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备份四饼四哥饼妹的幸福生活(完)·Issue#19·yllwcrkr/yllwcrkr.github.io·GitHub

老实说烧饼在十五岁前也没拿自己当女孩儿看过。独自一人离家闯荡,来北京找师父的时候跟个劳改犯一样,剃了个毛寸,穿一身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大红长衫马褂,咋咋唬唬上了台,扯着感冒的哑嗓子嚷嚷一段,愣没一个人看出这是个小女孩儿。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她成了当时郭德纲唯一收下的女弟子,也没有一个人提出意见。这姑娘,混拙猛愣,膀大腰圆,没几年窜到了一米七几大高个,一言不合抄起凳子来砍人,整条街上没一个敢惹她的。几个师兄弟半是宠半是怕,轮番带着她出去吃喝,愣是把个小姑娘喂到了一百六十斤。以至于有阵子师父开讲《丑娘娘》,但凡提到钟离春的体态样貌时,总会来一句,“您瞧见我们后台,我徒弟,叫烧饼的那个?哎,对了,就跟她差不多,您想想这得多可怕。”

台下和后台的观众一齐乐,烧饼也乐。她从来不把自己的长相身材当回事,毕竟在台上,为的是逗人开心,越是她这样的,讲起来越容易成功。她咬着棒棒糖从后台晃悠到台口,瞧见两个小子守在上场门,大爷似的上去一拍,板着脸问道:“你俩谁啊?”

被他拍的小子打了个激灵,一回头,烧饼嘴里的棒棒糖差点掉下来。

老实说,曹鹤阳长得没有特别帅,甚至不如那个天天板着一张死人脸的栾博。只不过在那一瞬间,烧饼就好像突然变了聋子哑巴,听不见他旁边那人解释了什么,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好匆忙点了点头,跑开足有七八米远,才敢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人竟站在原地看着她,还笑眯眯地冲她挥了挥手。

打那之后,所有人都发现烧饼变得比之前安静了不少。台上照样闹腾,台下却不往男人堆里硬凑了,饭量也见少,每天捧着一盆菜叶子愁眉苦脸。就有师哥打趣说,小饼子知道爱美啦,这是哪个男的上辈子十恶不赦,这辈子倒霉让你贼上了?

烧饼恶狠狠地对他比了个中指,附送一句再瞎说老娘操你全家,师哥在一旁笑得差点仰过去,说那咱这辈分可论不清了,我是该叫你小嫂子还是小妈小奶奶啊?

烧饼正要反击,就见曹鹤阳从外面晃悠进来,规矩地叫声师哥,又笑眯眯地叫小师姐。烧饼咬了咬牙,把那一堆马上就要骂出来的脏话咽了个干净,简简单单说了句“滚一边儿去”,耳朵就支棱起来,听曹鹤阳和其他师兄弟细细碎碎的聊天。

师哥挑起一边眉毛,看一眼曹鹤阳,再看一眼耳朵有点红的烧饼,做作地拉长音“哦”了一声,烧饼立刻起身抄起烟灰缸,警告地低声道:“你敢——”

“不敢不敢不敢,”瘦得跟竹竿成精的师哥连忙摆手讨饶,揉了揉她最近刚开始留长的齐耳短发,低头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我听说,他有女朋友啦。还挺漂亮的。”

烧饼的表情突然就僵住了。

师哥第一次见到“垂头丧气”这四个字明明白白写在女孩儿的脸上。烧饼放下烟灰缸,扁了扁嘴,好像要哭似的。师哥赶紧拍拍她厚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饼啊你可千万别哭,你看你这模样,一哭更丑了,再给人吓跑了咋办。

“啊?”烧饼越过师哥挡在她眼前的细胳膊,偷偷看向一旁的曹鹤阳,没想到对上他的视线,连忙转头,脸上又一阵发烫。她听见那边有人在小声说,“他俩总黏糊一块儿,怕不是搞上了吧。”

随后便有人接一句:“那不能够。咱们小饼子长这么安全,这好事儿能轮到她?”

然后就是一阵殊无善意的窃笑。如果不是顾及着这位师哥不是个好相与的,怕还要笑得更厉害。烧饼咬着牙,想回头看是谁在说闲话,又怕看到曹鹤阳也跟着他们笑,索性站起来拉着师哥,故意作出亲近的姿态靠在人肩膀上,一边往外走,一边肉麻地说,哥,来根烟抽。

“嗯?”栾云平皱了皱眉头,然而一边嘴角上挑,显然也有几分八卦之心,“为啥?给个理由。”

“这,那啥,他也闲着,我也闲着,就……不是,你批不批吧!你不批我可撒泼了啊!”

烧饼说着,半边屁股往办公桌上一坐,压得玻璃板不祥地嘎吱一声。眼睛鼻子小歪嘴拧到一起,眼看着就要干嚎,栾云平赶紧摆摆手,示意她下来,一边写节目单,一边嘟囔道,你给我好好演啊,不然瞧着师父收拾你。行了行了,别乐了,快躲我远点。

“可是他真的,特别、特别好,我忍不住,想,告诉他嘛。”烧饼打着酒嗝,扑在岳云鹏肩膀上又哭又笑地大声嚷嚷。岳云鹏摸着她现在已经留到齐腰的长发,在KTV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贴着她的耳朵喊:“你要真忍不住,就在台上说,没关系,大胆说!我们帮你遮着,就说是节目需要!”

孙越在旁边听着,笑得整排沙发都在抖。整个后台都知道小饼子想追小四,小四要么是真的完全不喜欢,故意装不知道,要么是跟他们一样,憋着逗她玩。再多问几句,曹鹤阳就一脸正经,说小饼还不到十八呢,懂什么。你们这么说人家小姑娘,不合适。

整个后台怕只有曹鹤阳真拿烧饼当“小姑娘”,时不常送个耳钉送个发卡的。粉色小草莓的发卡出现在烧饼头上出现的时候属实有点惊悚,众人看着烧饼霸占最大的梳妆台,捧着发卡换了八个角度往脑袋上别,不由得个个大叫瞎眼,七嘴八舌地问:今天你俩结婚了吗?怎么还不结婚?等老夫老妻了就不会再这么腻歪了吧,太膈应人了。

烧饼不理他们,总算找了个角度别好发卡,站起来整整大褂(她一直穿不惯旗袍,嫌勒得慌),心平气和地说,四爷有人了,别瞎说。曹鹤阳远远地站在一边,微笑点头。

“这两口子什么毛病?”他俩刚一上台,有人就忍不住问。然而八卦一通,也没人能有个定论。等再过两个月,采访里提到社里这对小年轻,师父便这样回应:“你说烧饼和小四啊,俩人是好,特别好,跟亲兄妹一样的。”

自此“亲兄妹”的说辞一锤定音,后台十赌九输,一片哀鸿遍野。烧饼压在岳云鹏身上,抢他赢来的钱,说要分自己一半,抢了半天抢不来,看栾云平也拿了几张票子,又坐栾云平大腿上,说你总队长还带头赌博?小心我告诉师父,停你演出。

“……这他妈是庄家上缴的罚款,”栾云平难得爆了粗口,总算用胳膊肘把这位大神推开,揉着差点断了的腿,看一眼面无表情站在一边的曹鹤阳,对烧饼说道:“以后不许这么和师兄弟闹了,成什么样子。”

“没事儿,他不会吃醋的。”烧饼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栾云平在看什么。她一只手撑在栾云平的椅背上,摆手说道:“四爷眼光高着呢,哪看得上我啊。”

谁要哭,我为啥想哭,栾哥你可真有意思,哈哈哈。烧饼干笑了几声,快赶上小时候那么难听了。

“还不到时候。”他在岳云鹏睡着前的一秒钟,低声说道。

第二天,岳云鹏在醉酒的剧烈头疼中把这句话传达给了烧饼,瘫在沙发上,附上一句,下次多找几个人灌丫的,我今儿差点出不了门。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我还有机会?”烧饼难得乖巧,拧了个手巾板给师哥敷在头上,扯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岳云鹏看着她,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小饼啊,你看你这样,过得多累啊。要不哥给你介绍个好的,比曹鹤阳还帅,怎么样?”

烧饼连忙摆手,笑嘻嘻地跳下沙发,一溜烟跑去换衣服。

今晚正是七夕之夜。她穿着新大褂,比一个月前又小了一号。演的是新活,虽然有几个包袱没响,但总体效果也不错。下了场,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问曹鹤阳晚上的安排,曹鹤阳却突然伸手拦住她,说道:“你晚上吃饭了没?”

烧饼摇头。曹鹤阳脸色就有点不好看,继续问道:“中午呢?”

烧饼又摇头。

“你是不是打算饿死自己?”曹鹤阳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等烧饼说话,就把她推进更衣室,说道:“快换衣服,换完我带你去吃夜宵。”

“你去陪你女朋友吧,”烧饼在门里故作镇定地说道,“今天七夕。你不陪她,她要跟你闹的。”

曹鹤阳果然沉默,半晌才道:“没事。她不会闹的。她一向很懂我。”

烧饼咬着牙,强迫自己笑了几声。卫衣领子把她的口红蹭花了一点,她抹了两下没弄掉,索性也不管了,就这么走了出去,把叠好的大褂塞在曹鹤阳的包里,说,该你洗了。

“我吃饱了。”

曹鹤阳瞧着烧饼眼前一口没动的几道甜点,这才舍得放下戳了半天的手机,叹口气,说道:“别减肥了,你这样挺好的。太瘦了爱生病。”

“我离‘太瘦’大概还有六十斤的距离。”烧饼支着下巴,眼巴巴地盯着曹鹤阳特意点给她的凉糕,脑子里想着食谱,算计着这小小的一块得有多少卡路里,又把筷子放下,悄悄捏着自己肚子上的肉,嘟囔道,“太胖了,不好看。”

“得了,我劝不动你,你就作吧。”曹鹤阳轻轻握一下她的右手,微微皱眉,“还是有点凉。我再给你买杯奶茶?”

烧饼疯狂摇头。曹鹤阳“噗哧”乐了出来,在手机上又敲几个字,拿着单子去前台结账。

他的手机就放在烧饼眼前。曹鹤阳甚至没费心退出,文字输入的光标还在闪烁。只要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刚才曹鹤阳一直断断续续在忙活什么。

手机屏幕仍然亮着。烧饼焦灼地看着在收银台磨磨蹭蹭的曹鹤阳,悄悄瞄了一眼,只看见“可爱”二字,又连忙转开视线,心中更加五味杂陈。曹鹤阳迎着他走过来,像平常一眼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走吗?我送你回家。”

烧饼点点头,只觉得肩膀上被他碰到的地儿热得发烫,一路热到耳朵根子。

上出租车的时候曹鹤阳照例陪她坐在了后座,然而又开始低头打字,嘴里也是敷衍地有一句没一句。烧饼心里酸得要命,但还是勉强笑着问一句:“嫂子查岗呢?小四你完了你,等着跪搓板吧。”

“不是。”曹鹤阳好像总算写完,把手机滑盖扣上,笑着说道,“我有的时候会写写日记,这不是七夕了吗,我想着把这两年我和她之间的事儿总结一下,回头讲给她听。对了,你要不要看看?”

你倒是大方。烧饼盯着他递过来的手机,酸劲儿从心里往上窜,抬手给他扒拉回去,一脸嫌弃:“谁还没谈过恋爱似的,腻腻歪歪那点破事儿,我不愿意看,辣眼睛。”

曹鹤阳眯起眼睛笑,说小饼啊,那你谈了吗?

“我那是不想谈。”烧饼朝他挥了挥拳头,拍了拍自己瘦了三十斤之后显露出的微微隆起的二头肌,说道,“就咱这体格,当女朋友还能顺便干个厨子保镖啥的,买一送二,有的是人要,你可别没数了。”

烧饼把他手拍开,用鞋尖踢他小腿,但有心收着劲,怕他真疼:“滚你丫的,老子贵着呢,你包不起。”

笑一阵闹一阵,说些闲话,两人之间才又回到了正常状态。等车进了小区门,曹鹤阳突然又说道:“你想不想去我家?岳帅去找他女朋友了,我家里没人。”

烧饼瞬间红了脸。她紧紧攥着衣角,正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曹鹤阳又笑了笑,说道:“我回家要跟我女朋友视频,正好让你见见她。”

……原来如此。她本就不该有所期待。

她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攫紧,再压上几块石头似的。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到全身,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胃里一下子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

她新租的房子和曹鹤阳在同一个小区,当初的理由是为了对活方便,现在她却无比痛恨这个决定。如果她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就可以用路太远不方便作为借口搪塞过去。她看着曹鹤阳温和坚定的眼神,心知今日在劫难逃,就此死了心,也好。

烧饼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命令自己进入表演状态。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带上了笑容,头转向前方,只留给曹鹤阳一个侧脸:“好啊,我早就说想见见嫂子了,你总拦着不让。不过七夕咱俩一块儿,嫂子不得吃醋啊?”

“不会,”曹鹤阳居然还在笑,“她谁的醋都吃,就是不吃你的醋。”

烧饼愣了一下,紧接着也笑了,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我长得这么安全,嫂子怎么可能吃我的醋。

曹鹤阳果然瞬间收敛了笑容,慌张地伸手去拉她:“小饼,不是这样,你别这么想——”

“别碰我。”

烧饼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然能这么冷漠。她转头看着曹鹤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管她怎么想,但你有女朋友了,咱俩再这么拉拉扯扯的,不合适。”

曹鹤阳果然乖乖闭了嘴,坐到一边,再也不说话了。

直到坐在曹鹤阳家的沙发上,烧饼还在生气,恨不得把他新买的笔记本砸烂了。曹鹤阳端了盘水果过来,剥了个橘子哄她,要是平常,她早就能偷偷开心一天,可是现在,她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被摄像头旁边亮起的灯光照得刺眼,索性闭上眼睛,说道:“弄好了叫我。”

曹鹤阳戳一戳她的胳膊肘,说道:“已经好了,你看看吧。”

烧饼深吸一口气,努力作出微笑的表情,慢慢睁开眼睛。

屏幕上依然只有她的脸,笑得还是一样的难看。她看着曹鹤阳,强压着怒火,说,你他妈什么意思?

