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约会excel(31

跟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买房了,首付款当然是我爸妈出的,我在其中……的贡献大概是微不足道吧。

当然是二手房,北京四环内几乎没什么新房了——哦其实也有,但都是13万一平起步的天价。

看房是Tracy陪我的,我只会看小区和装修风格,看到摆着红木家具的,或者因为有孩子所以乱糟糟的,我就扭头想走,Tracy就会拉住我,说这些都不重要,推翻重新装修也花不了多少钱,而且装修嘛本来就是几年换个流行。关键是房子格局、朝向、有没有漏水或者其他重大缺陷……

我忍不住总结说,看房如看男人,Tracy你果然直击本质。

最后我买到的房子……在一个十五年前建造的、当时还算高品质的小区里,但时隔多年,楼道里有了陈旧感,走进去会有股隐约的霉味,虽然Tracy坚持说我是心理因素。

幸好房子内部保持得不错,我重新粉刷墙面,更换家具,就搬家入住。

每个月房贷比我之前的租金多一倍,我还蛮有压力的,更何况还要换家具。

所以我在洪瑜家蹭饭的频率显著提升。

“你落地灯买一万多的我是真的不懂。”洪瑜说:“你的花钱水准比我高多了。”

我说房子已经不怎么中意了,家具还不能选自己喜欢的吗?

“你那个小区不错呀——”

“我觉得从物业到楼道到环境,都差我之前租的小区一截。而且之前,小区周边都是酒吧和餐厅,现在周围都是修鞋修脚的,我出门路上能碰到三四拨小孩,太人间烟火了。感觉整个环境都特别催婚催生。”

Tracy笑个不停,她说你之前租的小区是CBD区域的小户型,理所当然是单身新贵们,现在你买的小区两室一厅起步,那当然是已婚人士过日子的地方。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说不定能帮你催催桃花,很快就碰到真命天子了。

哎,Tracy真是得体得让我脸红,她哪怕自己过得不顺,也还是会尽力只提供正面的情绪给朋友。

我于是反握住她的手:“Leo别的不说,投资眼光还是好的,你们那个房子价格翻了一倍吧,你要是下决心离婚,可不能便宜了Leo,你要把房子抢过来,然后你就是坐拥豪宅、没有老公、可以左拥右抱小鲜肉的女人了。”

冯楚楚在一旁附和。

Tracy问她:“大好周末,你怎么没出门约会?”

冯楚楚架着眼镜和电脑支架,一边写稿一边听我们聊天:“尤家朗回老家去了。”

“他家出啥事了?”

“没事,”冯楚楚头也不抬:“他们家房子要拆迁了,好像是用他的名义买的,回去办手续。”

“拖到现在的城中村都可值钱了。他有跟你说拆迁政策吗?回迁房大概在哪个位置?”

“不知道。”冯楚楚在一些现实层面的议题上很迷糊:“我们俩互相不惦记对方的钱。”

看我们集体用沉默表达“不信”,冯楚楚解释说:

“我们第一次吃完饭,他送我回来,然后一脸的吞吞吐吐,我说你怎么啦,他说,他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但能不能去我家上个厕所,他憋不住了……”

洪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都不能在她家上厕所的。

冯楚楚往下招招手,示意她姐姐稍安勿躁:“我说不行,这是我姐姐的房子,不是我的,我姐不让陌生人进家门,不过他可以去楼下物业上厕所。”

我看到洪瑜的坐姿明显松弛了很多。

“那天我就顺势告诉他,我毕业后一直住在姐姐家,也没上班。但我也不是富二代,虽然我觉得我将来会很有钱,顶级编剧一集赚近百万呢,但我目前情况是这样的。”

我说你这也太单刀直入了。

“我就是觉得你们当代都市男女关系太吓人了。”冯楚楚两手一摊靠在沙发上:“人跟人随时随地掂量对方斤两,所以我想我早点交代,好让那些特别会算计的男的绕开我。”

我看到Tracy眼皮低垂,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容。

但冯楚楚没发觉,她当然不是有心的。

我连忙把这个话题快进:“然后呢?”

“没想到他跟我说,那你还跟我吃饭抢着买单——我说那我当枪手还是能挣一点钱的,”冯楚楚抬头:“我觉得他不庸俗,不用那些条条框框衡量我。”

过了一会,冯楚楚又抖了一个包袱:“不过还有一个人也很尊重我,很有兴趣地问过我关于编剧的问题,还给我列了个教科书级别的电影清单。”

我问也不问就知道是沈晏。

我觉得他脑门上很快可以镶嵌四个字了:神爱世人。

不过冯楚楚猜错了。

尤家朗从南方回来,要请我们吃饭,这回选了个颇为fancy的餐厅,冯楚楚却是去得一脸不情愿,她在赶一个剧本活,这个剧本到她手里,已经是第三手。

简而言之,她是一个大编剧的枪手的枪手。

她穿了件宽大的T恤配热裤,原本想穿人字拖出门的,我想起餐厅有dresscode,实在是怕她被拦下,把我脚上的乐福鞋换给她。

洪瑜开车,我跟冯楚楚并排坐后面,公司的PR小姐姐在群里发了公告,我们完成了对一个生鲜配送App的C轮领投。

“我有印象。”洪瑜永远记不清两个儿子每周末的兴趣班课表,但任何跟工作沾边的细节她都时隔多年如数家珍:“那是你推给Steven的第一个案子。当时陆星沉他们融不到钱,启动资金烧完了,他公司的人走得只剩一个助理,活脱一个光杆司令。他要的数额不多,我记得是100万吧?所以Steven就拍板给了。”

我说嗯。

那个生鲜App的创始人在群里艾特我们挨个感谢,说他们联合上游食材厂家做了个自有品牌,最近打算发力推广,从新鲜/品质/实惠三个方向宣传,他们最近正在跟头部的MCN聊直播合作。

我突然来了灵感。

冯楚楚给我报了数字,我在群里问创始人说,我有个朋友就是kol,我刚问了下她数据情况还不错,你看下有没有兴趣投放。

然后把冯楚楚报给我的数据稍稍美化了下,发给对方。

洪瑜停位,我们下车,到了餐厅,冯楚楚跟领班报了尤家朗的手机号,领班说是冯小姐吧,这边请。

我们穿过大半个餐厅,来到一个环形楼梯前,领班跟另一个服务生窃窃私语几句,然后带我们上台阶,说尤先生订了楼上的位置。

我隐约猜到了什么。

冯楚楚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我紧随着她,到了楼上,预料中的一片乌黑,我在心里默念“一、二、三——”,灯光亮起,尤家朗踩着一地的玫瑰花瓣走出来,在一脸震惊的冯楚楚面前跪下,拿出戒指盒,说楚楚,嫁给我好吗?

我站在冯楚楚身后,看不清她表情。

尤家朗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话还没说完,冯楚楚重重点了下头:“我答应你。起来吧。”

这过程中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她不需要跟我们征求意见。

尤家朗显然也怔住了,他说你不用再想想?

冯楚楚噗嗤一笑,嗔怪说,你到底想不想我答应呀。

我连忙闪出来,说稍等,我前面忘了录像,我给你俩现在拍个照吧。

尤家朗仍然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就这样拍吗?”

冯楚楚拽他一把:“起来吧你。”

镜头里,冯楚楚跟尤家朗并肩站立,两只手拼成爱心状,就是最寻常的求婚场面。

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这样的画面,我还是忍不住憧憬,有天也会有人跟我这样站在一起吗?

我又把手机递给服务员,我们几个人站一起,换不同的姿势拍合照,洪瑜一边拍一边提醒冯楚楚:“你要是发微博的话得把我的脸遮掉。”

我说我没这个需求,你给我瘦脸淡化法令纹就行。

可能因为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求婚的经验——Tracy也没有,她跟Leo是早上一起吃面的时候,Leo提议说今天下午没事可以早点下班要不去领个证——所以整个流程错得一塌糊涂,落座吃饭后,尤家朗才想起来戒指还在戒盒里,忘了打开。

我们都笑,说冯楚楚都没看清钻戒多大就稀里糊涂嫁了。

冯楚楚也笑,她拿过戒指戴上,凑在自己脸旁,说快再给我们俩拍一张。

尤家朗本想起身送她,又觉得撇下几个客人也不妥,于是僵立着。

冯楚楚走回座位,抓起包,拍拍他的肩:“没事,你吃饭。”

然后撒腿就跑。

过了一会,她又咚咚咚折返回来,她从楼梯上探出半个脑袋,冲着我们喊:“尤家朗,谢谢你!我超开心的!!!”

一顿饭尬聊下来,我们获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信息:尤家朗家拆迁,赔了六套房子。

回家路上Tracy总结说:没想到是冯楚楚抢先嫁入豪门。

我笑得前俯后仰。

Tracy在副驾驶位上,通过后视镜里的眼神跟我传递“你真是心大”的信息。

我仍然傻笑。

Tracy说,算了,之前我们总结过,浪漫才是人生的奢侈品,从这个角度说,清辉也算终极富豪。

其实也没有,我忙里偷闲,也会继续更新我的约会Excel,只是心态有了微妙转变:

我发现,人自己缺失很多东西的时候,就会对伴侣要求特别多特别高;

而我现在升总监在望,又有了一套小房子,婚恋价值评分表上,可能分数还稍稍提升了一些,但我心态却柔和了很多。

不过真的让我想明白这件事,还是通过一次约会:

Victor是洪瑜的搭档多年前在微软工作时候的前同事,后来赶上了回国创业的热潮,在一家技术导向的公司做总监。洪瑜特意把她跟Victor这个拐了好几重弯的关系告诉我,我明白她的意思:据说在一线城市给女青年介绍一个拿得出手的相亲对象,是价值20万人情,那给一个年逾三十也没有活成乘风破浪的姐姐的女的介绍一个不算辱没的对象,可能是价值40万了。

我拿出当年跟她工作时候的诚恳态度,说:我会好好搞的。

但Victor对我不冷不热。

我们俩吃饭,明明也算吃得宾主尽欢,但一顿饭散了就好几天不再联系。

他偶尔给我发个消息,但多是行业新闻或者热点八卦,我聊两句看法,他给我比个大拇指。

他送我回家,以往我提心吊胆很怕男孩子们提出“要上楼喝杯水”或者“我去参观下你家”,但Victor把我送到楼下,就特别利索地跟我说再见。我有次发现自己的门卡落在他车上,就那么几秒钟工夫,他已经发动油门开远了,我在后面边喊边追,路边行人报以看戏的目光……

我加班到一半,拿起搁在一旁的化妆镜,这个镜子通过LED灯光可以超高清照出你脸上的细纹、雀斑和毛孔。买的时候我是为了监督自己,不过这两年用它的频率越来越低。

我凝视镜子里的自己很久。

然后给陆星沉发了个莫名其妙的消息:你实话实说,我是不是开始老了?

第三十二章

我望向他。

Leo的皮鞋是系带的,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而是全神贯注地系鞋带,仿佛这是天底下第一紧要事:“没什么,就问我们最近好不好,没吵架吧,我说没。另外闲聊了两句。妈妈挺担心我们俩的……”

终于Leo把头抬起,直视我,说出了这番话的中心句:“以后家里的小事就别去烦她了。”

又过了两天,我在公司里收到一箱没有包装袋没有logo的手作牛轧糖,不用问我也知道是我妈做的,她还附了一张小卡片:家和万事兴。

Leo爱吃牛轧糖,我妈这是在委婉地讨好女婿。

我看着保鲜袋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牛轧糖,突然一阵心酸,我索性站起来,挨个分给同事,最后还剩下一袋,我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吃掉。

手机振动,看到我妈发来消息:“牛轧糖收到了吧?记得放到冰箱冷藏格里,小翠,人无完人,结婚前要睁大眼,婚后要闭只眼。”

而我只是突然想起,因为从小到大我都不挑食,所以妈妈也不记得我最爱吃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北京夏天暴雨特别多,地图上红色拥挤成一片,专车加到了3倍价,我决定下楼去便利店里买瓶酸奶当晚饭,等雨停了再走。

便利店里冷气打得很足,我进去时候忍不住一哆嗦,然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晏?”

是他,他回头笑眯眯的,真奇怪,大雨天所有人都略显狼狈,但沈晏周遭的空气仍然是干燥的体面的。

“你怎么在这?”

沈晏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脚下一个像旅行包一样的袋子:“一个朋友要离开北京了,我来把他家猫带走。就这个小区,结果碰上大雨。”

“哦哦。”我点头附和:“我也是看一时半会回不去,下来买杯酸奶。”

寒暄完毕,沈晏礼貌地侧过身方便我去冷柜拿酸奶。我排队结账的时候扭头看,他仍然坐在便利店的凳子上,旅行袋拉开了个口子,他伸手在逗小猫。

外面天色完全黑透了,配上瓢泼大雨,有恐怖片的气氛。

我看了一会玻璃门外,从队伍里走开,去架子上又拿了瓶酸奶,一起买单,然后走到沈晏旁边:“给你。”

“这猫什么品种啊?”

“小土猫。”

“哦。”

放下手机,我轻声跟沈晏说:“我跟Leo可能快离婚了。”

沈晏的神情毫不意外,这半年Leo频频找他镇场面救火,他当然早就嗅到了这段婚姻腐烂的气息。

“我妈很着急。我爸爸去世得早,她带着我,孤儿寡母,有过一段不容易的日子。所以她特别怕我重蹈覆辙。而且我懂她的顾虑,离开Leo,我不一定能碰到更好的人,也不一定会再婚了。”

“关于我和Leo的事,我不能跟妈妈诉苦……但也就斩断了她理解我的可能。”

我看着外面急匆匆的行人,平静地说这些:“我刚来北京工作的时候,每到傍晚就会心慌,觉得整个城市的人都有去处,就我是孤身一人,所以刚好碰到Leo就结婚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其实还是一个人。”

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用潮乎乎的舌头舔我的手指。

我忍不住笑出声。

沈晏看着我,像是喟叹又像是安慰,他说有时你只能接受,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那么浅。

“你人生中有过特别……深刻的关系吗?”我调整了下坐姿,决定用八卦话题缓解心中郁结。

过了好一会,沈晏才露出一个像是认输的笑容:“没有。”

“我有点分离恐慌吧,不想分开的时候搞得大家太难受。”

“是你跟初恋分手的时候对方想暗杀你把你搞怕了吗?”我逗他。

沈晏摇头:“不,是我。我妈离开我的前半年,我每天都想着回家她可能在等我,但都没有。我有点被搞怕了。我不想带给别人这种感受。”

我们俩当中出现了悠长的沉默。

只有小猫无知无觉,还尝试舔酸奶盖,沈晏静静地把瓶盖挪开。

“——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追求承诺的。”

说完我俩又陷入寂静,我知道我们都想起了阮清辉。

冯楚楚被求婚后,阮清辉面上跟我们笑嘻嘻地立誓要好好约会,奋起直追进度,我知道打从心里这事根本没给她造成什么刺激。

但凡恨嫁的女人,不会跟沈晏纠缠个半年也不急着讨个说法的。

沈晏拿过手机看,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直觉对话那头的人就是阮清辉。

我看到沈晏弯腰,挑了个角度,给小猫拍了张照片,再坐直。

几乎是同时的,我手机振动,是群消息。

阮清辉把一张小土猫的照片发到群里,说:“可爱吗!沈晏新养的小猫!”

