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烧香？破译“烧香”源起之谜央视国际(2005年01月10日16:12)
吴祚来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烧香”是祖母去世，就是祖母的手变凉的那一刻，我的父母就从内屋中抱出一叠“香纸”（草纸）点燃在祖母床前，并伤心痛哭。那年我不到十岁，七十年代初期烧香敬祖被看成“四旧”，但破四旧并没有改变村民们在老人们故去时烧香磕头的传统习俗。
每年农历春节前几天，我与弟弟都会随着父亲到爷爷、奶奶甚至曾祖父等祖坟前去烧香、焚纸钱、放一挂鞭炮，并带一托盘熟食（鸡、肉、米饭和酒），其中酒会洒在坟前以示敬意。
对于烧香这一习俗，父亲给我的解释是：年节到了，得给老人们送些“钱”，让他们过个好年。
烧香敬祖只有家庭中男性才能参与，这与解放前祖屋大堂（宗祠）中只能让男性进入一样，有着性别的限制。
除了到祖坟前烧香磕头外，过小年（腊月二十四）、过大年（除夕夜）吃饭前在房前空地上也点燃香纸，燃放鞭炮，过小年时是迎祖宗回家过年，而大年除夕之夜吃过饭后还有送祖宗回天国去。
现在回过头来思考，我们中国人的宗教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我们没有统一的神灵，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神”，那就是“祖宗”，如果说这是“宗教”之一种的话，那就是中国人信“祖宗教”，以“祖宗”为崇拜对像，祖宗的牌位至高无上，祖宗的牌位随家庭迁徒，遇到重大问题都得在祖宗牌位前论断处置。而祖坟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们常常说一个人侵犯了另一个人的权益，会形容说：“就像挖了他家祖坟一样”，可见祖坟在中国人心目中神圣位置，祖坟与中东问题中的“圣地”一样，具有象征意义。也正因如此，历代皇帝把为自己修墓地看成天下第一大工程，倾天下之财力而为之。
烧香磕头是一种祭祖行为。
要为祖宗添荣光（光宗耀祖），不要给祖宗丢脸（内化为道德感，对自己的祖宗负精神责任）。
而“香火”与血缘延续又统一起来，当一块墓地前无香火遗迹时，村人会说：他家断了香火，也就是断了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承血脉也就是为了日后墓前香火鼎盛。有了佛教之后，人们会想到转世之后享受幸福，而没有佛教或不信佛教者他想得到的是睡在这静谧的墓地里，能接受永续不止的香火供奉才是人生今生明世最大的幸福。
春节前乡村山野中傍晚时分点点香火、阵阵鞭炮都在完成一项中国民间的“宗教”行为：与祖宗交流，向祖宗交待，替祖宗送“钱”，念祖宗恩德，以及向祖宗祈福。中国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孕育了一家一户式的“拜祖宗教”，以家为单位、以血缘为纽带，承上启下，环环相续，使得我们心灵得到慰藉，灵魂有所依托，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祖宗保佑我们，每家的祖宗保佑每家的后代，责任清楚，各付其责，我们的信仰也是有“责任制”的。
这种信仰富有人情味，有田园牧歌式的诗意（散文诗一般），一坯墓地前祭以食物，燃以香火，火象征着生命不熄，而在寒冷的冬季里又给人以温暖、祥和，而串串鞭炮炸响沉寂的山野，家家户户此起彼伏，鞭炮实际代表的是一种祭祖尊祖的语言。
每年春节前回家我都要完成这一祭拜行为，每次完成祭拜之后，我都感到内心受到一次洗礼，走在田地之中，望着山坡上开垦出的层层梯田，梯田间一处处池塘，我的眼睛常常湿润，一百年前、二百年前，那时才多少人口啊，却已开垦出供今天几十倍于当时人口使用的土地，有完整的水利灌溉系统，有合理的分水方式、有口传身授的农作方法……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在祭拜祖先之后变得神圣，我们也同时完成了一次对家庭的皈依。