曹鹤阳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他的眼神是烧饼从未见过的温柔,声音也比平常更加低沉缠绵:“小饼,我喜欢……”

“你闭嘴。”

烧饼甩开他的手,扣上电脑,站起来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劈劈啪啪打开衣柜掀起窗帘,没搜到人,又在他和岳岳的卧室门上各踢了一脚,提着气喊道:“看戏的都给老娘滚出来!”

没有回应。烧饼站在曹鹤阳面前,怒道:“你说吧,你是打了什么赌还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曹阳我跟你说这事儿他妈的一点都不好笑,你别想看我出洋相,我……”

曹鹤阳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到发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曹鹤阳眼中的心痛让她恐慌,他的沉默让她害怕。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话,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她说小四,不闹了好不好,我开不起这种玩笑,我输了还不行吗,你让我走吧,求你了。

“这不是玩笑。”

曹鹤阳的声音嘶哑,眼圈竟也有些发红。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抱紧了她,紧到烧饼几乎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又重又快。她想她该把他推开的,可是她永远没办法拒绝曹鹤阳。曹鹤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时也从胸腔的震动,透进她的心里。

“我喜欢的姑娘,是天底下最最特别的一个女孩儿。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其实我挺生气的。她说话语气很冲,还吓了我一跳。

“她是这个新环境里,让我第一个忘不掉的人。她很好,直爽,善良,每个人都喜欢她。她总是风风火火的,晚上演出完自己一个人骑车回家也不害怕,像个男孩子。

“后来就搬到大院,我才发现她有多能干。她做饭做得很好吃,还会特意给我添小灶。

“我喜欢和她聊天。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能逗我笑,让我开心。后来她选上我做搭档,我还有些意外,也很惊喜。但是她未免太聪明了,几天就能写出一个新活,我在学校都没这么勤奋过,恨不得做梦都在改本子背词,就怕对活的时候错了接不上,被她弹我脑瓜崩。真的可疼了。”

他听见烧饼靠在他的肩膀上笑,便抱着她坐在沙发上,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说她喜欢我,我一开始也是不信。我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人,甚至有点没用,常常生病,还要让她来照顾我,好像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我喜欢和她呆在一起的感觉,很轻松,没有压力。她对生活的感悟深刻到让我震惊,我常常会忘记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说来也怪,我们认识不过两年多,感觉却像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一样。有太多次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出同样的话,隔着人群默契地对视。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你骗人,”烧饼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下脸,说道,“要是你那么早就喜欢……喜欢我了,你怎么从来都不说?愚人节的时候,我那什么,你也没那什么什么……算了不说了。”

曹鹤阳笑起来,抽了几张纸巾塞在她手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有点委屈地说道:“没办法啊,谁让我们有个疼闺女的师娘。她说了,在你十八岁以前,不许我跟你搞对象,万一……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她就让师父把我赶出去。”

“能出什么事儿?”烧饼愣愣地抬头,看着曹鹤阳,“她怕你打我啊?嗨,你又打不过我。”

曹鹤阳捂着脸笑个不住,笑到烧饼连捶了他三下他才停下来,在她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说,等你过了十八岁生日,我就让你知道能出什么事儿。

差两周满十八岁的时候,烧饼莫名地病了。

当她一周内第三次忍不住冲到厕所吐去之后,每个人看曹鹤阳的眼神都变得十分微妙。后台一帮老爷们儿平日里看着人五人六,对这种事情的八卦的程度却不亚于村口大树下打毛衣的七大姑八大姨,内容通常是如下两句话的无数种同义改写:

“四哥牛逼,先上车后补票啊。”

“关键你看上的谁的车啊,那是一般人吗,那可是饼姐啊。四哥这小身板,啧,真人不露相啊。”

曹鹤阳懒得一一反驳他们,也知道大多数人并无恶意,纯粹是八卦玩笑,但他还是气得够呛,只觉得现在立刻马上就该下场雪,证明自己的冤枉。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轻易失信于人。他一早和烧饼约好,一切等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再说。哪怕是真的亲嘴就能怀孕,烧饼都没机会怀上。

……除非他脑袋上多了顶帽子。然而以他和烧饼的情况,这几率比亲嘴能怀孕的可能性还低。

不过在这事儿上,曹鹤阳没任何办法自证清白,哪怕他磨破了嘴皮子,师娘也还是冷着脸瞪他一眼,拉着烧饼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自然是毫无问题。从妇科到消化科再到耳鼻喉科查了一圈,最后神经科医生看着无比正常的CT片子和一摞先前的检查报告,语重心长地问了一句:“你压力大吗?”

烧饼转述至此,曹鹤阳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笑了半天才停下来,说道:“这大夫是不是听师父的相声听多了?”

“可不止,”烧饼拍了拍书包,无奈道,“他知道我是师父的徒弟,复诊的时候让我给他带张师父的签名照。这不是吗,我都带着了。”

曹鹤阳仍是笑,笑着笑着突然板起脸来,正色道:“小饼,你是不是真的有压力?”

虽然曹鹤阳在台上可爱跳脱,台下却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对烧饼确实格外温柔些,但每次冷下脸来,烧饼还是有点怕他,只好老实招供:“最……最近不是说明年要让咱俩干倒二吗,我有点没底。”

“还有呢?”曹鹤阳抓住她的手,追问道。

“……没有了。”烧饼心虚地嘟囔道,脸上发烧,悄悄看一眼曹鹤阳。

她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曹鹤阳的眼睛。曹鹤阳伸手揽着烧饼,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贴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周六过生日,想要什么?”

热气吹在她的耳廓上,烧饼腾地脸红,低头捻着衣角,心跳得又重又快。曹鹤阳暗示性地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手从她的肩膀上落到腰侧,顺手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烧饼突然从他怀里挣扎起身,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冲到厕所,抱着马桶干呕起来。

曹鹤阳连忙跟到厕所,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担忧道:“怎么又难受了?晚上也没吃饭啊?”

烧饼摇了摇头,按着肚子,跪在地上起不来,只说小四你出去,我一会儿就好了。

“这可不是第一回了,”曹鹤阳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皱着眉头道:“那个……你是不是觉得咱们进展得太快了?你没准备好?没关系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不是!”烧饼扶着洗手池站起来,一口漱口水呛在肺管子里,咳了半天,才抓着曹鹤阳的胳膊说道,“我想要,我……”

说到这儿她自己更不好意思,摇头不再说话。漱完了口,曹鹤阳扶着她坐在卧室床上,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瓶杰克丹尼,给他们各自倒上一点,再兑满可乐,塞在烧饼手里,一边继续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空腹喝酒醉得很快,一杯酒喝完,烧饼脸上已经红一块白一块的了,眼睛也有点睁不开。曹鹤阳继续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拉上窗帘。不等烧饼反应过来,他又关上了卧室门,顺手关了灯。

“哎?”烧饼“腾”地站起来,差点把杯子摔了,“你关……关灯干什么?”

曹鹤阳仍然不说话。一片黑暗之中,烧饼看不见曹鹤阳在哪里,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饼,你别怕。”

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烧饼全身一抖,却像被点了穴似的,坐回原位,动弹不得。曹鹤阳也不再有别的动作,只是这样站在她身边,说道:“别急着说话,放松,呼……吸……哎,对了。”

曹鹤阳轻轻摸着她的头,直到烧饼靠在他身上,拉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玩他的手指头,曹鹤阳这才坐在她身边,说道:“现在说吧,为什么这么紧张?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烧饼枕在他肩膀上,乍着胆子抱住他的腰,小声说道,“我就是,怕你嫌我,不好看,还胖……”

她感到曹鹤阳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噗嗤一笑,往床上一躺,说道:“就这么点事儿?你个臭丫头,吓死我了。”

声音比刚才轻快不少。烧饼随着他倒下,枕在他胳膊上,嘟囔道:“这怎么是点事儿嘛,我真的怕你不喜欢……”

曹鹤阳又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说道:“你自己捏捏。自从我跟你认识之后,我胖了二十几斤,又没什么肌肉,我也怕你嫌我呢,但是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啊。”

“那能一样吗?”烧饼听话地在他肚子上捏了捏,咧嘴笑起来,手还不停,接着往上摸。她带着点醉意,伸开手臂,丰满的胸脯直接压在曹鹤阳身上。曹鹤阳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抓住她的手腕,哑声道:“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要提前给你过生日了。”

总不会真的就是……那个吧。烧饼咬着嘴唇想到,那他可太过分了。

底角儿的两位师哥下了场。矮个子的师哥拍拍她的肩膀,感叹一声:“小饼都长这么高了?比我还高了?可真是长大成人了嘿。”

“可不是,大姑娘了啊,不过越长越没人样了,比小时候还难看,你说这可咋办。”瘦高的师哥伸手搭她肩膀,烧饼一下没躲开,突然被他抱在了怀里。烧饼皱着眉头推他,但是师哥一反常态,竟然抱得更紧,凑在她耳边说道,“生日快乐啊,小师妹。”

陌生的称呼让烧饼愣了一下。她心里有点慌,越过他的肩膀去找曹鹤阳,却没有找到。师哥变魔术似的从大褂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托出一条颇有些分量的金项链,下面坠着一枚粉紫色宝石镶嵌的四叶草,单手给她扣上搭扣,这才放开她,说道:“去照照,喜欢吗?”

烧饼低着头退开两步,也不照镜子,捂着脖子转身去看曹鹤阳。曹鹤阳走过来,拉着烧饼的手,与她十指交扣,说道:“高兴傻了?去谢谢师哥。”

“哦……哦。”烧饼应一声,刚要说谢,师哥摆摆手,眯起眼睛看曹鹤阳,说道:“你俩好了?”

曹鹤阳只是笑笑,拉着烧饼就要走,却被师哥抢了两步拦住:“我跟小饼有话说。”

曹鹤阳刚要说话,烧饼清清嗓子,抬头道:“你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吧,我的事儿他都可以听。”

她感到曹鹤阳鼓励地捏了捏她的手,心里就更踏实些。师哥看看曹鹤阳,再看看她,眉毛一挑,低声道:“前两天跟你说的事儿,想好了给我答案。”

说话声音轻且快,但字字入耳,扎实的基本功倒好用在这里了。曹鹤阳刚想再问,师哥已经一摇三晃走远了。烧饼拉了他一下,也是悄悄说道:“回去我告诉你。”

“你俩真在一起啦?”远处有没走的师兄弟瞧着他俩说小话,调笑着高声问道。烧饼大喊一声“少管闲事”,把礼物堆给曹鹤阳一半,自己拎着另一半,两人并肩出了门,拦车回家。

车开到一半,曹鹤阳手机一震。不等烧饼看清短信内容,就见曹鹤阳笑着回了句“谢岳帅配合”,转头对她说:“去我家吧?家里没人。”

烧饼扭过头去,甩手轻轻打他一下,不好意思地咕哝道:“讨厌你。”

曹鹤阳抓着她的手,用力捏了两下,才慢慢呼了口气,笑道:“我怎么讨厌了?”

“你闭嘴啊曹阳我警告你!”烧饼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拳头。曹鹤阳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近前,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臭流氓!”烧饼挣扎着要打他,曹鹤阳从背后抱住她,把她的胳膊交叉困在胸前,哑着嗓子说道:“好好的,别闹,一会儿就到家了。”

烧饼靠在他的身上,尽力压着自己呼吸的节奏,心跳得飞快,不自觉地并紧了腿。她能感觉到曹鹤阳的心也跳得很快,撞在她的后背上,两人的心跳节奏都渐渐同步,合在一处,回荡在她的耳朵里。咚咚,咚咚。

烧饼晕晕乎乎地下了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门。两人在玄关处抱了好一会儿,曹鹤阳才放开手,把提回来的东西都堆在一边,指了指客厅中间蒙着条灰毯子的一堆东西,说道:“小饼,生日快乐!去拆礼物吧。”

“什么啊,这么大个。”烧饼红着脸走过去,脑子里瞬间过了几百个答案,伸手揭开了毯子。

是一堆礼物。足有十几个。

烧饼疑惑地转头看曹鹤阳:“都是给我的?”

曹鹤阳点点头,见烧饼坐在地上开始查数,晃晃手里的小盒子笑道:“十七个,不用数了。第十八个在我这儿。”

“小四你怕是疯了。”

烧饼盘腿坐在地上嘟囔道,看了两圈,先拿起最大的一个礼物袋子打开。

是一套裙装的学生制服。曹鹤阳在她旁边坐下,说道:“这件啊,是你的十四岁生日礼物——你说过,你来北京之后,第一次看到学校里的女孩儿能穿这样的校服,觉得很漂亮也很新鲜。”

“那……我也没说我想穿啊。”

“不想穿你跟我提了三回?”曹鹤阳戳一戳她的肩膀,说道,“你就是嘴硬。小姑娘喜欢裙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才小姑娘你全家小姑娘。”烧饼抬胳膊给他一杵子,被曹鹤阳敏捷挡住。她又拿起最小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三颗玻璃弹珠。

“啊,这是你六岁的生日礼物。”曹鹤阳说道,“你说你玩弹球打遍全院无敌手,就输过一回,因为那小子用了高级弹球。我呢,小时候也玩过几回,但是高级弹球不是很了解,就找了这几个,你看是不是你说的那种?”

烧饼放下盒子,又摸了摸剩下的礼物,转身面对曹鹤阳坐着,却不抬头看他,强忍着哽咽,闷闷地说道:“我说的事你都记得。”

“是啊,”曹鹤阳骄傲地笑道,“我记性可好了。”

他看着烧饼,拉着她的手,继续说道:“我总是想着,如果我们更早些再一起,会是什么样儿?那时候每年我会想送你点什么?零零碎碎儿就凑了这些,如果我还不够了解你,送错了什么东西,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但是……但是去年和前年你送过了。”

“那是作为朋友的礼物,”曹鹤阳说道,“这是……”

又不吭声了。是什么呢,说话说一半,讨厌。烧饼咬着嘴唇,还低着头,手一伸,假装蛮横地说道:“我要先看十八岁礼物。”

曹鹤阳打开礼物盒盖。一枚翡翠平安牌躺在里面。雕工似乎是很平常的风景,依其本身的颜色和纹理雕成层叠的山峰,在灯光的映照下,右上角的一点橙红宛如朝阳,让半边墨色的山峰亮了起来,现出其本身通透的翠色。翻过背面,牌子的正中刻着一个不甚规整的小圆圈,内有四个好像随意划上的点。

“峰,阳。”烧饼摸着正面的图案,小声说道,指指背面的图案,问道,“这是?”