我把手机翻转,递给他看。

沈晏也略微带点羞涩地笑了,这一刻他不那么像情圣,反倒像被亲戚撞破早恋的中学男生。

他顾左右而言他:“雨小了。”然后问我:“你上去拿一下东西,我叫车?”

下楼的时候我带上了牛轧糖,坐进车里后,我把保鲜袋朝沈晏晃了晃:“你吃牛轧糖吗,手作的。”

沈晏拿起一块尝了尝,连声说好。

“你带回去吃吧。”

沈晏很绅士地让师傅先送我,我却看到群里阮清辉喜滋滋地说“晚上去沈晏家玩小猫”,我说没事,先送你吧,我没什么事。

沈晏下车的时候,我看到阮清辉也到了他家小区门口,她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挥手,小跑过来,她穿了件粉红色T恤,鲜亮得融不进沉沉夜色。

而我要回家面对Leo了。

Leo已经到家了,他看到我,神情有些抱歉:“你这么晚——我本来想来接你的,但我看你们那一片堵车,我过来恐怕还没有你打车来得快……”

我挥挥手说没事,你吃饭了吧?

Leo说嗯,我把冰箱里的冷面吃掉了。

“哎,老婆不做饭,我就只能吃点冷冰冰的东西。你一回来,就觉得整个家都热乎起来了。”

我不接话,虽然没淋雨我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想冲个澡。

Leo看我走进浴室但没关门,就尾随过来:“你洗澡啊?要我给你搓背吗?”

“不用。”我停下动作等他自觉地出去。

家里两个卫生间,一个是公卫,一个在卧室里,从前我们俩都在卧室里洗澡,最近我一个人悄悄把洗漱品挪到了公卫,安静地划定了楚河汉界。

“老婆——”Leo拖长尾音跟我撒娇:“咱俩现在都不亲近了。”

我从镜子里看向他。

“你是吸取了同事的教训——怕我闹离婚,影响你在领导心里的形象吗?”我语气轻飘飘的,但我相信Leo一定听得出来并不全是玩笑话:“所以现在亡羊补牢?”

Leo干笑两声,说你这把我想得太阴暗了。

“我是真觉得今天没来接你……挺对不住你的。我今天开车回来时候还在想,咱俩刚结婚的时候,我开的是马自达,车很一般,但那时我每天接你上班下班的,咱俩说说笑笑,挺开心,我现在这车越换越好,你坐它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了……有时真不知道人忙忙碌碌为的是什么。”

我面不改色地拿牙刷。

听得出来,Leo这话并不全是假的,只是他伤感的同时,也不忘捎上几分自得——到底车是越换越好了。

洗澡的时候我顺便清洗了下水道盖子,果不其然,上面缠满了我掉落的头发。

我心里叹口气——卧室里的卫生间就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Leo细心,每次洗澡完都会清理下水道盖,他这一点跟很多粗枝大叶的丈夫不一样。

Leo也从不抽烟喝酒赌博……据他说这是家教,我公公在世的时候也没这些毛病。相反的,Leo还往家里搬过不少花花草草,没事就伺候它们。从我妈妈的角度看,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丈夫。

往事也并不全是龌龊。

可能是因为冲了个热水澡,出浴室的时候,我脸色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Leo在沙发上用电脑,看我头上包着毛巾走出来,当即放下电脑,说我给你吹头发。

我心里一动,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第一次笨手笨脚给我吹头发,怕热风烫到我,还会仔细地先用自己的手试一下温度,多年过去,想到那一幕,仍有余温。

我一边吹头发一边想找手机玩,忘了放在哪,于是环顾四周,却意外发现他的电脑没盖实,漏出一点屏幕的光。

我打开来,果然,因为Leo没盖好,所以电脑没有切换进睡眠模式。

两年前我们探讨过,如果要查伴侣出轨,只能看对方手机的三个软件,你看哪三个?

我跟洪瑜相视一笑,这答案真少女。

“我在盒马买了芦笋,晚上炒一下?”

“买菜的钱我跟阿姨结过了。”

“你提醒我周六下午去买热水,现在已经是用备用水了。”

太乏善可陈了,我点开看Leo跟别人的对话。

有跟一个头像是自己精修艺术照的姑娘的,对方发了一句:“想买。”

我连忙查看上下文。

大约因为没有logo,所以Leo以为不贵,他说:买啊,这个多少啊?

姑娘说:官网28000,不过代购肯定能便宜好多。

我看到Leo隔了两个小时才回:这包都不能背吧?太不实用了。

姑娘没有回复他。

虽然是自己老公在出轨,我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的笑。

我退出,看第二个对话。

Leo跟元气苏打说:你买验孕棒了吗?

我本来还挂着嘲笑的嘴角沉了下来。

元气苏打说:“嗯。我明天早上就测,然后跟宝宝说,宝宝,如果我们真的有了宝宝怎么办呀?”

Leo回:“那你也是我的大宝宝。”

滑过一堆腻歪的“宝宝”,我翻看这一次验孕的结果。

元气苏打拍了照片过来:一条杠,吓死宝宝了。

我又翻看了他跟两个女生的聊天记录,发现小桃桃那样的可能是异类,现在女孩子们特别拎得清,Leo喊一个女孩到饭局吃饭,她说“没钱打车”,Leo只能灰溜溜打200过去,女孩说“叔叔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行情呀?”然后毅然退回红包。

我都有点想替Leo感叹“人心不古”。

Leo到底是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啊。

Leo走回客厅的时候,我已经把电脑摆回去了。

他边走变感叹说外面雨真大,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台风天,也是这样的风雨大作,又说小时候家里住的是平房,一下雨就泛潮,黏黏腻腻,很不舒服,所以从小立志考到北京。

“但雨停了就会觉得整个世界被清洗了一遍……也挺好的,是吧?”我面带笑意地看向他。

第三十三章

我问陆星沉说,你觉得我跟刚认识那时候比,老了吗?

“你要客观,别加感情分。”看他没回,我又补了一句。

过了好一会,陆星沉发来一张照片,是四年前我们俩签完term,在711门口各举着一瓶RIO鸡尾酒的自拍合影。也是个夏天,我大概是热出汗了,还有几绺头发粘在脸上,陆星沉穿着优衣库的T恤,他那时比现在还瘦,笑容腼腆,拎酒瓶子的姿势也不熟练,像个男高中生。

陆星沉说你比那时候还好看些。

我说废话,这些年热玛吉超声刀瘦脸针玻尿酸是白折腾的吗?

讲完我觉得自己也太掏心掏肺了,于是转换话题说:“这么对比着看陆老板你憔悴了啊,下次我带你去做个医美吧。你那个眼纹,得打个水光针。”

那我就想不明白Victor的态度了——他不喜欢我他可以不约我不找我,但他每周按时请我吃饭,吃完饭又溜得飞快——我觉得这种桥段有点眼熟,这两天才想起来,特别像我小时候看偶像剧里男主角心有所属却不得不和门当户对的富家女交往联姻!

但我也不是背后有九个亿的富家女啊。

我决心今晚套出点信息来。

吃饭时候Victor很显然心不在焉,我们俩以往点菜都是我先选他补充,今天我把菜单递给他,他接过,匆匆扫了眼,说就按她说的来吧。

服务员说先生这边就点了一个前菜一个主菜,怕两位不够呢。

Victor说“哦哦”,又低头指了指菜单,服务员凑过去看,提醒他说:“这个前菜女士已经点了。”

Victor心情是一目了然地差,他呛服务员说:两份一样的前菜,有问题吗?

我急忙打圆场跟服务员说没问题,你先忙,有事再喊你。服务员走开两米远,我问他说:“你心情不好啊?”

“没。”Victor本来在看手机,听到我这话把手机扔一边,双臂环肩搁在桌上,作出一副恭谨地陪女士说话的姿态。

我说你单身吗?

“啊?”Victor动作停滞了有足足两拍:“不单身我见你干嘛?”

我决定盯着他笑,笑到他心虚为止。

“没撒谎,真单身。不然怎么能周五晚上来见你?”

“你在等什么消息吗?”

Victor本来要矢口否认的,我看他“不”字都在嘴边了,却突然改了主意:“我一个下属要辞职。”

“很重要的下属啊。”

Victor愣了下,说嗯。

楼下有救护车呼啸而过,不知为何,我感觉Victor听到警报声整个人更紧绷了。

“抱歉,稍等。”Victor又拿过手机打了几个字,发送。

这时候芝麻菜牛油果端上来了,Victor放下手机瘫好餐布,说我们开动吧。

“……你下属是女的吧?”

眼看Victor不作反应,我继续大胆猜想:“你跟女下属分手,所以她在闹辞职?你刚才听到救护车声音——怕她想不开自杀所以紧急发消息安抚?”

Victor嗤笑一声:“你悬疑小说看多了。”

我只拖长尾音,问他是不是——

Victor叹口气,算是默认:“上下级关系本来就比较敏感,她的经历又比较复杂……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什么经历?”

“当然我也没有证据啊,都是些谣言,rumor,”Victor先是一本正经地给八卦加前缀,然后说:“她上一份工作的时候,也跟上司在一起过,对方已婚,她还挺高调,后来公司觉得影响不好就把她开了。当然她业务水平也不过硬……”

“你听谁说的?”

“同事间都这么讲。”Victor耸耸肩。

“所以你是介意她当过小三,还是介意她的口碑?这两者区别还挺大的。”

“欸?”Victor有些意外我提出这个问题,想了想说:“我觉得这样的人不太适合当老婆吧。当小三还秀恩爱,这不是脑子不好吗?”

“我觉得这不大公平,当小三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儿,男性就很少被审判性道德。”

“但我们被审判别的,”Victor把叉子往餐盘一搁:“我如果还是一个普通程序员,我也不会被介绍给你,不是吗?”

“我觉得男的比我们女的精明多了。”我复述完这段八卦,跟敷着面膜的陆星沉探讨这个话题。

我们俩吃饭的时候我再次提议他去打个水光针,陆星沉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我忍不住上手捏他的脸:“你这皮肤太干燥了,你再这样,花期会很短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另一个极端案例沈晏。

沈晏家的洗漱台上,护肤品一溜地摆开,我第一次见识这个架势,不免醋意大发说这是来过夜的女孩子们留下来的吗?

沈晏说我自己买的。

看我不信的样子,沈晏说你这也太刻板印象了,男的就不能对护肤有心得吗?再说了,要是女生留下来的,那哪止这些啊……21

“哎,”我叹口气,收回自己捏陆星沉脸的手:“那我送你几张面膜吧。就当交饭钱。”

我以为会是我上楼拿面膜,陆星沉在楼下乖乖等,没想到他自作主张尾随我进了电梯,在电梯里,我按键的时候犹豫了下,陆星沉反应过来,迅速后退一步,走出电梯。

轮到我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说来呗来呗,参观下我的新家。

我没有带沈晏来过这个新家,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沈晏太讲究细节了,这个小区和房子有点拿不出手,而陆星沉虽然有钱……但他自己房子也没有任何生活气息可言,感觉他不在乎这些。

“他喜欢别人干嘛还跟你相亲?”

陆星沉是第一次敷面膜,所以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唯恐它掉下来,我笑嘻嘻踹他一脚:“不用紧张,我戴面膜时候都能倒立呢。”

说完我就跑到墙边,给他示范了一记倒立。

我双手撑地回答他的问题:“大家感情生活都很混乱吧?很多人都是稀里糊涂在一起,又不明不白地分开。而且怎么算在一起呢?是跟所有人公开,还是一方跟另一方说‘我们交往吧’?多数都市人缺乏这样的节点,所以大家心安理得地上tinder、探探、认识新的人。我感觉现在默认的是,只要还没结婚……道德约束力就都很弱。”

“同时跟许多人恋爱……会更有意思吗?”陆星沉缓缓问出这个问题。

换任何其他一个直男问,我都会一记爆栗子敲过去说“别装纯”,但……想到陆星沉清白到让人怀疑弯直的感情经历,我站正,耸耸肩答:“因为人都缺爱,人也都想占便宜,一对多恋爱会给人一种作弊感吧,作弊成功就会有成就感。”

陆星沉短暂思索了几秒,然后流露出轻微的遗憾表情:“可能因为……我没有从跟其他人的闲聊里获得太多乐趣吧。”

我明明白白听到了“其他人”三个字,却有些近乡情怯——如果我跟陆星沉刚认识,他传递给我类似的暧昧信息,我一定会迅速出击,管他合不合适呢,泡到即赚到。

可是我们共度的年月仿佛一层薄薄的积雪,只要维持现状,雪就会一直在;我怕一旦冒进,彼此间温度升高,雪就会融化,荡然无存。

所以我最终没有问,为什么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

我最后一次见Victor,是在我公司楼下,他说要分我一些土特产,延边辣白菜。

当时是傍晚6点多,楼里很多男男女女西装革履地下来拿轻食外卖,我们俩交接辣白菜,这个画面多少让我觉得好笑。

Victor无奈说:“我妈让我给你的,我不能独吞。”

“你妈妈?”

“我妈一直催婚,我把你的资料发给她,她很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学历、职业、家庭……长相她也蛮喜欢的,说额头饱满有福气。”

我哈哈大笑。

这时Victor停在路边的车响了喇叭,我顺着声音望过去,有个女人的剪影。

“是她吗?”

Victor点头。

“她不辞职啦?”

“辞啦,打算去开一家咖啡店,我跟她说了很难的,咖啡店十有八九都亏损倒闭,还有一成是富二代开着玩。她不听,也随她去了,反正她在公司……确实也没什么贡献。”

Victor虽然话说得难听,但语气里分明有一点……亲昵。

“但你喜欢她。”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她也三十出头了,我只能负责到底。”

“所以你想过把我作为结婚备选?那她怎么办?”

“给钱弥补吧。”

他答得真诚,我也真诚地笑了:“像一种作弊?跟适合结婚的结婚,跟喜欢的人偷偷相处?”