二
我1996年到厦门过春节，当时住在厦门大学，节后到南普陀寺游览，为寺内祥和悠静所陶醉。唯一遗憾的可能是住持最感骄傲的――香火极盛，无处不弥漫着浓浓香烟，善男信女们一柱柱地点燃香束，朵朵烟云迳飘到寺后山中。
今年12月初再访南普陀，寺前售票处一则启事让我大开眼界：从今年11月27日开始，来此寺敬香者每人限燃点一柱香火，而取柱香时也不用交费，你可根据自己情况向善款箱捐献。
与此相映衬的是我在南方某城一个武神庙，看到另一番景象，庙中不到百平米的院落布满了各色柱香，可能是管理者按摊位的方式租给各家售香者经营，里面烟雾燎绕，我在门口站了不到一分钟就赶紧出来。只能站在稍远处欣赏这座古建筑的外观式样了。
我想起近期观看的央视旅游栏目，介绍斯里兰卡的寺庙，游客或朝拜者们到寺庙中来不是敬香，或者说不是用烧香的方式敬神，而是“敬花”。寺前摆着两排鲜花，一朵朵白莲花一般，进寺前先“请”上一朵（你可自己决定给多少费用），一手托花置于胸前，进寺后向神示敬、祷告放在花架上，素洁的花一朵朵一排排供在寺堂花台上，圣洁美丽，敬神的过程既是净化心灵的过程，也是创造美、欣赏美的过程。是的，既然是向神敬“香”，为什么只敬烟雾燎绕的“火香”而不改敬芬芳扑鼻的花香呢？花香源自大自然，而火香造自人力，自然之美、自然之香“神”应该更为欢喜，因为这种“香”是绿色、环保的，是自然之神所创制，所以更为名贵高妙。
情况更糟却是在我们广大农村地区经济发展之后，要做的事不是修桥铺路，建新校舍，而是大造寺庙道观，而香纸价钱相对较低，于是就成捆成把地去焚烧，弄得烟雾弥漫。媒体报道某农村地区在狭小的草棚内烧香烧死了多人。而一些恶劣的旅行社导游将游客引到一些披着宗教外衣的迷信场所，进行抽签、算卦，然后通过恶意暗示，让游客烧香消灾，“烧香”祈神变成某些人愚弄游人、谋取钱财的工具了，这也是市场经济下中国特色的“烧香”现象了。
为什么要烧香呢？
一位信徒问师傅。师傅回答：“人心有诚，佛有感应”，供佛最重要即在于这个念心是否真诚，以清净、至诚的心所做的一切功德是不可度量的。以香供佛是必要的，以上等香在家供佛亦应该，但量力而行即可。意义何在呢？香能解秽流芳，令人闻之欢喜！《贤愚经》中记载：有位长者为请佛应供，于夜晚登临高楼，手执香炉，遥向祗洹精舍烧香，以示虔诚，翌日正午佛果然来到。由此可以说，烧香供佛是诚心之表示，《长阿含经》载：有信众欲发心供佛，即为如来起大堂舍、平治处所、扫洒烧香、严敷宝座。虽然佛并非以香为食，但以花、香、灯、果等供佛，实是大供养，能得大福报。
“师傅”（中台世界）将供香上升到精神境界：以上所言供香是物质层面，真正的供香应该是心香、精神层面：“理上最上香供养，才是世界无可比拟的，以戒香、定香、慧香、解脱香、解脱知见香等自性光明，来供养十方无量佛，也就是发大道心、发菩提心，以心香上供，即是最上、最至高究竟的供佛。
――这么一解释，烧物质之香实为形而之下之境界，真正的供佛是明净自己的心香！让自己的心灵清净，白发生悲，慧芳升华，才是供养佛祖之至境啊！
也就是说，烧不烧香其实不是决定因素！决定的因素是至诚与心净！这样一解释，斯里兰卡那些寺庙不烧柱香，供以花香，实得佛道真传，高我们信徒善众一筹！
中科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的王道元先生居然对“烧香”这一习俗产生了追究之兴致，他在泰山，看到人海人山的烧香场景，他游琅琊山在醉翁亭不远处看到一株稀世的琅琊榆被香火烤得面目全非，甚至一些寺庙为了经济利用，贴出告示：非本寺香火不得入内（使人想起饭店：非本店酒水不得上桌）。现在烧香已烧出了新风俗、有烧三倍小姐的、有烧美元欧元的、现在更有烧“银行卡”的，一次清明节，北京居然有“大款”用真的人民币焚烧祀先人。
