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梦里醒来,耳畔仍回响着一串串机器的轰鸣声。那是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沿着双溪河畔,自西向东一路播散开去的音响。它唤起了我的乡情,也唤醒了埋在我心底的、快要被遗忘的一段汤沟工业史。它伴随着静静流淌的双溪河,从西头的综合厂、纸箱厂,流经双溪桥头的机具厂、浮桥弄里的豆腐店、裁缝店,抵达东边的针织厂。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老镇的工业集聚带,展示着老镇商业形象之外的刚性特征——马达轰鸣、烟囱高耸。我无法停止思绪,按捺不住探知的渴望,通过老同学的引介和帮忙,访问了若干个知情的老先生,记下几个有关工厂的情感故事,并借此向我的父辈们致敬。
20世纪80年代汤沟镇区主要工商业企业分布示意图
此图仅用于示意,资料由朱华晟整理并制作手绘图,由刘若彬绘制成图
一、食品加工业——汤沟商业综合厂
以双溪大桥为界,河西北部的更新街上,在被称作“杨家大屋”的地点,曾有一家爆竹厂。上个世纪70年代之前,经历一场爆炸事故之后,爆竹厂就停业转产,开始生产酱油,后来又陆续加工糕点食品。80年代中期,它的官方名称叫汤沟商业综合厂,因为是供销社下属的集体企业,所以名称上带有“商业“二字。
汤沟商业综合厂正门
照片由方军提供
那时候镇上多数家庭不以酱油为主要调味品,通常都自制黄豆酱。酱油多半销给饭店餐馆、单位食堂,但因为综合厂的制酱材料地道,工艺传统,不比自家做的差,不少家庭也就渐渐接受且拿它当作补给之用。厂内几十口大缸,里面盛满了或乌黑的陈年豆酱或还泛黄的新鲜酱块,盛夏时节齐刷刷地揭了盖子暴晒在烈日之下,散发着黄豆面粉发酵后的浓郁又特别的香味。拿这样纯天然的豆酱来熬制酱油,哪有不香的道理?
汤沟综合厂的酱油车间
综合厂的糕点更是远近闻名,胜在用料实、工艺好、味道佳。麻饼夹着红绿丝、冰糖粒的馅儿,裹着白芝麻的皮儿,远远都闻得着油香的芝麻味儿透出来,连外包装纸都浸润得透亮,看得直叫人馋;咬上一口,松软之中牵着几分丝连,又偶有嚼碎冰糖粒的嘎巴脆响在嘴巴里。吃惯了他家的方片糕和八珍糕,即使在名声在外的怀宁贡糕面前也可以不动声色——片片厚薄适中,点火亦能燃尽。谁家遇到红白喜事都必定要前来定购;若是选在节庆之日相亲定婚迎娶,更要早早赶来预定,甚至托人特制,那可都是女方家里指定要的品牌呀!到了提货的日子,带上几个身体强壮的劳力,每人挑一担稻萝的麻饼和糕片,都是常见的事。
汤沟传统风味点心:绿豆糕、酥糖、川豆
文乡枞阳公众号制图
厂里全年生产糖果、饼干、川豆(一种白色糖衣包裹着面粉的颗粒状点心,嚼起来嘎嘣响,没有好牙口,断然是咬不动的)等。到了传统节日自然就会供应传统的点心。端午节的绿豆糕和春节前后的酥糖都是我的最爱。初夏的绿豆有着处暑之功效,绿豆粉裹着粒粒可见的白砂糖和芝麻粒,油润不腻,香甜去火。这味端午时节才能尝到的时鲜点心,自我离开家乡之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每到一座城市,我都要花费心思四处寻觅,但每一回都只能买到同名却不同味的食物,在硬着喉舌吞咽下去的时候自然就更怀念这道独特的家乡风味。小时候过年前后才能吃到综合厂的酥糖,芝麻粉磨得极细极软,是家里的石磨绝对磨不出的细腻程度,再混入米糖稀里,闻起来就粘糯甜香,让人难以把持。巴望许久,解的是馋,尝的是乐。每包四小块,每块灰黑色粉团中间夹着白色糖心,可以从外向内一圈一圈地剥离开来,高高举起就成为一条长带,仰起脑袋,张大嘴巴,一口一口地咬吞,酥甜在舌尖,乐趣在心头。
汤沟商业综合厂内景
照片由丁建德、汪颂民提供