“男的一旦混得好一些,就很容易觉得一夫一妻制不合理吧,所以费尽心思想作弊。”

这话答得油腻又诚恳,然后Victor抬头看我:“我们还能做朋友吧?偶尔出来聚聚。”

我说“当然”,喇叭声又响起,我心里偷想就这样的掌控欲,想再溜出来私会女性友人大概有点难。

但这是别人的故事了。

Victor应该在开车,过了足足两小时他才回我:

清辉你真的很聪明,我跟你能交流,跟她不。

可是工作已经占用了我几乎全部精力了,我不想再追求所谓的灵魂共鸣,我就想转过头看到有人在摇头晃脑拍抖音,我会想,是在我的照顾下,她过那么轻松的生活,这会给我一种成就感。”

“你不会有天觉得她太肤浅,然后又开始想要跟人灵魂对话吗?”

过了三分钟,我怕Victor误会我这是要撬墙角,连忙补充:“当然这话的意思不是‘选我选我!’”

“哈哈哈哈我知道。但那是以后的事了,谁知道以后呢?”

我发了个表情包终结了话题。

我把这个对话一键转发给陆星沉,我说人真是很复杂的,这个Victor就是,又功利,又残存一些真心,我给你讲过Tracy列的那个婚恋价值评分表吧,我觉得那个表格的本质,就是社会主流评价。

“但人太复杂了,一方面努力攀爬,想获得主流认可,一方面又不甘心事事都遵照世俗目光。

我们很努力地工作、钻营,为了赚钱放低姿态、咽下委屈,看起来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但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想捍卫住自己的本心。”

陆星沉并没有回应我这一通感慨。

我刚想删掉对话框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就看到了他发来的:

“我在开会呢,一会看。”

第三十四章

跟Leo结婚的时候我们俩没有办婚礼,这倒不是因为Leo俭省或者不想办,我们俩领完证,他妈妈找人测八字排婚期,结果发现那一整年都不适合我俩办婚礼。

次年正月,他妈妈在老家操办了几桌酒席,我跟Leo也不用参与什么,出席就够了。

原本Leo许诺我的是第二年就正式在北京举办婚宴,可惜婚礼这事吧,比结婚更需要冲动,一而再,再而衰,等到我们再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只觉得费钱费力,想想就累。

洪瑜是不怎么期待婚礼的,她说她小时候看剧,憧憬过短发干练的TVB女法医,但从没试过把纱巾披头上扮新娘。

清辉对婚礼很感兴趣,只是目前……不知道新郎人选。

所以我对着冯楚楚的婚礼摩拳擦掌,决定把自己没有实现过的婚礼愿望清单部分移植到她身上。

“婚礼?我不搞。”冯楚楚答得斩钉截铁:“我忙着写剧本,哪有空搞这些。”

“你妈估计得消化不良。你突然领证她就吓一跳了,你又告诉她不办婚礼了,她可能感觉自己在参加极限挑战。”

“哎呀她能消化,我从小就很有想法,我妈被我锻炼得心脏比较强大。我那天还看到一句话呢,每一个不按常规出牌的小孩,都是来让父母长见识的。这么想,我这些年真是让我妈开阔了不少视野。”

我笑到打跌。

冯楚楚接着说:“姐,我觉得你妈的变态你也要负一半责任,你从小就太优秀了,老是满足他们的期望,长此以往你妈就越来越难接受意外和不确定。你看像我,我就从小不惯着我妈,她要我考第一,我考个不及格,所以她早早就意识到孩子的主观能动性,我做啥她都不会崩溃。”

“说得好像你是故意不及格一样,你只是普通地受智商限制。”

洪瑜最近倒是真的担当得起一句“她不是结不了婚,是不想结”,据说Steven把求婚几乎当成了口头禅。

一起吃完晚饭,Steven收拾碗筷的时候会问她:“咱俩要不结个婚?”

Steven周末喊洪瑜去打泰拳,洪瑜嘟囔说看情况吧;

Steven说你不想打拳我们打羽毛球也行,洪瑜说看情况吧;

Steven乘机追击说“那我俩结个婚?”,洪瑜说算了。

“你们俩为什么不结婚?我想当伴娘,我都没当过伴娘……我还想你去试很贵很贵的婚纱的时候我能蹭一把。”清辉永远角度清奇。

洪瑜翻了记白眼:“自力更生好吧。”

等于是委婉地绕开了这个问题。

我猜我知道一部分原因。

他俩交往的时候,客观说洪瑜事业不如Steven。

Steven如今在清辉眼里是“好脾气又爱八卦的老板”,听起来就不怎么性感,当年却是钻石王老五:家境不错,耶鲁法学院毕业,他刚回国的时候投资人还是个小众而洋气的职业,加之Steven年轻时候也爱玩。

“所以Steven当年是翻版沈晏?”阮清辉很费劲地想象那个她没见过的Steven。

“不是。两种路子。Steven喜欢冲浪、滑雪、棒球……一切很耗钱的运动,一个周末八个局。”我耐心给她解释:“沈晏是精致,Steven是洋气。”

洪瑜跟我说过,那时候双十一刚兴起,她替Steven囤了几箱矿泉水。

后来她去他家,看到那些矿泉水整整齐齐地码在储物间里。

洪瑜说你要喝矿泉水呀,北京水质很硬,煮自来水不太好。

Steven有些尴尬地笑,连声说好。

洪瑜想起Steven有喝冰水的习惯,动手替他把矿泉水搬进冰箱去,Steven想拦,没拦住,于是洪瑜看到了他半冰箱的Voss矿泉水。

洪瑜至今也不是那种吃穿住行一切细节都要打磨到位的人。她以为自己买的依云已经很高端了,不知道还有个牌子叫Voss。

这嘲笑其实已经很善意。

洪瑜不说话,Steven从小花钱学游泳学击剑的时候,她念书的学校,老师会把体育课占用掉讲数学,没人会有意见,大家都懂得老师是为他们好。

那是小镇姑娘来到大城市后才能体会到的,阶层带来的成长过程中的教育鸿沟。有人会努力去伪装,有人会下苦功去补习那些“美妙而无用的技能”,洪瑜是另一种,她直接放弃了这些花样,专注于事业的跑道。

但不可避免地,跟Steven的相处中她会有隐隐的“被审视感”。

尤其是Steven的事业当时都超她一截。

Steven当年跟白富美的婚礼阵势挺大,洪瑜朋友圈里的不少人都应邀去参加了,绝大部分人会细心地让洪瑜不可见,但还是会有绝少数地,忘了分组。

那个婚礼童话得一塌糊涂,显然是新娘的审美。

有个环节是大屏幕投射新郎新娘从小到大的照片,新娘想展示的照片太多了,要做成拼图才能放完:七八岁的大提琴演出照,十三四岁骑马的照片,十七八岁起从红海到黑海,她几乎跑遍全世界,来宾感叹说“仿佛在看国家地理”。

我们当时一起通过朋友圈云观摩婚礼。

阮清辉研究了好一会她的泳衣牌子,最后恋恋不舍说:放心,我不会跟她买同款的。

我说虽然怀疑满世界玩也挺累的,但还是难免羡慕这种天生白富美。

洪瑜惊讶说真的吗,我不羡慕。

阮清辉瞪大眼睛看她。

“……我不是逞强。我还蛮享受工作的,这就像甜品控不会羡慕别人的小炒肉好吃一样。我觉得事业带给我的成就感比玩乐和拍照多。”

那时我将信将疑。

我一直记得自己高中毕业的时候,同学喊我去省城毕业旅行,但每个人要预交一千元的活动经费。当时母亲身体不好已经办了内退,家里的收入主要依靠继父,所以我忖度再三,没有开口要钱。

也正因此,我跟Leo每年雷打不动要出国旅行一次,我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策划做攻略,那是我对少女时代的自己的补偿。

直到今年我升了职、开始上MBA课程、把重心从家庭转移到事业后,我发觉洪瑜也许说的是实话:

专注完成一件工作获得的成就感,完全可以抵消掉情爱带来的缺憾;

专注学习带来的充实感,也是玩乐或者消费完全无法比拟的:这世间性价比最高的事,不是趁机票酒店打折时候出去玩,也不是在最青春美貌的时候套牢别人结婚,而是自我提升。

所以我收到尤家朗的辞职邮件的时候颇感惊讶。

我找他谈话,他大概是想得很清楚了,一坐下来就说:Tracy,这个工作强度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尤家朗说:“你知道有个关于我们公司的段子吧?晚上零点以后,出租车都排队在公司门口等,把人送回家又折返回来,因为从零点到凌晨四五点,都会不间断地有生意。全是程序员。”

顿了会,尤家朗说:“婚检报告里……我有些指标不太好。我毕业后一直这么个生活节奏,现在年纪上来了,想歇一歇。”

他没有宣之于口但我俩心知肚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家拆迁赔了六套房子。

冯楚楚问了回迁房的位置和面积大小,我们几个偷摸搜过:相邻小区面积相近的房子,月租金8k,拆迁房哪怕稍稍折价,一个月也不会低于6k,一年7.2w,6套就是43.2w,跟尤家朗的税后年收入差不多。

确实不用搏命上班了。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楚楚知道吗?”

冯楚楚领证后就搬去跟尤家朗一块住了,我们好阵子不见。

尤家朗点头:“我不是要跳槽,我是真的想歇一阵子。”然后他迅速从同事切换到我闺蜜老公的身份:“我跟她说了,以后我是她的专职保姆和司机,她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好好练肌肉,随时准备着让领导赏心悦目!”

尤家朗不算什么业务骨干,所以只汇报到副总裁层面就很痛快地批准了。

冯楚楚最近跟我们联系并未减少,但她没有主动提及过这则消息,我不知道她是觉得这不是啥大事忘了说,还是主观上不想让我们知道。

晚上我们在洪瑜家如期聚会,我发布了这则小小的新闻。

我以为阮清辉会很羡慕不上班的人生,出乎意料,她露出一个“哈?”的表情,脸上的神情称不上赞成:“他以后不工作啦?”

“他收租跟上班赚的钱确实差不多。”

“但不上班……他干嘛呢?”

“看书看剧健身旅行,余生皆假期。”

阮清辉若有所思。

洪瑜存心逗她:“沈晏不也不上班?”

“那不一样——”阮清辉直起腰:“沈晏在家也没闲着。他有次凌晨3点多给我发了个段子,我第二天早上看到,我以为他是在夜店鬼混突然想起我,结果他说,他在写论文。论文写累了就翻译小说调剂。”

阮清辉抛给我们一个“与有荣焉”的嘚瑟表情:“沈老师很有正事儿的好吧。”

“所以你觉得男的赚多赚少无所谓,但要有事业?”洪瑜问。

阮清辉想了想,斩钉截铁点头:“我觉得我一定要有什么仰视他的地方,一个男的没有事业我就会觉得没有人格魅力。”

“也就是说你看得上的男的,又得有事业,还要有性魅力,然后人家还得在乌央乌央的美女里只对你死心塌地……这个太难了,你的情路不顺得特别合理。”

清辉假装生气扁扁嘴,但很明显她没有不高兴。

洪瑜这话看起来是调侃,其实是把清辉这些年相亲的不顺归结为“眼光太高”,没有人会因为被攻击眼光太高而生气的。

就像你的闺蜜被分手后,你说是她太作活该,看起来是批评,其实是安慰。因为作是无伤大雅的缺点,而她被分手的真正原因……可能是他找到更好的了。

事实上我跟洪瑜都在心里暗暗替她着急……我们觉得她应该主攻陆星沉,他是为数不多的,满足她的审美又有结婚意愿的人:至少陆星沉没有明着说自己不婚主义也没有结婚没有私生子,单这项,就打败周围百分之99的男性了。

至于沈晏——Leo晚上在客厅看剧的时候随口说,南方一所私立大学给沈晏递了橄榄枝,沈晏在美国读博时候的教授也欢迎他回去——我说那他怎么选呢?

Leo一愣,然后说这我哪知道,他反正一个人,去哪都成。

过了会又说,家庭对人的影响确实是潜移默化的,你可以跟任何人恋爱,但只能跟原生家庭美满的人结婚。我叔叔也没什么家庭观念,跟女学生乱搞,跟我婶婶闹离婚,那时候沈晏小学五年级吧,他忙着给小女友辅导论文,顾不上沈晏,就让他去考神童班,那个考上了就可以提前一年读初中,还能住校,省事嘛。你看沈晏到头来,还是活成了他爸爸。

我站起来,说我去洗一下杨梅。

“行,那我暂停一下。”

Leo为了修补我们俩的感情,最近买了个投影仪,说这样我俩可以依偎在沙发里一块看剧。

我说没事你接着看,杨梅得洗干净点。

洗杨梅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Leo的那段话。

沈晏少年时代的经历,我不是第一次听说。

但我以前知道的版本,就是沈晏上初中时父母离异,母亲利落地去了美国做访问学者,我还觉得沈晏也略微敏感了些——单亲家庭的小孩很多,他人生其他都已经过分顺风顺水,没必要耿耿于怀这些。

今天我才知道故事的全貌:神童班光环的背后,是一个小孩,他爸妈都不想管他了。

Leo来厨房替我拣洗杨梅,他说呀其实盐水冲一把就行了,泡久了不好吃,同时兴致颇好地讲起沈晏的八卦:“其实我觉得小孩太早上学不一定是好事,沈晏一路上学差不多都是班里年纪最小的,虽然看起来他跟人沟通没什么问题,但你不觉得……沈晏不够阳光吗?就你总觉得,这人他不跟你掏心掏肺。”

我懂他的意思,Leo在国企呆久了,饭局混多了,开始讲究“局气”。

而沈晏不。

第二天洪瑜家阿姨做了四川泡菜,我下班顺路去拿,不知怎么的,我复述了一遍沈晏的故事,我说从理智层面看,Leo说得没错,清辉真的应该早点放弃沈晏,他身上不确定性太多了;从感性层面说……

洪瑜替我补上后半句:“感性层面说,被催熟的天才少年,有种迷人的脆弱感,是吗?”

