靓盘顺的小年轻骗到深山老林里来以卖个好价钱,又或者李莲花长得实在不堪入目,这才千方百计哄骗我进山,就算看他长得奇丑无比也没法跑路,只能和他日日相对…可怜本少爷第一次网恋,难不成真要变成挂在知乎或者豆瓣小组上的吐槽贴以供后来人瞻仰,警示之:千里姻缘一线牵,网恋骗情又骗钱。
“方小宝,愣在那儿干什么呢?这里离我家还有几里路程,还不走等着今晚睡山里不成?”
熟悉声音悠悠传来把他越发跑偏的思绪拉回。好你个李莲花,怎么又在偷偷笑我。方多病愣了愣脑子里率先划过这么句话,而后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抬头。
来人一身素白,和他游戏里的外形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分明是七月酷暑时节,却穿着笼到手腕的月白短打素衣,外面还罩了层暗青的外衫,将他整个人衬得清瘦挺拔。过肩长发被根木质簪子随意挽梳在脑后,额前散下几缕把本是锋锐无双的丹凤眉眼也衬得温润,面容是俊朗的,濯着点清浅笑意,抱臂倚着根竹子斜斜眄来一眼,显得整个人懒洋洋的。出现得突然,像什么山间精怪,却连带着拂过的风似也柔软下来,把方多病胡思乱想间建立的形象全数打了个粉碎。
“你…”方多病有些瞠目结舌,犹犹豫豫又把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横竖看来都不觉得形象哪里能李莲花那张惯会骗人的嘴里的,所谓三十岁平平无奇家徒四壁可怜大龄青年挂得上钩,但又再看却又平白觉得确实如此,应当如此,李莲花长这般模样似乎是理所当然,若是生成别的模样才显得奇怪。
突如其来的直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思索无果,现在的方多病也没太多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初次见面的兴奋压过了其他,话刚出口一个你字便把剩余的字全数吞了回去。
背上的包嫌重方才被挂在行李箱上,在崎岖路上放不平稳,得有人按着才不至于掉落,但方多病也空理睬了,松了手脚下飞快冲着李莲花奔去,任由这一路上饱经风霜的行李被他动作待得摇晃着摔在地上。
随着咚地一声闷响,砸进泥灰里的包发出抗议的声音。方多病才不管,他迎着山风与日光整个扑进了李莲花怀里,像抱住了一柄潇潇翠竹,被翠竹忍着笑妥帖地拢住接了个稳当,摸了摸他凌乱碎发给小狗顺毛。
搂着人腰身胡乱贴蹭几下,方多病抬头望进李莲花眼里,一路奔波也消磨不尽的兴奋欣喜衬得他一双大而明澈的眼睛亮晶晶的,狼狈不堪但笑得热烈又灿烂,满腔的喜爱坦然热情地展露给对方看。
方多病向来不是什么扭捏的人,面对关心在乎的人更是如此,讨厌便皱眉,不满就直说,吃醋也不掩藏,对着李莲花哼哼这旧识又是你哪种旧识,所以如今当然也不会故作矜持去藏他的喜欢,他只抓着李莲花的手腕,晃晃脑袋,像小狗对着喜欢的人晃尾巴,声音超大地连声喊:“李莲花,李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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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李莲花搂着灰头土脸的小狗有些想笑,总觉得像去哪里泥潭滚了一遭,但疑心方大少爷现在激动上头也许不说什么,回头想起来这茬便要找他秋后算账,干脆侧过头抿了下唇嗯嗯应答,“王大爷耳背就算了,可我耳朵还没聋呢方小宝,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李莲花!”方多病充耳不闻,多少还是有些亢奋,看他神色故意扯扯他衣袖,凑他耳边拉高声音喊了一嗓,眯着眼睛扬扬下巴乐得顺着他的话揶揄。“这不是怕你也耳朵不好嘛,谁之前和我说什么自己三十多岁家徒四壁,还有什么来着?自幼心疾身体不好什么的,万一声音小了你听不见我说话还要我又多说一次浪费口舌,那我岂不是很亏?我一路过来可累死了,不要不要。”
不怪他记仇,谁叫李莲花从头到尾都没一句真话,怎么连这也骗人!分明看上去二十多岁的脸,长得不差瞧来气质也是上佳,在他嘴里偏偏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害得本少爷当初初觉心意时吓得不行,还以为自己看上了个三十多岁事业无成家徒四壁毫无长处的同性老男人,连着三天没敢碰游戏,愁眉苦脸还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最后才想通,觉得喜欢人谁得看内在而非外表,大不了只网恋不奔现才敢鼓起勇气告白。
“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哪儿累了,都这样了话还这么多。”李莲花顺手拍拍他后腰示意,没想到方多病这时候还在记仇,报复当年为了敷衍外人顺嘴捏了个一事无成人设的事,只当没听见方多病前半句话,只退开稍许伸手给人被汗湿黏在脸颊上的碎发拨开,撇了眼跌进泥里的大包小包行李又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过去拎起行李箱颠了颠重量,“行了啊方小宝,时候不早,再晚点儿等天黑了山路湿滑可不好走,到时候摔到哪儿了这地方救护车都进不来的。箱子我替你拿就算了,包你自己背啊,狐狸精还在家等我们呢。”
方多病被他话题带着走,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去捞裹了泥的背包,左看右看多少有点嫌弃还是没给往背上背,拎着背带抖抖灰,一蹦一跳绕着走山间小路弯弯绕绕,闻声没忍住侧过头去看李莲花。
狐狸精尊姓大名方多病可谓是如雷贯耳,最初从李莲花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他大惊失色。
