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2年邗江吟社的词人厉鹗在他挚爱的城市杭州去世,他在生前热情地推崇烟草。虽然厉鹗确切的死因不明,但他曾在去世的前一年悲伤地提到,尽管他依然嗜烟如命,但因为身患肺疾而不能再吸烟了。厉鹗去世时的诊治医生不会用癌症、肺气肿或现在与烟草联系在一起的其他疾病来解释他的病痛。相反,厉鹗的医生观察到,由于多年来烟草的辛辣和火气造成的不良损耗,他的肺脏受到了致命的损害,以致维持生命所需的元气已经耗尽。
从“天人合一医学”的宇宙论框架内部来看,经典中医的主流将做出以下诊断,即厉鹗的病因不是他偶尔抽一两袋烟,而是他在一生中抽的烟太多。厉鹗自称嗜烟如命,从年轻时就开始吸烟。在明清书籍市场上可以买到无数“养生”“食疗”和“本草”的著作,如果他听从这些书所提供的建议,他很可能活到60岁以上。此类著作虽然不要求读者戒绝烟草等“有毒”物质,但通常敦促他们尽量节制消费。
过度使用烟草的危害由17世纪的作者从理论上加以阐明,并在18世纪通过全国畅销的大众医学手册得以广泛传播。但许多中国人依然吸烟。关于吸烟的长期负面影响的忠告变得越来越温和,这不仅是因为医学文本中穿插了另一种建议,而且因为在市场上可以买到各种各样在消费者眼中具有独特药效的烟草产品。商家鼓吹他们特定的产品对健康的好处,甚至开发新的产品来卖。到18世纪中叶,尽管一直有医生警告吸烟有害健康,但想象中中国各种烟草产品的各种健康功效使个体吸烟者相信,他们在摄入的物质即使不对他人的健康有益,也对他们自己的健康有益。因为每种体质都有一种适合的烟草,所以每个人都可以无忧无虑地吸烟。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
“吃烟”与“食烟”
因此,17世纪的中国作者很容易将烟草纳入一个包含所有可摄取物的连续统一体中,将之等同于其中的其他食品、饮料和药物。因为其致醉性,烟草通常被比作酒,而且被普遍称为“干酒”或者“火酒”。有时它被称为“烟酒”。17世纪流传至今以烟草为主题的许多中文文本不使用“吸烟”这个词,而是使用“吃烟”或“食烟”。例如,厉鹗明确地将烟草描述为饮料,不仅把它与茶,还与具有悠久历史的六种饮料(六饮)——白开水、浆、醴、生水、汤剂、酏——归入一类。在明清医学文本中,所有的可摄取物,无论是食物、饮料或药物,都能够彻底改变人体内的阴阳平衡。气这个术语不容易译成英语,因此一般不翻译。费侠莉(CharlotteFurth)恰如其分地将之描述为:“气是生命源泉的基本能量,是单一且最重要的因素。气有时可以辨识为薄雾或蒸气,而在其他时候完全隐藏。它在所有东西中流动:天、地和人体。每个个体都在成胎的时刻被赋予了一丁点填充宇宙的气。这种“元气”是养护生命、维持增长、保持生命活力的原料。它随着身体的老化而衰退,逐渐被用尽,直到它完全消失而导致死亡。
补充阳气的烟草
“温补”学说的著名支持者张介宾认为,阳气通过吸烟得以恢复,由此身体可以克服许多疾病,包括那些由外部或内部病因引起的疾病,以及那些由于饮食不当、房事过度或精疲力竭和过度劳累造成的疾病。这包括由六淫,尤其是“寒”和“湿”引起的流行病和急性发热。作为一种强烈的阳性药物,烟草具有封闭间隙和毛孔(腠理),抵御风邪之气的能力,而且它可以缓解由“寒”造成的关节和骨骼的风湿性疼痛。张介宾还指出,烟草可以用于阻挡在树木繁茂的山区和南方亚热带地区遇到的有害蒸气(山岚瘴气)。
遵循李杲和薛己的传统,张介宾还强调了烟草对于治疗由内部原因所引起疾病的功效,特别是那些影响脾胃的内部原因。通过温暖脾胃器官系统,烟草具有帮助消化、餐后消除饱足感、控制霍乱(“霍乱”字面意思为“突然的混乱”)的剧烈呕吐,甚至具有消灭肠道寄生虫的能力。当脾胃的代谢功能在烟气的帮助下得以恢复时,它们可以将必要的滋养作用再次传递到全身。通过驱散停滞或污浊的寒、驱散停滞的凝结(瘀结)和防止血液停滞壅塞,烟草还能促进气的流动。总而言之,对于张介宾而言,烟草是一种有效的药物,其主要的临床用途是辅助那些阳气停滞或衰竭的人。换言之,烟草主要用于保护或振奋一些男性,因为他们不加约束的欲望导致他们过度沉溺于宴会、青楼或小妾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