我顾左右而言他:现在也不是少年了吧……

阿姨在厨房给我把泡菜装到一个透明瓶子里,装好后放到茶几上,我坐起身子预备一手拿货一手走人,洪瑜也起身送我,我换鞋的时候,她替我拿着泡菜瓶,站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跟洪瑜说真心话:

“我以前总觉得人生要一心求稳,现在想,这事有点像高速公路开车,你好端端开着,没有违反任何交通规则,也冷不丁可能后面的司机醉驾撞上来;

我现在越来越理解清辉了,大概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那么追求“稳”吧,有人可能更怕无聊,怕坐在一张沙发上却无话可说的寂静。

随她去吧。我们尽人力给她多介绍些对象,但她想跟谁在一起,那是她的选择了,我觉得她现在也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了。”

第三十五章

“结婚好玩吗?”我问冯楚楚说。

我们在洪瑜家聚会,冯楚楚一到,就躲进书房里端着电脑写稿,无奈我对着新上任的人妻有无数的好奇心,所以追进书房里提问:“两个人成天呆一起什么感觉?我都好多年没有跟人连续共处超过24小时了。”

冯楚楚头也不抬:“我决定要好好赚钱买房。”

“……”

“你听过伍尔夫一句话吗,女人必须要有钱,再加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我就是为了这才来姐姐家的。”

看我迟迟不搭腔,冯楚楚掉转头来给我解释:“太烦了。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写稿的时候别人过来问我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再过半小时跑来跟我说,老婆我去健身房了,老婆我去打球了。再过半小时,尤家朗倒是出门了,水电修理工来敲门了。有无数琐事来中断我的写作,我整个进度都被拖垮了。”

“你们这还属于热恋期呢。”

“再爱也经不起这么烦啊。”

我吓得不敢再烦冯楚楚,转身出了客厅。

洪瑜招手喊我过去,说来来来,又给你物色了一个新的约会对象,William,算是弥补上次介绍Victor没成的遗憾。

洪瑜说,William毫无短板——吸取了上次经验,她特意做了背景调查,保证William不存在地下情人。

我嘴上说是吗,其实内心兴趣缺缺。

我已经渐渐意识到,人跟人能在一起,靠的不是完美无缺,而是一点冲动。

冲动才是都市爱情的稀缺品。

但当着洪瑜的面我仍然领情,影视剧里给闺蜜包办一切的女强人是不存在的,洪瑜是个有很强分寸感的人。Steven跟几个影视公司的股东关系颇好,还玩票性质地投过一个悬疑片,但她从没有跟Steven提过帮冯楚楚引荐影视大佬。

所以我知道洪瑜做到这一步,是几乎折现了我们全部这么多年的交情。

William这个英文名很常见,但我一看脸就认出来了这个人,他是个商人,但他在普通人里出名是因为有个著名的前女友,一个独立音乐人,which简直当代三毛:所有专辑封面上的照片,都是海藻般的头发,穿着宽松的白色衣服,行走于南美、非洲、西亚等一系列美丽又危险的地方,微博也仿佛呓语——我每个人都认识,连起来读不懂。

我说人家可是跟名女人交往过的。

洪瑜说这有什么,音乐人跟你领域不同而已,再说了,他俩分手闹那么难堪,她在他心里现在肯定被痛批成不及格了。你怕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女明星a跟男演员b分手,吃瓜群众扒出来疑似小三就是这个女歌手。

同时,女歌手跟William的感情也还在存续阶段。

事发后,男演员b眼看职业生涯要毁于一旦,剧情突然反转,b突然发长文,表示女明星a跟自己不过是合约情侣,对方背后“另有高人”,俩人事实上是开放式关系。

这边厢闹得沸反盈天,群众自觉窥见了娱乐圈的重重内幕,致力于深挖“大佬是谁”。

网友的一腔八卦热情无处宣泄,于是集体嗡到William的微博底下,有的说“兄弟抱抱”,有的说“你快出来锤她!”

但William从头到尾没有发声。

这多少加速了事件的平息。

“其实我觉得William挺好的。毕竟被绿是传统男性的重要心理痛点。能忍住不发一言,实属体面。”加William之前我又重温了一下这个重磅八卦。

“William好歹也是半个企业家吧。企业家不爱跟大众交代私生活,因为不靠形象挣钱。其次性格也不一样,男演员b本身就是出了名的谄上欺下,会踩一脚伴侣以博取观众怜爱,也是在意料之中。William感觉就还挺重感情的,你想女歌手也三十五了,按照他的地位财富,找个二三线年轻女演员还是很轻松的,但他也没换。”

抱着一点好奇心,我跟William约在skp的咖啡馆见面。

William不像个商人,清瘦,穿着T恤黑裤子前来,跟我说话的时候神情专注,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说投资了一个动漫的项目。

我说这两年影视行业可是高风险,更何况国漫,你看这几年也就爆了一个哪吒。一将功成万骨枯。

William淡淡地笑,说没关系,钱是赚不完的,我想做点有想象力的事情。

一瞬间,我特别理解为什么他能征服那个波西米亚风格的前女友。

我又重新找话题,说你端午节去哪玩。

“想自驾去甘南。我爸是在甘肃的农场里长大的,但他一直没有机会回去,他晚年我们用他的名义捐助了小学。我想去看看。”

“哦哦,”我点头:“不过应该路上挺艰苦吧?我朋友去过,说很多小旅馆都脏兮兮的,最干净的睡觉地方可能是车里,而且好几天才能洗个澡。”

William淡淡地笑:“没关系。这些都能克服。”

我在他的笑意里感受到了局促。

“……不过女孩子讲究一些很正常。”William很善意地替我圆场:“所以你平时都做什么?”

“所有人都差不多吧:看电影看剧看小说,逛街聚会。”

“你喜欢谁的电影?”

我一时哑火。我想说我没有明确偏好,电影院上哪个我看着豆瓣评分不错就去看看,又觉得这显得我太没有品位,想说点有腔调的名字,譬如昆汀、黑泽明,又怕自己一会聊露馅。

William见状,自己接话下去:“我喜欢黑泽明。”

我在心里跟自己暗暗击掌:果然我猜中了他的偏好。

“黑泽明很好,他是从一个哲理出发开始构思创作的,但又能把故事讲得很动人,不晦涩。你看过七武士吗?那个电影特别好,我没事就会在家里看。”

我僵在那,不知道这个头是点还是摇。

我此刻在心里偷偷想,如果沈晏在就好了,沈晏懂这些,但他更入世,跟冯楚楚能聊编剧创作,我跟他说起喜欢的衣服牌子他也能接话,还会夸我一句衣品好,最后还能提炼到“衣品也是一种自我表达”的高度。

我也只能尬笑。

隔了两天,洪瑜见我们俩都没什么动静,于是去敲William,问怎么样,这是婉转催促他有下一步动作的意思,William的回答也很得体,他说我太闷了,怕清辉相处起来觉得无聊。

成年人都是一点就通,洪瑜立刻跟我说,那算了。

这段约会的正面影响……大概是让我接触到了黑泽明。

陆星沉晚上11点多问我“吃夜宵吗”的时候,我正在观摩黑泽明的《大镖客》。

小小的居酒屋里,我一脸兴奋地跟他显摆:“你看过黑泽明吗?”

讲完我才注意到陆星沉看起来极度疲惫,不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按摩眼眶。

“你只是有正事做,活在自己世界里也很好啊。绝大多数人是因为自己的生活太重复,才需要小说、电影、综艺、和八卦……”

陆星沉扯开嘴角笑了下,他真的太累了,就这么个小动作,我都替他觉得辛苦。

我连忙说你快吃东西,吃完就回去睡一觉:“咱俩那么熟,不需要我说什么你都给反应。”

陆星沉放下筷子,凝视我。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占你便宜。”他嗓子沙沙的,音量也低。

“噗,明明是我蹭你饭。不过既然你有这个觉悟,那麻烦再给我加一份鹅肝吧。”陆星沉口气太郑重,我下意识地插科打诨。

“你像个游乐园。我小时候放学会路过一个游乐园,我爸妈怕我学坏,不给我零花钱,所以我没钱进去玩,但我在门口站一会,看别人玩,也觉得很开心。

我对着你也是一样的感觉。”

有那么漫长的几秒钟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星沉说完就继续吃烤串了,他是真的饿了,我刚偷偷问了Steven,他说陆星沉他们刚完成一个产品的迭代更新,过两天开始内测,“忙也很正常,他应该这几天就睡在公司”。

“你没有去过游乐园?”放下手机我问陆星沉。

他摇头。

“……那种公园里的碰碰车什么的呢?总玩过吧?”

陆星沉继续摇头,看我一脸的匪夷所思,他解释说:“小时候没机会,后来抽不出空做这些。”

“你要不要去?”我挑挑眉毛逗他:“我可以带你去欢乐谷。反正明天周六,你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我们出发,玩半天差不多大型项目也玩遍了。”

陆星沉看了看手机消息,斟酌了一会,说行。

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我以为陆星沉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会好好补觉,我还想着我十点起床笃悠悠吃个早饭等他。

没想到醒来,看到7点半的时候陆星沉就给我发了消息:我准备好了。

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陆星沉说“行”,我一边刷牙一边有点想笑,陆星沉有一些奇异的懵懂时刻,比如他没有要先送女生回家的概念,出去玩觉得怎么顺路就怎么规划行程也很合理。

不像沈晏,沈晏是被培训得太好的绅士,在一切细节上力求熨帖,所以才给那么多女生被爱的错觉吧。

接上陆星沉,他指了指我的背包说,这里面是什么?

“果冻、薯片、巧克力。”我拍了拍被塞得有点变形的背包,跟他邀功:“我觉得你第一次去游乐园,应该有全套装备嘛。我下来时候特意在便利店买的。”

陆星沉笑了,其实他黑眼圈还是很重,但笑起来比昨天轻快了很多。

我把果冻递给他:“快吃掉,你吃掉我就可以不背着这些了。”

我其实对游乐园里的项目都兴趣不大,我们女孩子主要是奔着拍照去的,但陆星沉一看就不会是称职摄影师,我索性抱着陪太子读书的心态来玩。

但一进到欢乐谷我又改了主意,我上次进游乐园是两年前跟Tracy了——但她胆小,不会陪我坐过山车或者大摆锤,我觉得要把握住今天陆星沉在的机会,把那些惊险项目玩个遍。

我立刻振作起来,开始拿出工作的严谨态度,安排我们的游玩路线和排队部署。

陆星沉看我蹲在地上,左手拿着地图,右手看手机攻略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拿出手机给我拍了张照片,然后递给我:“你这副认真劲特别好看。”

我自嘲说:可惜是用在游乐园里。

但接过来一看,因为从上往下俯拍,显得下巴尖尖,确实还挺好,我说你发我发我。

排过山车队伍的时候,我跟陆星沉说,不要紧张,实在不行你就闭上眼睛,看不到就不那么害怕了。

陆星沉很乖地点头。

工作人员让我们取掉了一切饰品,又检查了我们的安全带扣紧,我跟自己说我要表现得临危不惧一点,最好再照顾一下陆星沉,但过山车真正开始发动的时候,我下意识就紧闭住了眼睛和嘴巴。

直到来到一个缓坡,我才睁眼,跟陆星沉说你没事吧?

他摇头,面色如常,然后跟我说,其实我觉得睁开眼看下面风景更好,也更刺激……

“废话,这不是太刺激了吗。”

陆星沉居然还笑得出来,他说那你抓紧我手臂。

他把手臂往我这边挪了几寸。

“我力气很大的……”我他妈想客气来着,客气到一半,过山车又开始近乎直线爬坡,我努力睁大眼睛,同时死死攀住了陆星沉的手臂。

过山车从最高点往下俯冲的时候,我觉得我听到了陆星沉说“别怕”。

不过也有可能是风太大我幻听了。

我脚步虚浮地拿回我的背包,决定歇口气缓一缓,喝水的同时打开了微博。

看到热搜的一刹那我水含在嘴里,惊讶得咽不下去:#独立女歌手秘密领证#。

点进去是一条狗仔爆料,说有人在女歌手老家的民政局偶遇了她领证,新郎正是William。

我一键转发到群里。

Tracy发来一串省略号,然后说:“是因为娱乐圈反正大家都乱,所以不在乎这些吗?”

洪瑜给我发了个鞠躬表情,说我真的没想到William这么不传统男性。

冯楚楚说:就我一个人还挺感动的吗?他全程都很维护她,是真爱欸。

我艾特冯楚楚说,我同意。

我想起William说“没关系,钱是赚不完的,我想做点有想象力的事情”的样子,又想起他说要去甘南自驾,我说那一路上会不会很脏很累,他有些遗憾但却坚决地看着我的样子。

应该是那些瞬间让他意识到我们不是一类人吧。

又或许,是那些瞬间让他确信,他跟女歌手是同类——我回去后刷了下女歌手的微博,仅剩的半年的照片里,她在各地行走采风,在乡间跟当地小孩合照,她也是素颜,一脸的风尘仆仆。那种野性难驯的样子,不是普通直男的偏好,但是William的审美。

审美才是最强硬的事情。

我刷了好一会微博,发现陆星沉没来找我,抬头找了圈,发现他也在不远处低头用手机。

我咚咚咚跑过去:“走吗?去大摆锤?”

陆星沉把手机收起,说走。

我看他手里捏了张照片,就拿过来看,是监控摄像头拍下的我们在过山车上的照片,陆星沉表情一点都没有崩坏,而我瞪大眼睛满脸惊惧,死死地攀住他的手臂。

“太丑了,给我,我要销毁。”

“不行——”陆星沉很坚决地摇头:“是我买的。60块钱呢。”

我啧啧称奇:“你一定是今天园区里唯一一个买下这种照片的人。对他们来说,一笔横财。”

陆星沉趁我感叹的时候抢过去:“多有纪念意义。”

离开游乐场已经是傍晚5点多,我筋疲力尽,但还是让司机先送陆星沉。

“不用,先送你,然后我去公司,这样顺路。”

“周末你也去——”

“嗯,我们想赶在内测前多运行几次,尽早发现bug。我同事他们都在公司,我不去不好。”

我腾地脸红了,我意识到今天可能是陆星沉陪我玩——尤其是后半截我还玩得格外投入。

到了我楼下,我说你等等,我还给你买了乐高,我记得你生日就是下周吧——乐高很好玩的!算作生日礼物!

陆星沉扭头看我,说不用啦,我小时候是没玩过这些,但每个阶段不同需要,我已经对这些不感兴趣了。我想要的是别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觉得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回到家,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跟William发了“新婚快乐!”,我没有说更多,是觉得他们此刻应该特别厌恶外界的刺探。

隔了许久,William才回复两个字:谢谢。

我其实想告诉他,他无意中重建了我对情感和婚姻的信心,不是指我发现女的出轨也会被原谅,而是缔结一段深刻关系的基础也许除了外在条件的匹配,还有审美。

以及,我越来越确信,无论我们看起来多么驯服于社会主流价值观,最后,一定会有一个瞬间,想要抛开条条框框,就像高更抛掉城市生活抛下证券交易人身份跑去小岛一样——

满地都是六便士,但人活着,总该仰面看看月亮。

但太酸了,酸到我不好意思发给男人,只能发到群里。

很奇怪,或许陪伴你最久的是伴侣,但最懂你的,肯定是闺蜜。

没人回我。

要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晚所有人都在做选择题。

冯楚楚一直问我,为什么洪瑜不找个20出头的小鲜肉,就像萧亚轩一样,开启风流快活人生。

这大约是年轻女孩理想的爽文模式。

我说年纪轻轻头脑空空的大帅哥,不是洪瑜的审美,性转一下,不就是中年有钱男人找20岁漂亮洋娃娃,凭什么我们看不起这种组合,却鼓吹霸道女总裁和小狼狗呢?