匪夷所思,茫然无措,方多病那时连看李莲花的眼神都不对了,张张嘴想问什么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说出口,就听见李莲花那边麦里传来连串的狗吠,声音凑得极近,差点儿没吓得心不在焉的方多病连人带椅翻倒在地,然后才后知后觉听见李莲花在麦那边在唤,没对上麦,声音有些缥缈的空荡:“狐狸精快下来,出去玩蹭了一脚的泥还敢往桌子上踩,罚你今晚扣一半的肉吃。”
接着就是小狗的讨好呜咽声,方多病大喘气似地反应过来,连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子,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些惊喜和质问:“狐狸精是条狗啊李莲花?你怎么给狗取这种名字的!我还以为,还以为……”
“那不然呢?还以为什么,小小年纪的脑子里乱想些什么呢方小宝?该打。”
还能以为什么,取这种不正经名字怎么好意思还怪别人乱想!不对,误会!李莲花这人实在有些恶趣味。
现在又提起这茬方多病还是有些愤愤,但小狗是无辜的,小狗help小狗,他总不能跟狐狸精争风吃醋,便更没法儿同只未曾谋面的小狗生起气来。
毕竟对这些小动物他还是喜欢的,只是他小姨何晓凤狗毛猫毛有些过敏,再加上他自幼身体不好怕宠物携带病菌,所以他家里一向同这类毛茸茸生物无缘,连带着别的宠物也没养过几次,记忆深处只有很小的时候养过只鹦鹉,好像是谁送来的礼物,说是会喊恭喜发财欢迎光临,结果不知道和谁学了脏话,张嘴就是你大爷的闭嘴就是他妈的,吓得他妈妈生怕带坏小孩儿连夜给送了出去。
所以偶尔听见别的同学朋友说起家里宠物时方多病都有些羡慕,现在倒是可以借李莲花的狗圆梦,毕竟李莲花的就是他的,都是他对象了,还分什么你我。方多病把快掉到地上的包往上拎了拎,也不恼了,颇有些自得地想。
现在他们俩可是一起回家看狗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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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狭窄没法两人并肩同行,于是有人带路踩着李莲花影子走的方多病还有心思胡思乱想,想他此前的猜测,便拿余光一下一下瞥向谣言正主李莲花,盯着他后脑盘着发的竹枝发簪想他穿这么讲究还住茅草屋不太好吧,又反驳自己想山里还能有什么屋子,这么偏僻施工队都进不来的样子。
转念一想,又得意洋洋想难道其实确实很差,只是李莲花为了见他是故意有打扮一番,哎呀看他李莲花平时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这不是也有很用心嘛,可惜自己大清早天蒙蒙亮爬起来精心挑选的衣服发型毁于一旦,第一印象不会给李莲花留得很差吧,就又有些懊恼。
尤其是这小孩儿走路时也不见得安分,盯着他发愣就算了,表情还几步一换,堪称变脸绝学最佳候选,这么大点儿个人心思倒是不少,也不怕脚滑摔出个屁股墩,到时候觉得在他面前丢了脸又要恼羞成怒。
罢了,反正现在已经跟泥坑里滚过似的,多摔一下也脏不到哪里去。李莲花默不作声地想着,收回视线步伐顿了顿,领小鸡仔似的绕了两步避开了个表面看似无异的泥坑。
走了得有半个多小时,越走越偏僻最后连被人踩出的小路都变得隐隐约约,被繁茂草丛覆盖了个彻底,方多病本来就灰扑扑的小白鞋现在又额外裹了层泥,本来还有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同李莲花闲聊的心思也泄了,被山路绕得晕头转向有气没力地喘着气,看着旁边面不改色笑他身体素质不行啊的李莲花更是高下立现。
他第十一次暗骂李莲花家怎么住这么偏,什么意思,怎么回事,难不成李莲花还迷路了连自家位置都不记得了所以才迟迟找不到?而且说好的身虚体弱呢?他方多病如今可是在学校运动会三千米都能跑前三的人,走不惯山路多累一点也便罢了,怎么这李莲花不说多喘口气,连衣服都没脏上一点!
察觉到方多病暗藏指责他又骗人的视线,李莲花轻轻啊了一声眨了下眼,若无其事一面哄小孩说着哎呀我久居山中已久,平时采买时不时需要下山常年走山路都走惯了所以不算什么,以前第一次走时差点没死在半路云云,一面拢袖抬手掠开面前繁密枝叶给方多病让出条路来。
柳暗花明天光乍泄,眼前豁然开朗。
前一步还身处阴凉山林,枝叶繁密得光透不进风吹不入,更何况日落西山光线本就将暗,堪比深山鬼片的氛围看得方多病有些心惊胆战,不自觉攥着李莲花衣服紧张得欲言又止,却没料到后一步入目就是清雅田园风光。
率先入目是一座二层楼的木质小宅,仿古式建筑的外观却不陈旧,占地不大便显得精致,门前挂了些玉米辣椒,将房屋木板上的莲花纹路和祥云图案半掩不掩地露出些端倪,窗户大开,隐约看得见里边也是格外整洁。门前留了块空地被石子铺得平整,竹制的狗窝贴着屋子建在屋檐下,而另一边则拿竹子搭了近两米的架子,供藤蔓类的植物攀爬栖息缠绕而上,下面放了方石桌,上面摆了个陶瓷碟子盛了把没磕完的瓜子,旁边甚至还有副摇椅借以乘凉,可谓是相当会享受生活了。
另外还有距屋小距离拿木制栅栏圈起来搭了棚养的鸡鸭,几块分门别类种了蔬菜的菜地,屋旁还有颗比屋还高开得正盛的白兰树,洁白花枝点缀其中清香驱散暑气,一眼望去怡人又齐整。
尤其是屋子位置选得极好,恰好在山坳的林坡下边被密林掩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还有山泉乘着草叶顺流而下,被残阳光芒照得粼粼。
夕阳西下,方多病愣怔着抬头顺着夕阳光线望了望,看着李莲花悠悠然拖着行李箱往房屋走的背影,又看那座被打理得漂亮的精致建筑,一切都被晚霞余晖笼罩着,被镀了层绵软又模糊的柔光。
山间鸟雀归巢鸣叫声连成喧闹的一片,和临夜前的蝉鸣声混杂着闹耳,但唯独李莲花鞋底踩着石子路的沙沙声音,行李箱轮子滚动在凹凸不平路面上时的撞击声响越过一切闯入了他的耳朵里。
还有突然加入的,听见人声后倏地从狗窝里探出头来,欢欣鼓舞绕着李莲花奔走蹦跃汪呜叫着的属于狐狸精的狗吠。方多病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李莲花蹲下身揉了揉狐狸精的脑袋,又看见李莲花偏过头来同他对上视线唤他:“干嘛呢方小宝,还不回家站那儿想什么呢?”
