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赠你一份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当月亮升起时,花香也在你身旁耳语。
只愿此生不分离,来世遥远无所及。
躺在床上的周深在第三次被手机闹钟吵醒时,无奈地翻了个身,恶狠狠地踢开被子,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几条消息记录。
一个非常糟糕的开始,幽梦长萦,而且还有着这样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他偏偏没有任何理由去埋怨,或者说,他不知道去埋怨谁。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周深终于睡意朦胧地爬了起来,推开窗户向外看,一股冷风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揉了揉惺忪的双目——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好像永远也看不透一样。
“临时通告?”周深疑惑的问道,“什么通告?”
没办法,只能先把昨晚的梦搁一搁了。
司机将在半个小时后来接周深,他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准备先去吃些东西,楼下的早餐摊子就是不错的选择。他一边坐下,一边刷着微博。
微博热搜榜第五条:
【连续三年获“优秀人民解放军”奖的周浅在公交车疑似猥亵女孩】
他滑动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周浅”二字上久久移不开,昨夜的梦境如电影回放般一帧帧掠过,如梦初醒般真实。
“哎!瞧一瞧,看一看嘞!周半仙算命!一块大洋一次,保准...”
梦里,他是一个算命先生。
他穿着一套深灰色道袍,手拿算盘,戴着墨镜,背对着一株大树坐在车站前的马路上。马路右侧,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缓慢地驶过,在距离他一米处停了下来。
面包车的副驾驶是一个中年妇女,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只不过她脸上的麻子比较大,眼睛又圆又长,看起来就跟个老巫婆一样。
周深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答道:“没问题,您想算什么?”
妇女沉吟片刻,问道:“我想算算我儿子周浅什么时候回家,可以么?”
“好嘞!”他煞有介事地举起签筒摇了摇,嘴里念念有词,最后从中抽出了一支颜色最灰暗的,盯着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哦,不是,这支签的确没有问题,但是对...”
“什么?哎呦先生您说话别说一半啊,我儿子在外地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周深把签随手一抛,安慰着妇女:“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放心吧,是上上签,你儿子也在思念着你,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周深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其实他只说了上半句,只因这下半句,实在是难以启齿。
“鸾凤此去无归路,缘尽观天日日愁。”
还是那个梦,
如同续写一个没有尽头的故事。
晚霞消退,太阳渐渐褪去了明亮的光辉,留给大地的是暗红色的忧伤,也许是一份恐惧,把人间带进了黑暗之中。在月光的照耀下,迎风飘扬的“算命”旗帜竟安静垂首,似在羞愧。
“不好意思,今天收摊了,要想算命请明天再来吧…”
“我出五块大洋!先生,我想算一卦。”
周深诧异地抬起头,想看看这是哪个暴发户或是公子小姐。入目却是一个衣着简朴,身上还落着丝丝缕缕粉笔灰的老师。
“你这…”周深犹豫着,手指按在签筒上摩挲,“我看你也不像有钱人,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想寻我母亲!实不相瞒,我是本地人,但在外地工作,今天想回家看看,可到处都找不到母亲…”
他的语气中开始染上焦急:“我问了街坊邻居,这个点她应该早就回家了啊!”
“你先别急…”周深尽力安抚着男子紧张的情绪,“好,看在你的孝心上,那我就破例算一卦,你…叫什么名字?”
“周浅。”
周深顺着助理的喊声向公司门口看去,那里有一群人像是在吵架,不少人举着手机在拍照,像看见了什么稀罕东西似的。
“谁啊!公司内部可不能吵架。”周深半开玩笑似的走过去,向周围环视一圈,“发生什么事了?”
“深总…是这样的,这人想来应聘保安,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周深打量着那应聘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公司不是正好缺一个保安吗?”
“深总…”那人显得有些为难,“他有犯罪记录…”
“周浅…周浅!”
周深呆在原地,他握着签的手开始颤抖,“生…生辰八字…”
“对上了,全部对上了!”
“所以是…”
“死签…”
“深总?”
“嗯?”
“你怎么在发呆?”
“没事,什么犯罪记录?”周深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他。“是…那个,深总,您看微博了吗?他有猥亵罪的犯罪记录。”
“周浅?!”
周浅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慢慢把头抬起来,手紧紧握拳,指甲都扎进了肉里:“需要我说多少次!我没有摸她!是她!是她污蔑我!”
“车上有监控的!别想耍赖!”人群里有人带头喊起来,“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你还真忍心!”“把解放军的脸都丢尽了!”
人群越聚越多,纷纷站在周浅的面前,尽然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无情地指责着。
“行了!”周深挥了挥手,“上过微博的人,我可不想要。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但是工作还请另寻他处吧!”
周浅显得很失望,却也只能离开。临走前他看着周深,嘴里如喃喃自语般念叨了一句:“我们…见过吗?”
“没有。”
应该…没有吧?
周浅跌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像是在掩面抽泣,又像一个普通人面对死亡的无力反驳。
“她…怎么死的?”