80年代中后期的综合厂发展兴旺,除了制作这些传统的地方糕点,厂里还从外地请来师傅,也曾派员工外出学习新手艺,不断推出一些新式点心,鸡蛋糕、端午时节的米粽糕、中秋时节的广式月饼等,畅销周边各乡镇。但这种繁荣景象没有持续太长,各地各式糕点越来越多地进入本地市场,私营糕点坊见好即开,综合厂里的工人们也陆续居家办厂或兼职当师傅,原本有限的本地市场面临日益激烈的竞争。90年代中后期综合厂光鲜不再,越发不景气,终究没能跨过千禧之年,定格在了上个世纪末的记忆里。
二、鞋帽加工业——汤沟鞋厂
虽说“民以食为天”,但从老百姓的饮食起居来看,每天醒来的四件大事——“衣食住行”,其中“穿“字当头。说到穿,就不得不提到产品曾经销往全国各地、甚至出口海外的汤沟鞋厂。
从我记事起,汤沟鞋厂的生产车间就坐落在新华街老戏院附近、被老汤沟叫作“广场”的地方,虽然它并不邻近我家所在的河南小街(造福街),但我与它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家左邻右舍都在鞋厂上班,母亲的工作单位对面就是鞋厂在老街的门市部,我从小学到初中所呆过的每一年班级都有同学家长是鞋厂员工。这也难怪,它是枞阳县二轻局下属单位,属于大集体企业,当年的在职员工曾多达200多个,在当时确实算得上全镇数一数二的大单位了。
遗憾的是,此次我咨询过几位老同学,他们都没能给我提供鞋厂的成立年份及背景资料,只能初步推测,这种天生与家庭生产有关的手工业,很大可能是建国初期合作化的结果。上小学时我有次去家住鞋厂的同学家玩,穿行在一排排青砖黑瓦的工厂车间之间,耳边充斥着各种锤打敲击、脚踏缝纫机发出的嗡鸣声,以及说不上名字的电动机械发出的声响。老同学告诉我,约摸1978-1985年期间(改革开放初期)鞋厂经营状况最红火,不光利用当地的传统手工艺,还不断引入新技术,生产当时流行的各色绣花鞋——“那时候厂里从外面请来师傅培训,也派职工去外地学习……我记得二姨学绣花去过合肥、南京(接受)培训。”技艺精湛了,质量和口碑自然差不了,“(那时)产品销售到全国各地,当时做的绣花鞋出囗到国外,给部队做过东北棉鞋、棉大衣、棉帽……”我还记得一位就职鞋厂的邻居曾在饭后跟大家“吹牛”,说他们生产的布鞋都卖到了北京。
汤沟街头的手艺人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句话用来描述汤沟鞋厂当时的用工特点也恰如其分。不少家庭有好几口人甚至全家劳力均在厂里工作,家庭成员工作起来就成了流水线上分工协作的工友伙伴。“我外婆外公妈妈二姨三姨四姨全都在鞋厂上班,(鼎盛时期)我记得他们每晚要加班到十一二点,家里只剩下我们几个小不点……在我印象中他们每人分工不同,外公好象看过压模的机器——用橡胶压成模型的鞋底,外婆手工上鞋——将鞋帮鞋底缝合起来,老妈会的东西比较多,缝纫机做鞋帮、滚鞋边,用大型打底机子打鞋底、上鞋…二姨画鞋样,会用缝纫机绣花,三姨缴踏底、手工绣花,四姨缴踏底……”“小时侯穿了家人做的一双绣花鞋,觉得比谁的鞋都漂亮……”
80年代中后期,随着社会经济发展,皮鞋渐渐取代布鞋,加上其它因素,以布鞋为主要产品的汤沟鞋厂每况愈下,日趋下滑直至彻底停产。下岗后的工人们不少仍干着老本行,布落在全镇各大街道,家庭制作并销售家居鞋品。我的邻居一家即是一例,这也让我有机会间接了解到鞋厂内部曾经的手工流程。
网图:纳鞋底
一年365天,他们长年坚持着早起早睡的起居习惯,做鞋、摆摊是白天的生活主题。夏天是销售淡季,全家老少一大早收拾停当,有人负责把门板卸下,摆放在附近的空场地上,当作操作台;有人负责调好米浆糊,有人拿出碎布头开始拼接起来,填满整个门板,然后刷上浆糊固定住,再一层一层地贴碎布头,不浪费一片一线,结结实实地贴好几层,然后就等着烈日曝晒至干。之后,有人拿出本地产的麻搓成细麻绳(底索)——那是专门用来为上好的布鞋纳鞋底,结实耐磨,相比之下,那种用粗棉绳纳的鞋底就不那么结实了。纳鞋底的工具并不少,针线、锥子、剪子、锤子、木质支架等工具家伙备齐,然后就一锥一针、一穿一引,沿着底面一圈一圈地纳起来,留下针脚均匀、错落有致的印迹,不一会儿,就显现出漂亮的花草图案或吉祥的“福”“喜”简字等。那时我每回看到都暗自赞叹,竟有这等巧手,到底是经过多年的有素训练啊!