冯楚楚说,这不是双标,是女性五千年性压抑的反弹!

她的通讯录和社交群里有不少行业大佬,但国内婚恋市场的一个铁律是:

阿尔法男女是很难互相看上的,就像你觉得刘强东跟章泽天在一起合情合理,是美貌/名气跟财富/地位的联手,而刘强东跟董明珠……你无法想象他俩谈恋爱。

不过洪瑜真的不在意这些。

她有次说,她很烦世俗的一个偏见是,总觉得女人得要“事业不顺才寄情工作”,有种此路不通才只能千辛万苦去爬山的感觉,她说为什么我们不能真的热爱工作,真的觉得事业比感情来得有意思呢?

有次洪瑜在公司厕所里,听到下属在抱怨加班,本来她想装作没听见的,因为吐槽老板本身就是同事间的固定话题之一。

但当她听到其中一个说,“哎呀她除了工作也没别的寄托吧,也挺可怜的”,洪瑜还是忍不住拉开门走出去,一边洗手一边镇定自若地说:“别怕,我能理解你。你除了甜宠剧和淘宝购物车,你还看得懂什么呀你?”

其实我觉得这个ABC挺难得的,跟洪瑜年龄相仿,是个乐队鼓手。

他特别不“传统男性”,能欣赏女性身上的强势和凌厉。

“吃两片药就好了。”

“我以前发烧,你会给我煮粥吃,虽然我知道粥其实是外卖送的,你只是重新热一下然后从塑料盒倒到碗里,我还是吃得很开心。洪瑜,我想再吃一次那个粥。”

洪瑜忍无可忍:“你只是发个烧……”

前面有个漫长的红灯,车堵成一片,傍晚七点,从所有摇下来的车窗望过去,都是一张张焦灼、烦躁的脸。

洪瑜想起许多年前,她跟Steven刚在一起的时候,有次他们俩去约会餐厅吃饭,路况也很差,洪瑜饿到肚子咕咕叫,她觉得不雅,于是主动说话来遮盖肚饿声。

没想到Steven把车停在路边,说我们跑过去吧。

洪瑜生性认真,她说那个地方能停车吗?“大不了被罚款,被拖走,没事,不重要。”

Steven拉着洪瑜在人行道上跑,还赞许她说:哇,你穿高跟鞋都那么能跑!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他的那种随心所欲治愈了她的紧绷吧。

洪瑜跟司机说,调头吧前面,换个地址。

对方很客气地说:“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合作上。”

我一边说“哎呀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一边转头问冯楚楚怎么回事:“这钱那么好赚,你为什么不接?”

冯楚楚答得特别干脆:“他们要我写大纲、初稿、又要改,隔半天就要提点修改意见,这钱赚得太累心了。”

“你写剧本不也要给初稿吗?”

这是我第一次对着冯楚楚肃然起敬。

第三十六章

得知Leo的外遇有了孩子这个事,怎么说呢,结果不意外,过程蛮惊喜。

是通过我婆婆,Leo的妈妈知道的。

上周五,Leo的妈妈突然提出要来北京暂住一阵子。

自从我发现Leo母子是合谋搞出了“谁先怀孕谁上位”的计划后,我对Leo的母亲也心存反感。很简单,我觉得她满心满眼只有儿子,没把其他人当人。

而且Leo的妈妈上次过来住是因为要动手术,这一次没什么特别的由头,只是“过来看看我们”。

我跟Leo说不行,Leo也迅速做了让步:“就三天,多了我也不答应。”

我觉得他俩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我能感受到他俩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换,那种俩人齐心协力要把我蒙在鼓中的感觉让我觉得憋屈。

但Leo现在对手机近乎严防死守。

我第一次发现诡异的点,是有天我下了班8点多,回到家发现Leo妈妈不在。

我婆婆不是爱四处闲逛的人,她总说北京没什么好玩的,所谓的公园,绿化还比不上她的小区,更何况我婆婆俭省,几乎不在外面吃饭,更没有理由晚上八点还不回家。

九点多,她背着一个布袋回来,我提问说妈妈你怎么这么晚,她挂好布袋子才转身回答我:“我有个老同学在北京,跟她吃了个饭。”

话说到这,我再追问就不合适了。

不过显然Leo妈妈心情颇好,我听到她在卫生间里边洗衣服边哼小曲。

不合理之处在于,我们没有吃到这些。

我把小票内容拍下来,发群里。

洪瑜第一个发言,替我说出了猜想:“……可能是,哪个女的怀孕了,Leo他妈给她补补。”

阮清辉情不自禁地发了一长串的省略号,过了会大概是怕我觉得没面子,又撤回。

我艾特她说,放轻松,我和Leo之间只存在财产分配的分歧了。

第三天,Leo妈妈回家后,我看到她的布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我故意磨蹭在客厅里,不给她机会把东西偷偷拿出来。过了十分钟,她憋不住要上厕所,走开了,我立刻打开包看,果然是空餐盒。

深夜十一点,看Leo的妈妈睡了,我示意他来房间,关上房门,我拍拍床:“你坐。”

“怎么着,今天要演习吗?那我要不先去洗个澡?”

我摇头,然后把手机往床上一扔,给他看我拍到的小票照片。

“这啥啊?”

“你妈妈给你……怀孕了的女朋友煲鸡汤的食材小票。”我耐心给他解读。

“……”Leo一副“这这你可真是想多了”的表情:“我哪来的女朋友?谁怀孕了?我妈这可能就是自己煲了鸡汤自己偷摸喝掉了,嘿,我明天得说她,也不给我们俩留点。”

我发现了,Leo每次想镇定自若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模仿起北京腔,可能是因为北京话有种大大咧咧的感觉,可以用来掩饰心慌。

当然,我在心里感叹,能想这些有的没的,说明我对Leo的感情,真是干涸到极致了。

我说咱俩离婚吧。那什么怀孕了,你也得给孩子一个身份,跟我耗着干嘛呢?

Leo说你这都胡言乱语什么,睡吧,我明天还得去通州开会,要早起呢。

他要蛰伏过公示期;

他……想确认孩子的性别身份吧。

Leo为了回避这个话题,迅速地冲澡关灯预备睡觉,我说你既然那么在意在单位的口碑,我们就别把事情闹大了,我要的不多,财产对半分,毕竟这些年虽然是你还的房贷,但一应家庭支出都是我出的。

“你在威胁我?”Leo翻了个身,面朝我。

“我在跟你谈判。”

沉默了三四分钟,我都以为Leo心理素质太好就这么睡过去了,他突然闷声闷气来了句:“我们今天能不说这些吗?我妈就睡在隔壁书房里,她如果知道我们俩这么一本正经在探讨离婚,一定很伤心。”

黑暗中Leo看不到我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对母子明明策划着让我净身出户让怀孕的小女友上位的戏码,却能自如地表演伤感,仿佛受害人。

第二天周六,Leo要去通州开会,Leo妈妈下午三点钟的飞机。

睡之前我想得好好的,我上午就去洪瑜家,躲避掉跟他妈妈的一切接触。

可惜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嗜睡,醒来就是十一点了。一走到餐厅,看到桌上已经摆了四个小菜,我想说你自己吃吧我出个门,又觉得……有点拉不下脸,尤其是我看到了话梅排骨,我突然有点馋。

Leo妈妈也没有抱怨我起得晚,大概是彼此心知肚明婆媳缘分已尽,在即将到来的离别面前,人跟人的关系都变得轻盈,她给我盛了碗饭,说来,少吃饭,多吃菜。

我们俩相对无言吃饭。

因为实在是安静得瘆人,我打开了电视,切到了新闻节目。

Leo妈妈突然说:“哦,今天可以查高考分数了。”

我一怔,然后反应过来新闻里在播报。

我想起Leo拿高考分数当密码的事,心里有点好笑,这家人好像都把高考当人生头等大事。

“我本来应该考到北京来的。”Leo妈妈说,我抬头,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妈妈你高考发挥失常吗?”

Leo妈妈摇头:“不是,我成绩很好的,一直是区里前几名。高考发挥也很好,我预估了分数,能上重点,但发榜时候我分数连大专都没上,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人顶替了我。”

Leo妈妈凄然一笑:“我爸妈都是农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大弟就比我小一岁,也要上高三了。那个暑假我闹了一夏天的绝食,想复读,但没用,我妈哭着跟我说,家里真的只够供一个孩子上学了。所以我就去厂里了。”

“Leo没跟你说过这些吧?他从小,我就教育他说,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家庭就像走钢丝,一个不留意,就会一无所有。所以他一定要争气,要到体制里去,才能替整个家族争光。”

“Leo小时候应该很记恨我的,其他小孩子拿第一名爸妈就很开心了,可是Leo哪怕拿了99分,我都会让他反省哪里错了,为什么会错,这个错误是不是可避免的。

我一直告诉他,我们这种家庭出来的人,是一步也错不起的。

为什么是我被顶替?因为我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什么都不懂,好欺负。Leo要想不被欺负,他就得站到比其他人都高。”

我注视着Leo妈妈时隔多年,仍然满是愤懑的脸,突然理解了Leo一切匪夷所思的行径。

因为太怕挨欺负,所以他只能一刻不停地占便宜,仿佛只有这种方式能给予他片刻的安全感。

我站起身,说妈妈我看你行李也不多,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出门,我给你叫个车去机场吧。

我赶在Leo妈妈出门前去了洪瑜家。

出乎意料,客厅里就清辉一个人,歪在沙发上玩手机。茶几上摆着一只烤鸡,我尝了口,鸡皮微酥,鸡肉很嫩,饶是我这样对食物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也拿了副碗筷,决定放纵自己吃一点。

“哪买的啊?”

“尤家朗做的。”清辉抢答说:“又练腹肌又会做饭,简直是男德班优秀学员!”

我指了指书房,说冯楚楚在里头写剧本吗?

清辉摇头:“是尤家朗。”

我自己已经焦头烂额,就没准备关心别人的私事,没想到洪瑜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书房里,尤家朗颓然坐在沙发上,看到我,稍稍欠起身。

我用口型问洪瑜怎么了。

尤家朗主动交代:“我妈跟楚楚杠起来了。”

“我爸妈来北京看我们,到的那天楚楚在赶稿,是我去接的,完了就把他们安置在酒店了。”

“第二天说好一块在酒店的中餐厅吃饭,但楚楚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我妈原本就有些不高兴。”

“然后他们来家里,我想让楚楚表现一下,洗个碗什么的。不是我爸妈封建,就,他们也心疼我嘛,我想让他们放心。结果楚楚不肯配合,她直接跟我爸妈说,我辞职时候我们俩就说好了,她写剧本,我负责家务。”

“本来说好今天去逛颐和园的,现在我爸妈在酒店里收拾东西说要回家,不想看我遭罪……楚楚也跟我冷战,她说她没准备好迎接这些鸡毛蒜皮。”

“我很困惑,我觉得这都是婚后生活很正常的事啊……”

“我爸妈并不难相处,难道她跟别人结婚就不用面对这些吗?”

我跟洪瑜对视一眼,继而同时开口安慰他:

“冯楚楚脑子不好。”(洪瑜)

“楚楚还小。”(我)

尤家朗没想到我俩会斩钉截铁地“站在他这边”,又开始不自觉地为楚楚开脱:“但楚楚写剧本每天四五千字,确实走不开……”

他真是个忠厚孩子,被我们开解两句,又心甘情愿地回到父母和妻子联手制造的情感漩涡里去,临走之前还憨憨地问清辉:“烤鸡好吃吗?我下回再给你们带。”

“哎,冯楚楚不是给人家当老婆的料。”送走尤家朗,洪瑜瘫在沙发上感叹:“这跟男女平等没关系,结婚总是需要耐性和牺牲的,冯楚楚太自我了。”

我同意。

从前我们三人行里,清辉话最密,确实也是她的相亲故事最新鲜最奇遇,冯楚楚来了以后,虽然她成天就呆在家里,但她话一点也不比清辉少,总是用“这有什么,我以前有个前男友——”来打断,接不上话的时候,她就自由地另辟一个话题。

洪瑜总结说,冯楚楚有种奇异的天赋,她总能误打误撞找到最佳出路。譬如她贸然从小城来到北京当无业游民,看起来是莽撞,其实是选对了路,北京确实更贴近她的理想;

譬如她看似闪婚其实选对了人,尤家朗最好的一点,是他是配合型人格,最契合冯楚楚,但她百密一疏,到底忘了,婚姻是双人舞,不能总是一方退步。

Leo嘱咐我:还是早点回来。

不,我情愿偏安一隅,在洪瑜家听阮清辉的约会三连败:

西门在32岁那年,通过区块链行业一夜暴富,32岁前他深受秃顶苦恼,约会屡战屡败,32岁后他做了植发手术,拥有了矜贵的身家和头发。但32岁前的失败仍然如影相随,为了测试每个女人是爱他还是爱钱,他的约会地总是选在商场B1楼的大食代——那里食物琳琅满目,女伴可以自由选择是吃重庆小面还是麻辣香锅。

送她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阮清辉的后脚跟已经磨破皮,只能把鞋子踩平穿,西门似有话说,阮清辉抢在了前面,她说我接下来一阵子恐怕很忙,无法出来见面了。

西门耸肩遗憾道:“刚想问你要不要明天坐我的跑车兜风。”

他的态度仿佛是在颁奖:恭喜这位小姐通过考验。

阮清辉说她盯着自己的脚思索了整整半分钟,还是婉言谢绝:“我体质不适合跑车。”

“当然没人跟钱过不去,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双膝跪地双手捧着一个男人破碎一地的自尊心半辈子——就算了。”

Yale不叫Yale,只是因为他毕业于耶鲁,所以给他这个代号。

Yale据说是官二代,跟一个二线女星相亲过,至于为什么不成——

Yale问女明星说,你们演员哭戏要真哭吗?

女明星说当然,三分钟里准能哭出来。

Yale说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不到十秒钟,女明星已经两眼含泪泫然欲泣。

Yale跟阮清辉说:你不觉得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吗?你都分不出她哪面是真哪面是假?