于是方多病歪歪脑袋,突然笑开了,迈开腿脚步轻快,热热闹闹追着李莲花上前,伸手逗弄一点不见外蹭他掌心的狐狸精揉搓几下绒毛,又和人并肩带着狗往小院走去。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是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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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看狗已经看完了,狐狸精毛色健康,绒毛顺滑,摸起来手感极好,性格又亲人,第一次看见方多病也不怕生,现在跟着进屋后就蜷着身子窝在他脚下晃尾巴。
而论看房子,趁着李莲花走进厨房做饭的工夫,方多病坐在屋子里兴致勃勃上下打量后点评之,五星好评,相当满意,总之横竖比他想象中的模样好上几倍。
毕竟方大少爷如今要求不高,心理准备已然做到了底,现在一看虽说空间小了点,摆设陈饰瞧着古旧了点,但整体水平总之还是尚佳。屋里大部分家具都是木质,但也不乏被现代化工艺技术占据生活的痕迹,电视电脑小冰柜,空调炉灶小烤火炉,甚至连网线WiFi都拉了上来,也说不清楚从哪儿牵进的这深山老林里边儿,将将覆盖了这么大块地界有网络信号,翻山越岭十多里就为了李莲花这一户住户,也实在是辛苦。
一楼除了客厅也就是两室一厨的分布,初来驾到多少还要讲究点儿矜持,方多病探头隔着门缝瞧了两眼没好意思擅自闯进门。百无聊赖刷了下手机先给家里人报了平安,又沾沾自喜给此前对奔现这事儿相当不看好的的苏小慵发了张从厨房外拍的,看起来格外贤惠持家的李莲花背影发送过去。
没理会苏小慵发送来的连串问号和感叹号,方多病美滋滋收了手机起身,溜溜达达领着狐狸精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扒拉上厨房门框悄然探头,和乖乖蹲坐在厨房门口的小狗一起看在里边忙活的李莲花在做什么。
然后就瞥见厨房里一派歌舞升平热火朝天龙腾虎跃鲤鱼跃龙门……煤气灶的大火在锅底烧得如火如荼厝火燎原,照得李莲花透着习以为常架势的素绿色淡然背影格外豪壮,更照得方多病美滋滋的表情顿时僵硬在脸上。
李莲花独自一人住在这山里,以前吃这么久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虽然这做饭现场看起来是多少吓人了一点,但是想来应该还是能吃的吧。方多病闭了闭眼抱着狐狸精缩回去,避免小狗看见这般惨绝人寰的一幕,坐回桌子旁边沉痛思考片刻,抱了点侥幸心理如是安慰自己。
而就这么这点侥幸心思在李莲花端菜上桌,方多病尝了一口后被彻底打破。
纯素的菱角清炒吃起来味道淡得出奇;红汤烩鱼乍一看去连片的红火颜色,死不瞑目的鱼被淹死在辣椒里面述说冤情;栗子炖鸡进嘴就是一股子腥味儿,方多病拿筷子翻了下汤底,清汤寡水到别说去腥的生姜片,连旁的香料都没放上几粒;还有不知道什么原料的黑糊菜肴也被精致装盘上桌,听李莲花介绍似乎是什么经过网络短视频提供灵感后突发奇想的创意料理。白饭蒸得还是不错,最后的底线是至少李莲花没给他拿电饭煲煮出点奇形怪状的东西出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李莲花之前是不是有说这地方救护车都开不进来。方多病默不作声吃了一口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焦黑干煸四季豆,隐约还嚼到点没炒散的白砂糖粒,闭眼咽下去的时候有点眼前一黑的意思。
…要不拍个照投稿到微博我只是想做个饭bot去吧,这场面若是不投上去多少有点浪费,以前看波特只是为了看乐子,可不是为了自己成乐子给看的啊!不是,这谁能想到,李莲花这人,长得这么占便宜也就算了,怎么厨艺也就这么算了?
五星好评凭空打了个对折后又被方多病以家属身份加成追回了两星,四星半是方多病受罪味蕾带来的最后倔强,打满了他有点怕丧良心。
但是再细想一下好像又没关系,毕竟人无完人,李莲花旁的看起来已经足够不错,只是不会做饭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本少爷来做饭也不是不行,虽说他确实不怎么爱做,但却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不会做饭,食香客的名头可不是说着玩的,炒菜炖汤连带着甜品都有额外涉猎,做个饭不在话下,谈恋爱过日子嘛,大家各退一步,做做饭也无妨。
勉强扒拉完一碗饭,方多病在脱离饥肠辘辘状态后本想就此放下饭碗,抬头就恰好对上李莲花投来的视线。
对面的人坐在光下显得整个人愈发出尘无害,端着碗慢悠悠夹菜吃得面不改色又平添几分烟火气儿在里边,只是看向他神色似有些关切,笑眯眯张嘴就问他道方小宝吃饱了没,若是不够还照着方多病家那边无辣不欢的口味,额外炖了点辣椒莲子羹在锅里小火煨着。
方多病闻声没说话,埋头又添了碗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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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方多病有点胃疼,和李莲花据理力争做饭归属权无果,还尝了一嘴味道颇有些歹毒的辣椒莲子羹。辣味和清淡的完美结合使得其味道一路从味蕾冲击到食管和胃,实乃美食界冉冉升起的一颗巨星,如果这菜不是吃到自己嘴里的就更好了。
饭毕后方多病自觉收拾碗筷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洗碗,李莲花也没拦,打量几眼后确信方多病不会将碗摔了后就格外放心地和他打了声招呼,说是去收拾二楼房间整理出来让方多病拎包入住。
方多病一面拆封崭新的洗碗液包装,一面拿余光去瞥李莲花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干嘛要收拾啊不睡一起的吗,又自觉这样会不会有点太不矜持,从而让李莲花有借口质疑他说第压次见面就睡一起的啊
