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童,中国当代独立纪录片界最具代表性的导演之一。他在《麦收》、《算命》和《老唐头》的镜头中,关心的多是妓女、乞丐、地痞、算命先生这些“江湖人”,因此这三部纪录片也被合称为《游民三部曲》。
游民有别于“底层”、“草根”这些笼统概念,相比之下,他们生存更艰难,也因此更加的生猛和鲜活。他们游离于秩序之外,是被秩序放逐的人群,是被折叠在中国的第三维度。
关于“游民”,学者王学泰在《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一书中这样解释:“凡脱离当时社会秩序的约束与庇护,游荡于城镇之间,没有固定谋生手段,迫于生计,以出卖体力或脑力为主,也有以不正当手段取得生活资料的人们,都可视为游民。游民处在社会最底层。”
拍摄《游民三部曲》的过程中,徐童与被拍摄者共同生活,甚至和一些人成了铁哥们。徐童用他镜头所记录下的,正是这些人最真实、最顽强的生活,也为我们揭开了这一角人民最为真实的生活状态。
在《游民三部曲》中,《算命》是豆瓣评分最高的一个,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影片的主角叫历白程,是个天生瘸腿的算命先生,孤独半生,在四十二岁的时候讨到老婆。由于腿瘸,每次遇到城管公安,历百程都跑得最慢,也常常被抓。
老历是个话痨。纪录片里的他语速飞快,不断说着各种车轱辘话和算命术语,有时还从嘴里蹦出几个似乎不属于他的专有名词。
碰上扫黄打非与寒冬,老历带上老伴石珍珠躲回到青龙县。县城路口,他遇到几个乞丐朋友。老历骄傲地对徐童介绍:“我们之间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历史,共同的生活史。”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乞丐好友死掉的消息。
石珍珠天生腿脚,脑子也不好使,还是个哑巴。十八岁时父母双亡,就住在哥哥家的羊棚。当年,历百程想要一个伴侣。听说到邻村有这么一个哑女人,便去她哥哥家,从300块砍价到130,接走了石珍珠。
老历不断地说,当时不该搞上石珍珠,可是现在又扔不得、舍不下,分开却又不忍心。至于当时娶她是不是出于性需求,老历痛快地说是。
找历百程算命的人更加千姿百态。最吸引我的,是一个叫唐小雁的女人。老历算出来她是个孤单命。
小雁十七岁的时候被黑社会强奸,二十岁的时候又被一个通缉犯强奸。强奸结束后,小雁对那个通缉犯连哄带骗,打车逃回了小西天租住的房子。
当时她跟男友阿华已分手,她说她当时特别特别害怕,“就想着阿华你来抱着我吧,就使劲使劲抱着我。”然后转头又说,这种情况下只能靠自己,只能通过自己来应付很多很多事情。
她开过歌厅,倒过建材,开过按摩店,后来开了发廊,手底下掌管着几个卖淫小姐。小雁还在《锵锵三人行》里讲过这些故事,她对着窦文涛讲现在的“行情”,一个处女只值六千块,一切都云淡风轻。
我想,徐童的本意也不是在于展示这片土地多么贫瘠,人们的生活是多么清苦。在我看来,生活在这片贫瘠土地上的这些游民,身上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他们在一片废墟中,爆发出生存的欲望。
仅仅作为一个观众,我已经可以感受到荆棘在他们身上一次又一次碾过。被碾过后,他们却依然可以匍匐前行。
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对于这些努力地、茁壮地生长的游民们,我充满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