王道元先生查了两则资料很有意思，他说：我国古代祭祀礼仪，因苍天遥远，行祭时先烧柴生烟以示对天神的敬意和通达，而佛教传说介绍：释迦牟尼要出家修行，为讨父母欢心，对妻子耶输陀罗指腹成孕，并留下三柱香对妻子说，孩子要两年才分娩，到时会有人疑你不贞而遭责难，你那时燃香，我定会前来解释（信号烟！）以后信佛的人便以烧香作为祈神消灭的重要方式。
三
从与烧香有关的文字记载来看，周人已有“烧香”之俗，周人升烟以祭天，称作“”或“祀”。《诗经周颂维清》曰：“维清缉熙，文王之典，肇”。笺：“文王受命始祭天”。
这时的“香”是一些燃烧时可能散发“香”味的树脂或艾草，上置帛或牺牲品。我们对“烧香”的文字记载可能追溯到此就可以溯至源头了。
剩下的上溯可能只有依赖学术假说或依据人类学原始来进行推演了。这里，我姑妄一试。
首先，中国人的烧香（烧纸钱）与跪拜是维系在一起的。一般来说，烧香敬神、祭天、敬祖时都会跪伏在地，以示敬畏、敬服。为什么要跪下呢？
在猴群中（或猿群中）我们可以看到普通猴子与猴王见面时多会矮下身或跪下身来以示臣服，猴王甚至会坐在跪地的猴子身上。我们说中国文化礼俗是全世界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继承、保护、维系得非常好，而我们这种跪俗、跪拜文化来自我们直立之前的猿猴也几乎就这么一直演习下来，只是从对“王”的崇拜扩展到对祖先、对神灵的膜拜而已，礼仪方式没有变化。
这种跪拜之礼又如何与“烧香”联系在一起了呢？
“烧”首先是必须有火。
我们知道四五十万年前北京猿人就发明了火，我们的史书上也有钻木取火的记载。
马克思说，是劳动创造了人，我甚至想进一步说，是火创造了人。如果从钻木取火角度看，是劳动创造了火，但从火对人类的影响来看，它的价值之大，对人类改变之深无论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①几乎所有动物都畏惧火，而人可以创造火，驾驭火，火因此可以驱逐动物，人似乎有了得之于神的武器。
②火可以摧毁生命，火的神力可见无比强大。
③火制造了熟食，这种美味不仅丰富了人类食物，最为重要的是极大提升了人类生存能力和寿命。熟食对于儿童影响更大，提高了儿童成活率，也使他们比前人更加强壮。
④火熄灭时的烟雾也非常神奇，火终结时变成了烟，烟飘荡到天际，消失了，当有变成无时，对于原始人类来说，是一种奇妙的事，“神”的产生在于“奇”，“奇”在于“无知”，对变幻的白现现象的无知使烟、与烟有关的烟的气味都是神奇的。
⑤火挽救了无数冻僵了的生命。当无数因寒冷的天气冻僵的身体接触到火时，这些“死去”的人却神奇地“复活”了，烟熏火暖如神灵一般“挽救”了无数生命。正是这种挽救，使火在人的生命终极时开始扮演特殊的作用，无论这个人是什么原因致死或昏迷，最终都要经过烟火烘熏，如果烟火烘熏不能使其复活，那么这个人就是真正的死去了。而在放置烟火之时，人们一般都跪伏在地上，或哭泣或号淘或沉默，这种原始的拯救人，分辨生死的方式沿袭下来就成为烧香的习俗了，可见，“烧香”这一几千年的习俗之后有着无比深厚的人类学意义。直到今天村里老人故去时，都会在他的棺木前燃起香火（我祖母去世时，手刚一凉，父母第一反应是：烧纸钱，这一动作几乎在三分钟之内完成，我想，这就是用火来唤醒生命体征的古老方式不自觉的遗存吧）。“烧香”源于对垂危或之逝的生命的一种拯救、召唤、激活，这种有效、实用的方式逐渐变成一种仪式。与这种仪式有关的（形成一个仪式体系）是仍保留于乡间的哭喊、摊（躺）灵板、净身（验身）以及盖棺和验棺。甚至棺木暂不入土，置于露天山地覆盖以茅草（谓之“蚕基”）。
仪式背后是对生命的关怀、敬重以及社会化的对“死”的极端认真负责任的态度。
首先是哭喊：至亲至近的人会在刚逝去的人的床前大声哭喊，呼唤他的名字或称谓，撕心裂肺，而这种哭喊对于“假死”或昏迷的人来说可促其“回魂”，生命的体征有可能被唤回，正是有这样的价值，这一仪式才得以传承、定格。
