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山里盛产苞谷,当然也盛产苞谷酒。
每到年未岁尾,忙碌了一年的山民们总要支灶台,砌酒池,用自家田里收获的苞谷酿造几缸苞谷酒。备战备荒的样子,足以让人感觉到他们与酒的缘分和对酒的绝对依赖。
我是山外人,自然对山里人以酒为伴的生活习惯很不适应。记得他刚到这个地方工作的时候,苞谷酒几乎成了他用餐过程的沉重负担。那散发着浓郁的煳香味的苞谷酒,如果你拒不接受,质朴的山民双手捧着酒杯,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用虔诚而乞求的目光盯着你说:“你就喝了吧,山里的苞谷酒经饿提神。我们现在脱贫致富了,让你喝个落心杯还不行?”倘若喝吧,像连环套式的车轮战术,无止境地频频向你袭来,顿时令你欲饮不能,欲罢不忍。
后来,我和镇长决定镇里公务接待用酒一律改用山里的散装苞谷酒。这样,既符合镇里的经济实际,又尊重了当地的民风民俗。不料此举正中客人下怀,他们像在城里吃腻了大鱼大肉而改吃山里的无公害蔬菜一样,厌倦了茅台、五粮液之类的瓶装酒,转而对散装苞谷酒格外地青睐。目睹这种看似冠冕堂皇,实则难以启齿的接待水平,每逢镇里来客时我和镇长只好死要面子的先发制人地说:“是男人,就该换换口味了”,于是,大笑之后必然你来我往,席间他们大赞苞谷酒是上乘的无公害绿色食品,生怕客人瞧不起它而出现尴尬局面。斗转星移,我们就这样循环往复而且是强装笑脸地陪过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旁观那酒醉饭饱之后的情景,走者虽是那样知足的走,留者却是如此难奈的留……
记得那年仲秋的一天早上,一种毛绒绒的东西兀地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心想自己今年已近四十不惑了,可能是生理老化的正常反映。殊不知,医生警告说视力下降是由于长期饮用含有大量甲醇的苞谷酒而出现的甲醇中毒病症,必须停止饮用,否则视力还会急骤下降。
回到寝室,医生的忠告勾起了我对自己叱咤酒坛风云的回忆,联想这几年陪了这么多客人,喝了这么多苞谷酒,有这么多甲醇侵入体内,不禁心惊肉跳,竟然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发生了紊乱。想着想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问有什么事,前来的办公室同志说是镇里来了客人,要我和镇长去陪他们吃午饭。此时此刻,进退两难的矛盾心理不知怎么样向他人坦露和陈述,为了工作,伤了身体,也不知今后该怎样向老婆和孩子交代。但是反过来一想,这个地方太穷了,恐怕再过一些年也离不开外界的援助。算了吧,干脆心头一横,身体次要,还是做人要紧……
那天中午,起码又有四两苞谷酒的超标甲醇侵入了我的体内,尽管这有害物质使我的视力进一步走向衰退,但是这四两苞谷酒却为镇里换来了一吨的汽油钱。
“是的,我如果骗人了,不是我妈养的!”
卞主任目瞪口呆。我这时只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就是,我刚才喝的不是酒,是吞下去的泪水和滴在心里的血。我为什么要这样呢?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心里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这样,卞主任那张炮筒子嘴和那种破竹竿子腔要不了几天,绝对会在县里和领导同志们面前把板桥和我孬得一钱不值。
“陪酒不说话,
等于打嘴巴;
拈菜不叫人,
啥事办不成;
吃饭没笑话,
要钱没办法。
吃饭没有美女陪,
让你后悔又倒霉。
美女挨着领导坐,
保证领导笑呵呵。
红袖添香端白酒,
资金跟着美女走。
喝酒要有荤段子,
笑得领导蒙肚子。”
我初到板桥工作郑不懂这些,在那次招待一位军人出身的县领守的时候,由于方式方法出了问题,结果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当时,县领导很喜欢在酒桌上谈笑风生,讲了很多部队里的幽黙故事,我听后也想参与进去把气氛进一步活跃起来,于是便讲起我的邻居喂了一只狼狗,是从省里一个警犬训练基地花钱买回来的原种狼狗,个头大,形象好,很是威武,特别是那脖子上系着一根皮带,被主人牵着站在那里的时候,威风凛凛,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和蓄势待发的样子,看上去既像一位军人,更像一位军官。说到这里,县领导突然扔下筷子,随手把桌子一拍,大声斥道:“你个狗东西是不是在说老子像这个东西啊?!”一席话,把饭局上仅有一点儿活跃气氛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就是这一次,我不仅被罚了酒,挨了骂,吃了亏,道了歉,而且在全县传为笑话,使我一年多每当在酒桌上吃饭的时候根本没有抬起头来。
后来,我认识到了这无疑是自己的错,警醒我以后在喝酒的场合一定要紧开口、慢开言。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照顾好领导的身份和情绪,以往尽管在小心翼翼地这样做,但是结果还是让我吃了不少的闷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