“冤死。”
仿佛有唢呐声响彻整条街道。周浅跪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霜风呼啸着吹过记忆的边缘,只留下渐渐散去再也找不回的馨香。他向周深鞠了一躬,离开了这里。
当周深第二次见到他时,他正穿着灰暗还有些肮脏的丧服,跪在母亲的陵前。并没有多奢侈的花圈,有的只是一簇插在墓碑前的天蓝色的小花。他说,这是他母亲生前最喜爱的颜色,也是他现在最喜爱的颜色。
“到底…”
“军阀。”周浅的语气坚定且憎恶,目光中短暂地弥留了一丝凶狠,“我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农民!那些军阀不仅白吃我母亲的瓜,还仅仅因为不甜就杀了她!他们…”
他顿了一下,似乎并不愿意吐出那些字眼儿,神色里尽是悲哀与凄凉:“他们…他们是人吗?!”
周深蹲在他旁边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眼前的人,最终也只能说一句:
“这就是命吧…”
一阵狂风,落花满地无人埋,世情如纸,手把银锄,泪滴相思地。休提起,这般心事,只有凄凉死。
“你准备去哪儿?”
周浅不吭声,许久才道:“我被学校除了职务,现在无处可去了。不如去找那杀害我母亲的军阀问个清楚,倒也求个痛快!”
“你会死的。”
“也未必吧?”周浅朝着深笑了笑,起身拍掉衣襟上的灰土,向他伸出一只手。
“周先生既如此担心我,不如为我再算一卦,此去如何?”
慈善晚宴直到凌晨二点才结束,周深只感到精疲力尽,仰躺在沙发上。他脑海里不经意浮现出那熟悉的面孔,和对他说的那句:“我们见过吗?”
周深慢慢托起他的手,缓和着自己的心情:“是…死局。”
“哦。”周浅并不意外,相反,他笑着看着母亲的墓碑,“那正好,我就能去陪她了。”
周深看着他一副决心赴死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干脆喊起来:
“喂!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更对不起你母亲?我觉得,你母亲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吧?”
“我看看,是谁要找我算账?”
一道突兀的声音想起,墓地入口处站着一个身着军装的男子,身子瘦的若皮包骨,头发却是油光发亮,胸前还佩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徽章,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斜瞥了一眼那灵台,一脚踩在那簇天蓝色的小花上。
“唔…真是不好意思。”那人像是在憋笑一样,顺带朝着周浅踢起一杯灰土。周深赶忙拉住想要上前的周浅,道:“我们惹不起他的…”
那人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上下打量着周浅:“看起来…你混的也不怎么样嘛?穿的这么穷酸,怎么样?哥?”
“从母亲把我丢进河里的那一天起,你们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果。”
他是周浅的哥哥——周嘉
那是个贫苦的年代,人民连吃饱饭都难,更别说其他了。周浅的父亲早在他出生前便早早离世,家里经济支柱也早早断了。林嘉出生时,家里已经完全揭不开锅。
那是个寒风呼啸的冬夜,河水中尽是冰疙瘩,周浅缩在门后微微颤抖,在门缝里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母亲要做什么,但他无力阻止——他知道家里的情况。
在敲碎了一块冰后,一个铺着稻草,载着一个刚足月的婴儿的小木船被放进了水中。没人知道他将飘向何处,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可命运弄人。
这个可怜的弃儿,连母亲的奶都没喝上几口的婴儿周嘉,现在确确实实,站在他的面前。
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仇人,或者说是亲生母亲…
但周浅管不了那么多,他不管周嘉的身世是什么,或者说,在周嘉杀死他母亲时,他就已经与这个家毫无瓜葛了。他双眼泛红,向地上抄起一个石头便向周嘉砸去…
春天来了
阳光和煦,青草到处生长,杨树和稠李纷纷抽出芬芳的黏糊糊的嫩芽。花草树木也好,鸟雀昆虫也好,全都欢欢喜喜,朝气蓬勃。唯独成年人一直在自欺欺人,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
就因为这个原因,在监狱办公室里的官员认为神圣而重要的,不是飞禽走兽或是男女老少都在享受的自然风光,而是刚刚接到的那份编号盖印的死刑公文。
“害怕吗?
死刑执行的前夜,月色一如既往的皎洁明亮。
“你知道吗?”
一个声音轻柔地响起。
“我以前也很害怕,不过后来我知道,人生总有许多无奈,有些东西注定要舍弃,而有些东西注定要拥有。”
“比如?”
“比如你。”
周深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都这种时候了,你倒是有兴致。”
“要死的是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着急?”
周深无言以对,他看着周浅的眼,目光柔和,正如撒下的月色。
没有丝毫恐惧。
“周深,你看着我。”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的直率,喜欢你的善良,喜欢你的幽默乐观,喜欢你的…气味,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脸…总之,就是很喜欢。”
“真是意外啊…”
“临时起意?嗯?”
“不,蓄谋已久。”
“从…算命结束后你安慰我时…”
“就开始蓄谋了。”
刑场上,他站在血泊中,仰望着头顶一尘不染的蓝天。
死局
“先生…算得真准。”
“下辈子,我还想请先生算一卦。”
“先生愿意吗?”
这天,周深破例坐了公交车。
这是不应该的,他是明星,不得不处处注意隐私,可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呼唤他。
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坐着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子的男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周深轻轻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
“周浅?”
“周…先生?”
“嗯…”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忍开口,或者说不知从何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