“这是个烧饼啊,”曹鹤阳笑道,“四粒芝麻。四,有我了。我自己刻的。”

“丑死了。“烧饼背过身去,悄悄抬袖子抹了眼泪,低着头好像在研究挂绳上细细密密的平结。曹鹤阳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预算花完了,只能配绳了。往后换个好的链子搭上。”

烧饼坐在地上,出奇地安静,安静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她一直摩挲着那块玉牌,曹鹤阳几乎以为她睡着了。就在曹鹤阳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烧饼突然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曹鹤阳递给她纸巾,拍拍她的背,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又瘦了?我都摸着骨头了。”

“你少逗我。信你的鬼话。”烧饼嘟哝着推他,但果然也不再哭了,擦干净了眼泪鼻涕,慢慢地说道:“你做这些……都,没有必要的。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

“这是什么话。”曹鹤阳一挑眉毛,说道,“我想让我喜欢的女孩儿开心,有什么不对?那我问你,如果换过来,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会愿意这样对我吗?”

“当然了。”烧饼毫不犹豫道,“但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烧饼只是摇头。

有多不一样?该说是天壤之分,云泥之别?曹鹤阳无一处不好,可她呢,她又有什么?曹鹤阳对她的好就算别有所图,她也想不出他有什么可图的。可是这话说出来,曹鹤阳又要有几百句话安慰她,她听得够多了,但也从来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他。

她最后叹了口气,抬头去看曹鹤阳。曹鹤阳看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见她抬头,小心地问道:“你还好吗?咱们不哭了好不好?”

烧饼点点头,勉强笑起来却又掉了眼泪,拉着曹鹤阳的手,说道:“对不起啊,你看看我这,唉,好好的哭什么劲儿……你,你给我戴上吧。”

曹鹤阳拿着平安牌,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来。烧饼看他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另一条项链。她急忙忙伸手去解,连扣环都扯歪了,才解下来随手撂在旁边地上,红着脸不住地道歉。

曹鹤阳这才笑了,给她把玉牌戴上,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小饼,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别,别哭了,你看看脸刚擦干的,又成小花猫了。”

烧饼又哭又笑,匆忙点了下头就扎在曹鹤阳肩膀上,拿他的卫衣擦脸。曹鹤阳只是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不再抽泣了,就低头亲亲她的额角,说道:“累不累?我看你动来动去的,是不是腿坐麻了?”

烧饼点点头,咬着他的衣服说话。曹鹤阳推开她一些,问道:“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烧饼犹豫了一下,嘟囔道:“我说,如果,如果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有别的原因,你能不能,晚点再让我知道?我想……”

“好了。”

曹鹤阳突然提高了声音,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表情冷的可怕。烧饼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曹鹤阳看着她,沉声道:“你要是有这种想法,不仅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看轻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烧饼点点头,又摇摇头,扁扁嘴又要哭似的。曹鹤阳微微皱眉,突然倾身向前,吻住了她。

准确地来说这几乎不算个吻,纯粹只是两个人的嘴唇压在一起,动都没动,烧饼的大脑就已经当机了,直等到曹鹤阳要退开的时候才如梦初醒,不满地“嗯”了一声,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他拉了回来。

“劲儿还挺大。”曹鹤阳贴着她的嘴唇说道,右手托着她的脑后,左手架在她胳膊下面,半拖半抱带着她站了起来,低声道:“去屋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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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烧饼住得远的时候,也在这里借宿过几次,不过每次都是她光明正大地占据曹鹤阳的床,把曹鹤阳赶去和岳云鹏挤一挤,或者干脆睡沙发。她坐在床沿上,心不在焉地擦着头发,听着浴室里水声刚一停,就蹭地跳了起来,在床边那一点点空地上来回转悠。

不过曹鹤阳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没戴眼镜,穿着和她一个系列的男款睡衣,下巴微微泛红,身上带着淡淡古龙水的清香。他拉着烧饼坐下,却也不说什么。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曹鹤阳才说道:“那个,挺晚的了,你要不要早点休息?”

烧饼的脸红到快要滴血,没吭声。曹鹤阳偏头亲了她一下,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说道:“那我出去了,你好好睡吧。”

“哎你……”烧饼刚一开口就立刻咬住嘴唇,捶了下床板,急道:“你骗人!”

“嗯?我怎么骗人了?”曹鹤阳回过头来,抿着嘴贼兮兮地笑。

烧饼的脸更红,跳起来就要打他。曹鹤阳早知道她那两下子,由着她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就抱着她往后一倒,翻身撑在她身上,抓着她的手腕压在头顶,轻声说道:“一会儿你……有任何不舒服的,或者不想要,就说出来,千万别忍着,知道吗。”

烧饼偏过头去,正要点头,突然眯起眼睛,踢了踢曹鹤阳的小腿,说道:“你之前睡过几个女孩儿?都学会这套词了?嗯?”

“两个,就两个。”曹鹤阳跪直了身子,做个起誓的手势,“我对灯发誓。”

“还‘就两个’,你还要几个,”烧饼坐起来拧他胳膊,看着曹鹤阳疼得一个劲儿吸气也不敢还击,这才松了手,笑了一阵,又有点丧气地低下头,说道,“你那几个前女友,都挺漂亮的。也不知道倒霉的是哪两个。”

“这个嘛,我至少能保证,她们不觉得倒霉。”曹鹤阳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烧饼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像是着起了火。她小声骂了句“大渣男”,手却已经搭上人家肩膀了。曹鹤阳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像刚才和她接吻时那样,用灵巧的舌尖挑逗着,在她撑不住躺下去的时候贴心地护住她的头,然后慢慢向下,沿着她后仰的脖颈一路吻到颈窝,在那小小的凹陷处轻轻舔吻。

烧饼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身上像发烧了似的,曹鹤阳却好像故意逗弄她,只在她睡衣领口处轻吻,整个人撑在她身上两三公分的地方,手也规矩得很。烧饼忍不住使上了劲,把他拉到自己身上,大腿内侧就碰到了什么东西,戳在她紧并着的两腿之间,好像还不安分地跳了跳。

虽然从小在后台长大,但烧饼被师娘和几个师兄护得死死的,黄书黄片实在没处踅摸去,不过那些个脏包袱臭包袱她避免不了,再加上偶尔有人聊成人话题的时候她也凑着听,男女之间能做些什么她多少也知道,不过只是纸上谈兵,全都是些她半懂不懂的文本罢了。真到了这时候,她虽然害羞,但好奇心却不合时宜地暴涨,便忍不住伸手下去,隔着衣服摸了摸,只觉得那东西又热又硬,有拇指和中指刚刚能圈住的粗细,忍不住惊喘一声。曹鹤阳也终于没了气定神闲的姿态,不自觉地往她手里顶了两下,右手覆在她丰满挺拔的胸脯上狠狠一揉。

“唔嗯……“烧饼皱着眉头叫出了声,身上发麻发颤,腰里酸软,一股情液涌出,将她刚换好的新内裤又洇湿了。曹鹤阳拉开她的手,有些急躁地扯开她睡衣的扣子,盯着突然跳出来的一对颤巍巍的巨乳,神色有些震惊。烧饼连忙抱起手臂,勉强遮挡一下,红着脸说道:“你……你别看,不好看。”

“谁说的不好看?”曹鹤阳的喉结滚动一下,好像在勉强阻止自己说出什么太露骨的话,“……真的,挺好看的……不过平常,我没觉得有这么……大,啊?”

烧饼脸更红了:“台上总要活动,我嫌它累赘,都穿运动内衣……哎呀你别问了。”

她试图推开曹鹤阳,就忘了防守自己的“阵地”,立刻被对方趁虚而入。曹鹤阳低头吻她,这次是充满侵略性的吻,一只手试图笼住她一边的乳肉,却发现完全握不住。等到烧饼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一个劲儿推他,曹鹤阳才俯身向下,这一次毫不犹豫,直接含住了一侧挺起的乳头吸吮轻咬,又伸手捏住另一边的乳尖,用同样的节奏揉弄挤压。

烧饼几乎是瞬间叫出了声,比她平时的音高翻上两个八度去,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咬着嘴唇不敢再出声,然而曹鹤阳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就重新低下头,含住她的奶头又咬又吸,用舌头顶弄肉眼不可见的乳孔。烧饼根本没坚持几秒钟,忍不住又喘息着叫起来,沙哑的嗓子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她自己都觉得羞耻,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曹鹤阳这才抬起头,抚弄了一下已经被他弄得有之前两倍大的暗粉色乳首,问道:“舒服吗?”

烧饼呜咽着摇头,然而扭身把另一边往人嘴边送。曹鹤阳吃吃地笑,点了点她的鼻尖,说道:“想要就说啊,你不说,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讨厌!不要了不要了!”烧饼张牙舞爪地要打他,可是手脚都软得不行,根本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曹鹤阳趁势挤进她腿间,伸手在私处的布料上一抹,觉察到连睡裤都是一片潮湿,笑得越发放肆。烧饼又羞又气,也学着他的样儿,伸手照着他胯下隆起的地方抓过去。曹鹤阳连忙闪身躲开,半真半假地生气道:“嘿,你这是要废了你老公啊。”

“哪就老公了,臭不要脸劲儿的你。”烧饼揉乱他的头发,咧嘴笑得开心。曹鹤阳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又紧紧地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念叨:“媳妇儿,让老公疼疼你,好不好?”

语气轻佻,“媳妇”俩字却说得认真。烧饼抬头看着曹鹤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盛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以及压抑着翻涌的欲望。

如同荒原上落了一点火星,同样强烈的欲望不消片刻便席卷她的全身。烧饼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着了魔似的,抖着手去解他的扣子。两人互相撕扯着脱掉了身上最后的遮蔽,这一次,换了烧饼怔怔地看着曹鹤阳,脸上带着情动和羞涩的红晕,但还是偷偷打量那根昂扬挺立着的紫红色肉茎,以及沉甸甸垂在下面的双球,再抬头看一眼曹鹤阳的脸,喃喃道:“你这玩意……和脸不配套啊?”

曹鹤阳绷不住,额头抵在壁板上笑得不行,过一会儿才跨坐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握住自己,说道:“那你摸摸,是原装的不?”

烧饼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笑,只觉得手里握着的是根裹着天鹅绒的铁棍,手感倒还算不错,只是私处的毛发硬的扎手。她正摸摸捏捏玩得高兴,冷不丁被曹鹤阳抓住了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地低声说道:“摸够了吗?”

声音比他平常的声音低沉许多。烧饼猛然间一抬头,只见曹鹤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臂肌肉线条隆起分明,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动作。烧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哎呀”一声缩回了手,曹鹤阳也不拦她,只是摸着她的大腿,说小饼,你也让我看看,好不好?

烧饼再一次确认了一个事实——她根本无法拒绝曹鹤阳,任何情况下都是。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在为他打开似的,在她张开腿的瞬间又涌出一股蜜液。她呜咽了一声,反握住曹鹤阳的手臂,指尖都在颤抖,心跳得飞快。

她并没说话,但曹鹤阳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俯身轻轻地吻她。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和嘴唇上,她听见曹鹤阳也在喘息着,语速也比之前更快了些:“小饼,你别怕。”

她点点头,小声说道,嗯,我不怕。

曹鹤阳笑着亲她,伸手拉开床头的抽屉,摸出一个小盒子来。牌子她熟悉,台上师父师兄弟们都说过段子。烧饼看着曹鹤阳撕扯包装,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没戴眼镜看不清,他半天也没打开,急得低声骂了一句。烧饼不由得吃吃地笑起来,大胆地把腿架在他腰上,说四哥,我听人说,第一回,不戴套应该也没事儿……

曹鹤阳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接着恶狠狠地问道:“谁说的?谁没事儿跟你提这些玩意,你告诉我,我他妈弄死他。”

“哎呀,不是咱社里的人!你真是疯了。”烧饼推他一下,“是京剧团认识的小姐妹聊天的时候说……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不过应该真没事儿,你别……别戴了。”

“你呀……成天不敩好。”曹鹤阳捏了捏她的脸颊,丢了手里半天没撕开的盒子,又亲了她一回,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没叫什么。”烧饼偏过头去不看他。曹鹤阳架着她的双腿往自己怀里一带,好像要一下插进去似的,吓得烧饼撑起身子看他。曹鹤阳趁势在她腰下塞了个枕头,推着她躺下,坏笑着说道:“一会儿就这么叫,可别叫错了。”

即便是她已经够湿了,但未经人事的幽径仍然过分紧窄,顶端刚刚进去,烧饼就已经开始求饶,结结巴巴地说四哥,不要了,好胀。曹鹤阳柔声安慰着她,时不时轻轻拨弄前端敏感的花核,或是揉捏她的乳头,直到感觉紧紧绞着的地方放松了,才慢慢退出一些,再进去的时候就比上次多上几毫米,紧张得满头是汗。

曹鹤阳的前任女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处女,然而他却没这么小心翼翼过,只觉得第一次疼是正常的,事后没多少愧疚之心,安慰女友的时候也是半心半意。然而现在,他却不想让小饼也遭这个罪。虽然他知道,哪怕他真的弄疼了烧饼,只要他坚持,烧饼一定会一声不吭地由着他做到最后,甚至会反过来安慰他,然而越是这样,曹鹤阳心里越是不忍。

无比缓慢的进入过程几乎变成了一种酷刑,在销魂蚀骨的快感之下,曹鹤阳都不知道自己居然真的能保证令行禁止。他感觉触到了微硬的宫颈,不等烧饼喊疼,就自己慢慢抽出一半,再缓缓地进入。直到过了不知多久,包裹着他的肉壁总算不再那么紧绷了,变得更加湿润柔软。烧饼握着他的手,低声叫他,四哥。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曹鹤阳就像得了特赦似的松了口气,与她十指相扣,终于加快了速度。耳边渐渐从压抑着的喘息变成放浪的呻吟,曹鹤阳刚刚低下头,烧饼就迎了上来,舌尖急切地勾着他的,与他缠吻了半天,好像饥渴的旅人突然遇见了清泉一样,不舍得分离。曹鹤阳这才敢彻底放松,变换角度找着G点,直到听见一声变了调的高声呻吟,他就知道找对了地方,开始沿着这个角度,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

烧饼一开始还叫得出声,后来就只顾着倒气,呻吟也像抽噎似的,被干得断断续续。陌生的快感冲击得她不知所措,连偶尔的疼痛都变成了新的快感,她只觉得自己快死了,整个人都在往天上飘。她拉着曹鹤阳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是饶了我还是救救我,然而曹鹤阳这时候却不理她了,甚至比之前干得更快更重,直到最后,她像是触了电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绷紧,不规律地颤抖着,腰上彻底悬空,生生把曹鹤阳的阴茎挤了出去。

好像过了很久,她才总算从好像要把脑子烧坏了似的快感中挣脱出来。她迷茫地看着曹鹤阳,身上没了力气,腿从他腰间滑落,不知羞耻地大大张开着,可是她连把腿并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曹鹤阳笑眯眯地撑在她身上,问道:“舒服吗?”

