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个小镖师为了寻找传闻中的收件人刘将军而来到漠北龙门,意外结识客栈美艳掌柜的故事。
1.
金玟庭被她爹爹派出去走镖了。
人人皆知金氏镖局的金三强膝下有一儿一女,镖局事务本该由金玟庭的长兄金文钧来接任,可他一心向文为官,对习武之事毫无兴趣。金父只能培养小女儿做接班人。金氏镖局虽不大,但在京都算是威名显赫,镖师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幸好金玟庭是块习武的好料子。别人家小千金不是赏花抚琴,就是对诗作画,成天与姐妹们聚在一起闲话哪家公子哥更英俊,金玟庭从小就跟着自家镖师舞刀弄枪,习得各路武艺。可惜这幅好身手没用在正经地儿。金母过世的早,金父便更是对小女儿宠爱有加,金玟庭看准金父疼她,就有恃无恐,翻墙逃学,惹是生非,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自家后厨的点心就常常神不知鬼不觉的缺斤少两。
“金氏镖局不养闲人。”就这样游手好闲到十八岁,金玟庭被她爹爹轰出家门,接下人生第一镖。
金氏镖局也被人们称为“天下第一镖”,厉害就厉害在押镖守信安全准点,甚至每年都有两三个皇镖上门,渐渐的金氏镖局也几乎成为了皇家的御用镖局。
金玟庭此行送的这趟镖就是皇镖。
平日里无所事事,被人奚落惯了,她没想到爹爹这么看得起自己,安排自己当镖头,第一回送镖就让送皇镖,还是趟远镖,得从京城一路押到塞外的龙门。
收镖的人来历也不小是一位姓刘的将军。
临行的前几日金父心底有了思量,便和金玟庭讲述了这位“刘将军”的故事。
“这刘将军好像是那位刘将军。”
“那位是哪位?”
“哎呀,就是右相的养子,当年那位鼎鼎有名的少年将军。高中武状元后他就被圣上封为大将军,曾被派往边境并立下赫赫战功,据说他右肩中箭,还能单手挥剑取下敌军将领头颅,因此被帐下将士恭为武神。他武功盖世,箭法高超,能百步穿杨,还生了一副俊美无比的好皮囊,京城多少黄花大闺女动了芳心争着抢着想嫁与他哟。”
“真有如此夸张?”金玟庭鄙夷的问,咬了一大口后厨刚出炉的桃花酥。
“你那时还是个十岁的毛孩儿,乳牙还未换齐,明晓个甚事理。放如今庭儿你也定会动了春心的。”
“我才不会。”金玟庭朝她那说混帐话的爹爹翻了个白眼。自己早就对当今贺家的武状元芳心暗许,爹爹又不是不知晓,还这般打趣自己,当真坏的很。
“咳,回到正题,当时啊就连所有百姓都对这位骁勇无双的将军寄予厚望,称有了他就能够保家卫国,使得山河永固。可八年前凯旋归来后不久,他就犯了重罪被发配到龙门,右相也因此被抄了家,从那以后实权就全归到了左相手里。”
“他犯的甚罪?”
“欺君罪。”
“他做了甚欺君犯上的事?”将咀嚼了半天的桃花酥咽入肚中,金玟庭好奇的问了一嘴。
“宫里口风紧,此事至今无人知晓啊,民间传言,是企图造反……”
“放他爹的屁!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金父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能听进去多少,但还是把心中的猜测告诉了面前狼吞虎咽出言不逊没心没肺的小女儿。
“听着,岭南边境近年来动荡不断,局势紧张,随时有开战的可能,若是没有一位智勇双全的大将军领兵作战,我军怕是凶多吉少……”
“爹爹的意思是,那皇镖的目的…是想召回刘将军?”
“不错,我猜圣上定是想把刘将军召回。”
金玟庭见自家爹爹肯定了这番话,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出来,放下桃花酥,拍案而起。
“他大爷的!这皇帝老儿也不知羞,趾高气昂把保家卫国的将领发配塞上受苦,如今国家不保了才想起来还有这号本试高强的人物?还妄图靠人家打天下?我呸!当真无耻!唔——”
“哎呦呦我的小祖宗呀!你可住嘴吧!”手心盘着的核桃摔在了地上,金父被吓得一跃而起,赶忙捂住自家小女那口无遮拦的嘴。
“你瞧你啊,言行举止如此粗鄙哪像个小女娘。”
金父额头直冒冷汗,隔墙有耳,这等胡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可是要被诛九族的呀!
“这都什么世道,怎的有一点风言风语世人皆给英雄套上莫须有的罪名?我就是气不过!”
“你又未接触过那刘将军,又怎的如此确定不是呢?”
“不管!我就觉得他定是被冤枉了。”
金父向来拿自家小女儿没办法。
“总之,这镖非同小可,庭儿你务必尽早送到刘将军手上。”
“可如今这刘将军一丁点音信都没有,茫茫大漠,我上何处去找他?”金玟庭突然意识到自己肩负重任,于是愁眉苦脸,一下子瘫软在凳子上,嘴里的桃花酥也不香了,味如嚼蜡。
“这就得看你了造化了呦,庭儿啊,加把劲,说不定到时候啊能给你爹爹我钓回来个金龟婿~”
“噗!”
金父猝不及防的被喷了一脸桃花酥。识时务者为俊杰,见自家小女一下子冷脸,摆出那咬牙切齿一副要活扒了自己皮的不善表情,金父悻悻然一笑,掏出手帕擦了擦狼狈不堪的脸,识相的闭上了嘴。
2.
终于知道皇帝为何喜欢把犯人都流放到这西北边塞了,跋涉了大半个月来到龙门,金玟庭才真切感受到茫茫戈壁那鸟飞绝,人踪灭的苍凉。当真是不毛之地。
西北怪石嶙峋,奇峰罗列,路途难走,白草黄沙,连马儿都吃不到食粮,无力的很,还得牵着走道,金玟庭的脚底就这样被磨出了泡,多走一步都是折磨。
进了大漠后阵阵沙土袭面而来刮的皮肉生疼,金玟庭头戴斗笠都难挡沙砾骄阳。烈日风沙最催人渴,金玟庭腰葫芦里本就所剩无几的水也很快就被喝干净了。不远处就是龙门县城,金玟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打算先找处地方落脚,吃点粮食填填肚子,洗洗身上的风尘,再顺便打听打听那刘将军的下落。
龙门虽地处偏远,但进了县城一瞧,却并不是想象中的边陲小城,穷陬僻壤。人们的穿着虽不似京城的人那般繁华,却带着独有的风俗习性。每个女子的头上都用纱布或者粗布将其头包裹起来,只露出眼睛和鼻子。而男子则是头上带着一个边帽子,在路上摆摊吆喝着,卖水果的有,卖玉器首饰的也有,市集商贸虽远不如京城发达,但也算热闹,茶楼酒馆样样不缺。
“小姐…啊不,头儿,这龙门县城不再像昔日那般荒渺了,如今鱼龙混杂,要找到那将军,恐怕是有些难度。”世道险恶,镖队不得不掩护为行商的商队,金玟庭此行更是特意穿了男装来掩饰女子身份,还特地吩咐镖师们不许喊她小姐。大漠白日炎热,她图凉快,一气之下拔出腰刀三两下把长发修剪到及肩,加上斗笠遮面,远看更像个毛头小子了。
“七叔,你可知一座城里谁的消息最为灵通。”金玟庭嗦着碗里香喷喷的羊肉面,含糊不清的说。
“属下不知。”
“说书人。”
金玟庭在京城混迹了十八年,要说从哪儿能听来十里八乡最全面最丰富的坊间八卦传闻,还得是茶楼的说书先生。
每个县城都有说书人,包括龙门,他就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一边说故事,一边望着远方,周围的乡亲听的认真,金玟庭也在一旁听的饶有兴趣。
“老先生,八年前有个少年将军曾被流放到龙门,这个事情,您可知晓?”金玟庭边问边掏出半淀银子交与说书人。
“小兄弟,老朽在龙门待了六十三年,在这间茶楼说书也说了整整四十年,实在是未曾听闻过有哪位将军被流放到此处啊。”说书人无奈的摇摇手,把银子推了回去。
金玟庭心中一震。爹爹决不可能拿家国大事当作戏言,但从说书人这儿竟打听不到一点线索,甚至被告知龙门从未出现过这号人物。真是奇怪。
“兴许是我搞错了。老先生,请问龙门有无客栈?小弟从京城来行商,路途遥遥,疲惫不堪,想和弟兄们尽快找个歇身之所。”
“再往前走三里路便是我们这儿大名鼎鼎的烟柳客栈。老朽对小兄弟你很有眼缘,不知小兄弟可否听老朽多言几句闲话。”说书先生“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摸着白花花的胡须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得的扇了起来。
“先生但说无妨。”
“要说这烟柳客栈啊,也是八年前在龙门立起的牌坊。客栈的掌柜是个身分不明、来历不明的女子,江湖人称赤链蛇,大家都唤她柳娘。这柳娘啊生的娇媚无双,行事作风却不像一般女娘那样唯唯诺诺,她有头脑,果断而稳重,八面玲珑,足不出户也能左右逢源,很快把客栈经营出不小的名声。龙门这些年商机转好少不了柳娘的功劳,四面八方的商队途经龙门都会在烟柳客栈停留一宿,为的就是一睹这柳娘的绰约姿色。”
八年前?也是八年前?真有这般巧合?金玟庭暗道不简单,绝对事有蹊跷,她定要将这烟柳客栈摸个底朝天。
3.