时至今日,在我的家里仍摆放着一双家乡的布拖鞋,每当看到它,自然就想起了邻居被众人怀疑的那句“夸口”。它的确卖到了北京,甚至跨越了二三十个年头,不是么?
三、家具制造业——汤沟木器社
双溪桥北,通往汤沟老街的马路两旁,各有一长排青砖房,门口经常堆放着大量的木材或木制品,原木框架的玻璃窗和可拆可拼的老式商铺门,在孩子的眼里显得格外宽大。那就是汤沟木器社的所在地了。
工人当家作主,自然干劲十足。20世纪70年代,马路两边的生产车间里,每天都是一派繁荣景象——“工人都干得热火朝天,热闹非凡(被访者语,以下皆同)”,“到了夏天,工人们(基本上是男性)都是光着膀子刨刨花……”。家住隔壁的老同学回忆起车间内部布局与生产场景时,兴致勃勃地描述着,“厂里大概有十几个人,每个人身旁都有一个长板凳,板凳上面安装着固定木条的部件,工人们手握木刨,奋力操作,不一会儿身边就堆满刨花……还堆着刨好的木器,有木头箱子,有大木椅,有方凳……”车间内一条龙作业,除了偌大的操作间,里头还有专供刷漆的操作间,成品做成后,专门有一对父子在那里负责刷漆。
在当时统配统分的流通体制下,所有木料均来自木材公司,凭借计划调拨,产品也通过特定的供销渠道,销往本镇及周边乡镇。在那个凭票购物、一票难求的手工业鼎盛时代,木器社的产品供不应求。老同学邀请兄长一道回忆,听他说起,虽然当时木器社里的工作很辛苦,但从每个人的干劲来看,内心的幸福感是满满的。
木器社毗邻住宅区,关系较融洽,生产与生活和谐共处,没有太多的是非与矛盾。“木器社有个侧门正对着我家,我父亲经常下班后就站在门口,跟正在休息的工人们拉拉家常……”
改革开放后木器社也迎来了重要转变。厂里的工人开始承包单干,将原有的生产车间划出多个门面分配给各个员工,有的还干木匠活,有的直接就转行做起了买卖。经历名存实亡的过渡、变革之后,木器社逐渐由盛转衰。“昔日繁荣热闹的汤沟木器社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无踪迹,留下的只是满满的回忆了。”
回忆若能长存,何尝不依旧美好?!
汤沟五金社汤匙厂原址
四、五金加工业——汤沟五金社的汤匙厂
从行业技能的地方基础来看,木器厂的成立有其必然性,利用的是当地木匠世代相传的手工活儿,然而这家位于姚家弄北出口、老菜市场入口处附近的汤匙厂则是无中生有的新产物。
汤沟街头的定秤人
汤沟街头当地产的老式杆秤
汤匙厂属于集体自筹资金,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工厂。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汤匙不算是技术复杂的产品,但当时本地毫无此类工艺技能,做出此番决策,的确需要一些胆识和谋略,遗憾的是,当初的决策过程及主要原因已经无从考究了。初步推测估计可能是当时镇内对这类日用品有旺盛的需求,但通过正式供销渠道获得的货源并不充足,解决民生问题也促成了要自产自销开工办厂的动机之一。
汤沟街头当地产的五金制品
汤沟街头的修表匠
五金社派人到芜湖厂家学习生产工艺,回来后再通过师徒制教会一批工人开始生产。创业初期所需的原材料均从物资局购买,全国市场开放后,逐渐自由进购原材料。工厂生产的产品全经由县手工业局(后改名为二轻局)分类调拨给其下的五大公司(百货公司、五交化公司、供销合作社、糖烟酒公司以及土产公司)销售。这段访谈内容也解答了我多年前每路过此地时就不免生出的疑问——工厂车间高出公路好几米,顾客出入太不便利,生意能好吗?当初不曾想过特定时期的供销渠道问题。从加工制造的地理位置来讲,高地势减少了沿江地区梅雨季节街道积水严重、地势低凹处容易被淹的风险与机率。
汤匙厂从建厂就蓬勃兴盛,产品供不应求,后来购买柴油机等在当时算得上比较先进的设备,以解决供电紧张、影响生产的矛盾,又陆续招收临时工(繁盛时期达到60多人),扩大再生产,据称产品销往全国多地,这在本地已经算得上规模不小的单位了。汤匙厂当年的辉煌还不仅在于铝制汤匙的产量和销路,还在于发展壮大后它还曾将产品线扩展到箱牌、油门开关、机油尺等技术比较密集的五金产品,这样的实际业绩表明,计划经济时期的集体企业也不乏创新的内驱力。