烧饼慢慢地点了点头,看着曹鹤阳,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也在笑。身体的各个部分总算开始恢复知觉,她舔了舔嘴唇,伸手把曹鹤阳拉到自己身上,挺身往那根仍然硬挺的阴茎上面凑。

“舒服,还要。”

-TBC-

**Note:北京市第三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开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半夜去挂急诊总是可怕的经历。尤其是当挂急诊的原因是床上那点事儿的时候,在紧张之上又加一层尴尬。

烧饼躺在病床上,疼得脸色煞白也不敢吭声,悄悄拿了个医用口罩戴上遮住脸。师娘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总算是没有白费,虽然他们只是小演员,但烧饼深刻知道,干他们这行,脸面比命都要紧。

她右手按着肚子,左手紧紧拉着曹鹤阳。过不多久,从外面进来一个中年女医生,听护士说完病情,看了一眼记录,一边手里就开始写单子,递给曹鹤阳说道:“这是检查项目,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先去缴费,回来拿单子给我。”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责备之意让曹鹤阳瑟缩了一下,惶惶然放开了手,来不及叮嘱烧饼什么,就跑着出去交钱,手心直冒冷汗。等他回来,医生说家属回避,把他赶了出去。他听见帘子里面连说了几遍放松,又听见烧饼假装强硬地问话,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医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让她不要说话。过了一会儿,曹鹤阳听见医生说道:“怀孕了啊,八周以上。阴道没有外伤。行了起来吧,旁边有纸,自己擦。家属进来!”

曹鹤阳打了个激灵,低着头走进去。医生递给他写好的病历本,推了推眼镜,说道:“孕期不能剧烈房事,尤其是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更应该注意。”又转头对烧饼说道:“出血不严重,今晚你在医院观察也行,回家观察也行,如果再有出血,回来复检。如果没事儿了,记得带着身份证或者户口本,来医院建个档,要是不想要,早点去计划生育门诊挂号,做终止妊娠手术。听清楚了吗?”

烧饼慢慢点了点头。医生急着去处理其他急诊病人,迈步出了门,曹鹤阳这才扑到烧饼身边,紧紧拉着她的手,说道:“对,对不起……”

“两个月。”烧饼没听曹鹤阳在磕磕巴巴地说什么,只看着病历本,想了想,小声说道:“是第一次就……有了?”

曹鹤阳有点脸红,含糊地应了一声。烧饼挣扎着坐起来,让曹鹤阳扶她去厕所。

回了家之后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只听见窗外歇斯底里的蝉鸣。曹鹤阳擦了擦汗,刚摸出烟来,又连忙揣回去,总算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个……孩子,你想留着吗?”

“你呢?”烧饼低着头,撕着手上的倒刺,“你想留着,还是打……”

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她怎么也说不出,忍了一路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曹鹤阳连忙抱住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说道:“孩子在你肚子里,我说想要还是不想要,都没有用啊。这要看你想不想……”

“我让你说。”烧饼推开他一些,直直地盯着他,哑着嗓子强硬地说道,“你是想把这孩子留下,还是做了?”

曹鹤阳咬着嘴唇,眼神游移不定,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太突然了……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烧饼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只觉得失望至极,还有卷土而来的自我厌恶。她用力推开曹鹤阳伸过来的手臂,强忍着哭腔说道:“不用了,我明天去做手术。”

“用不着了,你就是不想要,我懂。”烧饼扶着沙发靠背,猛地站起来,耳边嗡的一声,眼前突然一黑,小腹又一阵剧痛。她踉跄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往前栽,瞬间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烧饼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应该是没有昏过去多久。曹鹤阳正拿纸巾擦她额头,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叫她:“大饼?宝贝?媳妇儿?醒醒,你别吓我……”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摸手机要打120。烧饼连忙扯住曹鹤阳的袖子,睁眼看着他,只是还没力气说话。曹鹤阳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转身半跪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忙忙地说道:“刚才怎么了,你脸色都发青了。还难不难受?肚子还疼不疼?我被你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烧饼偏过头去,背对着曹鹤阳,总算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曹鹤阳安慰了几句,也知道毫无用处,叹了口气,走到厨房冲了一杯红糖水端过来。没想到烧饼只是闻了一下,就紧紧皱着眉头,翻身一手撑着地,一手按着肚子,开始干呕。曹鹤阳连忙放下杯子,拿了个垃圾桶过来,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嘟囔道:"这反应还真是来得快,刚知道怀孕马上就能吐。"

烧饼气得滚到地上,随手摸到桌上的纸巾盒,胡乱朝曹鹤阳身上砸,一边吐一边骂:"我操你妈曹阳,你他妈,不负责任,混蛋,臭傻逼……呕……"

"行,还能骂人,看来是没事儿了。"曹鹤阳咬牙忍着,由着她死命打了几下,才从她手里抢下纸巾盒,给她递纸擦嘴。等烧饼总算不吐了,曹鹤阳扶着她躺在铺着新床单的床上,帮她重新换过衣服,顺便把沾了血的内裤和裙子放两个盆里泡上,这才躺在烧饼身边,隔着被子抱她。

"这大热天的,你要热死我啊。"烧饼嘟囔着踢被子,被曹鹤阳强硬地按住一个角,盖着她的肚子,"别闹。你不怕凉,肚子里那个怕。"

烧饼不满地撅着嘴,脸色却比刚才和缓多了。曹鹤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小腹,突然撑起身子,几乎是敬畏地说道:"这儿,有个小孩儿。"

"是'差点让你捅掉了的'、'你的'小孩儿。"烧饼用力戳了他一下,又有点脸红,在被子里面摸了摸肚子,仰头看着曹鹤阳,说道:"那,怎么办啊?"

商量最后的结果是,无论建档还是预约手术,第一步就是把身份证拿到手。

烧饼刚满十八岁。她的身份证前两周才办好,现在还被扣在社里办一些手续。烧饼悄悄找到栾云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在谁手里。栾云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拐弯抹角地问她要拿身份证干什么,烧饼只是死活不说。栾云平表示那我帮不上你,气得烧饼差点要抄家伙和他再打一架。

显然差点打一架的结果就是,不到晚上师娘就听说了这件事,先是把她叫去例行训话,但没说两句,就立刻问道:"你要身份证干什么?"

"……瞧病。"烧饼低着头,不敢直视王惠的眼睛,不安地在地上蹭着脚。

她从小在后台长大,其实早练就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只是每次面对师娘的时候,她就突然变得无比心虚,撒谎每次都会被揭穿。然而王惠这次却没说什么,立刻扶着烧饼在沙发上坐下,说道:"怎么了?你是哪不舒服?很严重吗?"

烧饼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王惠看她为难的样子,立刻又说道:"好孩子,如果是钱的问题,别担心,妈尽可能帮你,嗯?别有顾虑。"

"妈……"烧饼心里像被揉了一下似的,只抬头看了一眼师娘,就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事先编好的所有理由她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捂着脸,用极微小的声音说道:"……我怀孕了。"

出乎烧饼所料,师娘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像小时候她犯了错怕被师父打一样,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着她。烧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么多眼泪,靠着师娘又哭了一场,才犹豫地问道:"妈,您说,我这……怎么办啊?"

"这是大事,我不能替你拿主意。"王惠拿手帕给她擦脸,自己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道,"你才多大点岁数,这真是造孽,造孽啊……"

当天晚上烧饼没有回家,就睡在了师娘的房间。她刚躺下,就看见郭麒麟给她发的短信:

怎么了?

紧跟着又是一条:躲郭老师啊?没事他不在。

念疃。烧饼恶狠狠地按着手机键盘,给他回过去。没想到郭麒麟又来一条消息:不对啊,他不在,谁给四哥说活呢?

"我操!"烧饼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小腹又不祥地一阵抽痛,她只好倚在床头,飞快地给敲了一行字发过去:他没来。你看见他?

郭麒麟秒回:他早就上楼了,我以为你俩一起来的???[疑惑]

烧饼把还在不停震动的手机揣兜里,捂着肚子,趿拉着拖鞋就往楼上走。她刚上了一层楼,就见王惠站在楼梯口,伸手一拦她,柔声道:"怎么上来了?不舒服吗?"

"不是,四……"烧饼刚说到这里,王惠立刻冷下脸,斜了她一眼。

烧饼打了个冷颤。师娘的厉害她是知道的,虽然平时温柔,但一旦她发火,那是谁也劝不住的。她想撒个娇蒙混过关,但这项技能她平常没学会,这时候就更用不出来,只好灰溜溜地下楼,滑开手机,见郭麒麟已经连着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

干爹问我家里出啥事了

姐,四哥咋了?杀人放火了?!

就在烧饼犹豫着该怎么回复郭麒麟的时候,来自某混蛋师哥的短信突然跳了出来,不知是好心提醒,还是纯看热闹:

小饼子,我听说,有人要被摘字儿了[好奇]

这是烧饼平生头一次彻夜失眠。

她躺在师娘身边,勉强保持着呼吸平和,直到天光大亮。身边的人模糊地哼了一声,悠悠醒转,烧饼连忙闭上眼睛,背过身子装睡。只听身后师娘叹了口气,轻轻捏着她的肩膀,说道:“闺女儿啊,一宿没睡吧?”

烧饼不好意思地转回身,顺势一头扎到师娘怀里,哼唧着埋在她的胸前嘟嘟囔囔:“妈,我、我就是担心他……他身体不好。”

“他胡闹的时候,倒不管你身体受不受得了,你还惦记他,”师娘恨铁不成钢地点她脑门,另一只手却抱她抱得更紧,细细地问道:“这事儿你跟家里人说了吗?他们什么意见?”

“还没来得及。”烧饼不敢抬头,红着脸说道,“本来也没打算让您知道,想着去做……做个手术就没事了。”

越说声音越小,烧饼只觉心里发慌,右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原因。

有些心思烧饼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她和小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太幸福了,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不,哪怕是她最好的梦里,她都不可能有这样完美的男朋友。

好梦易醒。她一向明白这个道理,也从未奢望过这段感情能持续多久。有些时候,在曹鹤阳的早安吻落下之前,她甚至不敢睁眼。她怕的是某一天美梦破碎,她又将是孤身一人。

现在不一样了。烧饼伸开手指按在小腹上,想到。虽然她摸到的还只是不明显的腹肌和一层软肉,但她知道,里面有个小孩儿。融合了他们的血脉,凝聚了他们的热情的小孩儿。虽然在意料之外,但绝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如果曹鹤阳要离开,她不会强留他,也不觉得自己留得住他。如果有了这个孩子,到了不得不分手的那天,她至少还能拥有他的一部分。

……而且,就算只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他也不会离开得太快。

想到这里烧饼打了个冷颤,在心中痛骂自己无耻自私至极,只是这个念头一旦有了,再想抹去就不可能了。她听着师娘轻声细语的安慰,却没怎么过脑子,只拿捧哏的八字真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直到耳边许久没了话音,她才慢慢抬起头,犹犹豫豫地问道:“妈,要是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呢?”

曹鹤阳紧紧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挪下楼梯。每次膝盖打弯的时候,他就紧紧皱眉,不时抽一口凉气。烧饼下意识地欠身就要站起来,想冲过去扶他,但看着师娘的眼神,又乖乖地缩回椅子上,和同样不安的郭麒麟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又扭头看着曹鹤阳慢慢走过来,沉默地站在餐厅门口。

曹鹤阳平常不拘小节,站着的时候也喜欢歪着,现在明明腿疼得厉害,却像站军姿一样,表情严肃,双手背后,站得笔直。烧饼给他递眼神,他也没有一点回应,就好像看不见她似的。

烧饼不好意思地笑,拉着师娘的胳膊摇晃,惹得师娘也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念叨“小饼子你可别练了,姑娘家家的恁大劲儿”。烧饼一边笑,一边用余光追着曹鹤阳的身影。曹鹤阳却还是不看她,慢慢地挪到桌边,一屁股坐在了大林边上,低头不语。

刚刚缓和了一些的气氛又一次降到冰点。师娘抽回了手,清了清嗓子,欠身盛了碗粥,一边轻快地说道:“小四你吃啊,多吃点。”

曹鹤阳总算抬起了头。烧饼连忙追着看过去,却对上冰锥般锐利的目光,刺得人心头发寒。但只是一瞬,快得让烧饼以为只是自己眼花,曹鹤阳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懒散,笑着说道“谢谢师娘”,一边规矩地起身双手接过粥碗,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不知是因为怀孕,还是因为饭桌上诡异的气氛,烧饼只觉得胃里突然一阵翻腾,连忙弯腰按着肚子,强忍着反上来的酸水,希望别吐到地上。师娘轻抚着她的背,看一眼又站起来的曹鹤阳,好像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微微摇头,说道:"一会儿吃完饭,你送小饼回家,好好照顾她。"

曹鹤阳僵硬地点了下头,在师娘的注视下坐回座位,也顾不上烫,扒拉几下就吃完了粥,端了两个人的碗碟放到厨房,又一瘸一拐地走回到餐厅,默不作声地搀起烧饼,左手环住她的腰,右手与她十指相扣,用力到烧饼都觉得手有点疼,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顺从地靠在曹鹤阳的身上。

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包裹着她。烧饼慢慢地呼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焦虑到全身都绷紧了。趁师娘没注意,曹鹤阳在她的头顶飞快地亲了一下,拉着她跟师娘道别。烧饼感觉到曹鹤阳的腿还是有点抖,转身走出去的时候便稍稍压低了身子,好分担一些他的重量。

在车上两个人也没多话,进了家门,才算长出一口气。曹鹤阳歪斜着往沙发上一靠,烧饼习惯性地躺在他腿上,听到上面轻微的吸气声,连忙坐起来,给他捏着膝盖和大腿,带着心疼埋怨道:“你不会是跪了一宿吧?知道肯定要罚你跪,但是师妈昨儿半夜就回来睡了,你怎么还傻跪着?你是不彪啊?”