烟柳客栈不似京城一般的木楼客栈,而是一坐石堡,门外的牌匾锃亮,路边的长旗上绣了墨绿色的“烟柳客栈”四个显眼的大字,在风中飘舞。将马匹安顿好后,护镖队便进入了客栈之中。
店小ニ一见到金玟庭一行人,便笑着迎上:“几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麻烦准备四间上好的客房。”镖队共有六人,除自己外其余五位师傅全是男子,金玟庭是万万不可能和他们同住一间房的。
店小二有些迟疑,脸上扬起了赔罪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几位爷,我们这儿只剩下三间上房了。也不知是为何,最近来到龙门的人特别多,所以客房也都不够用了。要不你们两位就挤着用一间好了,反正都是大男
人嘛,有甚关系。”
店小二指了指金玟庭和扈七,一脸疑惑不解。金玟庭和扈七更是大眼瞪小眼,有苦难言。
即使七叔自幼就教导自己习武,亲近熟络的很,没有师徒之分那也有男女之别啊。“不可!在下有洁癖!还是觉着一个人住自在的好!”金玟庭急的口不择言,只得编出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客栈真的只剩这么三间房了。”
你大爷的,还真难应付。金玟庭一下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给一旁的扈七使了个眼色。
扈七知道这时候该配合小姐软硬皆施,立马瞪大双眼,将佩剑往桌上猛的一拍,一旁的瓷杯瓷碗即刻乒铃乓啷碎成两半。
“这位仁兄,我知道客栈定有多余的空房,我们愿付双倍银钱,就当赔偿刚才的损失,还请再三考虑一番,别逼的我们太难做。”
店小二额间冒汗,擦桌子的布巾被拧成一团麻花,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
“多大点事要闹出这般动静?”
一道低沉的女声从高处传来,像极了这
大漠黄沙,质硬,却又不失温润细腻,落入众人耳中,打破了僵局。
金玟庭抬头,只见一女子身穿红黑斑纹长裙,盘发头戴银凤钗,香肩半露,朱唇微启,慵懒的倚在二楼楼道的扶手处。
小二一见此女子,便如同见到了救星,连连指着金玟庭一行人,上前几步向女子告状。
“掌柜的,这里有人闹事!”
掌柜?想必这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柳娘了。金玟庭一下看痴了眼,和京城那些小女娘相比,这柳娘属实是千娇百媚,别有风情。
“哦?”
柳娘从二楼侧翻而下,裙袂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轻盈的落在地上,利落又飒爽。
金玟庭看在眼里,心下暗叹这柳娘果真是个练家子,就是不知她武功究竟有多深厚。
“几位客官,刀枪无眼。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柳娘迈着婀娜的步伐走到几人面前,快速打量了眼前几人,语气一下子变得分外柔和,好生劝解道。
“小生亦不想滋事,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方才也说了,若是能多给小生安排一间上房,小生定付双倍银钱。”金玟庭弯腰作揖,她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柳娘生的这般貌美,更是识大体,态度便放温和了些。说不定和这柳娘好言商量,真能给自己争取来一间房。
“谁稀罕你们的臭钱!”
“四毛,我是教你这般待客的吗?不得无礼。”柳娘的眼眸落在开口说话的金玟庭身上半刻,随后微微皱眉训斥了身后的小二。
“有房却不让住,哪有你们这般做生意的!”“是啊!莫把人当傻子!”见主子不护犊,几位镖师也开始一齐起哄。大堂里正在享用晚膳的旅客们也都放下碗筷,凑上前来看热闹。
“我们分明就没有……”见局势变得不可控,小二刚想反驳,就被柳娘出口打断。
“无碍,是我们招待不周。打扰诸位用膳,请见谅。客栈确实还有一间上房。”
一听这话,几位镖师立马喜笑颜开,故意对着店小二露出扬眉吐气的神情。
“可是……”分明是只剩下三间房了,实实在在记录在账簿里,不可能搞错。掌柜总不能让这弱不禁风的白面小生住柴房马厩吧?店小二未能问出口的疑惑立马被柳娘的眼刀封住。
“这位公子,还请随我来。”
金玟庭没想到柳娘一来事情便这么顺利的解决了,指了指自己,呆楞着,难以置信中带着些恍惚。
“正是。”柳娘看她露出这幅呆傻神情,忍不住舒展了眉眼,唇角上扬。
“这里除了公子您,也再无其他客官需要单独的上房了吧。”
4.
天色渐暗,柳娘提着一盏烛灯,带领金玟庭走向客栈深处。跟在柳娘身后的金玟庭背着行李,爬上爬下,脚底的水泡隐隐作痛,金玟庭小脸扭曲,步伐也自然缓慢了许多。
也许是察觉到金玟庭腿脚的不便,柳娘也配合身后人放慢了步调,可金玟庭走的却仍不算安稳,心情像极了烛灯上的火焰,扑朔浮动。
虽说确实是自己提出需要单独上房在先,可这柳娘像是话里有话,听着怪让人心虚的……金玟庭正低头胡思乱想,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前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自己的柳娘。
金玟庭只觉自己埋在了一团软呼呼的东西上,舒服,还怪好闻的,有股月桂叶的香气。于是又拱着鼻子,呼哧呼哧猛的嗅了好几口。
……“公子。请您自重。”
直到柳娘的冷嗖嗖的声音从自己的天灵盖上方传来,金玟庭才察觉到不对劲。他大爷的,好像埋人胸口了。金玟庭抬起头来,立马把挂在背后的斗笠戴上,帽檐压低,藏住那涨成猴屁股一般红的小脸。
“小…,小生无意冒犯,真是对不住了。”
还知遮羞?见面前这家伙缩头缩尾打颤口吃的无措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非礼的是她。柳娘只觉逗趣的很,便不打算追究了。
“罢了,请进吧。”
嘿嘿,这柳娘果真好讲话。金玟庭暗自庆幸。跟着柳娘走进房间,环顾四周,金玟庭打心底认为这是她这大半个月以来见识过最好的上房。而此等房间,竟处于大漠深处。
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浓郁的月桂香充斥在空气中,墙角边放一张简单的木床,层层绫罗挂幔遮里边了视线,烛台、香炉、书案,样样不缺。
怪不得人们常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店亦不怕路途远,来到这茫茫大漠就算寻不到那刘将军,来这烟柳客栈欣赏番人间绝色,体验番极品上房,那也值了。
转过头去,是闺中女儿都有的木质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还有一顶金镶宝钿花鸾凤冠和一串罕见的倒架念珠,古琴立在角落,柳叶刀架在墙间,只是似乎在暗暗昭示着房间已然有主,并且房主还不是一般女子。
金玟庭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房门被砰的一下关上,柳娘倚在门前,双臂交叉,抱在前胸,戏觑的看向一脸愁容的金玟庭。
“公子,可还满意?”
“柳掌柜,这话该是我问您才对。戏弄了我这么久,可还满意。”
“你这小丫头当真不识趣,姐姐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也罢,怎的还和我逞这般口舌之快。”
柳娘直接把话说开,语气平和,神情也并未不快,倒是叫板的金玟庭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身份被识破所以恼羞成怒,属实是有些不识抬举了。于是立马谦恭,摆出笑脸相迎。
“柳掌柜火眼金睛,敢问您是何时看穿在下身份的。”
柳娘的视线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扫到上,最终停留在金玟庭的胸脯处。
“小丫头,就算再‘小’,但毕竟是女扮男装,裹胸布该缠还是得缠的。”柳娘坏心眼的很,故意将重音落在那“小”字上。
“你!”金玟庭脸红气急,揪着衣领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干脆背过身自顾自收拾起行李来。
眼力还真他爹的精。一路上金玟庭都裹的严严实实,唯独走进大漠后炎炎烈日暴晒的实在不舒服,又闷又勒,才不得已脱下。
“男人虽多是粗心愚笨,但身为女子,行走江湖还是多一个心眼为好,不是吗?”
什么啊,这话是在损我缺心眼没脑子吗?金玟庭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心里犯着嘀咕。
“只是好意提醒你,怕你日后吃亏。”
金玟庭汗颜,手心虚的顿在空中。靠!怎的就知我心中所想?这柳娘莫不是还会读心术?
“呵呵,多谢柳掌柜的好意……”罢了,体面话还是要讲全的。
“这段时日就委屈你和我共处一室了,你若是有意见可以趁早同我说。”
“不委屈!无意见!甚好!嘿嘿…甚好……”
好好好,好你爹个头啊!我哪敢说不好…这不是明晃晃的威胁吗?!当真是抓牢了自己的把柄,连客官也不称呼了,一丁点不客套了。果真人家叫她赤链蛇,人如其名啊……
但自己又不得不和眼前这蛇蝎美人体面相处,毕竟有求于人,况且身处人家的地盘,到时候别是刘将军的下落没找着,自己先不明不白的一命呜呼,香消玉殒……咦…真他爹的衰到家了!金玟庭被柳娘搅的直抓狂。
“对了,还未问你姓甚名谁。”柳娘踏出房门又半路折回。杀的金玟庭措手不及。
“在下姓金名玟庭。”
“好,那日后便唤你小庭了。”
笑着留下最后一记暴击,柳娘便不管不顾关上房门赶去前台忙活了。留下被这回马枪吓到一屁股墩摔坐在地上的金玟庭独自在房中凌乱。
拜托!倒是问问我同意与否啊!那说书人描述柳娘行事果断,现在看来,该是行事独断才对。认识一个时辰不到,便顺理成章给自己起了这么个昵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甚久别重逢的青梅……况且上一秒还威胁自己,下一秒又给了颗糖吃,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当真认为我金玟庭是这般好糊弄的吗?!
金玟庭几乎处于暴走的边缘,不过转念一想除了爹爹和大哥唤自己庭儿,还从未有人给自己起过这般亲密称呼。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金玟庭的心虽甚乱,可不得不承认,又莫名甚暖。
5.