企业及产品如同自然界里的有机体,大抵都经历从出生、成长、成熟到衰老的生命周期。这个曾经集聚了地方创新和智慧的集体企业,随着改革开放后个体经济的迅速发展,在80年代中后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汤沟机具社厂区一角
五、农机制造业——汤沟机具社
我对中国现代工业的最早认知,就来自于双溪大桥北岸的汤沟机具社。在我儿时的眼里,首先感叹的就是其厂区规模之大。进入桥北地界,东西两侧、沿河小道两旁都是它的地盘,矗立着两排厂房或院落,安装着铁皮大门或铁栅栏,通体透着一股厚重、刚毅的工业气质。远远地站在门外,我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幅工作场景:粗重高大的炼铁炉,燃得透红炽热的炉火,“炉前工用铁占子打通炉子下方的出铁口,铁水流进铇子里,等到快满了再将出铁口堵上。工人用铁杆子将铇子抬到車间,倒入沙型模子里……”在我的眼里,那些炽热的液态金属象一条灵活游动的火蛇,一头“扎”进了模具里;偶尔有些生成物被工人挪移到水槽里,余温足够让它在碰触冷水的瞬间升腾起一柱浓厚的烟雾,爆发出“滋滋滋——”的巨大声响,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金属气味……
汤沟机具社老厂房河东部分(图左)
色泽暗淡的铁窗上堆积着厚厚的油尘,即使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车间内部布设也显得分外阴暗、冷峻。进进出出的工人们身着蓝色工作服、头戴蓝色工作帽,脚穿草绿色解放鞋,一脸的严肃和凝重。“安全生产,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我想起课堂上老师曾讲过的话,就更固化了对这家工厂的刻板印象,甚至后来路东侧的厂房改成销售部,兼卖文具和其他日用品,我每次进去也总有几分怯意,尤其看到沿街一侧柜台前后摆放着一些农机用具,没来由地就心生敬畏。
汤沟机具社金工車间内工人生产实景
那时候孩子们关心的不是机具社到底生产啥,而是“今天”机具社往河边垃圾堆里都倒了啥。那些被扔掉的、各色奇形怪状的废弃物,在阳光照射之下,闪着墨蓝色的金属光泽。我们常常找到混在其中的铁质细弹簧、长短不一的钢锯条,有的可以用作玩具枪的链接部件,有的可以改成削笔刀。
汤沟机具社悼念毛泽东主席
在60年代,机具社迎来了它的鼎盛时期,曾被评为安徽省“工业学大庆”的先进单位。镇文化馆程清老师还曾以“三部红炉九颗红心”为题,报道了当时机具社的红火景象,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任何关于这则报道的内容了。同学的父亲告诉我,“三部红炉”指的是当时机具社的一部炼铁炉和两部打铁炉;至于“九颗红心”,可能与特定的历史事件背景有关[1],代表着厂里领导与职工的爱国之心,对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满腔热情。
汤沟机具社沿街一侧车间改作零售商店
然而,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在历经几次产品革新挫败之后,面对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机具社最终没能摆脱没落的命运。
六、农机制造业——枞阳县农机一厂
在我的记忆里农机一厂一直以“农机二厂”的身份存在着,也是街坊邻居们口里的“二厂”。直到前几日,老同学告诉我,“农机二厂”是上世纪70年代的名字,到了80年代就升为“农机一厂”了。这种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相信他提供的是准确信息,因为他的父亲和他都曾是该厂员工。