曹鹤阳扯着嘴角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腕亲了一下,有点强硬地把她按在自己怀里。烧饼皱了皱眉头,轻轻拍着他的背,问道:“怎么了?还生气呢?昨晚上你们说啥了?”

曹鹤阳还是不说话。他回忆起昨晚,那种身不由己、被人支配和安排的感觉又一次让他感到愤怒。他不太记得师父师娘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在气头上回了一句:“这是我和小饼的私事,我们自己会安排。”

曹鹤阳攥着衣角,咬紧牙关,只怕自己再说出点什么不中听的话。之后不论师娘再问什么,他也只有这一句话:“这是我的私事。”

“想什么呐?问你话呢?大林说还挺严重的,要不要我去和师父求情啊?”烧饼捏了捏曹鹤阳比之前饱满了不少的脸颊,又挠挠他的下巴,哄猫似的。

曹鹤阳叹了口气,拉开她的手,说道:“没什么。就是,摘字查看三个月,扣我一年的工资,还要负责你所有的医药费。”

“就这啊,吓我一跳。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儿。”烧饼咧嘴一笑,见曹鹤阳还是不开心的样子,便凑过去低声说道:“师娘都跟我说啦,不是真扣你的,你之后一年的工资打到我卡里。大不了,我之后拿到钱,再打给你嘛。”

曹鹤阳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她不会真扣我钱,合同都签了。就算是现在这样,我要想告她,八成也能赢。”

“告她?”烧饼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震惊地看着曹鹤阳,推了他一把,见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不由得也生气起来,又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师妈就是想对我好点儿,你居然想告她?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别嚷嚷,别嚷嚷,好不好?”曹鹤阳眉头紧皱,死死按着太阳穴。心情糟糕、又困又累,让他的“优秀情人语言过滤系统”彻底失灵:“我之前说过你多少次了,有话说话,安静点儿,你自己嗓子什么样儿心里没数吗?还有动不动就打人动手,舞舞扎扎的,好看是怎么着?”

烧饼的脸色由涨红渐渐变得惨白,下意识举到半空的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曹鹤阳半眯着眼睛,从眼镜上方扫了她一眼,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又重新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说道:“对不起,我话说重了。你打吧。”

烧饼咬着嘴唇,刚才所有的气愤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曹鹤阳的姿态明明白白地写着“失望”两个字,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简直能听见有个自卑小人在她脑子里幸灾乐祸地大喊:“早告诉你了,他看不上你的!他马上就要把你甩了!”

本来一晚上没睡,烧饼就有点心慌,现在更是觉得拧着劲儿的疼,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她勉强呼吸了几次,觉着喉咙口又泛酸,连忙拉过一边的垃圾桶来,这次总算把胃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净,恨不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脸上一片潮湿,也不知道是吐的太厉害而生理性涌出的眼泪,还是又没出息地哭出来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一次曹鹤阳并没有过来安抚她,动都没动,甚至连句便宜话都没说,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看着她艰难地抬起头,在桌子上摸了几下才摸到纸巾擦脸。曹鹤阳的神情复杂,好像想要伸手帮她,又像在克制自己似的。

烧饼彻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坐在地上,强迫自己呼吸,压抑着恳求他不要离开自己的冲动——她毕竟还是残存着那么一点自尊心的。等她喘匀了气,就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卫生间去洗漱,命令自己不要回头看曹鹤阳。

晚上还有演出。要好好准备。她这样告诉自己,强行转移注意力,坐在书桌前拿出文本随意翻了几下,看着另一边乱糟糟堆着的一摞书,还是没忍住,走过去开始给他收拾,一边整理,一边看着书页边上曹鹤阳做的笔记。

看书不是她的强项,哪怕主题就是喜剧理论,里面也夹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术语。但曹鹤阳的笔记她是看得懂的,某些段落还被他毫不犹豫地打了个大叉子,旁边几笔勾出个翻白眼的小人,惟妙惟肖。

烧饼不禁笑出了声,继续往下翻页,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抱住。曹鹤阳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温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拖着长音,撒娇似的开口:"对不起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不该拿你撒筏子。"

"少来这套,你躲我远点儿。"烧饼挣扎了一下,见曹鹤阳不放手,干脆坐在椅子上,让他没法再抱下去。谁知道曹鹤阳顺势一转身,直接坐在了她腿上,往她肩膀上一枕,压得她起都起不来。

"嘿你这人,"烧饼推他一下,见曹鹤阳危险地晃了晃,又怕他真摔下去,连忙用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腰,骂道:"哪有老爷们儿往姑娘腿上坐的?你还要不要点脸了?"

"坐自己媳妇儿大腿,不丢人。"曹鹤阳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才站起来,讨好似的给她捏肩膀。烧饼也不推拒,享受了一会儿曹鹤阳的按摩服务,才拍拍他的手,故意板着脸说道:“行了,不用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能把你惹急眼了?”

曹鹤阳停了手,倚着桌子边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对。说白了,师父师娘不过是公司高管,我们都是员工。咱演过《捉放曹》,也知道‘上跪天子,下跪父母’,对员工罚跪是不是有点过了?再者说,咱俩恋爱不犯法,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影响业务,公司规章里也没说不许‘办公室恋爱’,他们凭什么可以随便摘字扣钱?即便咱真的违规了,也应该正式下发通知,处罚咱们两个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罚一个,奖励一个……这是什么道理?”

他推了下眼镜,看着一脸茫然的烧饼,继续说道:“我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而生气,我还担心,这样一言堂的管理方式,以后会不会不利于咱们的事业发展。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

烧饼摇头。

“孟德斯鸠?……算了这不重要。”曹鹤阳叹了口气,敲了敲桌面,说道,“处罚我都接受了。只不过他们这样做,让我觉得不大舒服。”

烧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曹鹤阳,慢慢说道:“但是……咱们这行毕竟和其他不一样啊。你说是制度落后也好,封建糟粕也罢,但是咱这行到现在为止,还是师父带徒弟学习长见识扬蔓的模式,你没法否认这个。那他们作为家长,这么做,我觉得也算不过分。至于你担心的那叫什么,权力滥用,我觉得你想多了。天底下没有比师娘更心善的人了,她只会对人好,不会害人的。”

“咱俩说的压根就不是一回事。”曹鹤阳无奈地笑笑,见烧饼要反驳,连忙继续道,“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事论事,这要是我妈有个闺女未婚先孕了,她这么对待那男的,就算手下留情了。”

“你也知道你干的不是人事。”烧饼伸手要打,又想起曹鹤阳方才说的话,便把手缩了回来。曹鹤阳微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不错,继续保持。”

“那你也少招我,”烧饼不轻不重地拍他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过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说让我决定的啊。不许反悔。”

曹鹤阳点点头,握着她的手,说道:“好。”

“我早上刚跟我爸妈说过了。他们明天到北京,你做好挨打和被灌酒的准备。”

“啊?那你可得救我。”曹鹤阳拉着她的手摇了两下,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愁眉苦脸地说道。

烧饼总算笑了起来,甩开他的手,说道:“我可不管你。哎,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见你爸妈啊?”

曹鹤阳又一次沉默了。

见家长,尤其是这种"先斩后奏"式的见家长,不亚于过地狱模式的boss关。烧饼紧张得吃不下睡不着,曹鹤阳倒是不慌。

从小到大,曹鹤阳都是个讨长辈欢心的孩子。他四岁的时候就会为了逃避午睡而跑到办公室给幼儿园老师们唱歌,一群女老师围着他,就像围着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猫崽。这猫崽子只要眨眨眼,对着谁笑一笑,就能一秒钟俘获任何年龄段女人的心。

聪明可爱阳光,却又足够稳重,为人处事礼貌周全。曹鹤阳就是完美的“别人家孩子”。因此即便面对盛怒之下的未来岳父岳母,曹鹤阳也很快化解了矛盾,并且在酒桌上用两斤白酒的量、以及足够接地气的划拳和酒令,讨得了岳父大人的欢心。

经过了两个星期的考察,朱家爸妈被哄得开开心心,表示对未来女婿十分满意。考虑到家里还有个半大小子需要盯着念书,他们就先回了家。曹鹤阳表示了诚恳的挽留,然后和烧饼一起依依不舍地把二老送上火车。直等到火车离站,曹鹤阳才终于收起了客套微笑的表情,伸个懒腰,往烧饼肩膀上一趴,嘟囔道:“总算完事了。再装下去非他妈累死我不可。”

"你就是个大骗子。"烧饼一抖肩膀把他甩下去,半真半假地埋怨道,"平常都懒成精了,这才做了两周家务就喊累,我就应该把你平常啥样都告诉我妈,看她怎么骂你。"

曹鹤阳笑嘻嘻地又凑过去,搂着她的腰往外走:"要不说我媳妇儿能干呢,我媳妇儿最棒了。"

"少来这套。以后我也不伺候你了,咱俩家务均分。"

"没问题。"曹鹤阳答应的爽快,"等你月份大了,咱就请阿姨来做……"

"你倒是大方,什么家庭啊请阿姨,咱又不是师父和于大爷。"烧饼笑道,瞟一眼曹鹤阳,突然站住了脚步,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了一倍,再努努力就能看见整个瞳孔了:“你那个表情……操,我就知道,是不是你从小到大家里一直有保姆伺候你?”

曹鹤阳犹豫了半秒钟,无奈地点了下头。烧饼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不清不楚地骂了句什么,才转过头来说道:“怨不得你啥都干不好,差点在我妈面前露馅。”

“是是是,我就是一废物点心,多谢您指点教诲,小的受用不尽。”曹鹤阳摸了摸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叹了口气,说道:“大饼,你不能老拿我当阶级敌人。咱俩现在是一体的,是一家人……”

“一家人,拉倒吧。”烧饼“嘁”了一声,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挣开他的手,说道,“你要真拿我当一家人,你还会怕你妈瞧不上我吗?丑媳妇早晚见公婆,你不会连这个理儿都不懂吧?”

“我不是怕我妈瞧不上你……虽然,从她的角度来说,她肯定觉得你不够好,不过我完全不这么想。”曹鹤阳踌躇片刻,继续道,“我妈她……真的很可怕。你们越晚见面越好,最好等孩子生了,我再带你回家,好吗。”

烧饼刚想反驳,忽然留意到曹鹤阳复杂的眼神,一句话硬生生哽在嗓子眼,憋得她难受。她扯了扯嘴角,勉强说了句“好”,便把曹鹤阳甩在身后,自己一径往前走。走了几步,她意识到曹鹤阳并没有跟上来,心里不由泛起近乎幼稚的委屈,走得更快。

她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身边行色匆忙的旅客裹挟着她,像是一种掩护,仿佛她也和旁人一样漠然而平静。直到她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熟悉的气息,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只是想抽根烟,”曹鹤阳喘息着贴在她耳边说道,“一低头的功夫你就没影了。生气也不带这么闹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总是我的错,”烧饼僵着身子由他抱去,直到曹鹤阳放松了一些,才立刻挣开他,哑声说道,“不是第一次了,曹阳。你一不高兴,就不理人,不说话,我走了你再来追,只要你一哄,我就非得跟你回去?你拿我当什么,随时可以踢出门的小狗吗?”

“不是,当然不,我……大饼你听我说。”曹鹤阳不再试图拉她,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我情绪不好的时候,就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什么都不做,也不想说话,这样我会很快好起来。”

他紧赶两步,站在烧饼面前,伸开手臂挡住她的去路,老鹰抓小鸡似的。烧饼站住了脚,抿起嘴努力不被他故意装傻的表演逗笑,抱起手臂,侧过身去不看他,曹鹤阳就又站到她面前,她再躲,曹鹤阳还是跟过去,说道:“我能这么玩一天。”

烧饼转身就走。曹鹤阳立刻拉住她,说道:“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

“你现在也没好到哪去。”烧饼没再甩开他的手,说道:“是你说的,不让我委屈自己,不高兴就说出来。我做到了,你呢?”

她总算抬起头,看着曹鹤阳,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说道:“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我不想你只对我报喜不报忧,不想你所有的不高兴都没有我的参与,不想随时要担心被你‘踢出家门’,这个要求不高吧?”

曹鹤阳的眼神甚至比刚才还要复杂。烧饼立刻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说道:“你又来了。从现在开始,不许把事儿憋在心里,说,说破无毒。”

曹鹤阳笑着摇头,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说道:“我在想,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都很有道理,虽然我不想承认;还有,我何德何能讨到你这么个好媳妇儿?”

“明白了,你就是被我揭穿了本来面目,心里不爽。”烧饼说道,“好吧,算你过关。以后不用总挂上前后的废话。”

“我是真心的,不管你信不信。”曹鹤阳笑着亲她一下,说道,“既然你有要求,我也有个小要求,你看……”

“放。”

曹鹤阳用指节敲敲她的脑袋,又放下手,把她抱得更紧:“以后,如果我不小心又犯了这个错,你能不能,别走得太快?”

刚到后台,烧饼就嗅到了紧张的气氛。

她扭头看一眼曹鹤阳,曹鹤阳也皱起了眉头,扶着她悄悄走进去,坐在角落里的软凳上,和她一起从化妆镜里看着那边对峙的两人。高个子的师兄阴沉着脸,指着栾云平低吼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我今儿就演了,怎么样?!”

“对不住,节目单没排您的。水牌子早都写好贴出去了,咱不能骗观众不是。”栾云平不以为意地笑笑,扭头刚要走,却被人一把扯了回来。栾云平下意识地反身拧他胳膊,师哥骂着松了手,却用另一只手抓住栾云平的衣领,挥拳要打。烧饼总算沉不住气了,猛地拍了下桌子,喊道:“你们干什么!”