大漠风沙滚滚,走了这么些天金玟庭身上已然狼狈不堪,细小的沙土黏在皮肤上,难受得很,这澡是今日是非洗不可。况且还得和柳娘睡在一个床榻上,虽然她没说恶话嫌自己脏乱,但毕竟是欠一个人情,金玟庭心里终究亦过意不去。
幸好这烟柳客栈还有女汤,只是经过那柳娘的一番调侃,自己对女扮男装没了来时的信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免身份暴露,金玟庭只能无奈等到夜声人静,客栈打烊,店员旅客都歇息时才敢动身去洗浴。
金玟庭和柳娘虽同床而眠,但两人相隔甚远,也并非裹着同一条棉被,金玟庭更觉庆幸。小心翼翼掀开棉被,踮着脚下床,但起身时木质床板还是不小心发出了“吱嘎”一声。
只这一声还不算吓人。
“嗯哼~”柳娘冷不丁传来的叮咛直吓得金玟庭一下束手束脚屏住呼吸冰冻在原地,一点点扭过头去看床榻上那人,只是撅个小嘴裹着棉被蠕动了两三下,便又安定的熟睡了过去。金玟庭悬在房梁的一颗心落定,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赤链蛇果真在睡眠时才蜕去那凌厉的锋芒,展露又乖又温顺的一面,甚至还怪可爱的?
金玟庭不自觉呆滞在原地多看了几眼,才轻手轻脚挑起烛灯走出房门。
该死。柴房的门被上了锁,想将池子里头的水烧温再洗都不成。蹑手蹑脚走进女汤,脱下外衫,伸出腿,金玟庭用脚趾轻点试了试女汤池子里的水温。果真已是变得冰凉。
罢了,不就是个洗冷水澡,老娘还害怕不成?站在原地纠结了一番,金玟庭还是咬咬牙,将身上衣物褪了个干净挂在一旁衣架上,抱着颤抖的小身板缓缓走入冰冷的水池中。
水异常的寒冷,冷到刺骨,贪婪的汲取着金玟庭身上的温度。即使这样,金玟庭仍然捧起一掬水,浇泼在自己颈肩,洗了洗那脏兮兮的脸,打湿那布满尘土的头发。
金玟庭唇齿打颤,冰冷的水有种冲破血管的错觉,可金玟庭是多么固执的人,就着凉水继续这样一声不吭硬着头皮洗了下去。
终究是从小到大没吃过甚苦,享用着锦衣玉食这样被爹爹宠大的,任性惯了,真正行走江湖才懂得镖师的路有多么不易,多么有苦难言。金玟庭身在大漠龙门,思绪已然飘到了千里之外的京都。
就在金玟庭泡在池中里,意识飘忽时,水温竟渐渐转暖,不一会儿,池便升起腾腾热气,金玟庭苍白的小脸也逐渐恢复血色,变得红润光泽。
池水变得温柔而顺滑,四面八方的暖意涌入身躯,金玟庭也逐渐松弛,点水掠身后仰头靠在池边惬意悠闲的享受起来。
浴帘被人掀开,脚步声落在地上的声音分外清晰,气雾氤氲蒸腾,金玟庭眯着眼看不真切,但还是下意识双手交叉捂住重要部位。
“你大爷的死变态,莫再靠近!”放完狠话便伸脚朝那人的方向踢去一记水花。水珠溅开,雾气消散,来者的容貌终于一览无余。金玟庭的心一悸。
是半晌前还在房内熟睡的柳娘。
“变、态?”一向表现的和气豁达的柳娘头一次敛起温柔的笑容,面色不善,神情冰冷,一步一步向金玟庭逼近。金玟庭靠在池边,上也不成,下也不成,进退两难,无路可走。
“没有姐姐我这个变态,你怕是不一会儿就冻死在这冷汤之中了。”
“是你去柴房烧的柴火?”
“难不成是神仙下凡,随口施个法令让凉水回温的吗?”
“……”听到这话,金玟庭咬着下唇又闷不吭声了。每次犯错不占理这家伙就是这幅德行,好像受委屈的是她一般。柳娘算是摸清了金玟庭这没出息的一点。
“你是傻子吗?难道不知这大漠入夜会变得如冬日般寒冷?”
“我知晓……”
“知晓还半夜三更跑来洗个甚冷水澡!脑子秀逗了不成?!”
从没人这般凶过自己,就连爹爹也未曾这样对自己说教过。自己洗个澡怎么她了?要她管……见柳娘语气如此严厉,金玟庭有些鼻酸,不悦的皱了皱鼻子,瘪了瘪嘴,试图抑制这股酸意泛上眼眶。
“我就是冷死又关你何事?!”
金玟庭逆反心理上来,就犟得很,管不住嘴,说了重话。
见她一副再多说就能立马掉金豆子给你看的架势,柳娘愣了愣,自知态度是有些强硬了,虽还是气不过金玟庭这不懂事的模样,但终究软下神色,好声好气的同这小没良心讲道理。
“小庭,莫要孩子气,女娘身子最禁不住受凉,若是染上伤寒,你那同行的几位师傅怕是要心疼坏了。”
金玟庭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面前脸蛋气成像河豚般的孩子一下泄了气,敛了锋芒,柳娘看在眼里,知晓她是听进去了。
“再说,都这个时辰了,我知你有身份顾虑,但这澡是非洗不可吗?”
“非洗不可。”
见金玟庭斩钉截铁的回答,柳娘忍不住问了句为何。
“脏。”
“多大点事儿,床褥棉被枕套大不了明个我吩咐人换一床便是。”
金玟庭摇了摇头。“我脏。”
“你靠着睡难道不难受吗?”又脏又臭,连我自个儿都嫌弃我自个儿,金玟庭想。
面前这人耸拉着脑袋,直截了当的自贬,反叫柳娘的心猛的沉了一下,有种难言的不悦。
“有甚难受!就当…就当身边躺了一只从黄沙地里打完滚回来的小狗好了。”
“我才不是小狗……”嘴上这般狡辩,但要说心里不感动绝对是假,金玟庭歪过头,生怕被柳娘瞧见自己上扬的嘴角。
“加上这次,你可已经欠了我两回人情。呐,小没良心,你打算如何报答我。”柳娘提裙,蹲在池边,食指抚着水面,波纹来回晃荡。
金玟庭听罢腆着脸打了个哈哈。“嘿嘿,掌柜,做好事本就讲究不求回报,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柳娘轻哼了一声,挑着眉看向缩在池子一隅,依旧死死捂住胸口的金玟庭。
“你也叫我声掌柜,怎就想不到我也是唯利是图的商人,而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况且…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柳娘话锋一转。
“方才你不是说了吗,我是死、变、态。”
金玟庭噎住。此刻的她恨不得掌嘴以示悔恨。
“不过小庭你倒是没说错,我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你…你想干甚!”
柳娘一步一步走向浴池边的衣架,将上边金玟庭的衣衫一把拉下抱在怀中,装作要离开的样子,边走边看向朝浴池里的金玟庭,甚至挑衅的勾了勾嘴角。
金玟庭脑子嗡嗡响,瞳孔地震,头脑一热就做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决定。
只听“哗啦”的水声响彻整个女汤,柳娘霎时顿住脚步,转身一瞧,好一副香艳无比的美人出浴图。
金玟庭未着寸缕,就这样坦荡荡的站在前方。湿漉漉的头发缠绵着贴在额前、鬓边,弯弯的峨眉,一双丽目勾魂慑魄,秀挺的琼鼻,粉腮微微泛红,滴水樱桃般的樱唇,如花般的瓜子脸晶莹如玉,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少女的玉体发育姣好,曼妙纤细,肤若凝脂。柳娘不得不感叹,大漠再一品的和田玉都不似这般润泽光滑,当真是冰肌玉骨。
“你……”
“还我!”
金玟庭伸出手,这时亦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心只想要回自己的衣衫,因此急切又委屈的话语中带了些许哭腔。即使刚从温水中出浴,身体接触到冷空气不适的微微打颤,但还是红着眼,不屈不挠的站在原地。
真是死脑筋。柳娘扶额,抱着衣衫抑制不住笑到发抖,心疼的同时又觉得面前这人可爱的打紧。这傻瓜蛋居然送上门来给自己占便宜。
“你笑甚!不许笑!”金玟庭捂住自己的重点部位,全身赤裸的羞耻感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你是想洗净身子后继续穿着这身脏衣过夜不成?”
自顾自说完,柳娘便抱着金玟庭的衣衫转身掀开浴帘走出去,又迅速返回。怀里先前沙尘满满的衣衫已然不见,变成了一件干净的白裳。
见金玟庭呆滞的愣在原地,柳娘没好气的将新衣扔了过去,金玟庭接过,立马抱着白裳挡住自己的身子。
“嫌光着身子站在外边不够冷是不是,还不快把衣衫穿上。”
“那…那你莫看!”
都到这份上了还挣扎,不是早就被看光了吗……柳娘暗自打趣,还是顺金玟庭的意无奈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背过身去。直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停止,才转过身来。
金玟庭,当真是个不修边幅的家伙。柳娘走近,帮她整理了下敞开的领口和未系紧的腰带,手指坏心眼的擦过胸口的肌肤,惹的金玟庭直打颤。
柳娘高挑,比金玟庭还要高上半个头,金玟庭只得抬眸去望,眼波流转,水光潋滟。柳娘喉头滚动,莫名觉得口舌干燥难耐。
她是不知自己这副刚出浴衣衫贴肤又领口大开的样子有多勾人。
“以后莫做这般傻事了,关于身份你不必过虑,用完晚膳来洗浴便可,女汤有我看着,亦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偷看。”
“好。”
“对了,这瓶金疮药给你,脚底的水泡会好得快些。”
“那我先回房了,你整顿好也快些回来歇息。”
看着柳娘离去的身影,呼吸着身上新衣散发出的淡淡月桂香,金玟庭陷入了沉思。虽然这柳娘总是作弄自己,但何尝不是个极心善心细的人,短短一日不到却已不知帮了自己几回,明明身为掌柜,她大可不必为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份上。金玟庭很是懊恼,懊恼自己嘴怎生的这般笨,只会道好……
大漠之上,天地变色,风沙呼啸。金玟庭选择来到这片荒蛮之地,做好了与风刀霜剑相伴生活的准备,却未曾想到能在这茫茫大漠中寻得一株扎根于此的沙柳。枝条柔曼,绿绒成阴,庇佑一方。
6.