故而方多病应了一声后没说话,目送着李莲花上了楼,私底下小心思倒是活络起来,手法娴熟打沫刷碗冲水结束后抹干净多余水分,想着怎么借口才能蹭睡留在李莲花房间。怕黑怕鬼行不行啊,李莲花不会嘲笑他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这东西吧,还是说山里蚊虫多咬得他睡不着,可拿这借口睡李莲花旁边也没法避免被蚊虫叮咬,还能有什么?这位置偏僻到他想胡诌一个怕来歹人两个人睡更安全的话都说不出口。等到最后把碗洗刷干净齐整摆进碗橱里后方多病都还没有结论,只能眼巴巴看着李莲花收拾好房间后下楼后,示意他先去洗澡。
方多病热气腾腾从浴室里出来后一眼望去窗外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夜风掠过没关紧的窗户把他湿漉漉的碎发吹起来,蹭着脖颈有些发痒,小狗抖毛似的晃晃脑袋上多余水滴,方多病眼珠子一转突然就计上心来。
空出浴室后催促李莲花也赶紧去洗漱,嘴里说着哎呀李小花出门那么远一趟总会沾灰,李莲花我知道你爱干净,正好热水器里烧好的水我没用完,这么会儿瞧着温度也差不多了快去快去,一面伸手去推李莲花进浴室,对上李莲花看他时似笑非笑的了然眼神缓声喊他方小宝,方多病只对着这人昂首灿烂一笑意图蒙混过关,还有心思想李莲花穿衣看着这么瘦怎么摸着好像肌肉练得还挺结实,就是腰侧隔着布料摸手感好像有点不大平整,不知道是布料褶皱还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伤疤……有机会看看呢。
好在李莲花没多说什么,似乎是想看他能又给搞出点什么幺蛾子出来,拿了衣服配合进了浴室。
方多病松了口气,毕竟说是有了计划但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说借口李莲花那老狐狸铁定一眼就能看穿,到时候借机发挥笑他那他岂不是很尴尬,又没有别的办法,干脆发挥他的缠人长处直接趁李莲花不在率先占据他房间,等李莲花出来了便说要和他挑灯夜聊顺理成章留下,既然都留下了,睡一起那岂不是个水到渠成的事情?正好之前给李莲花带的礼物还没送出,如果问他也能有个由头。
收拾行李把早就准备的礼物掏出来,至于箱子先摆着后面再清理,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怎么理直气壮占据李莲花另半边床铺,这等小事统统靠边。
和他配套的饰品,之前聊天时偶然提过李莲花似乎有些偏向的吃食,还有逛街时看见总觉得很适合李莲花气质的手表,统统打包带着一起闯进李莲花房间登堂入室。
李莲花房间家具不多,整个房间本就面积不大,又被张竹床占据了一半空间,衣柜贴墙书桌对角摆放搁了台电脑,整体有些空荡荡,方多病左看右看都有些不知道能往哪儿放,最后干脆直接往这个季节显得过厚的被子上一摊,跟着坐上床把自己和礼物摆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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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多病能搞出什么事儿来李莲花尚且不知,但被顺从被推进浴室倒也并非只是为了这事。
重伤至今养伤已有多年,只是天雷劈下来受的伤哪儿有那么好养,这么多年修生养息到目前才算勉强恢复,若非如此他也没那么多心思投心情爱。
他本无意和人结交,不说人妖身份悬殊,只说他这情况实在不太好重归社会也是个问题。而方多病就属实是个意外了,不知道从哪儿掉下来追着他跑的,送上门来赶都赶不走的小朋友,还是个长得漂亮家世优渥性格也好的小朋友,也不知怎么就认定上他了,连他那别无长处的网络人设都没能阻止这人步伐。
短短几月相处下来便让他这以前对情情爱爱不甚在意的蛇妖动了凡心,不假思索答应下来线上线下都在一起就算了,还在现在这临近养伤痊愈的关头居然被一通软话蒙了心,任由那小朋友拎着行李住进来。
失策,失策。李莲花不自觉又想叹气,对某位朝气蓬勃的小朋友属实有些无奈,垂眼扫了眼腰腹零散分布的莹白蛇鳞,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又细密,镶嵌在皮肤里浑然一体。只是本是看着极为漂亮的鳞片,却被数道泛着焦黑的纵横伤疤破坏殆尽。
伸手掠过皮肤将伤疤鳞片尽数隐藏起来,李莲花才收拾妥当后走出浴室。
这莲花小楼是他房屋,同时也算半个被供奉吸纳信仰的山神庙宇,整个都处于他的感知之下,自然能察觉到方多病不在自己房间,反而宝占蛇巢地闯进他房间。
只是哪怕网络相处再久,今天怎么算起来也仅仅是头回见面,方小宝自己送货上门千里迢迢跑来奔现不说,现在倒是还自作主张闯他房间,是真不怕他是什么不怀好意的坏人啊?也不知道是方多病实在没有太多警惕心还是太相信他李莲花。
只是…李莲花心思一动,视线不动声色从下往上勾勒,从光裸白皙小腿往上,顺到清减修直的腕骨,又到往前俯身时领口敞开露出的精致锁骨,最后和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突然有些紧张的方多病对视一下,嘴里若无其事说着:“方小宝,自己的床不睡,怎么还跑来霸占我房间?”
心里想着接上了那个只是,只是方多病本人看起来比那堆礼物更要讨喜,若是方多病所说的礼物里包括这一项,那他确实是一定会喜欢的。
送上门的礼物本人毫无自觉,把手机往后一藏耳朵尖有些绯红错开视线没敢和李莲花对视。脑子还沉浸在和苏小慵聊天时恨铁不成钢他把自己送上李莲花床的话里面,他刚刚哐哐打字和苏小慵隔着网络互掐,痛骂苏小慵是淫者见淫,他分明是相当纯洁地想前来送李莲花礼物,顶多,顶多就是想蹭个床占他一半床位,仅此而已!怎么就,就成苏小慵嘴里的把自己送上床给李莲花吃了!
话是这样,被苏小慵的话一带,方多病自己反而也觉得自己这举动越看越奇怪,又暗骂了一句苏小慵后开始犹豫要不要跑路,抬头就撞见李莲花回房,刚刚打好的腹稿全忘了,张嘴就是:“李莲花你别误会!我就是,就是来送个礼物的!你看,床上这些都是我专程带来送你的礼物,你试试喜不喜欢?”