两个人瞬间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都不善,完全没有平日对她特殊关照的样子。师兄皱着眉头回了一句“没你事儿,滚蛋”,但最终还是没真打下去,只在栾云平胸口猛地推搡了一把,随即扬长而去。

烧饼连忙紧赶了两步过去扶栾云平,曹鹤阳则是悄悄跟在了另一位师兄身后出了门,一边打量着其他几个不远不近追过来的师弟。瘦高个子的师兄斜了曹鹤阳一眼,不悦道:“你有事吗?”

“跟您说两句话。”曹鹤阳推了推眼镜,挡着别人的视线,师兄就觉得口袋里多了些东西。他看着曹鹤阳,曹鹤阳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饼身子弱,一出门就闹病,以后不太方便陪您去外边走穴了。您跟她提的事,我们也没法答应。小小礼物,是我们两个的一点心意,也谢谢您一直照顾小饼。”

曹鹤阳说话快,不等对方提出疑问或是拒绝,就已经说完了,连个气口都不给人留,然后就是浅笑着乖乖站在一边,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师兄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好像想说什么,又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好,好得很。一个两个的,真拿自己当个玩意儿啊。”

他往曹鹤阳脚边啐了口痰,随即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了。曹鹤阳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尽。他握紧拳头,闭上眼睛,冷静了几秒钟,这才松开手,快步走了回去。

栾云平给烧饼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来。烧饼就一路跟着,直到看着他进了后台唯一一个女厕所,烧饼这才站住了脚步,惊道:“……栾博你他妈疯了?”

栾云平回头看了她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进去,顺手插上了门。烧饼本能地一手护胸,一边往墙角缩,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小栾,你你想干啥啊,咱都是、都是好兄弟,不带玩这个的……”

“你想哪去了!”栾云平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赶跑什么可怕的念头似的,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没瞎到小四那种程度。”

他抬手制止烧饼说话,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停,先听我说。第一,今天的事你不许跟师父师娘讲,不然万一让人知道是你说的,给你自己找事;第二……”

栾云平抬头看着烧饼,放轻了声音,说道:“听师娘说,你想把孩子生下来?”

烧饼“腾”地涨红了脸。她还没告诉任何人她怀孕的事情,更别提后续的决定,然而栾云平已经一清二楚了,这让她多少有点不自在。她的手指绕着帽衫上的挂绳,简单地“嗯”了一声。

“你脑子进水了吧!”栾云平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却也没舍得使劲,连珠炮似的说道,“要我说,人曹阳就是跟你玩玩,搭档不睡白不睡,咱这行的烂事儿你听的少了?你还真要给他养活孩子?且不说你们现在没个名分,你想没想过,你俩要是哪天闹分手,还怎么遛活?那要不要裂穴?要是裂了,你带个孩子再找新搭档,工作生活不就都耽误了?你傻不傻?”

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态度。栾云平每说一句,烧饼的头就更低,最后直接蹲在了地上,抱着膝盖不看栾云平。栾云平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蹲下,本来想像小时候那样搂她肩膀,最后只是僵硬地拍拍她的背,说道:“要不,你再回去想想?看你现在还没显怀呢,改主意的话,也来得及。”

“不用了。”

烧饼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她忽然扭头,对栾云平笑了笑。

栾云平倒是吓了一跳——他们之间还没有过几次和平共处的时候。而且,他也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好像曾经的混沌天真已经被打破了,一部分沉在深处,还有一部分清清亮亮地飘上来,像一点微弱的火苗,虽然时明时暗,但仍旧坚持着,闪耀着。

烧饼撑着栾云平的肩膀站起来,看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动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但还是在栾云平站起来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然后拍了拍手,说道:“这些我都想过了。但是栾哥,我……我信他。我爱他。”

你要是真信他,你就不会这节骨眼上吃栗子了。栾云平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努力忍住了没说出来,只是又叹了口气,揉着肩膀,过了半晌,才说道:“好吧,那你注意点身体。什么时候觉得上不了台了,提前跟我说,我给你准假。”

“怎么的,你现在还真成‘栾大总管’了?”烧饼丝毫不怕栾云平的冷脸,还揪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敏捷地闪身开锁出门,跑回了后台。

——至于栾云平最后是怎么偷偷摸摸钻出来的,又为什么臭着脸半天不跟她说话,她可就不管了。她只负责笑。

八月之后,他们的日程排得更满了。小岳和女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便和曹鹤阳说要搬出去住,于是烧饼正式搬进曹鹤阳的家里,开始了同居生活。

起初自然是好的。两个人台上台下腻在一起,曹鹤阳对她也更加体贴。但是没过多久,分歧便慢慢显现出来。比如曹鹤阳兴冲冲地搜索了一堆资料,开始准备胎教,同时委婉地建议烧饼少听相声录音。

“可以看文本嘛。”他揽着烧饼靠在床头,把随身听的音量调大一些,放在烧饼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烧饼听着慢悠悠的钢琴曲,半真半假地瞪了曹鹤阳一眼:“感情,你这一放假就知道打游戏,也不写活。我不听人家的,光看文本能写个屁。你指望咱俩还能靠去年那五十个活诈骗啊?”

说罢把随身听丢回给他,转到一边,拿起曹鹤阳给她买的最新款iPodnano,戴上耳机把声音调大,里面放的摇滚瞬间盖过了曹鹤阳说的话和什么狗屁轻音乐。曹鹤阳只好闭了嘴,从床头柜上拎过笔电打开,烧饼立刻把被子蒙过头顶,盖住电脑屏幕的光亮。她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又在被子里踢了曹鹤阳一下,说道:“早点睡,别玩了。”

曹鹤阳的回应是抱着电脑跑到隔壁卧室继续战斗。直到烧饼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也没等到曹鹤阳回来睡觉。

第二天早上烧饼醒的很早。她习惯性地转身往旁边一抱,却扑了个空。枕头上只躺着一只章鱼哥玩偶,身上贴着纸条,写着:早安mylove。

鼾声从旁边房间规律地传来。烧饼狠狠捏了一下章鱼哥的大鼻子,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她抱着玩偶躺了一会儿,起床换上晨跑的一套衣服,刚要出门,还是忍不住,走回去把对面卧室的门打开一条缝,悄悄看了一眼。

曹鹤阳坦着肚皮,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

这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睡,真要养猪啊。烧饼腹诽了一句,但看着曹鹤阳又细又直的腿,再看看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戴上耳机出了门。

直到她跑完步回来,曹鹤阳还是没醒。烧饼已经习惯了他晚睡晚起的作息,吃完早餐冲了个澡,慢悠悠地收拾屋子。刚收拾到一半,忽然听见敲门的声音。

声音不重,三声一停,敲了两次。

休息日这么早串门子?还这么有礼貌?不是后台那群货的德行啊。烧饼心里犯嘀咕,想着是不是收水电费的,一边打开了里面的门,从防盗门的猫眼往外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见过曹鹤阳的全家福,所以一眼认出了外面那个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是谁。她现在后悔开门了——到了这个时候,再想假装家里没人,或者把曹鹤阳弄起来,都已经来不及了。

敲门的声音比先前又大了些。烧饼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打开了门,努力让自己笑的不要太难看:“阿姨好……”

外面的女人愣了一下,后退一步看了眼门牌号,疑惑道:“请问,曹阳是住这里吗?”

“是,是……”烧饼脸上发烫,莫名觉得心虚,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低头侧身把人让进去。

女人迈步进门,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她。

客人打量主人,本该是很冒犯的动作,但她的样子却仍然不显得唐突。或许是因为她的端庄肃静,让她做什么都显得好像很有道理。烧饼连忙弯腰拿来拖鞋放在她的脚边,心跳得飞快,紧张得两只手在背后拧麻花,希望曹鹤阳能赶快起床。可惜某人与周公谈兴正酣,她只好继续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说自己名字的时候都能打磕绊。

“你是……哦,你是阳阳的搭档吧?”曹妈妈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终于恍然大悟道,“你跟阳阳合租吗?这孩子从小让我们娇惯坏了,给你添麻烦了。”

烧饼感觉脸都僵了,勉强笑道:“是,我是他搭档,也是他女朋友……他没跟您提过吗?”

她紧紧抓着柜子边,等着被这位曹鹤阳口中的“大魔头”嘲讽羞辱,脑子里自动跳出“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的烂俗桥段。然而曹妈妈却只是惊讶了一瞬,立刻微笑起来,好像突然从一个贵妇人变成了邻家大姐,亲热地拉着她坐在沙发上,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乡音:“哎呀,你咋不早说呢。来快坐下,跟阿姨说说,你是哪的人啊?多大了?”

“……啊?”想象中的恶婆婆突然变得如此和蔼可亲,烧饼一时有点蒙圈。

曹鹤阳听着笑声,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差点当场跪在地上,给二位女士拜个早年。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眼前依旧是同样的场景。他看着沙发上靠在一起看电视的两个人,犹豫地喊了一声:“……妈?”

回应他的是一个丢过来的海绵宝宝抱枕。曹鹤阳抬手挡住,就见他妈抄起桌边立着的扫帚,站起来指着他骂道:“臭小子,媳妇怀孕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家里说,长能耐了是不是?!”

烧饼抱着派大星抱枕缩在沙发上乐,看向曹鹤阳的眼神却不善,用口型说了一句:“回头再和你算账。”

曹鹤阳皱了皱眉头,躲过妈妈“爱的教育”,疯狂给烧饼使眼色让她过来。烧饼却不理他,而是给婆婆续上一杯热茶递过去,笑着说,妈,打两下就得了,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这就改口了?曹鹤阳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看着那二位挽着手坐在一起,倒像亲母女似的。不知道他妈这次玩的又是哪一招。他认命地接过扫帚,慢腾腾地扫地,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整整一天,他都没能和烧饼说上一句话。等到了晚上,有人把行李送到了家门口,曹鹤阳又眼睁睁地看着烧饼和他妈妈一起睡在主卧,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他连着给烧饼发了几条信息,都得不到回应,连游戏都没心情打了。

曹鹤阳感觉太阳穴上突突直跳,动用了所有自制力才没对她发火。

接下来的三天都是如此。除了工作,烧饼几乎不和曹鹤阳说话,每天一门心思陪着婆婆,要么两人一起出门,要么研究新菜谱,变着花样给人家做南北大菜各式点心,就差把菜单子一道道搬上自家餐桌了。曹鹤阳想找母亲问话,当然更是不可能。

这里面要是没有阴谋,他把姓倒过来写。曹鹤阳把手机往地上一摔,能挡子弹的诺基亚十分不给面子,连电池都没给他弹出来。

来自大饼

曹鹤阳心里一紧。果然出事了。

“他还没来吗?”

烧饼躺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看着推门进来的人。曹妈妈摇了摇头,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角,温柔地说道:“他说去给你请个假,让你先把药吃了,过会儿他就来陪你。”

烧饼点了点头,老毛病又犯了,一阵一阵地反胃恶心。她又拿起手边的化验单看了一回,上面写的什么指标她全不明白,但是数字旁边标着几颗星,下面的医嘱写得明确:提示孕后期子痫可能(高危),建议尽早进行终止妊娠手术。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未来婆婆看起来比她还着急,零零碎碎问了许多问题,但归根结底就是孩子能不能保住,保了孩子会不会对母亲有害。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说得倒是在理:岁数这么小,干吗非急着生孩子?过两年再要,一样的。

同样的话师娘也说过,那时烧饼没有面对这样的问题,所以态度很坚决,此刻她终于动摇了。她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女人,对方也是一脸失落,但还是安慰她道:“没关系的。你才十八,妈也不急着抱孙子,你的身体最重要,流就流了吧。等回头结婚拿了证再生,不是更好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不同意吗?

“他……他怎么说?”烧饼急着问道。

“他能说什么,都听医生的呗,只要你好怎么都行。”曹妈妈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去检查,他说忙完了就来。”

不对,哪里不对。

烧饼心里有些疑影,但还是顺从地做完了检查。等过了半个多小时,结果全出来了,护士把第一阶段的药拿来,曹鹤阳还没到,她就觉得越来越奇怪了。

她缩在被子里,悄悄打量坐在床尾的未来婆婆,这才注意到,她此刻的表情并不是担忧,而是多少有些急躁和阴郁。烧饼忽然想起曹鹤阳之前跟她说过的话。如果,哪怕那些事情有十分之一是真的,那现在曹鹤阳不来见她,多半是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烧饼反而镇定不少。她清了清嗓子,在女人的凝视下拿起床头的药,用上了小时候学杂技练的魔术手法,假装把药吞了下去,然后喝了几口水,安静地躺下。曹妈妈的表情柔和了不少,俯身给她盖好被子,把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了一点,轻声安慰道:“两个小时之后就该开始疼了,你先歇一会儿吧。”

烧饼点点头,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十四岁到北京,师父师娘把她带大,她一直愿意相信身边的人,相信大家对她都是善意的,至少是真实的,哪怕是打心眼里反感她,只要毫不掩饰地骂出来,她也不会放在心上。然而她现在感觉到,曹鹤阳在第一天发给她的信息,也许是真的,只是当时她在气头上,没去仔细思考罢了。

“我妈最擅长的就是控制别人。”

“她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要相信。告诉我,让我和她对质。”

然而就在她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她的未来婆婆微笑道:“肯定是阳阳给你发消息了。他总怕我把他以前谈对象干的那些事儿告诉他的新对象,其实有什么的啊。是,他以前可能多谈了几个,现在这不也收心了吗。”

于是烧饼就只顾着听她讲那些曹鹤阳根本没提到过的情史,暗自气愤,再没心思想别的了。

门忽然一响,烧饼警觉地坐起来,发现只是护士查房,又失落地躺了回去。但是突然,她一眼瞄见护士裤子口袋里装着手机,便假装孕吐,捂着嘴从床上下来,一头撞在了护士姐姐的身上,趁乱夹了人家的手机,冲到厕所反锁上门,把水开到最大,然后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走出厕所的时候,她把手机藏在挽起的裤腿里,上床前轻巧地把手机踢到床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无师自通,果然老荣和疃春的本是一家。她闭着眼睛自嘲道,但是心里终于踏实了,竟然真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四,是我,大饼。我在▇▇▇▇▇▇▇▇医院,住院那片儿,0532,你来。”

曹鹤阳正急得团团转,此刻如同得了圣旨一样,就差立正敬礼喊一声“YesMa'am”。但他当时只来得及说一句“好,我马上到”,那边就变成了忙音。

跑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曹鹤阳看见了自己的母亲,靠在外间的沙发上,显得比平日还要疲倦。他刚要再往里走,妈妈摆了摆手,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说道:“她睡了,你别闹她。今儿晚上且得折腾呢。”

“什么,你,等等,”曹鹤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问道,“你把大饼怎么了?给她吃什么了还是……我早就想到了,你、你这次来,就是想让她,把孩子流了,是吧?我告诉你,她要是有事,我就跟你断……”

妈妈摇了摇头,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曹鹤阳坐过来。

离家太久,曹鹤阳的求生欲已经基本遗忘了。他没多想,大剌剌往沙发上一坐,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声音清脆,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惹来几束好奇的目光。曹鹤阳打了个哆嗦,看着妈妈平板无波的表情,哪怕脸上发疼,也立刻坐直了,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吭声。妈妈这才揉着手,冷冷道:“在外面野了几年,你真是把家教忘得一干二净。我就不应该惯着你,让你出来。早点考个公务员多好,肯定没这事儿。”

曹鹤阳攥着拳头,忍住了没还嘴,沉默地听着妈妈训话。等她说完了,曹鹤阳才抬起头,指了指病房里面,语气强硬地问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不是请求许可的态度,完全就是告知。曹鹤阳不理会母亲越发阴郁的目光,起身刚要推门,就听妈妈在他身后笑了一声,说道:“你进去也没用。她已经吃了药了。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曹鹤阳闭上眼睛,声音被愤怒烧的嘶哑:“你骗了她。”

“随你怎么想,但这是她自己选的。”她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骄傲的意味,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这姑娘,轻信,愚蠢,庸俗,长得又不好看。不是我说你,阳阳,你怎么看得上她的?还是她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让你丢了魂儿了?”