店不留人天留人,没过几日大漠便刮起了尘暴,烟柳客栈成了商队旅客的避难所。客栈应接不暇,忙的不可开交,金玟庭也没想到柳娘会这般干练,甚至事必躬亲,便毛遂自荐,同她说自己可以帮忙打杂。一来还了前几日柳娘照顾自己的人情,二来便于和客栈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好调查那刘将军的下落。
哪有这般扑朔迷离的怪事。这些天镖师们走访龙门各地,连赌坊、青楼都打探了个遍,就是未曾寻到关于刘将军的半点消息。镖师们走镖二十载,也是头一回碰上这般棘手的镖。在客栈内的金玟庭好不容易摸爬滚打拿到客栈账本,发现刘姓住客不少,按着账本一间房一间房的端茶送水,却发现这些个刘姓住客不是大腹便便的商绅,就是黄齿白眉的老叟……别说俊美了,连长相周正的都逮不着几个,总之定然不是那刘将军。
金玟庭没事最喜欢来客栈后厨蹭吃蹭喝,这里的厨子厨娘见她这般俏皮可爱,时不时会投喂她一些点心小食。
“掌柜的…啊不,柳姐姐,你可否听闻这龙门曾来过一位刘将军。”迫于柳娘的淫威,金玟庭不得不改口唤她柳姐姐。
“这刘将军姓甚名谁啊。”柳娘这些日子在后厨打下手,忙的焦头烂额,虽有留心金玟庭一行人这些日子在客栈的动静,却也无心多管。手头一边处理着急要端去给住客的膳食,一边像常日一般与身旁偷闲的金玟庭唠嗑。
“刘知珉。”
金玟庭的话音落地,柳娘的菜刀也落在砧板上,生生劈下一道不显眼的刀痕。
“我们这儿没有刘将军,只有卤酱肉。”
说罢柳娘拿起一块肉猛的塞进金玟庭嘴里,然后装盘上菜,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金玟庭嚼着卤酱肉万念俱灰的呆站在原地,小嘴被塞的鼓鼓囊囊,再美味的菜肴现在也变得索然无味,食如嚼蜡。
这刘将军,怕不是人间蒸发了……
信中询问了送镖的进度,交代了家中近况,还有,特别提到了贺家武状元与永平郡主成亲一事。
柳娘慌忙下楼拦下正在锁门的店小二。“四毛,你可知小庭那家伙现在在哪儿?”
“回掌柜的话,我只瞧见那小子一个时辰前提了三壶酒上楼去了。”
“她提的甚酒?!”
“扫愁帚。”
扫愁帚,烟柳客栈最烈的酒,一壶下去意识不清,两壶下去胸闷头晕,连喝三壶必定早已不省人事。
常言左眼跳福右眼跳灾,柳娘右眼皮正突突的狂跳,心下发慌,便立马冲上楼,翻遍整个客栈寻找金玟庭的踪迹。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柳娘循着笛声来到了客栈楼顶,推开天窗,自己要找的那死小孩正坐在石堡的屋檐之上。
“白日里游手好闲我姑且睁只眼闭只眼,夜里居然还一声不吭偷酒喝。金玟庭,你当我烟柳客栈是什么地方,少得寸进尺。”
笛声戛然而止,听见来人的声音,金玟庭转身,咧着嘴笑嘻嘻的向柳娘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又认真的回了句。“我可是付了酒钱的。”
当真是醉的不轻,不过幸好意识尚存,还能答话。
“乳臭未干的小孩学什么大人喝酒,毛长全了么你……”柳娘提裙,坐在金玟庭身旁,近距离一瞧心低才松了一口气,这家伙只喝了一壶半,可面颊脖颈已然红的不像话。
“你怎知问我长没长全啊?我说长全就长全了~”
“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看过?”
金玟庭一听小脸羞的更加通红,不悦的偏过头去。
很好,还知害臊。
“芳龄十八,我说小也不小了……”
“谁问你多大了,我问你为什么喝酒!?”
金玟庭放下瞎比划的手,笑脸一下子耸拉,撅着嘴,表情委屈的皱巴巴。
“怎么就同那平阳郡主成婚了…”
“谁同那郡主成婚了?”
“贺郎…”
……“你心悦之人?”
金玟庭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柳娘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漠,莫名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寒冷。
“就因为他你大晚上躲楼顶喝闷酒?”
金玟庭听罢,将靠在膝盖骨上的小脸埋的更低,瓮声瓮气的回道:“自我娘亲过世后,爹爹常一个人在夜晚借酒消愁,我今日也喝了酒,却半点未曾体会到那般痛彻心扉的苦涩滋味,心情糟糕,却又不难受,不知是已被这酒扫去了忧愁,还是本来就没有愁。”
柳娘叹了口气,果真是小孩儿,对情爱之事无甚概念还要硬学大人疗情伤。
“你告诉我你中意他哪点?”
金玟庭抬头,左思右想了半晌,憋出四个字。
“他很厉害。”
“哪里厉害?真有本事还需要依傍郡主?靠郡主驸马的身份上位谋利?”
“他是当今武状元。”
“呵,武状元何时什么瘪三瘪四都能来当了。”
柳娘轻蔑一笑,接过酒壶,泄愤似的猛灌了一大口,金玟庭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立马抢回,怒眼圆瞪。
“小庭,你不是真的心悦他。”柳娘拭去下巴上的酒水,转过头语重心长的对金玟庭说。
“或者说,你对他压根就没有心悦的感觉,一星半点都没有。”
金玟庭回忆着过去种种,心下思量,贺翀好像未对自己有多好,会些拳脚功夫,说些甜言蜜语,买些吃食佳肴怎么就能让自己正眼相看了,差点儿就与京城那些俗气的小女娘同流合污了。现如今经人点拨,回首才知这些好感与青睐皆是心智未成熟时的错觉。低头看向自己手心握着的竹笛,上边还刻着“余生再无倾城色,一草一木皆相思。”呸!金玟庭现下只觉当真恶心老土至极。
“是了,都是错觉,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我真傻。”
见金玟庭又露出这幅自怨自艾的模样,柳娘心疼的将人一把搂过,金玟庭也顺势靠在柳娘的怀里。
“小庭,他不值得,是他不值得。”柳娘的脸颊贴着金玟庭的额间,嘴唇和肌肤仅有一厘之差,金玟庭能清楚的看到柳娘那颗魅惑人心的唇下痣,感受到喷洒在额间、鼻梁处那温柔的呼吸。
“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就是男人的心,像这大漠黄沙一样,握在手中一会儿就散的彻彻底底。”柳娘垂眸,将金玟庭鬓边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拨到耳后。
“有些真心,男人给不起。”
夜色安静的很,柳娘心脏跳动的声音传进金玟庭的耳中,分外清晰。酒壮怂人胆,于是金玟庭凑上前,转头埋进了柳娘的颈窝深处,贪婪的呼吸着属于面前这人的月桂体香,越闻就越感到心安。
“这竹笛是临走前他送与我的信物,现在看来好生虚伪。”
柳娘接过竹笛,瞥了一眼上边刻着的两行情诗,二话不说“咔嚓”一下将竹笛掰成两段,交还与金玟庭手中。
“这破烂玩意儿留着有何用,不要也罢,姐姐我日后给你做个新的。”
金玟庭抬眸,直直盯面前冷脸同仇敌忾气成包子脸的柳娘,好像了发现新世界一般。这人义愤填膺的可爱样子着实稀奇的很。于是咬着下唇,试探着戳了戳柳娘气鼓鼓的脸,讨好似的说道:“我这就给它扔了,扔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说完金玟庭立即从柳娘怀里起身,因为起太猴急还眩晕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辛亏了柳娘眼疾手快在旁搀扶了一把,不然这冒失鬼定要摔个狗吃屎。
金玟庭将竹笛攥在手心,内心解脱所以心情无比雀跃,嘴角轻扬,看向远方,继而奋力一掷,亲手扼杀这荒唐的感情。“我去你大爷的——————!”竹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连带着金玟庭歇斯底里的呐喊,一同消失在了大漠的黑夜里。
若隐若现的星斗点亮了大漠的夜晚,金玟庭和柳娘并肩坐在楼顶,两目对望时,眼底皆盛满了熠熠星光。
金玟庭抬望过多许多个墨色夜空,也曾特别认真的翘首守候,期盼着看到绚烂的流星,只是也许不小心失神或者眨了眨眼,因此错过了一颗又一颗。可是冥冥之中皆注定,良机留给命定人。很多事上天自有安排。
“哇!你快看!有流星!”金玟庭难以置信的擦了擦眼睛,确认不是眼花后惊喜若狂,一边大声惊呼一边激动的摇晃着柳娘的手臂,示意她快瞧。
“都说流星有求必应,小庭,快许愿!”
在流星划落之际,两人虔诚的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自己的愿望,并期待愿望的实现。银白色的光芒转瞬即逝,两颗心深处的弦却颤动不停,久久未能平息。
静谧的夜空虽繁盛,实则也见证了太多星辰的荒凉,抑或欲盖弥彰,抑或化身流沙。
回眸顾盼,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7.
快天明了,鱼肚白隐约在东边浮现,黎明渐渐拉开了帷幕,似蓝似粉的几点星子,在晨昏交接的天空中晕出光来,软和的,水水的,被跨夜的夏风吹着。
客栈清晨便开门营业接客,金玟庭和柳娘也不得不早起。金玟庭酒量奇差,加上扫愁帚后劲大,昨夜回房后便叫嚷着头晕难受硬是睡不着,柳娘倒是意外的好脾气,没半点抱怨,大半夜又吭哧吭哧跑去后厨给她熬了碗解酒汤,多亏了这碗汤,金玟庭才终于安神睡了个踏实。只是今早醒来后,意外的没瞧见枕边人,醒不踏实。
“早睡早起,锻炼身体!”已是五更天,打更人持着铜锣沿街敲鸣。龙门就属烟柳客栈开店最早,打更人每日巡完最后一次都会顺便进来吃个早点。
“早啊赵师傅。”
“来两笼包子。”
“好嘞~,哟!您头上怎么起了这么大个包!被什么东西伤的呀!”
