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年终我都和几个朋友在巴黎聚餐庆祝,聊聊过去的一年和将来的一年,香槟总是少不了的。有一次,主人立下规矩:每个客人带一支香槟,只能带香槟,不能带其他起泡酒。酒庄越不知名的越好,越奇特有趣的越好。
浴室的浴缸装满冰块,变身巨型冰桶,每个客人进来,大衣尚未挂上衣架,香槟已先进了浴缸。那晚的香槟酒款比我认识的任何葡萄酒专卖店还多,有点知名度的品牌差不多都到齐了,Ruinard、Veuve-Cliquot、Mumm、Taittinger、PolRoger、Bollinger、Louis-Roederer、Thiénot……当然还有不少我不熟悉的小酒庄的酒。
那晚的香槟估计有上百支,是我平生一次尝到最多款香槟的一晚。开始还细细品尝每款香槟的滋味特性,几杯下肚,混了鹅肝、生蚝、龙虾、松露的大餐后,谁还分辨得清楚杯里的香气是蜜桃、松子、凤梨、芒果,还是蜂蜜烤吐司、樱桃、覆盆子?我最后的记忆是在朋友家的院子里,手里一杯香槟,忽然,有雪花从天缓缓降落……
香槟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再严肃的场合也一定有欢乐的气氛;而高兴热烈的时机,少了香槟就少了一点什么。
多年前认识几个学葡萄酒的朋友,其中一个是家香槟酒庄的少庄主,放假时我们怂恿他带我们去他家的酒庄玩。参观酒庄向来就是,踩踩葡萄园,看看榨汁机,瞧瞧不锈钢储酒桶,最后就是探访地下酒窖。
那是个潮湿阴暗的地窖,空间不大,到处是垂挂的蜘蛛丝,黑色的霉菌青苔像痂疤爬在墙上,砖砌水泥墙隔出一块块储酒空间,年份久远的没有标签,千万支的酒瓶齐整叠放,像老旧的积木玩具,灰尘犹如积了几十年的光阴厚度,有块小黑板记着数字年份。天花板上一盏微弱昏黄的小灯,闪闪烁烁,仿佛随时会熄掉,中世纪的光照不到现代的角落。空气里有古墓的幽冷冰凉,我们一群年轻人像误闯禁地的盗墓者,心里有种戒备小心,尽管嘻闹吵杂,还是有些被这个气氛镇住了。
少庄主带了香槟和杯子下地窖,请大家品尝。尝了几款后,少庄主忽然问大家想不想喝喝老香槟?当时我们都认为香槟是白酒,多半不能储存太久,态度非常存疑。怎么个老法?哪一年的?有人问。少庄主指着一个朋友:“你哪一年出生的?”“1975。”“那我们就去找找有无这一年的香槟!”
忽然之间,每个人都变得异常兴奋,想到自己出生的年份,都想尝尝那个年份香槟的滋味。过去的年代,年份香槟并不像现在这般时兴,也不是每年都有酿制,甚至多半是香槟酒庄酿来自己喝的,很少出售上市。我们每个人的出生年份不是都有香槟酿制和储存下来,若是有的话,就像中奖一样开心。
往后的日子里,虽不乏品尝老香槟的经验,但是再也没有如此的机缘,如此的兴致,把出生年份当标准来选香槟。那天到底喝了哪些年份,不记得了,尝到什么味道,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几张无虑无忧的青春脸孔,我也在其中。而这些不老的脸孔和消失的香槟,已经风干收藏在生命的记忆深处了。
李娜在墨尔本海滩,欢享属于她的香槟时刻
在法国有人做过一次调查说,一般法国人不把香槟列为白酒的一种,香槟是香槟,自成一种酒的类型。或许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认为,香槟所具有的与各种人生喜乐欢庆的时刻结合一起的神奇魔力,是其他酒所不能取代的。
每每回忆生命里难忘的欢乐时刻,我总记得有香槟,却往往忘记喝过的是哪些。我认识的酒友里,没有人会独饮香槟的。香槟本身不会是欢乐,而是欢乐时刻的记忆存在,就这一点,香槟在葡萄酒的世界里确实别具一格,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