其次是净身。净身就是脱去死者身上所有衣服，置换上准备好的“灵衣”，或曰“寿衣”“寿鞋”，这一行为不允许其家人自为，必须由村里人自发来做，这一仪式是保证死者没有受到家人暴力伤害，净身过程实质是一个验身过程，现在有医院医生开具死亡证明，当时没有，净身换衣这个过程巧妙地完成了这一社会化死亡证明。
再次是“躺灵板”（摊灵板）：死者换上“寿衣”后直身躺在木板上（一般是用门来代替），村里人依次来与死者告别，死者一般要躺几个小时（2个时辰）甚至几天，这一习俗的意义在于：防止死者为“昏迷状态”、“假死”，在冰冷的灵板上，如果他仍有生命感，就会瞬间苏醒。我们邻村里一位老人“死”了，没有呼吸脉膊跳动了，一躺到灵板上，居然坐了起来，说“冷”！可见这一“程序”是不可或缺的，是维护生命体被“误死”的一道有力防线。
“入殓”，如果躺在灵板上二个时辰仍然没有回生，就要入棺了，如果死者是男性则由家庭年长者验身，即可入棺，如果是女性，则要由女性娘家人验身、首肯，方可入棺。中国传统社会中女性地位极其低下，然而这一仪式都极尽尊重女性之能，因为这是防止女性在男人主宰的家庭中非正常死亡的最有力防线，没有娘家人首肯，任何人不得将其入棺送葬的！这一仪式仍然是对生命的社会化尊重。
入棺后举行一个时辰的仪式（一般由道士做道场或唱诗、念经），然后再开棺，让家人告别，最后才送出家门。
而这一系列的仪式都伴随着烧香、烧纸，香纸之火一直在燃烧，不停息地燃烧，似乎想重燃已经熄灭的生命之火！
所以，烧香做为一种民俗行为与其它仪式一样，在中国祭祖民俗中具有非常悠远而深刻的人类学意义，中华民族是一个务实的民族，烧香行为不是一种点缀或莫名的“迷信”，它是一种挽救生命的“实践性仪式”，当然，社会文明发展到今天是否应该改革，则要看我们今人的智慧！
再说寺庙敬神烧香。
我个人认为：尽管西方史书中有许多敬神烧香的记载，佛教经书中也有释迦牟尼嘱妻烧香报信，但把香、火烧得如此壮观、如此热烈应该是中国人自己的发明创造！现在东南亚烧香烧纸也应该是华人带去的习俗。
中国寺庙中烧香烧纸做为一种习俗的存在又有着另外一层人类学价值。当然，这种敬神烧香首先是中国人敬祖烧香，为亡者烧香示敬的一种习俗转移，而在寺庙中烧香其价值在以下几个方面：
②增添气氛，这是宗教美学范畴，因为神灵总在空虚之中，有烟雾燎绕也使人产生幻觉，与山外现实世界有一个距离和对比。
③仪式本身的价值：善男信女敬神焚香这一行为即可产生记忆、印象，敬香、跪拜、许愿、祈福……这一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心灵净化、心灵减压的过程。所有宗教的敬神、拜天……的意义，最终不是归于遥远，而是落实在人的内在心灵之中，仪式最终影响的是我们自己的灵魂。
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富于智慧、具有实践精神、务实的民族，我们许多民俗背后都有着极其丰富的人类学意义，它不是为形式而形式，它的形式背后有着深刻的生命内涵。
烧香这种仪式在自然村落社会里是一项合理的存在，而在当代社会里，已经与城市文明格格不入。
今年十一月份我到天津市，正遇上天津民俗中的“鬼节”，大街小巷里都有人在焚烧纸钱，我想这些焚香者都有一颗虔诚敬祖的心，但这种方式是不是太有损城市形象了，如果政府承认它是一种“民俗”，就应该辟出场地，供市民前往焚香祭祀，如果它是迷信，城管就应该出来制止、罚款，二者必居其一，乱烧乱拜都是不容于现代社会文明的。当然，伟大的首善之都――北京市的一些新老市民也不例外，在“鬼节”、“清明”之时，仍不时有人提着纸香随处焚烧，现在的街道变化这么大，祖先们费多大周折才能找到这些纸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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