于是李莲花就试了。
蛇性本淫,哪怕是经了雷劫做了山神在上边儿挂了半个神位的蛇妖也一样。临近痊愈的紧要几天里他的状态本就不太稳定,方多病盛情邀请之下李莲花从善如流,快走几步逼近床沿,抬手托着方多病下颚附身贴唇吻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唇面上突如其来的温湿触感和李莲花凑得极近的脸足以说明现在所发生的事,方多病愣怔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知到李莲花得寸进尺撬开他齿关探进来的舌尖,舔舐扫过上颚的痒意逼得他后脊骨都在发抖,想说出口的话被对方吞咽消弭于口腔,只能不自觉攥紧李莲花的衣摆。
呼吸交融唇齿相贴,方多病本来只是染了层淡红的耳尖颜色深得几乎渗血一路蔓延到脖颈,安静夜里接吻时隐约的水声被放大无数倍传回耳蜗。第一次接吻就被迫来了个近乎窒息的深吻,李莲花搭在他后颈的手揭露他被彻底掌控全无退路的事实,感受着这人有一搭没一搭压着后颈皮肉轻捏时更是连头皮都不自觉有些炸开。
无措之下方多病不自觉抬眼,几乎能透过李莲花眼睛看见自己自己眼尾泛红的倒影,舌尖被吮得发麻,愣愣被对方逐渐变形的瞳孔吸引全部注意。
被亲得模糊的脑子全无处理信息的功能有些死机,只能把信息零碎丢在脑子里静候处理。
……李莲花眼睛怎么是金色的竖瞳,好像还挺好看,就是看着冷冷的有点吓人,嘴里李莲花的舌头怎么有些细,缠得舌头尖有些麻,怪怪的,李莲花脸上白色的是什么,灯下反光诶还挺漂亮,我手摸到什么了,李莲花腰上这什么东西有点刺手……
方多病突然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神,下意识攥着李莲花衣服往后一推,把自己带得后摔后脑勺撞上床头发出咚的声巨响。被亲吻到缺氧的脑子拉满了警报预警,吃痛后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李莲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充血绯红的脸一刹那变得惨白,方多病看着李莲花鎏金色的竖瞳,逐渐浮现攀爬上脸颊的蛇鳞,和他嘴里细长的蛇信子,震惊又满心茫然地挪动半步,迟疑之下甚至没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只堪堪喊出个“李莲……”,就看见对面那人面色沉沉抬手在他额心轻轻一点,下一刻就彻底陷入黑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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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然巨蛇阴湿冰凉,不知是哪里沾了水,湿漉漉地蹭着皮肤刮过去时有种湿滑的毛骨悚然。
方多病睁不开眼,被剥夺视觉后触感听觉来得更加明晰,周身都被缓慢爬行的蛇身捆缚着,微突的鳞片紧贴滑动间刮得皮肤生疼,还有被不断收紧的空间令他后背发麻,恐惧失措在令人不安的安静黑暗里变成一声一声越跳越快的心跳,在胸腔里嗡鸣着几乎跳出喉头。
“李莲花,是你吗?”方多病声音发紧,惊惧之下强装镇静也掩盖不了浑身战栗的本能反应,只能轻声喊他名字。
下一瞬眼前骤然一亮,四周都被突兀笼罩在天光之下。方多病之前偶然听了一嘴的山神故事成为眼前的具现化画面,只是故事中本应当盘山而立的白蛇,如今慢悠悠绕着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压制在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额生莲纹的蛇头,缓慢蹭着他的脖颈绕过头来,隔着衣服布料也能感受到滑腻湿冷的触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仰头努力看去也只能堪堪用余光窥见蛇身上环裹的红绫。
莹白的蛇鳞像上好的糯米白玉,和鲜红的绸缎布料颜色对比得有些刺目,尾巴尖绕在他的脚踝,红绸轻飘飘搭在他的腿根,像一条艳红的蛇信,正慢条斯理地品尝餐前小食滋味,就等着什么时候将他吞咽入肚。
属于白蛇本身的分叉蛇信随着嘶嘶的吐信声舔舐在他的侧脸上,离得太近,足以方多病看清那对鎏金的竖瞳里是冷漠疏离,眼尾的一线红像一湾殷红未干涸的血泪,莲纹高高在上的神性和瞳孔里野兽果腹的兽欲交织,让方多病觉得自己如同即将被巨蛇…或者说李莲花捕杀的猎物。
说不出话,被非人残酷视线凝视方多病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亲眼地看着大蛇面向他,朝他张开了那张血盆大口。
剧烈疼痛袭来,方多病看见自己被剖膛破肚。
"李莲花…!"汗津津的方多病猛地从睡梦里惊醒,坐在床上半天缓不过神,陌生房间的家具摆放方式和李莲花的相差不多,只是相对更齐整些,是一种几乎没有人生活痕迹的冷,剧烈的喘气声驱散深夜凉意,咚咚心跳声若擂鼓轰鸣,耳膜震颤,几乎响到能在房间中荡开。昏迷前看见的非人画面和梦境里他腹腔空荡荡的惨状混杂,让他深陷其中难以分辨,方多病战栗着抓着被子往上拉了拉,顺着光亮处抬眼。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苍茫夜空中悬挂的皎皎月色透窗而来,淋沐着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也将屋外高山照得悠远长青,倾泻之下似要随月色奔他而来,平复他惊惧心绪的同时模糊了梦境的边界,将他从虚幻的半空中拉拽下来,回到现实的地面上来。
所以是梦?
床头的香炉燃尽送来最后一缕混香,夜风透过半开窗棂吹得人后心湿冷,冰得方多病打了个寒战,腰腹处的疼痛似乎从梦里被传达带到了现实,他心有余悸地撩开衣服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腹部,想到刚刚的梦还有些后怕。
但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隐痛并没有随着他的清醒而消散,反而因为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剧烈。
后知后觉,方多病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终于反应过来。
梦是噩梦,但疼是真疼,仔细一回忆,他反躬自省,晚上就不该心疼李莲花!