农机一厂始终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存在,一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感觉。说它远,首先是它远离双溪河畔,坐落在汤沟街的外缘、通往祖居村的途中。其次,它是典型的大院经济——周围全是农田,以一圈高大厚实的围墙“与世隔绝”,那圈墙体断然是连年轻小伙子都“高不可攀”的,更别提孩子了。我依稀记得自己仅去过一回,完全忘了什么缘由,只是模糊地记得,院子里道路宽阔,两旁行道树笔直高大,厂房结实整齐,厂区干净整洁又安静,全然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用当下的话来讲,尽显高富帅的国营企业气质。
枞阳县农机一厂内办公楼
因为这两样“近”,我甚至都忘了农机一厂的主业和主要产品,也根本不曾想过,一个农机工厂,怎么就生产起冰棒来了。与同学的交谈让我重新认识这个归属县经贸委的地方国营企业,原来它身上自有一种叫做创新的基因和天性。它的前身是农机排灌站,因为经常从事机械维修,所以建厂之后就开始生产农机,当时的主要原材料——钢材通过计划采购。生产冰棒的年份正是农机一厂的鼎盛时期。那时厂里主要生产旋耕机和三轮车,“三轮车畅销周边五六个省,每年订单排到次年年底,要想买到三轮车,那非要走关系才能办到的,因此厂里常年24小时生产。”彼时的工人达到200人左右,“生产管理和技术人员基本上是本县人,只要有设计图纸(由专业部门有价提供),他们什么都可以制造。”就在这样的兴旺时期,工厂不断拓展业务,除了冰棒厂,还创办了酱油厂。那个时期,工厂里的福利待遇也特别好,“厂里食堂伙食非常好,还提供夜宵……那时候要看电视就到厂里去看,冬天洗澡都去,都是免费的……”
枞阳县农机一厂内新盖的居民楼
然而,一厂的三轮车面临宁国某厂家的激烈竞争,后来由于在三轮车性能和产品换代、品牌意识上不敌竞争对手,产品逐渐滞销直至市场完全被别人占领而淘汰出局。再后来苦于没有其他主导产品,仅依靠打稻机、压面机等一些小型产品勉强维持;期间跨行业投资了一个羽绒服装厂,当时规模虽大,但效益不好,资金拖累直接导致农机一厂无力投资主导产品升级换代以及生产设备更新。2000年以后农机一厂开始改制,土地和固定资产收归到国资委,原地建了几栋公租房分配给在编员工。如今在百度地图上,那个曾叫“农机一厂”的地方已经标示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公司名称。
每一次商业冒险或探索,都充满着风险和危机。前行固然需要具备选择合适时机和路径的智慧与勇气,但它向来不以成败、生死作为唯一的评价标准,它本身就彰显着积极应对的态度,传递给世人以正能量。相信那个从“农机二厂”跃升为“农机一厂”的地方,那个曾让冰棒、羽绒服、农机和三轮车和谐共存的地方,一定能留得住不断前行的精神与希望。
七、不是尾声的尾声
一个城镇的发展历程通常透视着不同时代的背景与印迹,折射出整个社会的变迁。汤沟这座古镇曾是连接后山地区与沿江一线的重要枢纽中心,在航运繁盛时期,这种联通江河的交通区位优势,成就了它盛极一时的经济景象——双溪河上帆船如织、浮桥弄里商铺林立、双溪桥头车水马龙。随着县府搬迁、合铜公路修建通车,公路运输快速发展导致新的枢纽城镇迅速崛起,老镇的风光势头不复存在,与那些曾经红火的工厂一道渐渐沉寂。
然而,在百废待兴、物资窘迫的年代里诞生的工商企业,丰富着当时社会的生产生活资料,解决了当地百姓就业,增加了居民收入,它们成为两三代人的集体记忆。每一个工厂的兴衰背后,无不牵动着几十个家庭几十年的生计变化与命运转向。它们值得被记住,而不是任由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感谢我的老同学及其家人们提供了宝贵的口述资料、照片,他们是史良学、吴文芳、许建琴、刘中晖、姚丽琴、方军、丁建德、刘天满、汪菊兰等。
[1]1964年4月1日,巴西发生军事政变两天后,政变当局以莫须有的罪名,非法逮捕了中国派驻巴西的九名工作人员。这是一起恶性外交事件,在中国和巴西乃至全世界引起强烈反响。期间九人被巴西军事当局非法监禁,并被第一军区第二军事法庭非法判处了十年徒刑。1965年4月20日他们回到中国,期间受尽了种种折磨,但他们抵制住了巴西当局的威逼利诱,捍卫了中国的利益。回到中国后被称为“九颗红心”(www.163.com/dy/article/GLAQCP900552IAR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