曹鹤阳的声音很轻,但女人的声音立刻翻上了一个八度,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闭嘴!”

曹鹤阳猛地转身吼道,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甚至因为充血有些模糊。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定心神,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许你侮辱她。”

曹妈妈气得脸色煞白,声音越发尖利,全没了往日的温柔:“反了教了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打不动你,就治不了你了?怎么的,一个小东西,我还说不得了?”

曹鹤阳重重地叹了口气,完全心灰意冷。他的母亲还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所有人在她的眼里都是东西,有用的或许是工具,但本质并无差别。虽然她善于把这种利用包装成无害的,但只有曹鹤阳知道,一直被操纵,被利用,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他身后的门突然打开。曹鹤阳猛地转头,烧饼站在门口,脸上犹有泪痕,但表情还算平静。她走到曹鹤阳的身边,温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默默地给他支持。曹鹤阳感激地捏了捏她的手,推了一下眼镜,慢慢说道:“不是说不得,是你看到的东西,都是错的。”

“她不是轻信,而是出于她对我的信任,所以她选择相信你;她很聪明,或许她没有学历,但她脑子很快,而且懂人情知世故,比我强得多;她更不是庸俗,她有很多独到的见解和品味,你什么都不了解,又怎么能这样去评价一个你仅仅认识三天的人呢?”

烧饼眼眶发热,但这次她没有哭。她甚至忍住了没有去为自己辩解,也没有看曹鹤阳,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好像忽然有了无限的勇气和信心,和他并肩面对眼前的一切。

然而曹鹤阳的母亲完全无动于衷。她投向烧饼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鄙夷,而看向曹鹤阳的眼神,却是失望。

“你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她抬手按揉着额角,似乎真的已经累了,缓缓道:“从小我就教给你,一个人或几个人的想法,永远是最不重要的。比如说,我让你读大学,是因为觉得大学对你现在这份,所谓的‘工作’,会有帮助?当然不是。但只因为这一个学历,别人对你的评价,就会比之前高得多。我去评价你,需要真的认识你吗?不需要。对她也是如此。更何况,我真的愿意为了你去试着和她相处,你竟然不知感恩,反而这样顶撞我。”

她叹了口气,语气竟然略带哽咽:“我这么多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曹鹤阳的手在渐渐变凉。烧饼心中一紧,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他。曹鹤阳却没有看她,而是仍然看着母亲,眼神中一片空洞。他长久地沉默着,直到烧饼怀疑他要放手的时候,曹鹤阳突然眨眨眼睛,笑了。

“那就白费吧。”他轻快地说道。

曹妈妈震惊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曹鹤阳的笑容中更多了几分释然:“既然我永远让您失望,那您也不必再对我抱什么期望了。我对您,也没有了。您放心,我还会孝敬您,尽到赡养义务,但从今天开始,我的任何事情,都不需要您再操心了。”

他冷不丁地揽住烧饼的肩膀,倒把她吓了一跳。他抱歉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烧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然而曹妈妈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惶然:“不行,她……她吃了药,很快就要开始出血了,很危险的。”

曹鹤阳看着烧饼,但刚刚对上她的眼神,就放松地呼了口气,微笑起来。烧饼拍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药片。

曹鹤阳看着母亲再一次震惊的表情,耸耸肩,骄傲地说道:“我早说了吧,她很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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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烧饼的意料,她没有闹,更没有哭,只是干脆利落地走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曹鹤阳手里所有信用卡副卡陆续作废,并且收到了只有他一个人名字的户口本。

这一通操作让烧饼看得心惊肉跳,然而曹鹤阳却不甚在意,还阻止她去跟他妈妈道歉。

“你又没做错,道什么歉,她该跟你道歉才对。”曹鹤阳摘了眼镜放在床头,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吻她,想了想又说道,“下了班就别提她了。台上可以多骂两句。”

烧饼吃吃地笑,摇着手说不敢不敢,万一让她知道了我就更别想进你家门了。曹鹤阳皱了皱眉头,也不再说话,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则从她的睡裙领口钻进去,不轻不重地揉捏比之前更加饱满的乳肉。

自从他们第一次之后,两个人基本是夜夜笙歌,玩了不少花样。突然得知“喜讯”,又见了红,少不得都要忍耐些。曹鹤阳倒是还好,毕竟有了需求也可以自己解决,可苦了刚让他开了荤、正是食髓知味时候的烧饼。

烧饼闷哼一声,身上也渐渐热了起来。她抬起头,迎上曹鹤阳的吻,一个更加急切的吻,舌尖交缠,在彼此的口中攻城略地,来往之间牵扯出更多的欲望。曹鹤阳勃起的阴茎隔着布料戳在烧饼的大腿根上,还在企图往她腿缝里钻,一下一下地戳弄着她两腿之间的秘处。轻薄的内裤很快就被洇湿了。烧饼脸上泛红,手伸进他的短裤里,握住那根粗壮的东西,依着曹鹤阳喜欢的方式慢慢套弄。

曹鹤阳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拽掉自己的内裤,用膝盖顶进烧饼的两腿之间,烧饼立刻条件反射地夹住,一边继续为他手淫,一边绞紧了他的腿,前后动着腰,让阴核抵着他的膝盖磨蹭碾压,轻声呻吟起来。曹鹤阳坏笑着,掐着她的乳尖拨弄揉捏,另一只手勾住她的内裤边,在手指上绕了两圈,跟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往上提。

私处的布料没几下就全勒进了肉缝里,紧紧压迫着阴核和充血的小阴唇。虽然是柔软的棉质,但和娇嫩的器官比起来还是太粗糙了,每动一下都会有些干涩的痛,但随之而来的是成倍的快感。烧饼呜咽着靠在曹鹤阳的肩头,手腕也渐渐开始无力,然而腿却夹得越来越紧,规律地一下一下挺着身子,索取着更多的刺激。

蜜液渐渐浸透了被拧成一条的布料,沾湿了曹鹤阳的大腿和膝盖。曹鹤阳凑在她的唇边啄了一下,轻声道:“你转过身去。”

烧饼低低应了一声,转过身,曹鹤阳就从背后抱住了她,左手覆在圆润的胸乳上,有些粗暴地揉捏丰盈的乳房,右手从前面挤进她的腿间,拨开深深陷进去的布条,拇指按在她的阴蒂附近,中指找准了阴道口,慢慢探进两个指节。

湿热的内壁立刻夹紧了他的手指。烧饼急促地喘息着,闭上眼睛,脚勾着曹鹤阳的小腿,借力去迎那根手指,曹鹤阳却突然缩回手指,扯掉她的内裤,低头含住她的耳垂,用气声在她耳边调笑道:“都湿透了。”

“不许……不许说,嗯……“烧饼脸上发烫,然而身体却并不害羞,向后顶胯去蹭那根硬物。曹鹤阳被她蹭得差点把持不住,连忙定了定神,扶着阴茎顺着腿缝插进去,惩罚似的在她挺翘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说道:“夹紧。”

烧饼吃痛地嘶了一声,下身却又涌出一股淫液,打湿了夹着的滚烫肉棒。曹鹤阳挑了挑眉毛,身子后仰,试探性地又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烧饼忍不住哑着嗓子叫了出来,身上比刚才更热,双腿绞紧,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胸口。

“喜欢这样?”曹鹤阳问道,一边慢慢抽插,让滑腻的体液沾满她的腿根。然而烧饼却只是呜咽着摇头,把脸都埋在枕头里,不敢看他。

回想起烧饼少得可怜的性教育,曹鹤阳决定暂时先不给她普及“高阶玩法”,这个可以留到以后再说。他安慰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和脖颈,两只手在她身上娴熟地四处点火,果然烧饼没有一会儿就又开始动情地呻吟起来,眼神逐渐迷离。曹鹤阳便加快了抽插的速度,每一次都稍稍向上顶过去,让圆钝的龟头碾过她的阴唇,手上配合着揉弄鼓胀的粉色阴蒂。没过多久,烧饼就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扬起了头,双腿不规律地打着哆嗦,全身一阵阵地痉挛。曹鹤阳连忙抱住了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

过了好一会儿,烧饼才从高潮的快感中回过神来,眯起眼睛,懒懒地瞥了一眼旁边支着脑袋看她的曹鹤阳,再往下看去,不由得抿起嘴偷笑,轻咳一声,说道:“嗯,好了,我要睡觉了。”

“哎,大饼你这过河拆桥可不厚道了啊。”曹鹤阳低下头,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咬。烧饼看着他急切又无奈的样子,心里暗爽,开始慢吞吞地撒娇:“我……我累了嘛,不想给你口,手上也没劲儿,腿都快让你磨破皮了,你又不能进去,那你说怎么办。”

曹鹤阳见她嘴角上扬,就知道她是故意的,真想再在她屁股上打几巴掌。他强捺下脑子里新一轮的情色幻想,眼睛一转,说道:“这么着,我有个办法,你可以躺着不动,就能帮我,你愿不愿意?”

烧饼疑惑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好像哪也没多出个洞来。曹鹤阳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在她耳边咕哝了几句。烧饼听得脸红,哼了一声,在他腿上轻轻踢了一下:“你这一天天的想什么呢。我就应该给你那硬盘全删了。”

“别,那你得比现在还累。”曹鹤阳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跨跪在她身上,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用了一半的润滑油,在她的胸口挤了一堆,然后慢慢推开,把她的胸前弄得滑腻一片。烧饼按着曹鹤阳的指导,双手向内微微用力,托起自己36F的豪乳,十指在顶端交扣,挤出一道深刻的乳沟。

曹鹤阳舔了舔嘴唇,下身也跟着跳了一下。紫红的阳物轻轻打在象牙白的乳房上,极具视觉冲击。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插了进去,然后迫不及待地律动起来,双球规律地打在她的乳根,撞出色情的啪啪声。

按理来说,乳交并没有太多的生理快感,但烧饼觉得身上又开始发热,好像被胸口的肉棒给烫着了似的。她悄悄摩擦双腿,手上不自觉地揉捏已经涨大了不少的奶头,更用力地把两边乳房压在一起,造出一个更紧致的通道,在他插进来的时候故意把前端挤紧,感觉到滚烫的龟头一点一点破开她的防御,然后更用力地完全操进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的乳房被揉捏得酸胀,然而乳头却似乎比之前更痒,烧饼只好更用力地挤捏自己的乳头,想要让那种奇怪的感觉过去。她的乳根被打得微微泛红,乳沟更是一片艳红,然而曹鹤阳还是没有要射的意思。她想了想,突然抬头看着曹鹤阳,调皮地一笑。

曹鹤阳只有一瞬间的困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烧饼低下了头,张开嘴,等他插到最深处的时候伸出舌头,在他的龟头上轻轻一舔,晶亮的前液在马眼和她的舌尖之间牵出一道银丝。烧饼抬起头,炫耀地向曹鹤阳展示她舌尖上的那滴半透明的液体,然后才收回舌头,吞咽了一下,重新低下头,等着曹鹤阳的再次插入。

“……操。”

曹鹤阳忍不住骂了一声,小腹一阵挛缩,差点当场缴械。他死死盯着烧饼的嘴唇和舌头,加快了冲刺的速度,每一次都刚好能让她舔到。温热的舌尖刺激着他的龟头,退出来的时候又有柔软滑腻的乳肉按摩茎干,曹鹤阳感到一股热流在他的尾椎和下腹盘旋积聚。没过多久,他最后向前挺动几下,精关一松,射了出来,一半射在了烧饼的嘴里,一半射在了她的胸口和脸上。

曹鹤阳一时也有点懵。他的第一反应是难不成自己射得太多吓到了烧饼,但是似乎又不太对。他看了一眼烧饼的胸前,只见她的乳晕附近挂着同样的小液滴。他下意识地俯身含住她的奶头,用力一吸,立刻尝到了微咸的奶香。

“这个……是正常现象吗?”曹鹤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烧饼摇了摇头,突然又笑:“正不正常我不知道,但是,你既然喝了我的奶,是不是可以算我儿子了?”

“没听说过。”曹鹤阳下意识地接道。

Sorry,somethingwentwrong.