“昨夜打更好端端在街上走着,突然一个破笛子飞过来正巧砸我脑门上,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扔的!”
“阿嚏!”恰好金玟庭打着哈欠端着包子来上菜,听见打更人与店小二的对话立马打起了精神,鼻子痒痒心虚的紧,偏过头猛的打了个喷嚏,又立马装作如无其事把包子摆上桌。
赵师傅鄙夷的瞥了眼金玟庭,见她目光躲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便问道:“你是谁啊,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
“……”
“哦,这是我们店新来的打杂的小伙计。”
店员们每日察言观色,都是个顶个儿的人精。金玟庭和柳娘这几日十分亲近,嬉笑打闹,互相逗趣是一点不遮遮掩掩,柳娘对金玟庭过分的关照客栈上上下下也是有目共睹。众人都知二人同住一屋,只是皆不放在台面上说,私底下侃闲话,谈八卦,说金玟庭稻秆敲锣的有,说柳娘铁树开花的也有,总之都笃定这白面小生和自家掌柜有一腿。因此见金玟庭半天蹦不出一声屁,店小二立马有眼力见的替她回答了。
“好生窝囊,一点不豁达……”“掌柜的怎就看上他了……”打更人和店小二同时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暗自奚落。
“今日怎不见柳掌柜。”打更人咬了一口包子,伸长脖子四下张望,没瞧见那抹俏丽的身影。
“掌柜的一早就出门了。”
“真难得,我还以为柳娘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们掌柜习惯深居简出。”
“哎呀,美人不在,这包子吃起来也乏味不少哟。”
金玟庭在一旁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注意听二人的对话,留了个心眼,待人一走就立马拉住小二,询问柳娘究竟去哪儿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每回大漠尘暴停后,我们掌柜就会去龙门城东的老庙。”
“去老庙做甚?祈福保佑龙门风调雨顺?还是求财保佑客栈生意兴隆?”
“啧,你怎的这般着急关心我们掌柜?说!有何居心!”店小二眯着眼睛,一副将金玟庭看穿了的架势,金玟庭又是个极为脸皮薄的家伙,禁不住这般明晃晃的逼问。
“好…好奇一下不行啊!”支支吾吾说完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走了。
“能不能有点志气……”店小二看着金玟庭落荒而逃的背影,嘴上嫌弃,心里恨不得快马加鞭立刻奔向伙房同大家汇报今日关于俩人的新八卦。
金玟庭唤了在外寻访镖师们,了解到这城东老庙几十年前就已荒废,现在成了龙门乞丐们的寄居所。不知柳娘去那落魄之地做甚。
“头儿,老庙的乞丐出了名的野蛮不讲理,见着人便一哄而上扒衣服抢吃食钱财,您看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我得去,万一那刘将军沦为乞丐了呢?”金玟庭对柳娘去老庙的事只字不提,把刘将军搬出来声东击西,说罢便不顾镖师们的劝阻立马回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戴上斗笠,身轻如燕,跃窗而出。
每次沙暴停歇过后,就是柳娘出门施粥舍饭的日子。老庙前人山人海,一群乞丐围堵在了柳娘的摊子面前。
“得亏我们掌柜的心善,一般人是万万做不到起的这样早大老远跑来城东施粥的。”
四毛当真是敬佩柳娘,每次完施粥,他拿铁勺的手就得酸胀一礼拜,而自家掌柜却依旧像个没事人。乞丐们无依无靠,沙暴袭来时寻不着去处,老庙便成了唯一的避难所,无银无粮,在沙暴持续的日子里被活活饿死的可怜人亦不在少数。龙门就数自家掌柜心眼好,顾这些乞丐的死活。
“比起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我们好歹能衣食无忧。起早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早晨微寒的风穿梭在大街小巷,金玟庭裹紧身上的衣裳躲在一扇破墙后,痴痴看向不远处粥棚内宛如神仙降世一般的女子。
她今日不似在客栈时的雷厉风行,换了一身淡雅的衣裳,可眼前这人金玟庭再熟悉不过,即使青纱遮面,只看一眼那风情万种的眉眼,那风华绝代的身姿,便知她是烟柳客栈的美艳掌柜。
柳娘拿着铁勺温柔的给每一位讨粥者盛上一碗满满当当的粥,还时不时亲切的叮咛:“莫抢,人人都有。小心烫,慢些喝。”
乞丐们对待柳娘恭敬有礼,全然不像镖师们
描述的那般粗暴疯狂,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紧然有序围在粥棚旁,边伸手接碗,边感恩柳娘,一口一个“活观音”、“真天仙”。
柳娘施粥之时不忘留心四周的动静,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远处的炙热目光。等到粮食分发完,乞丐们皆饱食散去,金玟庭才系上面巾,压低斗笠来到二人面前。
“请问,还有粥吗?”
锅已见底,四毛低头一看,“还有一点点。”倒在碗里,一囗就能喝完。
金玟庭又道:“有水吗?
四毛笑着点头,“水倒是还有不少。”
那点粥根本不够填饱肚子,金玟庭低头端碗,正打算拿下面巾借水饱腹,一双纤纤细手拿着个大白馒头缓缓出现在了斗笠之下。
“吃这个吧,水怎么能管饱呢?”
“多谢。”
就在双手接过的瞬间,对方一下大力握住了金玟庭的手腕。
“客栈是亏待你了不成?来这儿讨吃食……”
见柳娘一下识破自己的身份,金玟庭难为情的笑了笑,干脆摘下了面巾斗笠,露出一张软乎乎的白净小脸。
“你不在客栈干活,来这干嘛。”四毛对金玟庭没甚好印象,虽然亲眼看着金玟庭在客栈里尽心尽力打杂了好几日,可四毛心里依旧觉得她是当初那样跋扈的公子哥,并且很可能打自家掌柜的注意,目的不纯。
“嘿嘿,这不是怕你们人手不够,帮忙来了么。”金玟庭心虚的挠了挠后脑勺。
“好一个马后炮。”四毛小声嘟囔了一句,朝金玟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见金玟庭说谎不打草稿的模样,虽然不知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柳娘还是吩咐四毛收拾东西先行回客栈,说自己要在市集采购些胭脂水粉,会晚些回去。
“我…我同你一起去!”
“怎的,还没玩够?”
“过几日我便要离开龙门了,我…”金玟庭咬着唇,眼睛一闭,终于说出心中所想。
“我想与你再多相处相处。”
柳娘心花怒放,却还是强装镇定,瘪了瘪嘴,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金玟庭尽收眼底,了然于心。
“那我便尽地主之谊了。”
8.
今日正巧赶上了庙会,市集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商贩林立,各种叫卖的声音此起披伏。龙门当真今非昔比。
每个小货摊前都围满了人,挑拣货物,讨价还价,人声嘈杂。处处都飘散着一股烹、炒、炸、煮的清香,使人垂涎三尺。金玟庭看的眼花缭乱,口角生津,不知该先吃什么。
逛庙会讲究的就是个少份多食,柳娘知晓金玟庭是个小馋虫,从胭脂铺出来后便带着她沿街一家一家的逛,李记窝窝头、王氏肉夹馍、蔡氏烤羊肉……龙门响当当的字号俩人全吃了个遍,直到肚子撑的鼓鼓囊囊才肯罢休。
“哎,前边有个看相算命的。”
“这种东西哪可信。”
柳娘兴致勃勃,金玟庭却摆了摆手,劝说她莫花这冤枉钱。
“走嘛~玩一玩又不会少块肉。”柳娘轻轻掐了掐金玟庭肉嘟嘟的小脸。
金玟庭哪禁得住柳娘这幅娇憨作态,当下便失了神,鬼迷心窍跟着柳娘走到了摊前。
算命先生身穿长袍,留着白眉长须,已摆好桌椅,卦簿,坐在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等待客人。
“老先生,能否帮我二人看上一看。”柳娘牵着金玟庭在算命先生的小摊前坐下,拿出一淀银子摆在桌上。
不同面前这人出门耍一趟当真不知道她花钱竟如此大手大脚,金玟庭感叹原来不是每家客栈的掌柜都是铁公鸡。
“哎哟哟!当然!当然!”见着钱算命先生两眼放光,起身飞快将钱塞进囊中,清了清嗓子,一下来了劲儿。
“老朽我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测风水勘六合,拿袖中乾坤,天闻若雷,了然今生前世,神目如电,看穿仙界凡间,天地万物无所不知,阴阳八卦生死明了!你们找对人了!”
算命先生一通天花乱坠给二人听得愣在原地面面相觑。金玟庭斜眯着眼盯着柳娘,柳娘亦读懂了金玟庭鄙夷眼神传达的意思:“早说了不靠谱,你偏不信。”可人来了,钱交了,哪还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子,要了二人的生辰八字,掐了掐手指,看向金玟庭说道:“姑娘明眸善睐,娇艳妩媚,玲珑剔透,水灵秀气,是极致的贵人相!”
“你怎知我是女娘?”