他想着李莲花为了招待他亲手做了那么多饭菜,虽说饭菜的色之一道有些不堪入目,虽说香这一道有些不尽人意,虽说味这一条也有些惨绝人寰。但是!若是不多吃一点好像总有点浪费李莲花为他做饭的一番心意,所以方多病选择了勉强一下自己肠胃,于是现在肠胃就开始反过来勉强他。
网恋奔现第一天,半夜三更因为肚子疼被噩梦惊醒,怎么想都是因为他李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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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鸡飞狗跳,方多病噔噔噔下楼,又噔噔噔跑上楼。
狐狸精在屋外嗷呜了一声惊起数道鸡鸣,方多病没应,楼下一片沉寂,无光无声是死一般的安静。方多病又扒在楼梯口往下探头,看见李莲花的房间房门紧闭半隐在黑暗里,宁静夜里只听得见他自己呼吸的声音。
噩梦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去,方多病钻回自己房间在床上翻来翻去都睡不着,闭眼后就想起那双竖瞳,一会儿在李莲花那张生了蛇鳞的脸上,转瞬又变成了那条裹了红绸的白蛇。被子往上拉盖住脸,方多病闭着眼装死意图催眠自己已经睡着了无果,愤愤一把掀开爬起来试图复盘这到底怎么个事。
首先,被蛇吃掉的梦是噩梦,其次,李莲花确实是他千里迢迢奔现来见面的那个李莲花,最后…李莲花他到底是不是人?俗话都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但是他昏迷前看见的李莲花身上非人特征又不似作伪,而且谁家好人会独自一人住这种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
但是又怎么会,哪儿有这种事还就被他方多病碰上了?他方多病自幼不说运气多么好多么鸿运当头天降横财,但好歹除了小时候身体不大好外总体还是顺风顺水,这种小概率事件怎么就那么恰巧掉到了他头上。还是难道说其实是自己蹭李莲花半边床计划失败后乖乖回房睡昏了头,又在上山途中听了个让他颇为感兴趣的山神故事,才会梦见李莲花也变成蛇?但是,但是,梦到他变蛇就罢了,怎么会还梦见李莲花亲他的?!
从出生算起,至今十八岁有余的方多病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微肿的嘴唇,脸色在沉默中红红白白,最后定格在一个面无表情但耳朵红烫的状态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社会主义革命精神熏陶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摇摇欲坠。
他现在站在李莲花房门前绕圈,脚底接触木质地板踩得嘎吱嘎吱,有没有吵醒里面的李莲花他不知道,反正是把他本人闹得越发心烦意乱,到底还是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顺从心意去打开这个房门。
就像是红蓝药丸的选择,二分之一是人非人的概率就摆在方多病左右天平两边。
一边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回去睡觉,任由自己把发生的一切都全然归纳为梦境,那条白蛇,那对竖瞳,脸上的鳞片,还有那个吻,全部当做是梦的幻影,意识沉睡于思维之海后光怪陆离的产物。
以他对李莲花的了解,不管事实如何,只要他没有把这个事的证据捅破到李莲花面前去,李莲花都能面不改色地轻啊一声,捏着调笑的语调哄他说:“想什么呢方小宝,小说看多了不成,人怎么会是蛇呢,这么大个人了还信这些东西啊?”然后天衣无缝地找借口把事情掩盖过去。
而另一边就是大大方方打开李莲花的房门,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方多病其实也说不明白里面会有什么,又或者期望里面有什么。潘多拉魔盒散布恐惧绝望,但李莲花对他而言却意义更重,此次打开房门他自认要么是李莲花本人在里面,要么就是一条巨蛇在守株待兔,等他一开门就直接扑来,如同他梦里一样把他吞吃殆尽,但是细想下来又都好像不是他所希望看见的画面。
方多病不期然想起出门前他母亲,天机集团的董事长何晓惠,曾语重心长和他谈过话。
在公司做决策时目光独到又有些强势的女人在他面前总是温和的,用自己的方式将方多病这颗幼时近乎夭折的病弱小苗精心照料修剪成如今模样,她当时摸着方多病的脑袋,一如他年幼时,温和地叮嘱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孩子:“小宝啊,你一直都是很乖巧的孩子,黑白曲直的道理你早就能看得分明,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就要求把你关在家里,因为你总是要长大的。我听你小姨说过了,如果是有了喜欢的人那就去看看吧,不管在什么时候,结果怎么样都可以回家,我们都不会怪你什么。但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小宝,我知道你对待别人一直都很真诚,期望和别人毫无保留地交换心意,但人和人的交往就像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不可能杯杯见底,朋友之间相处如何看的不是眼睛而是用心,你总要给别人留出些余地去放那些还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东西。两个人谈恋爱也是一样的,除了原则性的问题以外,你要知道,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无法和别人说出口的事情。“
原则性的问题是否将精怪之事包含其中他说不清楚,这些东西有点太过于匪夷所思,这是否也是李莲花无法说出口的事情之一,是酒杯中无法见底的那部分残留酒液,是李莲花给自己所留下的余地。他凝神盯着粗糙的房门,像透过木板去看被关在魔盒中的影子,那些危险的,惊悚的,绝望的,会将他吞噬的,和那些美好的,动人的,憧憬的,令他心甘情愿靠近的。
他闭了闭眼,推拒虚假完美的世界,一把抓住了红色的药丸,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方多病打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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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怎么没人和我说潘多拉魔盒打开后里边儿装的是盘白色蚊香啊。
在真实地见到房间内情况前方多病是全然没预料到会是这样一幅场景的。此前蹲在房门口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都像是喂了狐狸精,方多病虽然自信之前和李莲花相处那么久李莲花必然是真心喜爱他的,但万一李莲花变身巨蛇之后神志全无呢?方多病在十分钟内看见了一千八百种未来可能性,都已然做好里边儿如若真是条巨蛇,被吃掉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准备了。
但在他猛地一拉开房门,抓住手机电筒往里边儿胡乱一挥,好歹还记得捂着嘴不要吵闹后,抬头往上没看见臆想中的蛇脑袋,埋头往下没在床上瞧见应当躺在那里的人,穿堂风顺着方多病的衣摆吹进门,安静又空荡的房间一览无余。
拔剑四顾心茫然,方多病抓着手机站在原地懵了懵,想法从不明所以的“啊?什么情况,大半夜的李莲花不睡觉人呢?”飞快过度到勃然大怒的“怎么回事,难道李莲花强吻他之后抛宝弃狗连夜出逃了?”,他左右看了看,还是不死心地上前走了两步,这才看见被窝里的小片不自然起伏。
左右看起来不像个人,一不做二不休,方多病恶从胆边生直接掀了被子,露出条堪堪只有手指那么粗的小蛇盘踞成极其圆润的一团,像盘白色的蚊香占据在枕头下面的位置,尤其是小蛇纠缠围绕着盘在正中的一株草药,夜里看得不大分明,手机灯光下隐约能看出是一枝红白双生的花,被蛇身缠着挡了大半,只勉强露出两三片血红的花瓣,在这等情境下望去就像是蚊香中心被点燃后燃烧的火光。
底层的光线比不上二楼向阳的好,整个房间几乎只有方多病手机电筒作为唯一光源,蚊香本蛇闭着眼睛没被方多病这胡天闹地的一通吵醒,在光下泛着莹莹的暖白反光,缓慢地一起一伏睡得十分安逸,只有方多病在沉默中和熟睡蚊香面面相觑。老师,我们家蚊香,不是,我们家传说中巨蛇的体型是不是有点那么不对劲,你有什么头绪吗?