阮清辉困惑不已:他这不是钓鱼执法吗?女明星这不哭是业务能力不行,哭了又是虚假,这也太难了。

但总之对着女明星都是挑挑拣拣态度的男人,对清辉姿态自然也很高,每次约她吃饭,总是傍晚五点约六点的饭,有时还是多人饭局,仿佛清辉是她随叫随到的饭搭子。

“我有疑问——”洪瑜举手:“陆星沉不也是临时喊你吃饭吗?你怎么不觉得不被尊重?”

“不一样吧,很难形容,可能是我对着其他男性有种陪客户的感觉,跟陆星沉就是饭搭子吃饭,心态不一样。”

“跟沈晏呢?”

阮清辉怀里是抱枕,她把下巴抵在靠枕上,思索了好一会,说:“虽然跟沈晏已经熟到他会在我面前讲脏话了,但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我还是有想框住的感觉。”

洪瑜连连喊停:“抒情部分可以投稿给花溪杂志,你讲下一个对象就好。”

“这个最经典——Zach,真的。”阮清辉被打断也一点不生气,抑扬顿挫地开始了新故事。

我打了个哈欠,不是故事不精彩,而是我最近很容易疲倦,看了眼手机,也确实十点半了,我说我先回家,你的故事攒着,留待下回分解。

我叫车回家,师傅停到了小区门口,小区绿化太好,一些枝叶茂盛到遮住了路灯,出于谨慎,我拿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照路。

没想到会有人从绿化带里蹿出来。

是个男的,他一把挡在我面前,戴着黑色口罩,黑漆隆冬地,我也看不清楚露出来的部分,只听见他粗声粗气说:“妞,一个人啊。”

我绕开他。

他不依不饶:“妞,一个人寂寞不?要不爷陪你玩玩?”

我往周围瞄了眼,好像没什么路人和保安经过。于是我警惕说:“这有摄像监控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才不怕。”

他说着上前来抱住我。

我下意识拿手提包砸他,用脚踹他,他很四两拨千斤地躲开我的攻击,但我的反抗也让他没机会下手。

我边踹他边想跑,此刻面子一点也不重要了,我大喊:“来人!”

我喊了四五声,企盼保安经过但并没有。我有点绝望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很耳熟的声音:“放开她!”

是Leo。

Leo迅速扑过来,一边把我拉扯开,一边跟歹徒打斗,没想到Leo平时不怎么锻炼,打斗倒很有一套,歹徒明显招架不住,落荒而逃,Leo还要追,回头看到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又决定先来安慰我:“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说我们可以联系保卫处,让他们调监控,现在人脸识别技术很完善了,应该可以确认对方身份。

Leo面色似有犹豫。

“我这次是侥幸有你,但那些没那么幸运的女生呢?这种事路人施救可能性也不高,大家都怕惹麻烦。所以更要报警,哪怕对方未遂。”

Leo说是啊,一个人住实在是太危险了。又说老婆,我不像你那么古道热肠,我只想保护你,你不知道我刚才都吓傻了——

回到家我洗完澡,倚在床上,在群里跟大家复述这一出惊险经过。

我说我还是打算报警,这性质也太恶劣了,我们这还是东三环呢,居然出现强奸犯。幸好Leo来得及时。

阮清辉私聊我,说宝宝你没事吧,你要不要吃冰淇淋,我给你闪送一箱冰淇淋压压惊?

只有洪瑜,突然蹦出一句:“你不觉得这个强奸剧情,有点太巧合吗?你昨天说要离婚还威胁Leo的事业,今天就出现一桩针对独身女性的强奸案,而且Leo刚好经过,英雄救美——感觉接下来你俩就该感情升华、破镜重圆了。”

被洪瑜一点,我也觉得这个剧情连贯得……跟排练过的一样。

我决定最后试探Leo一次,我走到客厅,Leo正在拿红酒,我从背后抱住他,轻声说老公谢谢你今天救我,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Leo拍拍我的手,正要转过身来抱我。

当然是假的。

我只是诈他。

但不出我所料,Leo整个人都僵住了,隔了好一会,才说行。

我把脸贴到他背后,说老公你真好。

然后步履轻快地回房间睡了。

我跟洪瑜说,Leo不当导演真是屈才了。

洪瑜发了无数个哈,说怎么办,觉得你老公这个人,可恶中竟带着一丝丝好笑。

我说是啊,也怪我从前扮小女人扮得太彻底,让Leo总觉得我无限娇弱。

绝大多数直男至死都不会相信,不是我们仰赖他们撑起这一片天,而是我们日积月累地演戏、毫不松懈地撒娇、从不吝啬地夸奖,好让他们相信他们真的撑起了这片天。

第三十七章

那个Tracy没能听完的Zach的故事是这样的:

Zach是体制内的一个科长,去年我爸妈就尝试撮合过我们俩,但他当时听说我租房子住就有些兴趣缺缺,今年我买了房,又听说我升任总监,所以Zach托人提出可以见一见。

因为对彼此的世界都没什么概念,为了活跃气氛,我说我一个朋友当挂职县长,前阵子做直播卖农产品,意外发现自己的带货天赋,于是他最近想辞职下海当主播。

讲完我发现他面色冷峻,只好自己干笑三声解围。

Zach说:你这个朋友太短视了,体制内很多好处是隐形的,而直播只是短期的红利,舍大取小,不可取也。

虽然第一次见面尬得很,但Zach大约对我硬件条件还挺满意,因为过了两天他又约我见面。我很抗拒动不动上纲上线的人,所以找了最近很忙的托词。

又过了一周,Zach突然问我:忙完了吗?

我眼看鸵鸟政策无效,只得给他戴高帽,我说我觉得咱俩可能不太合适,我这人比较幼稚,心智不在一个层面上。

发完这条消息是凌晨1:47,我等了会没收到回复,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看到了一篇浩浩荡荡的500字小作文,大意是,Zach认为我是很看重钱的人,我大概是在浮华的投资圈混太久了,迷失了自己,觉得他不过一个小科长,一年到手的数额有限。

“现代社会,最重要的就是资源交换,信息就是资源。到了我这个级别,能获取到的各方面的资源信息已经很丰富了,这些东西变现起来,不容小觑,我自己的情况就不说了,不然有自卖自夸之嫌,这么说吧,我的上司,单位的处长,他光是股票账户里就有大几千万。”

“清辉,风物长宜放眼量,你也不小了,要学会辨别真正的千里马。”

更绝的是,当我想回复他“好的谢谢指教”,却发现他已经把我拉黑了。

我觉得这篇小作文回味无穷。

但在Zach的帮助下,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在择偶方面的真正审美:我喜欢不那么殷勤地投奔世俗成功学的男人。

没人附和我。

我有点诧异,尤其是洪瑜,她之前很爱听我的约会连载,怎么突然没反应了呢?

跟我同样想不通的人还有Steven,他去看双胞胎儿子的时候,阿姨委婉说,两个孩子最近有点沉溺于奥特曼,睡前说好只看一集,真要她收走iPad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大哭大闹。Steven也发现他们有点奥特曼成瘾,吃饭时候他说“你俩这能不能看看作业,多管管地球上的事,别尽想着冲向宇宙”,年轻的阿姨低头抿嘴一笑,Steven有点得意地想,哎,还是宝刀未老。

然而儿子立刻用俩胳膊比了个直角,Steven说,这啥?

“发动攻击!!!”

Steven问阿姨,洪瑜知道这事吗?

阿姨说洪姐一周多没过来了。

Steven正愁找不到理由见洪瑜,这下好了,他得跟她谈谈孩子的教育问题。

然而洪瑜一脸冷若冰霜地……在书房里看无脑古偶剧。

Steven陪在旁边看了会,一开始他怕自己不了解前情提要看不懂,后来搜了下剧情介绍,发现虽然都是中国字但他仍然一个都看不懂。但洪瑜看得全神贯注,好像电视里那个染白头发戴蓝色美瞳的男子能不能统一天界,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我这跟你谈心呢。俩儿子沉迷奥特曼也就算了,你这沉迷仙侠剧……你能有点榜样作用吗?”

Steven戳了戳洪瑜手臂。

洪瑜立刻缩了下。

“还有,既然咱们把孩子生下来了,那必要的陪伴就得有……”

“是我决定生下来。”洪瑜不咸不淡地反驳。

“……既然你决定要,你就不能一周多不去看孩子。”

“你能别管我怎么带孩子吗?你一个突然空降当爹的人哪来那么多心得?”

“但你也太不像个妈了。”

“像不像也已经是了。”洪瑜反唇相讥:“我不是那种养了孩子就把自己备注改成xx妈妈的人。”

那时我还不知道洪瑜正在经历近十年来最大的职业危机。

洪瑜他们公司最初是做低脂酸奶的,采用的是线上售卖为主、线下体验零售为辅的模式,他们从酸奶这一个口子切入,迅速领会了健身人士和都市高消费人群的需求,开始销售代餐粉、坚果棒、无油无糖乳酪包等一系列健康食品。再之后,他们索性做了一个高端运动服饰线,对标Lululemon,但价格只是1/2,更贴合东方女性身材。

2019年,公司在港股上市,但主要销售路径还是在网上,线下门店主要开在一二线城市的中心区域,因为零售价相对高,所以门店数量也不多。

港股大盘不景气,CEO为了刺激股价增长,急需一个漂亮的财务年报。

于是CEO提出了线下门店扩张的想法,但因为并不能找到足够多的适合开店的地址,人员培训也跟不上,所以线下反馈并不好;同时他们新一轮疯狂的发券拉新,导致早期认可品牌的高净值用户流失。这些因素叠加,反而导致了更高的亏损率和更低的毛利率,从洪瑜的角度看,这个财务模型肯定是跑不通的。

CEO上周找洪瑜谈话,希望她适度“润色”,洪瑜起先不解,说数据又不是小作文,怎么润色?

很快她反应过来,这是希望她能配合造假数据的意思。

但同时,这种事情一旦被揭穿,等于她以后这个行业里社会性死亡,跳槽都很难找到下一家。

四个字:得不偿失。

洪瑜永远不会自我标榜为“理想主义者”,她说她一听到这种大词就脸酸。但她会默默地用行动作出取舍。

不过CEO没有止步于此,他跳过洪瑜,直接找底下的财务总监改了数据,洪瑜看到最终版的报告面目全非,才意识到他们绕过她做了手脚。

跳槽去创业公司的时候,洪瑜也已经是投资总监,生活很优渥。

CEO跟她喝了杯咖啡,问她说,你不害怕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吗?

就为了这话,洪瑜果断地改变了职业航道。

所以洪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大惊小怪的无脑古偶剧,思索要怎么摆脱记者的追问和此刻的困局。

而Steven显然想偏了。

次日开完早会,他喊我进办公室,Steven坐下,手肘放在桌上,身体前倾,无比真诚地问我:“你动过脸吗?”

我差点做不好表情管理:“……我下巴是垫的,怎么了?”

“你对整形医院有了解吗?”

“还行。做过一些功课。”我有点激动:“老板我们要投医美领域吗?我还挺感兴趣的。”

“哦不不,”Steven摇头:“我想祛个眼袋。我昨天自己搜了下,这个手术叫,眼袋眶隔释放,感觉难度不大,但我还是想找个好医生……”

我立刻心领神会:“我来找,虽然我觉得你完全用不上,老板你就应该去给国产剧打个样,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霸道总裁。”

Steven也很上道,夸赞我说,你的下巴手法也不错。

走回到座位的时候,我发现Steven还发了我一篇陆星沉的采访稿,撰稿人是一个著名的美女记者,如果我没记错,陆星沉是她采访的唯一一个没有上市的创业者,侧面也可以看出业内对他的看好。

但陆星沉自己并没有转发。

他的朋友圈设了仅三天可见,等于什么也没有。

我问过他,为什么我都没有刷到过他的朋友圈,陆星沉给了我一个看似谦逊实则自信满满的答案:关于公司的消息,各家媒体上都会发布,我也不认识太多人,没什么宣传价值。

陆星沉反问我说:“我不是偶尔会发给你吗?”

如果是沈晏说这话,我一定惊呼“太会了!”,但陆星沉说,我相信是真的。

他不止一次说过,我好像是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跟他之间的数据线。

看完采访,我明白了为什么Steven会在转发我链接后,又加了一个又直男又八卦的坏笑表情。

记者问他说,所以你在创业时候有什么一直秉承的原则吗?

陆星沉说:嗯,有八个字,快就是慢,慢就是快。用平常心来做事可能结果更好。

“你性格里完全没有激进的一面吗?”

报道里描述说,陆星沉办公室的窗帘是升降帘,下午四点,丝丝缕缕的光线渗透进来,他半边脸沉浸在阴影里,年轻的创业者大约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个颇为腼腆的笑容:有,16年的时候吧,我急着去见人,那天网约车一直打不到,一直显示我前面还有许多人,我只能路上拦的士。已经拦到了,结果有一伙人看到这有空车,过来说这是他们先拦的,我心里发急,没控制住,就打了个架。”

记者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问这是去见谁?

“一个投资人。”

这个答案合理且乏味,记者于是掉转头聊别的。

而我使劲吸了吸鼻子。

那个傻逼投资人是我,但记者猜错了,他来找我不是为了融资,甚至跟公司都没关系。

16年的时候,我前男友结婚,我痛定思痛,决定改变自己:要垫个下巴。

本来这种比较隐私的事情,谁都不想告诉的,而且手术也不大,做局麻就行。

一开始医生问我说有人来接你吗的时候,我还信心满满说这不用。

但换完病号服等待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突然腿软了,我想找人来。

这种事情肯定不能找洪瑜,Tracy那时候在我心里还是个蛮保守的人,我怕她念叨我,而且她上班呢,我不想让她因为我请假。

可是其他女性朋友吧……我觉得她们愿意来,但难保不说出去。

男的倒是不八卦,但总觉得,谁要是见过了我下巴裹着纱布的样子,那咱俩的可能性也基本上葬送了。

这时候陆星沉的名字跃进我的脑海:

我们当时算有一点交情;

陆星沉对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仿佛都不咋感兴趣;

陆星沉对我也不咋感兴趣,那时我好歹也是妙龄女子,我俩吃完饭,他完全没有载我一程的意思,我俩各自打车也就算了,他的车先到了,他居然很自然地跟我挥手说bye然后走了。

我不知道陆星沉为此狂奔下楼打车。

因为我发完信息没多久我就被推进手术室了。

手术很小,半小时后我就包着纱布出来了,医生让我在病床稍作休息,然后就可以走。

我整个人很是矫健,相比之下站在病床前的陆星沉还憔悴点。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之前怕死了,没想到就这么小的一个手术。我刚还搜了下,医院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参鸡汤,我决定一会出去喝汤补补。你要一起喝吗?或者你要有事,你先回去也行。谢谢你呀。

陆星沉摇头,说既然没事我就回了,我在附近谈个事,顺路过来看你一下。

我把链接转发群里,顺便交代了前因后果。

我不傻,四年前陆星沉的义举或许还能解读为“善心”,四年后的采访里还要提到这一笔,我知道那是关于情爱的暗示。

我需要跟她们聊聊。

现在的局面是:

陆星沉大概率喜欢我,但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

我大概率是沈晏生命中最深刻的一段约会关系了,但那是跟他以往的约会比。我以前看到过比喻,大致是说生命中那些孱弱的感情,像风里的蜡烛,心知护不住,又不舍它熄灭。这很像我和沈晏。

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个光鲜的,忠犬陆星沉和浪子沈晏二选一的问题。

所以,虽然洪瑜她们仨现在不约而同地玩失踪,但我没有其他的,愿意听我倾诉又不暗暗揣测我是在变相炫耀的朋友。

隔了五分钟,冯楚楚先跳出来,她说我在民政局办离婚,到我们了,一会回复你。

第三十八章

“为什么?”

