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是个骗子。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其他人并不知道。凭着一张巧舌莲花的嘴加上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凭着我那点六爻的皮毛，竟然也积累了不少的老客户。尤其是疫情过后，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太好。
这人呐，日子一旦过得不好，又无力改变现状，自然就会寻求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期待能为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些转变。他们想听的无非是一些安慰的话语。而说这些安慰人的体己话，我向来在行。
我一个忠实的客户老秋就是这么一点点被我“骗”的服服帖帖的。
我们的缘分还要从三年前他的女儿小秋说起。
三年前，我师傅在一条网红巷子里租了一间阁楼。他带上他的龟壳和铜钱，简单把那个阁楼装饰了一番，就挂了个“六爻直断”的牌子，开始了他的算命生涯。别说，这得亏是网红巷子，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我就是在他这算了一次，觉得他算的挺准，才被他说服，留下当他的学徒。
兴许是为了稳住我，我第一个客户就是我师傅介绍给我的。
小秋正在上大学，一见面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师傅把这个女孩介绍给我了——好骗。
她的脖子上戴了一块成色很差的玉佩，这玉佩我可太眼熟了。我师父的家里放了好几十块。他几十块钱一块在古玩市场进的，转手卖给这帮找他来算命的人，一下就能赚几百。这还是成色差的。遇到迷信一点的土老板，别说几千几万，十万百万的钱据他自己说他也是挣过的。
有没有那么大的怨种我暂且不论，反正面前这个小秋肯定也是个小怨种没跑了。
我师傅老神在在的坐在我身后，捋着他稀疏的胡子，用那掺杂着浓重口音的方言跟我讲：“你看看她，随便讲讲，说错了我再纠正你。”
听师傅这么一讲，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你跟它有缘分。”师傅曾经拿着我的龟壳这么评价道。
看着眼前有些忐忑不安的女孩，我问道：“你想算什么？”
小秋看了看我，又伸头看了看我的师傅，对他说：“大师，我想找你看。”
我翻了个白眼，刚想起身，我师傅却把我按在了座位上。
“他看。不准我不收你钱。”
小秋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之前和她男友有多甜蜜，多恩爱。他们本来打算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哪怕小秋的爸爸不允许，也阻拦不了他们的相爱的决心。这些话我早就听过一遍了，因为之前我师傅给她算“我跟我男朋友能不能长久”的时候，我就在他们身后看着呢。
但说实话，你就听小秋现在的描述，怎么听那男的怎么像变心了。这万一我摇出来一个“他男朋友不爱她了”的卦象，我是解释还是不解释呢？
我静了静心神，默念：“天何言哉，叩之即应，神之灵验，感而遂通。今有秋某问与男友感情是否相睦，不知休咎，惟神惟灵，望垂昭报，若可若否，尚明告之。”
起卦辞念完，几枚铜钱在龟壳中上下翻滚，然后落在了桌面上。我将卜出的卦一一记录，将卦装好，结果确实让我有些诧异
我想了想，说道：“这位姑娘，你看你的官鬼爻，得日持月生，十分有力。你的世爻又持官鬼，表明男方已经被你牢牢抓在手里了。其他爻中，父母爻动，克官鬼爻，我想你男朋友现在态度变化这么大，可能跟你的父母有关系？你父母对你们的交往是否又施压了？”
听了我的询问，小秋脸都皱了起来。她忿忿不平地说：“我爸一直都不愿意我跟他交往。他总嫌我男朋友家没钱。我男朋友都再三保证了，就算把他爸妈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也一定会在省城给我们付个首付，我们两个大学生，还还不起贷款了？再说了，就算我们还不起，不还有他和我妈吗？到时候还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断供？”
小秋一直数落着她父亲的不是，听着她的说法，我忍不住想叹气。
“我建议你和你父母好好沟通一下。如果他们真的这么不赞同你的婚姻，就算你们结婚了，以后还会有各种矛盾。”我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然而这些话小秋一看就没有听进去，她着急的四处张望，说：“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能控制别人想法的物件儿了？玉啊石头啊，随便什么都行。我拿回去给我爸戴上不就完了吗？”
师傅这时候砸吧了两口电子烟，说：“你个女娃娃，事情不是这么个办法。你把你爸叫来，我给他说说。”
小秋听了我师傅的话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坚决地说：“我爸不信这个，他知道我在你这花了这么多钱，得把我的腿打折。你就卖我东西，我爸要是同意我俩结婚，婚礼我请你当座上宾！”
“谁还稀罕你婚礼不成？”我小声嘟囔着。