经过巨大情绪起伏后方多病此时心情已经相当平静,少年人的世界观本就充满各种奇幻色彩,仙神鬼怪都不过尔尔,更何况他这十八九岁正值中二被各种网络小说荼毒的年纪。方多病原本的忐忑心绪在目睹这盘小蛇后骤然平和下来,还有心情凑近了仔细勘察,从小蛇紧闭眼睛下艳红狭长的一线到额心精致繁复的莲花纹路,最后是细长的蛇躯上斑驳烙印下的伤痕。
那些伤大多边缘泛着焦黑,边缘卷着皮肉蛇鳞显得狰狞,印在莹白的底色上有些骇人的刺目,最长的一道在蛇临近七寸的位置,深得近乎见骨把它斩成两半,看得方多病细密地泛起心疼,不多么深刻刺痛,却像连绵不绝的潮水,一层一层地涌上覆盖,潮湿地将他的心浸泡得酸涩。
他向来聪慧,哪怕平时李莲花会带着戏谑意味地说他二傻子二愣子,但方多病却并非当真笨拙愚钝,他只是当真太过相信李莲花,所以才会总被李莲花随口说的话骗到,也只是真心地喜爱李莲花,所以会在看破时不说破,配合地假装懊恼气势汹汹骂他老狐狸怎么又骗我,他知道李莲花一眼能看穿他的拙劣演技,但也心知肚明李莲花和他一唱一和搭话配合时的乐此不疲。
所以在此时他也能在见到所有证据时飞快地把一切真相串联到一起。
李莲花是他,小蛇是他,山神是他,那被口口相传故事里凭一己之力叫山河倒转日月倾颓的莲花仙君,自然也是他。只是,那神话里只说了李莲花如何厉害,仿佛只是轻描淡写地晃晃尾巴就护下那么多人救下这么多条性命,最后怡然自得飘然离去,留下被救下的人对他感恩戴德歌功颂就,怎么,怎么就没有说李莲花就因此受了这么重的伤呢。
伸出的手有些发颤,方多病本想伸手去摸下那些伤痕,又蜷蜷手指悬在空中没忍心触碰,最后也只是蹲在床旁边摸了摸小蛇光滑的尾巴尖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抱着被他掀开的被子想着。
老师,我们家莲花受了好重的伤……天杀的,我要报警把你们都抓了!
15
李莲花睡前其实是感觉格外忧愁的。
唉,唉,修行至今千年有余,以前行事作风张扬时期也就罢了,但自打开国后要求精怪隐瞒身份不得干涉普通人世界后,李莲花自信自己一贯遵守精怪修行规章制度,遵纪守法从不逾矩,更是将自己身份瞒得死死的,哪怕和普通人谈了场网恋乃至如今到了奔现的地步他都是不曾想过要坦白自己非人身份。毕竟这方面牵涉过多,内里势力规章庞杂难辨,对普通人来说不接触不了解最好,只要他瞒得够好让方小宝全然以普通人身份一无所知地过完这辈子才是最优道路。
返回自己房间后化为最为节省体力状态的小蛇原型,头顶莲花纹的小蛇卷着双生花蹭了蹭柔软花瓣,最终忧愁地吐了吐蛇信闭上眼。
再睁眼时就正正对上蹲坐在他床旁红着眼眶委屈盯着他猛看还摸他尾巴尖的方多病。
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小蛇吐吐蛇信一扭头,假装自己只是条平平无奇的路过小蛇,只是恰巧睡在了这张床上,无辜可怜且无助得很,李莲花谁,没听说过根本不认识别来沾边啊。
然后下一刻就被超进化为红眼兔子狗的方多病制裁,本来只是摸着尾巴尖的手一把攥紧了他命运的尾巴骨,李莲花慢吞吞回头假模假样张了张嘴,学普通小蛇被揪住尾巴后作势威胁要咬人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却对上方多病面露凶光的眼睛:“李莲花,我知道是你!不许再装傻了,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有些心虚地拿尾巴尖蹭蹭方多病手指,李莲花还想最后垂死挣扎一下没当面变回人,当然也没有张嘴说话,只是安分收了尖牙还想装死,脑子里想的是精怪修行规章制度上有说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来着,哎呦,之前懒得翻拿去垫了桌角,现在怎么办,却感知到头顶潮湿的水意。
小蛇动作顿了顿,抬头自下而上看见的是方多病的侧脸,小少年颊肉饱满,带着未消的点婴儿肥,笑起来时更显得格外可爱讨喜,此时却被咸湿的水渍布满,身上受伤的分明是他,方多病却垂下眉眼皱着脸掉眼泪,怕扯到他伤口松了手改为合拢手掌捧着小蛇,语调委屈又可怜地接着问他:“……这么重的伤,你疼不疼啊李小花。”
这下是彻底装不下去了,小蛇格外拟人地叹出口气,心底是绵软的温情,没等方多病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掌心一重,原本只有手指粗的小蛇转瞬变成了披着素白外衣的李莲花本人。李莲花本人毫无当面大变活人给人带来真实世界观冲击的自觉,他只俯下身去搂方多病后腰,另只手够住人腿弯把人捞上了床。
夜凉如水,方多病光着脚蹲坐在他床前看了他不知道多久,哪怕是夏季现在也被冻得脚底冰凉,李莲花环着小朋友坐在自己怀里,握住他的脚踝捂着放进被窝拿被子裹好,这才抬手牵上方多病拢掌往上捧的手扣进指缝,侧过身吻他眼下被眼泪涩得有些刺疼的部位,是浓厚的安抚意味:“这都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哭什么啊方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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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早到方小宝还没出生,精怪行走世间不必隐瞒身份,莲花乡还被称作王家村,甚至李莲花都不叫李莲花,他那时叫做李相夷。
