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忙的时候经常去茶馆里溜达,在那里可以听到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有时候,八大爷看水缸里的水不够了,要去井边悠悠地打水。
八大娘年龄大了,拉不动炉子上的大风箱,一帮孩子们就抢着拉风箱,为的就是在茶馆里多待会,多听点故事。
那时候的很多见识,都是在童年的茶馆里听来的。
有次,给八大娘拉风箱时,进来一个临沂一带的大叔,是来这里收点粮食啥的。
他是打前站的,伙计在后面还没过来,他就在茶馆里喝着茶等伙计。
没事的时候,他就给我们讲起了他小时候的故事。
大叔小时候,正赶上了日本人蹂躏中原腹地。
当时,到处是炮火连天,焦土三尺,难以成垒。
那个年代,战火取代了灯火,狼烟取代了炊烟,连星光也被无垠的暮色所吞噬。
当时,日本人烧杀奸淫,无所不用其极。
当年,日本兵曾围住一个村子,老爷们都跑去了青纱帐里躲藏,一个村的妇女都被逮来,先奸后杀。
几十个妇女啊,都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挑死了。
最后,日本兵对一个长得漂亮的妇女,谁都下不了刺刀,才留下了那个妇女的一条命。
但那个妇女,后来也疯癫了。
“跪着长生、回头是岸的道理,不是没人懂。但那个年代,面对着刺刀和一群狼,你即便跪下了,也不得生存;即便回头了,还是看不见岸边……”
大叔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想起了爷爷被日本人捉到东北做劳工,最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故事,小拳头就握得紧紧的。
想着要是眼前有个日本人啊,真是会狠狠揍他一顿。
大叔接着讲故事。
说后来日本人扫荡的时候,能跑的大人也都跑了。
跑不动的孩子们,就都躲到伪保长那里。
当时,日本人要杀这些孩子时,伪保长就说这个是亲戚的孩子、那个也是亲戚的孩子。
日本人虽然也知道伪保长没这么多亲戚,但多少还要用到他,也就放过了这些孩子。
“要不是伪保长,我们这些孩子都没命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位大叔还抹了下眼泪。
伪保长一个人也养活不了一群孩子,没事的时候,就带着孩子们到周围去捡废钢铁卖。
那年头,天天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打仗。
日本人的凶残,也让我们确切地感到了一句话的道理:人这种东西,剥了皮只是一坨肉,什么都不是!
当时的人们,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活在恐惧和饥饿中。
“我们就到打过仗的地方,在周围找弹片、子弹壳和炸断的枪支、钢盔什么的,将这些东西集中起来卖掉。那时候,战略物资紧张,这些废旧钢铁也是紧俏货,有专门收购的地方。卖了这些东西,我们就买点粮食凑合着糊口。”
大叔说,在后来一次日本人的大轰炸中,在村南的主要路口丢下了一枚很粗的炸弹。
炸弹一头钻进土里,却没有爆炸。
当时,那条路是进村的主要通道。
那枚哑弹杵在村口上,人人见了都胆战心惊,不知道它啥时候会爆炸。
后来,伪保长想了一个办法,说村东有个大坑,要不将炸弹滚到大坑里,想办法将它引爆了,捡点炸弹片还能卖不少钱呢。
听他这样说,一群孩子就欢欣鼓舞着。
伪保长喊孩子们搬来一些木头,慢慢将炸弹挖倒了,让炸弹躺到木头上,一点点滑动着往村东“走”。
几百米的距离,孩子们胆战心惊地扶着炸弹滚动了五天,才算是将炸弹立着栽进了大坑了。
最后,就剩下要引爆炸弹了……
大叔正讲到关键时,妈妈又来喊我抓紧回去了。
我听得正上瘾,哪里肯走,被妈妈拎着脖领子薅走了,心里那个不舍啊!
等再抽空从家里跑回去茶馆,那位大叔却不见了,心里懊悔了好半天。
问其他伙伴,说大叔等到了他的伙计,大概去粮市了。
我心里大喜,想着还有希望,就拽着一个伙伴往集市里跑。
在人群里钻了半天,后来,还是终于在收粮食的那里,找到了那位大叔。
大叔还很和气,听说我是专门跑来听他讲后半截故事的,就拉着我和伙伴找个树墩坐下,接茬给我讲后面的故事——
当时,那位伪保长喊孩子们,在炸弹周围堆满了柴草,想点火烧爆那颗炸弹;等炸弹爆炸了,再去捡炸弹皮。
最后,要找一个腿脚快的孩子去点火,这位大叔当时身细腿长,大家就选他去点火。
那时候,孩子们点个爆竹腿都会打颤,别说去点爆一颗那么大的炸弹了。
但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叔也无奈了,只好哆嗦着去点火。
等他点燃了炸弹周围的柴草,调头就爬出大坑来,拼命往回跑。
“当时还想着,那么大一颗炸弹,怕是要烧一会才会爆炸;但是没想到,我才跑出没多远,后面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大地都颤抖了一下。当时,我吓得一哆嗦,鞋子也掉了,就本能地转身往回看一眼那个大坑,也想找下鞋子。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东西贴着我的肚皮擦过去了,我‘咣当’就栽到地上了。”
等大叔爬起来,感觉肚子上都是血,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抓紧跑回伪保长那里。
一边跑,一边感到肚皮上凉飕飕的,就两手抱着肚子跑。
当支撑着跑到那群脸色都被吓白了的孩子们那里,一头就摔倒了。
朦胧中,听见有的孩子惊呼:“保长爷爷,他的肠子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