洪瑜不解地看向我,不知道我想不通的是哪件事。

“你为什么不告诉Steven?”

“我不习惯跟别人说这些。”她答得冷淡,但我注意到她说完后抿了抿唇,据说这是人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过了会,洪瑜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好不容易在事业上跟Steven平起平坐了……我不想暴露自己虚弱的那面。以前我就很抗拒跟他一起出国玩,因为我口语不好,我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Steven不是那么势利的人。”

“我知道,但我害怕。”洪瑜环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说:“你听过一句话吗,虽有慈母,不爱无益之子。我小时候在家里获得的待遇就是跟成绩成正比的,考得好的时候,我妈让我自己盛个饭,我爸都会说她不懂事,打扰我学习;但只要我考砸了,他们就会吓唬我说,他们放弃我了,我这样考不上清华的,他们要去领养一个听话的小孩。”

洪瑜说到最后自己也笑出声来:“所以我不是天生有安全感的人,我的安全感是我自己一手一脚挣出来的。有时它们也会不见。”

我一时默然。

我和洪瑜曾经站在一个相似的起点上,区别是她选择了事业,我选择了早婚嫁给Leo。人生大概是不能抄捷径的,若干年后,我要把这些年浑水摸鱼过的事业,重新捡起。

手机震动了下,是清辉的消息,我拿起看,然后忍不住莞尔。

我跟洪瑜说,大约没有安全感的不止你一个人。

清辉发过来的是Steven跟她的对话,Steven去做了眼袋眶隔释放手术,清辉贴心地问怎么样,Steven说眼部肿胀得像被人打了一拳。阮清辉继续释放彩虹屁,说真是越好看的人对自己越严苛。

“谁能想到最后为爱整容的人是Steven。”阮清辉跟我感慨。

我看到洪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然后又憋不住笑了出来。

另一个激励到我的人,是冯楚楚,她在群里艾特我说,你离婚能不能讲点效率,我进度都比你快。

这件我们都再三劝阻说“要不再想想”的离婚案,还是如期进行了。

导火索是尤家朗无意间说漏嘴,让冯楚楚得知他来找我们倾诉过。

冯楚楚一脸震怒:“天哪,你是三岁吗?我们俩之间的事你找我姐我朋友干嘛?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跟人打架完了要找老师裁决?”

最后这场风波以尤家朗赔礼道歉,并且接下来三周,不得在8:00-21:00期间主动跟冯楚楚说话结尾。

尤家朗很昏庸地爱着楚楚,但他父母会替他算账。

他们很明白地指出:“所以等于这女孩白吃白住在我们的房子里,同时你洗衣做饭给她当保姆?”

说这话的时候,冯楚楚在卧室里写剧本,门没有关紧,留了条缝。

冯楚楚听到尤家朗说,这个局面只是暂时的,楚楚很有才华,又能吃苦。

但很快被父母打断:“我们是找儿媳妇,不是培养艺术家。”

冯楚楚屏息,但仍然只听到一片沉默。

这事清辉很是义愤填膺。

她在洪瑜家客厅里走来走去,说我特别讨厌那种世俗的刻板印象,老觉得程序员很老实,文艺圈很神经质,事实上程序员嫖娼的可多了,楚楚有事业有上进心,比那些每天上班摸鱼下了班只想躺沙发追剧的女的强多了。凭什么用职业来定义别人?

洪瑜说国内就是这样,只会统一地,用“是不是好老婆”这一个标准来丈量女性。跟职业也没关系,特别自我的女性在婚姻里总是比较磕磕碰碰,毕竟很多男人还觉得董明珠没人要。

说这话的时候,洪瑜两腿倒挂在墙面,上半身歪在沙发上,拿着手机追仙侠文,顺便伸出手替坐在沙发上的冯楚楚捋了捋头发。

我突然觉得她俩真是亲姐妹。

两个年轻人离婚离得很清爽,冯楚楚把自己的东西打包进纸板箱里,搬去了自己租的小房子。房子还是尤家朗替她找的,也是尤家朗帮忙打扫的。

临走时候,冯楚楚拿出戒盒要还给他,尤家朗不要,说这个专门根据你手指尺寸买的。

冯楚楚笑了:“这个大小的,很多人都能戴进去的。我要打字,戴这个反而不方便。”

“你留着吧,或者转卖给别人也行。”

尤家朗固执地不肯把戒指收回去。

冯楚楚把这个对话搬到群里的时候,我其实……隐约有些羡慕。

我不知道是人的差异还是因为他们年轻,离婚能离得那么温情,也是一种福分。

至少冯楚楚完全没有伤心破碎的迹象,她在群里说,伟大的女人总是起码要离一次婚。

以至于尤家朗私下问洪瑜:“你说——她有没有爱过我?”

生活不会给我们剧透,半年以后,尤家朗支付宝里收到了五万块钱的转账,打钱的人正是冯楚楚。

尤家朗那时已经有了新女友,他小心翼翼地问楚楚:你是不是转错人了?

楚楚说没有,我剧本大纲通过了,这是定金。

然后说,你不是一直想买一辆复古摩托车吗,这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了。

尤家朗说太贵重了,谢谢你。

“你也送了我戒指呀。也谢谢你。”

尤家朗大概是心潮澎湃了一晚上,到了深夜12点,才决定试探一句:“你现在单身吗?”

尤家朗惊住了,他以为那是示好,没想到是道别。

冯楚楚就是这样的人,她总是义无反顾地扎进泳池里去,又爬起来,轻松甩干身上的水珠,然后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对她来说,挥别一些东西就像甩干头发一样容易,所以难免会有人觉得她没心没肺甚至没有同理心。

楚楚还太年轻,她不知道一些往事会凝结成有灰尘的雨,落在头顶上,怎么也洗不干净的。

比如我和Leo这一桩离得困难重重的婚。

应该是搬去跟女友同居了。

我做作业很快,六点钟以后就无事可做,又不敢跑出去玩,幸好旁边是一家卖碟片的,我就搬个小板凳到门口,这样又能看片,又能管店。

比如我对男性的隐秘审美,就是踢着烟头一路默默护送我回家的街头小阿飞。

比如我上演出租车里跟踪Leo的桥段的时候,如此得心应手。

Leo的车一直往东四环双井方向开,很多在国贸上班的白领都喜欢住那,是傍晚拥堵最厉害的片区。师傅跟着Leo开开停停,我在后排难受得想吐,额头上迅速冒出汗珠,需要开窗透气。

Leo的车停在了金茂府门口,在小区外泊车。

不能把车开进去说明他们只是在这租房并没有车位,但我还是颇感诧异,金茂府算是北京有名的高价小区,没想到Leo对这个婚外情女友如此大手笔。

金茂府有两个园区,我看到Leo走向其中一个,仗着夜色差不多黑透了,我就跟在他后面20米的地方。

小区要刷卡,不然就得让房主给你开门,我最后远远看了眼Leo,转身走了。

洪瑜问过我,要她帮忙吗?

我笑着摇头。

那么多年,周围人都不晓得,差点我自己也忘了,我曾是小小年纪就能很机灵地能帮我妈看住一爿店的女孩,从前Leo说他小学有两年天天被小流氓勒索,痛苦不堪,我为了维护他的男性自尊,立刻说那些人后来都是低端服务人员,现在只有给你开门泊车的份吧。

他不知道,因为我们一开始住的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平房,爸爸去世后,伯父们要把我们母女驱赶走,那时我就已经会喊来隔壁碟片店的会几招三脚猫功夫的叔叔吓唬他们了。

第二天上午8点,我先跟金茂府周边的房产中介打听租房行情,中介小哥问我,你想租东区还是西区呀?

“有什么区别吗?”

“西区是大平层,明星都住那,东区是开间,通常四五十平,价格差得还是挺多的,看您的预算吧。”

看我有点不大走心,中介继续加大推销力度:“这附近主要就是我们这么一个比较大的房屋中介,一些野鸡中介你也不敢去,是吧?”

“哦哦,所以这附近的房子基本上都是你们这签合同的?”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我嘴上说好的我先了解一下东区开间的情况吧,心里默默倒推:

按照Leo跟他妈的精明劲,如果不是女方怀孕,他们是不会给租房子的。

Leo妈妈又求孙若渴,所以大概率是刚得知女方怀孕就来北京了。

那么Leo给她租房的节点,应该就在他妈妈来北京前一周左右。

我问中介说:“现在房子不好租吧?”

“是。”中介点头:“很多租客都回老家了,东区空了四十多套房呢,价格也降了百分之20左右。”

“哦哦,其实我也是听朋友推荐的,我朋友的朋友就这个月初在这租了个房子。据说价格特别划算。”

“多少?”“四千。”我故意报了个特别低的价格。

果然,中介一脸的“不可能”。

我继续瞎掰:“真的呀,一个女生,蛮年轻的。她男朋友陪她来一块租的。”

Leo一定会陪她一块来签租房协议,一来他要当面砍价,二来,我敢打赌……这个房子的租户署名应该是Leo。

“她男朋友姓李。”

中介一副“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的表情,很激动地跟我说:“他们租的那个,七千五,已经是整个楼里最低价了。四千不可能的。”

怕我不信,中介拿出租房合同给我扫了眼。

“为什么最便宜啊?是朝向和楼层不太好吗?”我继续套话。

“那男的职业学历都挺好,又很能说,房东就让了一步。楼层挺好的,7楼,朝南。”

我忍住兴奋的心情,说“我记得703是吧?”

“不,710,电梯一出来就是,有点吵,所以又还了点价,我记得很清楚。”

我说好的,我今天有点事,改天再过来看房。

然后直接杀进小区。

毕竟我只请了半个上午的假,一寸光阴一寸金。

敲开710的门,我看到了一张显然没睡醒的脸。

往下看,身上是MOSCHINO的大logoT恤,光着腿,穿着毛茸茸的拖鞋,想来不会超过25岁。

我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Leo的老婆。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个“小桃桃二号”显得镇定多了,她一愣,然后开门迎我进去,说你坐吧,还打开冰箱问我:“你喝水还是茶?”

“水就行。”

小桃桃二号点头,把水递给我,然后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我忘了,这个茶叶本身也是从你家里拿过来的。”

三句两句下来,我能分辨出来,这个小桃桃二号很陶醉于Leo的收入和地位,并且Leo应该跟她许下了相当清晰的离婚承诺,否则她不会那么气定神闲。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也是很巧。”小桃桃二号端庄地坐在沙发上,那副娓娓道来的样子仿佛在上艺术人生:“我前男友之前在法务部门实习,我去楼下等他下班的时候,撞上了Leo。”

“所以你俩算是双双出轨,挺有缘分。”

“我觉得,评判一段关系,不能看一些很表面的事,你不觉得正房、小三这些词都特别封建吗?”

我只觉得我需要憋住不笑。

“Leo在婚姻里显然没有获得正能量,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底下抽烟,就是个特别颓废的中年大叔。姐姐,Leo是不是从来不给你花钱,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把他坐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男人是要夸的,要不断吹彩虹屁才行。Leo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给我买了件Kenzo的T恤,我就夸他是有史以来对我最大方的男人,他第二天就给我买了件Valentino的T恤。”

我不大明白热衷买大牌T恤是什么情结,是因为属于成衣里最便宜的一档吗?

但我知道Leo“大方”的根本原因:跟她的“会夸人”、“会来事”没什么关系,在Leo心里,老婆得到名分所以不该再分钱,女友没有名分当然要用钱安抚,更何况,她还怀着孕。

想到这,我假借去手袋里拿纸巾,悄悄按下手机录音键。

“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跟你摊牌啦?”终于她口气里的雀跃遮也遮不住:“四个月啦,Leo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前男友也跟我说过要是怀上了就生下来,但以前我每次例假推迟一周他都吓得要死,只有Leo,说了负责就负责到底。”

我真的忍俊不禁,走进电梯里,我终于放声哈哈哈哈笑了出来。

我知道小桃桃二号一定会告状,所以我没指望那天能安安静静上班。

大概是怕留下什么把柄,Leo只给我发了个问号。

我说晚上聊。

下班后我没急着走,我把我偷拍下来的租房合同、小桃桃的房间里的照片、她跟我的语音谈话、包括Leo跟他妈当时的聊天记录都一起做成了个PPT。

那个投影仪还是物尽其用了,回到家,我给Leo放映了一遍。

然后我说,有ppt就有word,给你们同事的公开信我也已经写好了。人民群众最喜欢吃这种瓜,再说了,之前都是老婆打小三,第一次看到公开信矛头指向丈夫,我觉得大家应该看起来更解恨。

“你疯了?”Leo不顾一切地喊,不知道是出于恐惧还是震惊:“这样一来你也毁了,你也不想想,谁还敢娶你?”

“我干嘛非要再结一次婚呢?”我在心里默默叹息,我、Leo、小桃桃二号,三个人其实都很可怜,我们谁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哪怕片刻。

不过也许绝大多数人都没有。

没什么比威胁要毁掉一个男人的事业,更能摧毁你俩之间的情分,Leo死死地盯着我,我淡然回看他。

当然我没有写那封信,我知道Leo会怂的。

他问我,你要什么?