精怪修行本就是夺天运而生逆天而行,此前自我修行也便罢了,得道之时却得度雷劫过心魔绝因果,不斩过往无以得道成仙。
那时还名叫李相夷的蛇妖独自修行,他天赋极佳妖也聪慧,短短数百年就修成一方大妖,他那时年少气盛意气风发,却又对人类抱有善意自信人妖殊途却并非不能和睦相处,为此他曾和多方势力打架交恶,却又被信任保护之人所害,最后却又是被村人当普通小蛇捡回去疗养好伤后放归山林。
这件事沉淀后他对人心往来惯于冷眼旁观,不再多掺和人间世事,但还记得度雷劫断因果,于是在得度雷劫后将天道给他得道成仙修补破损躯壳的天地灵气反哺山林,回馈给了当初救他性命的王家村。
但坏也坏在这里,没接收天地灵气等于拒绝了天道招安,虽说李相夷本身也没打算去当个什么神官小仙,但拒绝之后本身能在天庭挂职的名头这下只留了一半,说妖非妖说仙又不算仙,雷劫劈出来的伤本就难养,他这身上破破烂烂的又得修养不知道多少年。
却没料到王家村把他供作了山神却尊名为莲花仙君。货不对板吸收不了信仰香火,李相夷此前事毙后本就有意改名换姓,这下也算是一种瞌睡来了送枕头,顺理成章改做了个无所事事的莲花乡小山神李莲花。
最后不问世事冷眼旁观的蛇妖山神却被只热热闹闹的小狗给拿下了。
惭愧,惭愧,李莲花摸了摸鼻子,半隐半瞒地给方多病坦白了一些过往,李相夷时期对他如今来说太过锋芒毕露自以为是,说出来有些丢人和尴尬,他自然没好意思全盘托出,只是大差不差地讲明了又对上方小宝亮晶晶满是赞叹的眼睛。
听故事听入迷的方多病完全没注意到李莲花心虚的小动作,裹住被子趴在蛇尾巴绕成的圈里脑袋垫着李莲花的手往上望,李莲花披在肩头对于现代人而言过长的头发在他垂下头时像绸缎做的帘将方多病的视线掩盖,又像将他整个人划进既定范围的绞绳,方多病却全无自觉,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发尾,只攥着李莲花手腕感叹说李莲花你以前居然还有这样的志向呀,不过李相夷可真厉害,居然一个人,不是,一只妖就能大杀四方!
被迫当面回忆年少时中二事,李莲花尴尬得蛇尾巴尖都卷了卷勾在方多病小腿,面上却还能若无其事揭过话题,捏捏趴在他怀里的方多病后颈软肉问他就不怕吗。此时蛇尾绕着方多病的腰缠了两周,贴着皮肤摩擦的鳞片冰冷滑腻,余下的部分紧贴着大腿往下最后在脚踝搭上尾尖,李莲花金色的森冷竖瞳在他垂首时正正望进方多病眼里,蛇型时眼尾的一线红保留到了人形,衬得李莲花本就锋利的凤眼愈发悚然的冷漠,有种令人胆颤的非人诡异感。
但勇敢小狗不怕困难,方多病面对这样的一幕只眨了眨眼,任由李莲花带有控制掌控味道地捏他脖颈,埋头将饱满脸颊肉塞进了李莲花掌心亲了亲,看着李莲花柔软下来的眉眼晃晃脑袋哼哼笑道:“我才不怕呢,李莲花,李小花,别当本少爷不知道,你才舍不得咬我呢,我干嘛要怕你。”
“啊,确实,确实。”李莲花指尖缠着方多病发尾,若有所思随口应了声,任由小狗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这儿摸那儿摸,顺势收紧蛇尾又将人往怀里圈了圈,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没注意到李莲花的欲言又止,很有远见意识的方多病在两个人心意相通后就已经开始自然而然地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李莲花是蛇妖的话,那他到底有没有身份证啊,要是没有的话那以后怎么办,飞机票都买不了吧,总不能每次都让本少爷坐那么一天的车来看他吧,这也太麻烦了,李莲花这能不能出去啊,听苏小慵说异地恋很容易产生隔阂的,可是我开学了还要回校上课呢,实在不行,要不就让李莲花变成蛇之后再把他打包带回家试试?李莲花不会不愿意吧,不过蛇好像只能托运,那确实是挺难受的…
“李莲花,你说你能变成蛇上飞机吗。”方多病抓住了尾尖抓在掌心摸摸,得到了李莲花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我为什么要变成蛇上飞机?”
“我什么时候说我没有身份证了?”李莲花恍然大悟,有些想笑又勉强忍住,面不改色接着和他数,“我不但有身份证,出生证明户口本护照驾照甚至学历证明大学毕业证书都是有的。”
“这下能放心了吧方小宝,想把我打包带走倒也也没你想的那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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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李莲花所说,方多病将蛇打包回家的计划虽说出师不利,却在蛇本人的配合下在一个月后相当顺利地完美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