“这都看不出,老朽还当甚看相人。”
算命先生继续对金玟庭说道:“您天庭开阔,印堂发亮,双目炯炯有神,面似桃花,珠圆玉润,准是身在福满富贵人家,自小享尽万般宠爱。”
金玟庭听罢点了点头,竖起耳朵,神色认真了起来。
“天资聪颖,不过心性稚拙,说话没个分寸,即使胸怀江湖豪情,壮志凌云,疾恶如仇,也还需修练打磨。待到雏鸟羽翼丰满时,便可化作雄鹰翱九天。”
金玟庭哑然,心下甚是佩服。
“老朽所言准否?”算命先生眉眼带笑。
“多谢先生点拨。”金玟庭躬身作揖。
“您龙睛凤颈,唇下点痣,从面相看,财运亨通,位极人臣,二十岁即可掌大权,地位显赫超过侯爵王爷。”
金玟庭心下一紧,莫大的不祥之感袭上心头,连忙偏过头去看身旁的柳娘,那人依旧面若冷霜,只是加重的鼻息出卖了心底的不安。
“眉毛上扬志气高,此人参军是英豪,额宽五寸高三寸,少年必定有功名,只怕地阁尖削短,日月偏斜损……就是富贵也多灾。”
“先生当真是神机妙算。”
“过誉,过誉。讨饭糊口的一点小本事罢了,不足为道。”
见二人一来一回,话中自有蹊跷,金玟庭纵然心下疑惑却来不及多虑,当下便拉住算命师傅的长袖,张口求问。
“先生,求您帮帮忙,替她再算算挡灾的法子。”
柳娘向来做事大包大揽,要强惯了便很少说难诉苦,就连跟了她八年的四毛都认为她坚不可摧。今天头一次感受到身边这么直白热忱的关切,觉得心尖暖和的很。
“待老朽算上一卦。”算命先生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掐指一算:
“这位小姐命格招小人,最易被奸人所害,遇见命定的贵人相助便可消灾降福。我看二位八字中和,命里互补,可谓天作正缘。呐,福星从天降,旺夫也镇宅,您身边这位便是。”
经算命先生这么一说,俩人眼神微微对视时,心就止不住扑通扑通的跳,表面若无其事,当互相移开眼神,两张脸又瞬间通红,有点兴奋,也有点惶恐。算命先生瞧见二人这副羞涩模样,笑意更深。
天赐良缘,即使世俗难平,造化弄人,可月老的红绳栓歪不栓错。算命先生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暗叹天机不可泄露,万事只可点到为止。
又穿过好几条路,柳娘带着金玟庭逛到了城中央。不远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一打听,原来有杂耍班子在里头表演。金玟庭来了兴致,连忙拉着柳娘钻进人群,挤上前去看热闹。
向场地中间望去,只见一人头顶十个陶碗,在高空绳索上来回走动,台上有人站在木桶上绕场转圈表演盘蛇吹火,时不时还上演一番口吞利剑,胸口碎大石。
围观的老百姓们很是卖场,都甘愿掏腰包,给么喝的班主碗里扔上几枚铜板。
见不一会儿便赚的盆钵满满,班主便当下叫停,众人一脸疑惑,不知他要做何举动,只见他从碗里拿出一枚铜钱,粘在射飞镖时转动不停的大木盘上,随后从紫檀木匣中拿出一把弯刀,拔刀出鞘,转身对众人说道:
“乡亲们,这是我从西域带回的一把波斯弯刀,材质上好,打造精良。这里准备了长弓与箭矢,若有人能在三十丈开外拉弓射箭射进铜钱的方孔中,这弯刀便赠予你。”
众人听罢皆哗然,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都认为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但还是自觉让出一条道,给自告奋勇上前挑战的人大展身手,但最终箭矢不是半途落在地上,就是射偏射歪,渐渐的人们都望而却步,班主见状插着腰,看向周围更是得意万分。
“柳姐姐,这刀当真是把好刀吗?”
“这刀通体乌黑锃亮,刀身包括龙骨看样子皆以韧度极高的乌金打造,刀刃锋利异常,远看亦能感受到渗出的丝丝寒光。当真是把好刀。”
金玟庭本不打算抱任何念想,可听罢柳娘的话心仍止不住犯痒痒。她擅长近战剑法刀术,不擅远攻。从前镖局的师傅们也曾教过她箭术,奈何金玟庭臂力太虚,也没恒心站定耐下性子好好琢磨,因此只学了些皮毛便半途而废。一想到当时千方百计耍滑头偷懒的场景,金玟庭现下便悔恨万分。
柳娘偏过头,捕捉到了金玟庭魂不守舍的模样,猜到了这家伙的心思,便轻柔的开口问道:
“这刀你可想要?”
“嗯。”金玟庭点了点头。
“莫不开心了,姐姐我给你赢来可好?”
刚才还失魂落魄的某人瞬间喜笑颜开,泛着星星眼抬眸看向柳娘。
柳娘被面前这人明媚的笑容鼓舞,轻戳了一下金玟庭脸颊的小酒窝,便大步走上前,示意班主自己要挑战。
见来者是位身材纤细修长的美娇娘,班主更是放肆的仰头大笑了几声:“小娘子真是不自量力。”周围的父老乡亲见状都不得不替这贸然上前的奇女子捏把冷汗,甚至以此起盘开赌的都大有人在。
“这姑娘不知天高地厚,我押五两银子,赌班主赢!”
“可她的架势看起来相当不错呢!”
“些许是懂些旁门左道罢了,就莫出来丢人现眼啦!我押班主赢!”
“十两银子!我押这姑娘赢!”
一双纤纤玉手拿着银钱,连着清泉般的声音一同砸在赌盘上,掷地有声。
金玟庭虽不知柳娘的功力究竟几何,也拿不准她究竟是否射得中,纵使心里没底,也听不得别人出言不逊,这般贬低她。再怎么样,柳娘在她金玟庭心中就是一等一的,最好的人儿。谁瞧不起柳娘,就是瞧不起她金玟庭!
“你疯啦?被美色迷了眼不成?这等亏本买卖你也敢赌?!”众人看向金玟庭,捧腹大笑。
“就当我贪图美色好了,你他爹的管得着吗?你们可莫玩不起,到时她赢了你们一个个敢反悔试试看!”
金玟庭维护自己的张扬模样像极了被气急的小刺猬,别人一激怒就张牙舞爪想反击,柳娘看着可爱的很。
“你给我睁大眼睛,千万莫眨眼。”柳娘也不忍气吞声,直接锋芒外露,对着班主放话。
她亦要给足金玟庭信心与底气。
柳娘侧着身子,两脚分开,张弓搭箭,瞄准钱孔,拉弦离手。说时迟那时快,长箭在远远的空中划出黑色的光线,鸣镝之声呼啸而来,撕裂蔽空的孤烟,撕裂了众人的目光,撕裂了班主惊慌失措的呼号;长箭呼啸着穿过迎箭而起的风沙,大漠空气中的尘土,仿佛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缓了一缓。
“好耶!”金玟庭欢呼雀跃,在人群中卖力的鼓着掌,扯着嗓子为柳娘叫高喝彩。
“班主,可说话算话?”
杂耍班众人瞠目结舌,纵是再怎么不情愿,可胜负已定,不得不献上弯刀。
“敢问姑娘何方神圣。”班主上前抱拳作揖。
“在下姓柳,龙门烟柳客栈掌柜是也。”柳娘揭下遮面青纱,露出谪仙般的容貌,英姿飒爽,风华绝代。
围观的百姓一下闹开了锅,都涌上前来一睹龙门颇负盛名之人的芳颜。
“烟柳客栈?姑娘便是那赤链蛇?”
“正是。”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输得心服口服。今日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相见。”班主说罢便再次抱拳折腰,灰溜溜的收班走人。
柳娘抱拳回礼也不再多做计较,拿着弯刀往回走,一眼便瞧见人群中那只扬眉吐气的小刺猬。
“哈哈!来来来!愿赌服输,愿赌服输!”金玟庭喜欣喜若狂,揽过赌盘里的银钱,大把大把的装进布袋里。
得意忘形。柳娘笑弯了眉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拿这显眼包没办法。
“小庭,这刀现在是你的了。”柳娘举高弯刀,朝金玟庭晃了晃。
金玟庭兴高采烈的挤过人群,来到柳娘身前,得意的颠了颠被银钱塞的满满当当的布袋。
“怎么样?我厉不厉害!嘿嘿!今日吃喝算卦的钱可都回本了!”
“小机灵鬼。”见金玟庭讨巧卖乖的模样,柳娘宠溺的刮了刮她挺翘玲珑的鼻子。
“算命的都说了,我可是天降福星。”
“果真是我的小福星。”
见金玟庭昂着头咧着嘴笑的爽朗,柳娘坏心思又起,装作思考的苦恼神情,忍不住逗她。
“算命先生还说什么来着?对了!旺夫!当真旺夫!”柳娘笑着比了个大拇哥,说完便逃。
金玟庭“唰”的一下面红耳热,小嘴撅的朝天高,气恼的边追边挥舞着拳头作势要锤:“你快闭嘴!!!”
人在开心时,总是会忘乎所以。很多事重要与否,都会下意识的被忽略。
人生苦短,金玟庭向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9.
金玟庭和柳娘在外头一直野到日落时分才回客栈。刚进门,就受到四面八方目光的洗礼。
扈七:“头儿,你近日和那柳娘是不是走的……太近了些。”
金玟庭:“七叔你别这么说,柳娘人还不错,况且镖行天下义当先,江湖人缘是饭缘,广结善缘也不是甚坏事嘛哈哈。”
四毛:“掌柜不是说买些胭脂水粉便回来了?怎的还同那家伙去闹市竞刀?”
柳娘:“太久未出门,赶巧逢上庙会,顺便玩玩活动活动筋骨。”
龙门的八卦当真传的比狼烟还快……
不过金玟庭和柳娘压根不把外头的调侃揶揄放在心上,反倒是变本加厉,第二日客栈开工也未见二人身影。金玟庭好吃懒做惯了,众人都不以为奇,倒是柳娘,向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人和这么个家伙一同闭门不出,这就太阳打西边出来———乾坤倒转了。
店员们一个个愁眉苦脸,说白菜被猪拱了,自家掌柜估摸着已是和那白面小生生米煮成熟饭。镖队师傅们正坐在楼下小酌,被风言风语吓到酒呛进鼻子里,可又无法起身辩解。现下只有镖队的几个大老爷们才知金玟庭是女儿身。镖师们心下无语凝噎,何来的生米煮成熟饭一说?除非那柳娘是男儿郎。
而荒唐事迹的两位主人公自然不知房门外发生的一切,正气定神闲的坐在屋内梳妆打扮。
屋内红烛微晃,烛光下金玟庭手提裙摆,温雅纤纤,着一袭雪纺浣花裙,外披水蓝色轻纱,缓步走出屏风。云鬓花颜,一只翠玉钗点缀其间,在光影映衬下显得如壶中冰,水中月,袅袅而来。
“好看吗?”