“我要房子,另外你这些年的投资我们对半分。车你带走。我用不上。”

这个条件并不算十分苛刻,Leo虽然还是肉痛的表情,但脸上肌肉明显放松下来。

我决定添一把火,给他算账:“我们这套房子目前价值一千二百万,还有三百万贷款,等于价值九百万,家里存款还有一百万,总资产一千万。如果咱俩正常离婚,你可以得到五百万,但会丢掉你的工作。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明面上跟人撕破脸,更是第一次羞辱Leo。

后续的离婚终于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从民政局出来,Leo去取车,我在门口等的士。他开车经过我,大概是觉得就这么视而不见太过分,于是摇下车窗,问要不要捎我一段。

我笑着摇头,跟他说,Leo,我们从此以后是好朋友了。

我看得懂他眼里的震惊。男人总是觉得,只要跟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那么自此以后她就会矢志不渝地爱他,Leo甚至把我坚持离婚解读为“因爱生恨”。

男人总是不相信,有时候不是他们真的够格做我们的丈夫,而是我们想要一个丈夫角色,想要一个美剧式的中产完美无聊家庭,所以入戏地扮演。

就像Leo以前老是跟朋友说:“我老婆很依赖我,每次去医院打针,都要我蒙着她的眼睛抓着她的手……哎,都不知道没有认识我以前她怎么办的。”

我也配合地娇羞低头。

他不会相信我真的只是为了给他一点成就感和参与感。

不然我往太阳穴和下巴打玻尿酸的时候怎么不叫上他。

第三十九章

事业成功的具体指标是什么?

洪瑜亲手给我做了示范:她辞职的时候,创投圈最有影响力的几个公众号都在次条做了报道。

不少人来关心她下一步打算,洪瑜统一回复:没定呢,谢谢关心。

Steven割完眼袋,还在恢复期呢,跟洪瑜见面,大晚上又是室内,也强行戴着墨镜。

洪瑜逗他,说你真不摘啊。

Steven说我摇滚了。

洪瑜号称是亲自给Steven做饭,实质上是买了两包肥肠螺蛳粉应付。

她烧水的时候,听到Steven在身后说,洪瑜,你觉得对你来说,事业是最重要的吗?

“是自我吧。”洪瑜纠正他:“只不过每个人的自我通过不同方式表现,有的女人折射在家庭和孩子上多一些,而我想创造一点别的。”

“……那不还是事业最重要的意思吗?”Steven是第一次吃螺蛳粉,被这怪味冲撞了鼻子,忍不住皱眉。

洪瑜说你出去吧,好了喊你。

“洪瑜,”Steven不肯走,再度黏黏糊糊地开口:“如果你坚持要把事业作为第一顺位的话,那——”

洪瑜的动作随着这个破折号停滞下来。

“那我把你和孩子作为第一顺位吧。”

洪瑜像我那么大的时候,也幻想过这样一个场景吧。

那么温馨,那么动人,连螺蛳粉都沾了点爱情的酸臭味。

可是洪瑜转身,嘴角扬起,眼睛垂下:“Steven,我们真的做朋友就可以了。我们是孩子的爸爸妈妈,但不一定非要在一起。

别骗自己了,你我都是把自我放在第一顺位的人。我们都需要别人配合,而不是我们去迁就别人。

我相信你对我有感情,我甚至相信你说这话的时候预想过了代价,可是,人生苦短,不要勉强自己,勉强会带来怨恨,我希望我们做和平的朋友,而不是一对怨偶。”

“洪瑜你不想再试试吗?”

Steven的眼神如此诚恳,于是洪瑜决定珍重这一刻,不再提,她去他家照顾发烧的他,发现卫生间里摆着一支粉红色电动牙刷的事。

她相信他真的对她最有感情,最念念不忘——

就像两棵后来伸展向不同的天空的树,也曾经为彼此的生长小心翼翼地挪腾过枝叶,这件事本身,就是爱情带来的温柔和奇迹。

还要怎么更好呢?

可惜爱情并没有具备那么磅礴的力量,还是性格,是性格把他们推向最终各自的命运。

而我不知道我跟沈晏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我现在已经不会给他设消息不提醒了,很遗憾,沈晏还是把我们所有人都设成不提醒,即便我非常不委婉地提醒“你不觉得我值得破个例吗?”,他还是坚持说:我觉得这样比较能专注做事。

但沈晏没有立刻回复我的时候,我不会再东想西想:

他是不是在约会别人;

他是不是不想理我;

我是不是找的话题太无聊了……

我好难描述人跟人之间的温度变化,我只觉得我们好像同步意识到一整天都不说话会怪怪的。

“这什么功能?”

“就是双击对方头像就可以拍他。”

“你要拍我吗?“

“不,傻不拉几的。”

“明明很可爱!”然后我试探他说:“没有其他女的拍你吗?”

“沈老师你是过气了吗?”打这行字的时候我粗略回想了下,我最近后半夜给沈晏发消息,他也总是很快回复我。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一座雕像,即使坍塌,仍然是神。”

“太臭屁啦!”我拍了拍他。

第二天早上我跟Steven要一同出差去广州,国产美妆品牌是这两年的大势,消费者的购买日趋冷静,企业的审美/调性/技术也在迅猛成长,我们最近就在看一个美瞳牌子。

那边约了工作午餐会,所以早上7点,我跟Steven在机场碰头。

我哈欠连天梳着大光明戴着边框眼镜,Steven神采奕奕。

我看他略微有些嫌弃我,急忙说我看会议材料到看到凌晨三点多。

职场,卖惨不是升职工具,而是基本生存技能。

这时我手机震动了下。

Steven感慨说,被人记挂真好。

我想起洪瑜跟Steven最近刚确立了边界,“是爸爸妈妈也是朋友,但不用多想了”,觉得Steven孤家寡人也蛮可怜的,连忙说也有可能就是公事找我啦。

Steven撇嘴,一脸不信,问我:陆星沉还是沈晏?

这几乎成了我们聚会的固定话题了。

冯楚楚是沈晏的粉头。她说我觉得你喜欢沈老师,你对着沈老师容易紧张。那就应该死磕沈晏,找备胎是内心特别孱弱的人才干的事。

洪瑜说,选育任留,找老公跟找员工一样,选人永远是第一位的。跟好不好没关系啊,只说“丈夫”title,让我选,我会觉得陆星沉更合适。沈晏身上的不确定性,作为个体很迷人,但……我觉得作为丈夫这好像是不必要的一种复杂。

是陆星沉的消息,他说你到机场了吗?

Steven一副并不惊讶的样子。

两个月前陆星沉问过我,有没有兴趣模仿洪瑜,跳槽去他公司当CFO,我想了很久拒绝了。

可能是一点无用的骄傲,我希望我们俩保持轻盈的关系。

当然拒绝后我拿这个offer在Steven面前有意无意地提了两回,意思是我也是奇货可居,给接下来升职攒砝码。

登机后,空姐催促乘客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虽然觉得这么早,除了三点睡七点起的陆星沉,不会有人再给我留言,我还是习惯性地最后看了眼手机。

我看到沈晏的对话框跳到了最上面。

因为显示对方拍了拍我。

直到Steven表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才知道自己盯着手机笑得贼眉鼠眼。

我有点心虚地收起手机,目光顺便掠过其他的早班机乘客们。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心里有了答案。

早上七点半,所有乘客的脸都是疲惫的,厌倦的,只有我一个人在由衷地高兴,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昨天还嫌弃拍一拍功能幼稚的沈晏,今天醒来拍了拍我。

爱情或许,确实是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神迹。

我决定追随神迹。

在广州的出差并不怎么顺利。

到的当晚,我改ppt到一半,电脑卡顿,我一边手忙脚乱查还开着的电子产品维修店,一边随手给沈晏发消息说,好烦,电脑坏特了。

然后我就把电脑送去了维修店,自己舔着脸敲开Steven的房门,问能不能借用他的电脑。

幸好Steven住的是套房,我在外面小客厅改,他在里头休息,减缓了尴尬。

等我重新再次改完ppt,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我说老板我告辞了。

Steven有时候会有些固执的绅士做派,他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我要走,又穿好衣服爬起来,并且替我开门,嘱咐我说东西别忘带。

我这才发现我的手机落在了自己房间里。

我回到房间,看到了五条来自沈晏的消息。

昨天深夜10:23,沈晏说,那你借用下同事的电脑?

昨天深夜11:56,沈晏说,你别大晚上送修电脑了,不安全,明天再说吧。

今天凌晨1:18,沈晏说,怎么样了?

今天凌晨2:25,沈晏拍了拍我。

今天凌晨3:39,沈晏说你改完ppt了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我对着屏幕发了好一会呆,才回他:“我刚用Steven的电脑改完了。”

沈晏秒回:好,那你早点睡。

沈晏说好。

“我没想到你会一直没睡等我。”

沈晏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下:“我难道不是看起来就很热心吗?”

“我以前觉得你对别人鸡零狗碎的生活不感兴趣的。”我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跟沈晏说:“我一直觉得,你是来自外太空的人,所以我很珍惜那些,你仿佛要降落在我身边的时刻。你知道吗,我们俩的聊天记录我总是删,因为我总觉得,你下一秒就可能失去信号,我觉得我有一天还是要适应没有你的生活,我不想留那么多累赘的记忆。”

“……”那头静悄悄的。

为了掩饰我的害羞,我说你在吗?你在听吗?

“我在。”

“……你是不是很得意?”我有点忿忿不平地扯着被套。

那头有轻轻的笑声:“那你干嘛还搭理我?”

“沈老师,当一艘宇宙飞船降落你身边,邀请你一块遨游的时候,哪怕知道生还几率渺茫,你也会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的。”

讲完,猝不及防地,一大颗眼泪滚出来。

那边叹了口气。

他一叹气我就发慌,我觉得这又是婉拒的预兆,我说好了好了,我讲完了困了三点多了我要睡了,我恨不得捂住耳朵,不想听见再令人伤心的话。

“我以前,真的没有跟人缔结过那种日常的、琐碎的关系……“

我两眼一黑,果然是这个开头。

“所以我以为我会抗拒。今天晚上我可能比你还惊讶,我发现我很担心你。”

“你知道有款旅行青蛙的游戏吗,我觉得你特别像,就是我会时不时想起来,想看一眼。”

“清辉,我很记挂你。”

我咬住嘴唇,遏制自己过分澎湃的心跳声。

“沈老师,你知道吗,广东话里,喜欢就叫做‘挂住你’。”

“沈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我?”

“……废话。”

“沈老师,等我回北京,我们约会吧!”

第四十章

阮清辉一遍遍在群里跟我们呐喊:老子要恋爱了!!!

她在广东,但硬是靠语音砸出了360度立体声环绕的效果。

其实我并不惊讶,我觉得沈晏是内核对感情很害羞的人,渴盼跟人发生情感联结却又没有过类似训练(毕竟跟父母的都失败了),再之后,因为早熟和一副好皮囊好头脑,他迅速地获得了大量的性资源。

然而撇开那些浮光掠影的潦草关系,正中央站着的是一个小男孩,因为有人试图跟他进行深度情感联结而惶恐兴奋。

阮清辉回北京当晚,不顾舟车劳顿来到洪瑜家,激动地上蹿下跳:

“所以我是中了特等奖是吗!我觉得我就是当代袁湘琴!”

“你们说我明天穿什么!”

“你们说沈晏会带我去哪玩!”

我看着她雀跃的脸,想起很多年前我们俩一人一只耳机偷听流行歌曲写作业,里面有首歌是这样唱的:

人人都怕难怕倦怕扑空

全球得我未死心没有放松

专心得超级偶像也动容

所以当我得知沈晏失约的时候,我都替她觉得错愕和失落。

如果我们当中有谁拥有全知视角,我们就能知道,阮清辉落地北京的当晚,沈晏在前往美国的飞机上:

他母亲得了胰腺癌,这个病残酷之处在于,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晚期。

这个事情太沉重了,所以沈晏无法像清辉抱怨电脑卡顿一样自如地抱怨命运,沈晏拒绝任何人的怜悯和分担,所以沈晏静悄悄地离开了。

他在机场尝试编辑过许多次长长的消息,但最后发给阮清辉的,是我有点事,明天你安排别的事吧。

因为俩人到底没有说过“在一起”类似的话,所以阮清辉就算失望,却自觉没有哭闹的立场。

沈晏倒是在一个月后联系了我。

“我要搬去南方了。杭州一所民办大学邀请我过去,我觉得彼此学术理念还蛮相近的。而且那边环境也适合我妈休养。”

沈晏坚决不肯透露他妈妈的病,只说“需要静养”。

我说那要我转达清辉吗?

沈晏说不必。

但话题最后,他还是露了馅,他说她挺好吧。

我说就那样吧,没有跟你斗法时候那么精神抖擞了。

公司里的女孩常说,不想恋爱,只想暴富。

我觉得她们只是在放狠话。

只是阶层的难以逾越和爱情故事的失踪一起到来,年轻人表现出精明市侩的样子,其实什么都得不到。

而我相信,爱情是人类刚需。我有次跟洪瑜说,精神病院里那么多疯子,几乎没有因为破产而疯的,绝大多数疯癫的理由,都是因为遭受巨大的精神创伤。年轻人说“不想恋爱”不过是嘴硬,因为得不到,所以说不想要。

就像昨天阮清辉回家,在门口看到了一个快递。

十分钟后,她把照片发群里,是一排冷冻后的精美的刀鱼馄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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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020更新//2016年,29岁,从“踏实做事”与“积极生活”开始然后我太急于跳槽了,又没有想清楚干什么,就会陷入“去司考掌握一个技能吧”或者“学英语掌握一个技能吧”的想法。然后我们还不甘心,自觉有能力,可是……你要让我去搞个合同出来,我怂啊!法律的我是真怂啊(以前读书都是逼着自己的,确实考过了书扔过墙)。在我现在这个29岁没男友没结婚原来的工作也有点断点的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83661983/?cid=2700082934
10.40多岁参加司考的人多吗40多岁参加司考的人数有一定数量,但相对年轻群体较少。 从法律角度来看,司法考试对于报考者的年龄没有严格限制,主要限制在于学历等方面。40多岁的考生通常有更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工作经验,这在理解和运用法律知识时可能具有一定优势。然而,他们也面临着学习精力相对有限、记忆力减弱等挑战。如果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精力备考,https://wap.findlaw.cn/wenda/q_46292039.html
11.胖一点的女人,原来这么有福气能说话的女子05:45~06:00 起床,天亮则早,天暗则晚。 06:00~06:20 新陈代谢,洗漱,换衣,至于那个双封信问题40岁时体重略微超重的人可比偏瘦的人多活6至7年,而后者的平均预期寿命要比肥胖人士少大约5年。 肯定是发货速度开发客户四大风刀霜剑佛挡杀佛讲课的舒服点辅导教师尽快发货的身份厚大司考打瞌睡风大家https://baguadi.com/articles/J1V64O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