师傅拗不过她，还是给她拿了一块玉石，千叮咛万嘱咐，什么要放在她爸爸的枕头底下，不能被她爸爸发现，还得天天熏香，七天尽量不要出门……这一系列没有什么原理的信条小秋都一一记下，我看着她虔诚的样子都忍不住直摇头。
让我疑惑的是，我那个师傅并没有收小秋一分钱。
我那便宜师傅呵呵一乐，说：“你跑不掉的。”
话扯远了。
说回小秋。
在她离开后大概一个月左右，一个中年男人找上了门。
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模样，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和眼角的深深的皱纹，让他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更老。
他来到这里第一句话就是：“我女儿是不是来过？”
看着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心里一惊，以为是师傅之前骗她的钱让她爸爸发现了。我只得和和气气地说：“小秋确实来过，但是我们都是正规算命的，没诓骗过你女儿。”
老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不是来追究你们责任的。小秋跟她男朋友跑了。已经好几个月了。我找不到她。我知道她以前来过你们这，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来找你的。你不是会算吗？你帮我找到小秋，我给你钱。找不到我就砸了你的店，让你以后没法骗人！”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犯了难，生怕找不到小秋，真让这个处于暴怒边缘的男人砸了店，师傅回来我也不好交代。当下只得掏出龟壳卜算了起来。
这卦象的结果倒是乐观，如果单从卦象来判断，小秋可能藏在离她家并不远的地方。
我仔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装扮。他的衣服和鞋子虽然不新，但材质十分有质感。联想到小秋来我们这，师傅给她推荐什么东西，她都眼睛不眨一下的买了下来，我就能推测老秋的家境肯定不一般。他右手的中指有突出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握笔的人所特有。而他的手指上隐约能看见印泥留下的红印。看了看他的半旧的华为手机，我心里有了些猜测——这人多半是政府里任职的干部。看着他不怒自威的神情，这官也必然不小。
我找了个理由避开了老秋，翻起了小秋的朋友圈。
小秋朋友圈上一次更新已经是三个月前了。那条朋友圈用十分悲观的语气写道：“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和凋零无异。如果不能选择，我宁愿跟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我叹了口气，最烦这些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人。
我想到刚刚卜出来的卦。父母爻是这六爻中的动爻。它克制官鬼，却帮扶世爻。
想到这里，我通过识图软件将他们小区识别了出来。并在他们小区附近找到了几个高档的酒店。
我带着老秋找了过去，果然在一家酒店里找到了他女儿和他女儿的男朋友。
老秋看见女儿和那个男孩在一起暴怒不已，甚至想动手打人。小秋也是一副犟脾气，坚决不听父亲的劝告，反而梨花带雨地数落起老秋的不是。她男朋友瘸着一条腿，在中间左右为难。
过了一会小秋的母亲来了。就是她这些日子里一直在默默接济这对小情侣，而老秋多半也是能从老婆的言行中猜出一二，只是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导致这对小情侣无法在一起。
我找了个机会把老秋拉到了一边，开始胡诌：“秋老，您也是个爱女儿的人，我从这卦里自然能看出一二。只是您万不该把小秋男朋友弄伤，您越是这样，反而让您女儿越叛逆。您女儿难做，您老婆也难做。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该在一起你没法拦住，他们注定分开，您也没办法把他们黏在一起不是？小秋还小，不懂您的苦心和担忧。但咱们做父母的，不就是让咱们孩子在不懂事的时候干了错事也不用害怕吗？”
老秋伤过小秋男友是我从他看老秋的恐惧眼神里推测出来的，更何况就老秋这表现，就算小秋男朋友的腿不是他弄瘸的，估计也没少吓唬人家。
一番好说歹说后，小秋哭着和老秋道了歉，给老秋一个台阶下。老秋也叹了口气，只能默认这两个娃娃在一起了。
父母和子女真起了冲突，又多少父母能真下得了很心，逼着自己子女跟自己结仇呢？
中间老秋还因为买房子的事差点死掉，那件事我也参与了。这才让老秋彻底服了我。
但我知道那件事运气成分占了大半。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个骗子。只是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是不是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把我稀里糊涂的推向了所谓“大师”的道路。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客户们很满意我的解答，而我也从中收获了不少奇遇。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