“很漂亮。”
这是昨日庙会在绣花阁柳娘亲自为金玟庭挑选的衣衫首饰。
“这身衣裳好生适合你,我眼光真不错。”
“这几日天天系着裹胸布,累人的很,换回女装当真轻松许多。”
金玟庭呼出一口气,满意的在原地转了一圈。
柳娘从床上起身,牵着金玟庭的手走到梳妆台前示意她坐下。
“你可会上妆抹黛?”
“不会。”金玟庭摇了摇头,神情落寞。
柳娘就知她不会,因为金玟庭向来素净一张脸。虽从不施粉黛,但也清秀至极,是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
“我打小学武习剑,师傅们教的都是拳脚功夫,娘亲又过世的早,自然无人教我如何梳妆打扮。粗糙惯了,便也不在乎这些了。”
柳娘靠在梳妆台前的身子忍不住发颤。一个人太懂事,一定是因为她曾面对过很长一段求而不得的时光。这点没有谁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兄长向文为官,我爹爹一心期盼再生个男婴,给我取名“文霆”,与我兄长的名对应有“雷霆万钧”之意。只是没想到我是个女孩儿,后便给我改名为“玟庭”,希望门庭振业子相旺。”
听金玟庭这般说,柳娘更觉惺惺相惜。
女子天性爱美,可家国的期待,家族的期望,压抑了对美的追求,束缚了女子的本能和天性,于是迫不得已,才将自己包装成这样强悍无比的躯壳。金玟庭也是如此。
世人常云女子无才便是德,懂事、乖巧、温良、贤淑、老实,女子要获得天下人的认可,便要满足这些品质。可这些词就好像披着羊皮的狼,看似是世间对女子的褒奖,实则其中裹着的是对女子最大的枷锁。为何女子穿上男装才可驰骋沙场,为何女子穿上男装才能行走江湖?
原来女子身上所拥有的好品质,都是为了迎合世俗的期待。可如果一个女子当真照着这些期待做出了改变,那也便被这世俗摧毁了。
这是柳娘很早就意识到的事。
“小庭,我来教你,我来教你梳妆打扮,我来教你琴棋书画。女子之事,我都教你。”
淡眉如秋水,蘸一湾黛色,柳娘轻捏着金玟庭的下巴,声色专注的为金玟庭画眉。桃花小脸略施粉黛,轻抹腮红,便刹那间明媚可人。口点胭脂杏花红,柳娘抚上绛雪樱桃唇,指腹不断摩挲金玟庭的玲珑唇珠,又来回刮蹭着内里的贝齿,呼吸不自觉吐纳加重了许多。
抬眸看向眼前人,金玟庭的脸颊已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眼神迷离。“完妆了。”柳娘这才惊觉过界,连忙抽开不安分的手。
金玟庭意识复醒,意犹未尽,咬着唇,羞怯的开口:
“我这样好看吗?”
“本就是十足的美人胚子,施上粉黛更是锦上添花。小庭,你很美。”
柳娘捧着金玟庭的脸颊,神色真挚,目光炙热。两双眸子微微碰上便好似要擦出四溅的火花。
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离别在即,二人不免更珍惜共处的一分一秒。
这份轻松惬意一直持续到亥时,被金玟庭突发的胸闷气短打破了。
柳娘吓的心慌不已,赶忙起身掀开被褥上前关心。
原来金玟庭肌肤敏感,不可近粉尘,喘不过气是前兆,再严重些甚至前胸后背会起风疹。大漠本就尘土飞扬,久居客栈难得外出已大大降低过敏发生的概率,能撑到今日已是意料之外,上天保佑之结果。可最终,金玟庭的不适还是在这晚,猝不及防的爆发了。
“怎不早些告诉我?知道自己不适粉尘,辰时还应允我为你抹粉施黛……”
柳娘一边怨着眼前人,一边又端着刚熬好出炉的桑菊甘杏汤,一勺一勺的喂给裹着被子病怏怏的金玟庭。
“又让你替我费心了。”
“莫这样说。”
金玟庭艰难的咽下口中的汤水,小脸皱巴巴。
“这汤可苦?”
金玟庭耷拉着脸,可怜兮兮的看向柳娘,点了点头。
“再苦也得喝啊,良药苦口嘛。”
“人生…真苦啊……”见金玟庭瘪着嘴,皱着眉头,一番老成的作态,柳娘被她逗笑。
“那便苦中作乐吧。”
最终柳娘还是于心不忍,掺了两勺蜂蜜放进汤里搅拌。看金玟庭咕噜咕噜几下喝完,呼吸霎时顺畅,才心安许多。
“你先在床榻上躺着歇息会儿,我去给你找些外敷药涂抹一下身子,免得过几天又起风疹。”
夜深人静,金玟庭一个人趴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免胡思乱想。柳娘为了这般忙前忙后,金玟庭全看在眼里,要说不感动是假,从小到大,当真没有谁能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自己。一想到要返家,又一想到至今还未交付的镖,金玟庭霎时惆怅万分。
刘将军,究竟身在何处?
金玟庭整理思绪,仔细回想来到大漠前后经历的点点滴滴。
【“八年前凯旋归来后不久,他就犯了重罪被发配到龙门……”
“要说这烟柳客栈啊,也是八年前在龙门立起的牌坊。客栈的掌柜是个身分不明、来历不明的女子,江湖人称赤链蛇,大家都唤她柳娘。”
“他武功盖世,箭法高超,能百步穿杨,还生了一副俊美无比的好皮囊……”
“他犯的甚罪?”“欺君罪。”】
一道闪光,一声清脆的霹雳,撕开天幕,雷声震耳欲聋,电光闪闪如同白昼,接着便下起瓢泼暴雨。
蓦地,金玟庭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猛地从床上坐起,一阵惊悸,毛发着了魔一样地冰冷地直立起来。茫然不知所措,小脸青白渐而转红,心中震悚的余悸却久久不能平定。
这些关于刘将军的线索,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最终竞都巧合似的指向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一个人——————柳娘。
“你躺好,我先给你后背涂抹上。”
柳娘急匆匆拿着万灵膏回来,金玟庭却一改往日的聒噪,只是沉默不语,僵硬的顺着柳娘的话转身趴在床上。柳娘也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只当她今日格外听话乖巧。
刮一抹药膏均匀涂抹在金玟庭光洁无瑕的后背,顺着蝴蝶骨的弧度,顺着美人沟的线条,慢慢揉搓。
柳娘手上力度适中,金玟庭知道她有意为自己按摩经络,却也无心享受。药膏冰凉,与肌肤接触的瞬间能冷的让人打哆嗦,可此刻金玟庭的心更冷。
招呼金玟庭略微翻个身,好方便涂抹她的小腹,柳娘撩起金玟庭的肚兜,伸手朝里探去,越抹越往上,眼看快要触到玉乳,可金玟庭全身紧绷、紧闭双眼的模样,又叫柳娘心生怜爱,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邪火。
金玟庭抓着床单,努力平定下内心混乱的情绪,呼出一口气,终于开口:
“你可知我这趟来大漠为的不是行商?”
金玟庭感受到在肋骨间徘徊的手不自然的停顿住,继而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上药。
“我知晓。”
金玟庭咬唇,等待着下文。
“金氏镖局,镖镖必达。你们是来走镖的。”
听到身份果真被柳娘识破并这般直截了当的说出口,金玟庭更觉前几日的欢愉可笑至极。寻了这么久的刘将军,原来与自己日日同行,夜夜共眠。
面前人心如明镜,被蒙在鼓里的一直只有自己这个傻子罢了。
“那我便有话直说了,我们此行押的是皇镖,押给八年前发配到大漠的刘将军,柳姐姐,你当真不知此人?”
“无可奉告。”
柳娘抽回上药的双手,匆忙慌乱的收拾好床边的毛巾药瓶,准备起身离开。
金玟庭见柳娘当真不松口,便也顾不上前几日的情份了。
“柳掌柜,分别在即,我却还不知你大名。可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见金玟庭忽然改口,叫的如此生分,柳娘内心隐隐作痛,仿佛片刻就要碎落一地。
“我叫柳智敏。”
离弦之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开弓没有回头箭。
“刘知珉,柳…智敏……”
话出如箭,入耳难拔。明明只是简单几个字,却字字戳心。
到头来还是被这般玩弄,金玟庭,你当真是个傻子。反反复复念叨着如此相近的两个名字,金玟庭瘫软在床上,泪水从眼角滑落,我见犹怜。
这回没有扫愁帚,金玟庭也终于知晓痛彻心扉是何等苦涩滋味。
见金玟庭背对着自己,缩在床上浑身颤抖,柳智敏又心软无比,转身回来站床边,却发现床褥枕巾已被这人的泪水打湿。
柳智敏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躺在金玟庭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金玟庭感受到柳智敏体温包裹着自己,豆大的泪珠更是源源不断的滑落。金玟庭握拳放到嘴边以抑制自己抽泣出声,白皙的柔荑硬生生被咬出两道齿痕。
柳智敏将头埋进金玟庭的后颈,奶呼呼的体香和膏药的清新味混杂在一起,柳智敏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忍不住在后颈落下一吻,见金玟庭颤抖了一下,闭着眼,也不反抗,便一路浅吻至下颚角,最后停留在耳后。
“玩弄我你已习以为常,我这般任你摆布便是,可还满意。”
狂风咆哮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窗子上抽。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与大漠风扬的尘土交融在一起,迷潆一片。
金玟庭说起气话最伤人。
愤怒、羞耻、委屈全在此刻爆发,柳智敏含住金玟庭的耳垂,继而狠狠用牙齿咬住,叼着往下扯,金玟庭吃痛,轻哼出声,可柳智敏并未就此放过,将金玟庭翻过身面对自己。
突然的一吻好似屋外的暴风雨,打得金玟庭措手不及,浑身战栗。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金玟庭挣扎的呜咽声淹没在怒意与情意交杂的吻里。柳智敏抓着金玟庭的手,勾住金玟庭的脖子,将她拉近,微冷的舌滑入口中,品尝到了杏菊花香与蜂蜜水融合的香甜津液,更加贪婪地攫取着属于金玟庭的气息,用力地探索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炽热缠绵,金玟庭被吻得全身发麻,脑袋晕乎乎的,渐渐忘记了抵抗,条件反射般回吻着柳智敏。直到吮吸到滑落至唇角的咸湿,金玟庭才清醒抽离。
眼前的情景让金玟庭最终认命,心甘情愿掉进名为柳智敏的无底洞,不断沉坠。
这是柳智敏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流泪。
肩膀微微的抖动,纯挚的脸庞和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晶莹的泪水,幽怨的眼眸承载着压抑许久的苦楚。
“你只知考虑自己被骗不好受,却从不曾过问我究竟有何难言之隐。小庭,你当真自私。”
10.
夜过半更,阵雨停,风寂静,回忆绵长,人未眠。
柳智敏与金玟庭在暴风雨平定过后的夜里促膝长谈。
“我为了报答养父的恩情,助他升官晋爵,不惜隐瞒女子身份,迈入军营,拜为将军。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我为大朔王朝开疆扩土、镇守边关,终究难逃奸臣陷害,皇室猜忌。身份暴露后,念在我身负战功,法外开恩,可抵死罪,皇上给了我两条路,要么纳入后宫,息事宁人,终身为妃;要么发配漠北,饱受寒苦,成为千古罪人。”
柳智敏选择了后路,抛弃过去,隐姓埋名,在龙门经营着这间烟柳客栈。
金玟庭抚上柳智敏的眉眼,试图透过如今清澈的眉目去体会去感受柳智敏倾诉而出的沧桑流年。
“我同你说龙门没有刘将军,是因为刘知珉八年前便死在了金銮殿上。”
金玟庭解开柳智敏的衣裳,一眼望去,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疤。这些遍体的伤痕,是柳智敏身为刘将军八年前不避生死,在刀枪如林,飞箭如雨的战场上留下的军功章。
从腰际滑至胸膛,一路轻柔的安抚触摸,最终停留在柳智敏的右肩,那里有被利箭射穿留下的箭疮。虽早已愈合,可疮口很大,金玟庭用大拇指腹轻轻的抚,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消不去那骇人的痕迹。
“莫看了,好丑。”柳智敏伸手,试图遮住金玟庭的双眼。
金玟庭瞬间鼻酸,连忙摇头,执意拨开柳智敏的手掌,凑上前,在箭伤处留下一吻。
“哪里丑?你很美,天下再没哪个女娘能似你这般美。”
柳智敏闻言冁然而笑,将身前的宝贝紧紧拥入怀中。
“柳智敏,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你是我见过最鲜活的女子,烂漫无邪,赤诚守真。你可知,你来了之后,这荒芜大漠竟也生机勃勃,至少在我眼里,不再是一片沙白土黄。”
金玟庭听的心头甜滋滋,不由得搂着柳智敏的脖子,整个人凑上前,将两颗心贴的更近。
可再如何难舍难分,也终究要面对离别。
“你当真不随我回京都?”
“京都险恶,皇帝昏庸,官宦横行,朝廷更是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我已失望透顶,再无当年胸怀天下的赤子之心,也不愿再次踏入泥潭,落入深渊。”
“你可知,这一走,我们便是有缘无份,后会无期。”
柳智敏无言,附身亲吻金玟庭的唇,唇舌交缠,流连忘返。
情缘就此终了,柳智敏用依依不舍的一吻为二人奏响大漠离歌。
云天羃羃漏微光,渐枕上、风声峭,明透纱窗天欲晓。
柳智敏睡醒时只觉身边空落落,起身一看,当真是不见金玟庭的身影,伸手去摸,被褥已是一片冰凉,全然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房间里也再无金玟庭居住过的痕迹。
急忙披好外裳,顾不上洗漱打扮,柳智敏脚步匆忙下楼寻人。客栈依旧热闹如初,却始终不曾寻到金玟庭的身影,仿佛从未在烟柳客栈出现过。柳智敏好怕关于金玟庭的一切只是场太虚幻梦。
“四毛!金玟庭人去哪儿了?她在哪里?!”
四毛头一次见到掌柜这般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模样,被吓了一跳,颤颤巍巍的回道:
“他一大早便背着行李随几位师傅离开了,不过他留了个箱子在扈师傅房里,还关照我定要告知于您。”
小没良心的,居然不辞而别。柳智敏怎么也料不到金玟庭能这般狠心。
柳智敏打开金玟庭一路从京都押来龙门的皇镖,一纸御书下,是陪伴柳智敏征战沙场,用敌军鲜血染祭的月落红云甲。
大漠的清晨白雾茫茫,什么景物也看不到,待到朝霞出来时,雾色才逐渐由白变红,一片红艳艳的光景。镖队就此踏上返京之程。
“头儿,这样将皇镖贸然留在客栈,当真好吗?”
“七叔你且放心,我已探到刘将军的下落,亦派人告知他皇镖在何处。开与不开,便是他的事了。”
“这刘将军究竟是何人,叫我们好找。”
金玟庭无言,将斗笠帽檐压得更低。只听到刘将军三个字,便止不住心酸不已,更别提将生硬撕扯开的美好回忆一点一点重新在脑海里粘合,还要说与他人听。
若有告辞,则有挽留,若有别离,则有伤感。如果要你为难,那不如我替你选择。不辞而别,看不到我的双眼,看不到我的不舍,你也就不必犹豫,或许这样,我们都会好过许多。
抬手拭去不小心滑落至脸颊的泪,金玟庭看向前方,装作镇定。
镖师们从小看着金玟庭长大,金玟庭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了然于心。见金玟庭六神无主的伤心样子,镖师们不免担心。
“头儿,你可是哭了?”
“我没事,大漠的风沙真恼人,怎的总是飞进我眼里。”
见金玟庭不愿说,镖师们亦不再追问,只是策马扬鞭再奋蹄,继续赶路。
——————三个月后——————
金玟庭归家后便成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食不甘味,睡不成眠,整个人都瘦下不少,金父看在眼里更是心疼万分。问她究竟在龙门发生了何事,金玟庭又闭口不答,金父手无对策,只好急病乱开医,京都最好的道姑道婆都被金父请来驱邪做法。
“金掌柜,不是我们不帮忙,你家千金分明就是得了相思病,这是无药可医,无咒可施的呀,解铃还须系铃人。”
道姑拍拍金父的肩膀,无奈的离开了。
相思病?哪个混小子这般有能耐,能让向来没心没肺的庭儿相思成疾?金父疑惑,连忙去问是不是贺家那小子,结果换来金玟庭的一记飞踢。
金父吃痛的捂着肚子,不是就不是,动手动脚干甚,这般粗鲁性格倒是没变。忽然,一道灵光在金父脑中闪过,金父敏锐的嗅到了不得了的事,不由得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好庭儿,不会真给你老爹我钓回来个金龟婿吧。
某日金文钧急匆匆回到家中,给金父带来一手消息。
“朝廷上下都在传,刘将军已确定被召回,后日抵京,不知真假。”
金父从前堂的椅子上一跃而起,拍着金文钧的臂膀,喜不自胜。
“文钧!你妹妹有救啦!”
日子一天天的过,终于来到金父翘首以待的这天。
一早将颓废在床的金玟庭托起,好生梳妆打扮一番后便驱车带她往城门赶去。
他金三强要为他闺女争取到绝佳位置。
“爹爹,我们这是去干嘛?”
“见情郎!”
“喔。”
金玟庭翻了个白眼,继续倒头大睡。
直到站在城楼上,听到摩肩接踵的人们在杂谈聊天,神志被周围喧嚣嘈杂的各种声音唤醒,金玟庭才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她们话里的词句。
“将军”、“边境”、“归来”
金玟庭左耳进右耳出,只觉得她们聒噪不已。反正此将军定不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位将军。
忽然,城门打开,号角鸣起,铺天盖地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众人皆屏息以待。金玟庭仿佛也被紧张的氛围感染,不自觉睁大眼睛,全神贯注。
远远望去,一个身影纵马小跑着从城门外赶来。金玟庭探着脑袋凝目仔细瞧着,那人到真是无比潇洒快意,占尽人间风流。
来者的装扮金玟庭第一次见,可面孔却熟悉无比,化成灰她都认得。
一袭军装铠甲勃然英姿,俊俏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浑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众人无处喘息。
这人不是柳智敏还能是谁。
金玟庭日积月累的的思念之情顷刻爆发,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潸然而下。
再次回到熟悉的城门,柳智敏侧脸看了看站在左边的朝臣,不意外的看到了他们尚算笔直的背脊,以及还未全然花白的发丝。这些人在她被流放归来后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不敢抬眸对视,纷纷驼了背脊,白了头发,在一旁当起了苍老窝囊的树桩子。柳智敏心中冷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氏知珉,文武双全,骁勇善战,有雄才大略,虽犯下欺君大罪,可护国有功,恋其诚心,故将功补过,回京复职,着即册封为镇国大将军,钦此。”
柳智敏下马接过圣旨,却不低头下跪。
几位太监大臣面面相觑,亦拿柳智敏没办法。皇帝有求于人,做走狗的也没法仗势张口乱咬,只得忍着咽下这口气,给这趾高气昂的将军三分薄面。
柳智敏压根不正眼相看面前的蚊蝇蚍蜉,满心满眼只望着城楼上的一人。
“吾今日归来,不为天子唤,不为名禄谋,还望周知。”
城楼之上皆哗然。
为谁而来,为甚而谋,唯独金玟庭一人心领神会,破涕为笑。
你穿越大漠,千里迢迢,踏破红尘来寻我,我便披荆斩棘,千山万水,轰轰烈烈来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