原来那些破课还是有点用的。躺在待产室的烧饼在剧痛之中浑浑噩噩地想到。

在家呆着的最后两个月,烧饼被曹鹤阳拉着去听了各种孕产妇教育课程。她原本觉得曹鹤阳是小题大做,按她妈妈的说法,哪个女的不生孩子,都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还用上课?但到了这时候,烧饼忽然觉得,提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的确比一无所知要踏实得多。

第一次的阵痛过去之后,烧饼总算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摸着枕头边上不停振铃的手机接通。曹鹤阳焦急的声音立刻同时从门口和听筒里传了过来:“大饼,你让我进去吧,我不放心——”

“滚边儿去,”烧饼说话声音都在发抖,新的阵痛又一次突然撕扯起她的内脏,她来不及按练好的方法调节呼吸节律,顿时疼得攥紧了床单,哭嚎了一声。护士在病房另一头对她吼了一嗓子:“别喊!留着劲儿一会儿使!”

“大饼?大饼?你还好吗?你让我进去陪你吧求求你了……”

曹鹤阳的声音从来没这么慌张失措过,烧饼咬着嘴唇不吭声,任由眼泪和冷汗把手机屏幕打湿。她有一阵子根本听不清曹鹤阳在说什么,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疼过,连之前车祸骨裂的时候都没疼成这样。好在这一次阵痛过去得很快,她粗重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滚蛋,我……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现在这样……嗯啊!!!”

赶在新的一轮阵痛发作之前,烧饼直接把手机关机了,喘着气抓紧床栏,开始一心一意地使劲。护士见她阵痛频率越来越高,便走过来探了一下,看了一眼病历,惊讶道:“哎呦,岁数这么小,还是头胎,挺快啊?才进来半个多小时就开全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脑袋有些沉,身上倒没有多疼了。她试着抬了抬手,发觉手上还插着输液管。床边趴着的曹鹤阳猛然惊醒,头发乱糟糟,眼镜都被压歪了,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烧饼忍不住笑,小腹内和下身的锐痛立刻钻了上来。她嘶了一声,又皱紧眉头,曹鹤阳立刻慌了,攥着她没插着输液管的右手,说道:“很疼吗?要不要我叫人来?”

烧饼摇了摇头,没来由地觉得眼眶发酸。她吸了吸鼻子,见曹鹤阳更紧张了,赶快转移话题:“孩子呢?抱来我看看。”

“医生说都挺好的,在做一些常规检查。咱妈在那边守着,要是没问题的话,一会儿就可以把他接回来了。”

曹鹤阳推了下眼镜,搓了搓手,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半跪在病床边上,忽然扑上去,在烧饼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大饼你太棒了!我有儿子了!”

烧饼忍着疼笑了起来。

依着两个人之前商量好的,孩子随烧饼姓朱,小名哼哼,大名朱恒,取恒久恒心之意。

小崽子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在折腾人这方面发挥出了远超一般孩子水平的持久强劲,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哼少急着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看看外面的风景,可苦了烧饼。宫颈撕裂让她又多住了几天院,之后通奶疼得她一个劲儿撞墙,恨不得把自己撞晕过去。曹鹤阳干着急帮不上忙,任凭他抱别的孩子的时候有多么讨人喜欢,哼少就是不睬他,只要离了妈妈就嚎啕大哭。而且嘴刁得很,任凭他给换了多少种奶粉,坚决一口不吃,每天只眼巴巴地看着妈妈,一有机会就爬到她胸口,闭着眼睛拱来拱去,下口稳准狠,有几次都咬出了血。

"真他妈是你儿子,绝不能亏着嘴。"烧饼咬着牙对曹鹤阳骂街,拍抚孩子的动作却还是很温和。哼哼正吃得高兴,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妈妈,忽然咳咳地笑了起来。

烧饼顿时一点气都没有了,开开心心地抱着宝贝儿子轻轻摇晃,哼哼手舞足蹈,笑得更开心了。曹鹤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忽然想起姥姥之前提到过的,他小时候怎么乖巧可爱地"欺负"妈妈。没想到儿子也是一个德行。

一个德行?不,他显然低估了自己亲儿子的本事。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哼少已经可以熟练地用不同的动作和不同声调的哭喊,支使他的爹妈执行喂奶、换尿布等一系列指令。而且,像曹鹤阳本人一样,哼少也是个夜行侠,晚上不睡早上不醒,只要没人陪他玩,就放声大嚎,能把整间房子里的所有生物全部吵醒,直等到有人睡眼惺忪且怒气冲冲地把他抱起来,他才会无辜地盯着你眨眨眼睛,主动咬住奶嘴呜呜咽咽,让人想打他都下不去手。

烧饼妈妈还有工作,只帮忙带了两周就回了老家,曹鹤阳的妈妈就更不用指望。眼见着烧饼快被这臭小子折腾到神经衰弱,头发一把把地往下掉,曹鹤阳刚上了半个月的班就跑回了家,又请了三个月的假,安心在家宠妻带娃,烧饼这才有机会休息休息,睡了两周以来第一个好觉。

辅食是第二大挑战。

"哼哼,来,张嘴,啊——"

哼少固执地一扭头。勺子追过来,再次扭头,小手干脆利落地打掉了勺子,然后一巴掌扣翻了桌子上刚晾好的一小碗米粉。

烧饼只觉得血压"蹭"地窜了上去,攥着勺子的手都开始发抖。曹鹤阳连忙识趣地跑去厨房,试了下温度,端上了另一种牌子的米粉,半跪在哼少身边,陪笑道:"好儿子,哦不,祖宗,你就吃一口——"

这次小家伙没躲。但也只是没躲。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谨慎地盯着勺子里可疑的液体,似乎渐渐笃定那也并不是他期待已久的乳汁,便皱起脸来要哭。没想到,趁着他张嘴的当儿,曹鹤阳直接把一勺米汤捅进他嘴里,然后放下勺子和碗,揣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我再也不想养孩子了。"

"我也是。"

小恶魔总算睡着之后,俩人躺在床上,含泪达成了共识。烧饼在曹鹤阳的怀里靠了一会儿,刚要挪到自己的那半边床上,忽然被曹鹤阳拉了回去。她无声地笑了起来,放轻了声音说道:"别闹了,赶快补个觉,一会儿你儿子醒了,又得折腾。"

"大饼……你偶尔,也陪陪我啊。"

曹鹤阳磁性的声音吹在烧饼耳边,带着些暧昧的颤音。放在从前,这声音就像开关似的,能让她瞬间出水,但是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铁板,从身到心毫无波动。烧饼用胳膊肘顶开曹鹤阳的禁锢,顺便在两个人之间堆起了被子和毯子,把腰以下膝盖以上的部分坚决隔开,然后从床头抽屉里摸出一块移动硬盘丢给曹鹤阳,说道:"这里头的片我没给你删,书房归你了,自己解决。"

曹鹤阳盯着那块硬盘足有十秒钟,再看看直接躲到床沿去的烧饼,刚升起的一点小火苗此刻灭的彻底。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硬盘放回床头柜上,翻身背对着烧饼,在心里哀叹自己比单身时还纯洁的性生活,一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虽然生孩子的事儿瞒着外面,但是哼哼百天的时候,师娘还是张罗着帮他们摆了一桌满月酒,请了几个后台的知情人过来热闹热闹。哼哼在家闹腾不消停,一出门,许是没见过这么些人,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了,一个劲儿地往烧饼怀里钻。烧饼以为他怕生,轻声细语地拍着哄着,温柔得一塌糊涂。师兄弟们看得啧啧称奇,三哥竖起大拇指,夸了句“铁汉柔情”,立刻得到了一颗飞来的小番茄,力道比从前还强三分。

“嗯,还是她。”孔云龙一边擦着身上的番茄汁,一边笑道。

过了一会儿,哼少总算适应了这群乱哄哄的老爷们,下巴搁在妈妈肩膀上,好奇地四下打量,对再次凑过来的孔云龙眨了眨眼睛。

“这孩子真灵,”三哥忍不住夸道,“给我当徒弟多好。”

“那可差辈儿了,哼哼是烧饼的兄弟。”栾云平也凑至近前,微笑着说道,音量刚好能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听见,然后压低了声音,只对孔云龙说道,“您多担待,这毕竟是外头,我这多一句嘴,防着万一呢。咱现在经不起再跟媒体打一仗了。”

这一句话真让俩人记住了。等八月风波的时候,孔云龙大骂了栾云平几句“乌鸦嘴”,唯有烧饼知道为什么,在紧张的气氛中也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不过这时候,孔云龙只是摆摆手,理解地点点头,小声问道:“那你打算让他拜谁?”

几个人一起回头看去,只见谢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瞧着冲他叫唤的小孩儿,尴尬地笑,家乡口音都出来了:“怎么的了这是?我、我给孩子吓着啦?”

曹鹤阳在旁边笑眯了眼,说咱们哼少真聪明,专等着拜大辈儿,绝不吃亏。栾云平乜斜着曹鹤阳,话里带刺:“可不是,随了他爹了。”

“你又招他干什么。”烧饼不悦地照着栾云平的肋叉子就戳,下手比之前还黑。栾云平疼得眯起眼睛,嘴角抽了一下,咬着牙说道,以后你再别为了他找我哭来,小心我拿戒尺给你打回去。

敲门声随着酒醉的高声大嗓响起,曹鹤阳皱紧眉头,手里的书被他攥得卷了边。他刚迈步下床,外面的醉鬼就开始拍门踹门:“阿四,我回来啦,你给我开——唔呃,放手,孟儿你捂我嘴干啥……”

曹鹤阳两手发颤,太阳穴上突突直跳。得,晚上的降压药白吃了。

他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眉头皱得更紧。烧饼整个人挂在孟鹤堂的身上,大衣滑脱了半边,外套不翼而飞,露出线条分明的肩膀和手臂,勉强挂着的蓝色亮片吊带裙皱皱巴巴,上头深一块浅一块,沾着浓重的酒味。

自从出了月子之后,烧饼就恢复了规律健身。起初是为了瘦,后来成瘾了,一天除了工作就是泡健身房,早餐面包片子配鸡蛋,冰箱里牛肉鸡胸肉堆成山,几年下来身材赛过健身教练,人送外号活春丽,甚至一度想去打健体比赛。这么一身腱子肉压在孟鹤堂的小身板上,他想躲都躲不掉,只好偏过头去,努力让自己离那对贴上来的豪乳远一点,一边无奈地笑:“四哥,你看这……”

“先扶她进去吧。”

曹鹤阳托着烧饼的腰,架起她另一条胳膊,两个人一起把烧饼扶到了沙发上躺下。好在烧饼刚一躺下就老实了,抱着抱枕迷糊了过去,孟鹤堂这才擦了擦头上的汗,尴尬地低头搓手,浮皮潦草应付两句话就要出门。曹鹤阳一把拉住他,说道:“怎么回事?怎么喝成这样?你们几个是死人,不知道劝着点?”

他猛地收住话头,看起来像是说漏嘴似的。然而曹鹤阳知道孟鹤堂为人妥帖,在于大爷身边呆久的人,要真能轻易说漏嘴,那也不是他了。话说到这份上,不过就是个态度——连他都觉得大饼闹的实在不像样。

曹鹤阳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孟鹤堂倒有些不好意思,临走前还颇为担心地看了一眼窝在沙发上的烧饼。关上门,曹鹤阳在沙发前面站了足有十分钟,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也没有叫醒烧饼,转身回了书房,躺在那张自己已经独占了两年的单人床上,戴上耳机,只想先平复一下心情。

次卧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门缝中探出一个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谨慎地四下张望一圈,男孩儿光着脚,踮起脚尖,从门缝里钻了出来,溜进厕所,踩着椅子取下还有些湿的小毛巾,沾了点冷水,费劲地拧干,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走到厨房,吃力地够着流理台,倒了一杯凉白开,从冰箱里找出藏着的药拆出两粒,拿着药和水晃晃悠悠地走回客厅,把毛巾放在烧饼的额头上,然后开始推她的肩膀,小声喊她:“妈?妈妈?起来了,别睡了,回屋睡……”

“……嗯?”

烧饼朦胧地睁开眼睛眨巴两下,伸开胳膊,顺手把儿子扒拉到怀里。哼哼踉跄了一下,终究敌不过妈妈“不由分说的爱”,一头栽在她胸前。裙子上的酒气熏得小孩儿闷咳了两声,他更用力地推着烧饼,挣扎着说道:“妈妈我喘不上气了——”

烧饼这才又睁开眼睛,迷茫地放了手。哼哼从她身上爬起来,伸手抓过桌子的胶囊塞在她手里,抱起手臂,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吃药。”

简直就像一个缩小版的曹鹤阳。烧饼哑着嗓子笑了两声,吃了药,在哼哼的头顶揉了一把:“好儿子,还是你心疼妈……”

“妈,疼!”哼哼敏捷地躲开她的手,用手指耙了两下头发,抱怨道,“以后你别喝酒了!”

孩子说这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烧饼含糊地满口答应,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厕所洗漱,没留心这小尾巴又跟了进来,在她把裙子拽过头顶的时候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妈,真的,别喝酒了。”

烧饼把裙子丢在脏衣篓里,撑在洗手台上,和小家伙大眼瞪小眼。哼哼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水池子边上坐下,两只脚垂下来一晃一晃,表情却正经,像个小大人似的:“爸爸又在难过了,你每次喝酒他都担心你。”

“他派你来当说客的?”烧饼轻轻捏了捏哼哼的鼻子,“小叛徒。之前咱们怎么说的?”

“要无条件和妈妈站在一边……”哼哼撅着嘴巴,“但是妈妈,喝这么多酒,你也难受吧。爸爸也是担心你身体,他老跟我念叨。”

“这是妈妈的工作需要……”烧饼第无数次重复道,突然停下了往脸上拍水的动作,问到:“你爸都说我什么了?”

哼哼翻了个白眼:“跟以前一样,帮你解释呗,我知道你今天出去就不是为工作,我都听见了,还有你俩最近在闹别扭,七年之痒——别打我,我听太姥姥说的。”

“就你知道的多,人小鬼大。”烧饼在他脑袋上胡噜两把,哼哼直接从洗手台上出溜下来,故意踩在她脚趾上,听着她痛叫了一声才跳开,躲到拖把杆后面说道:“我去找爸爸了!”

说罢一溜烟跑走了。

烧饼洗漱收拾完毕,酒也醒了大半。她对着镜子凹了几个造型,欣赏了一下自己最近练出型的几个小肌肉群,披上睡袍拍了几张似露非露的照片留着发ins,倒在床上挨个回信息,直刷到第二页才看到了阿四的消息。两小时前,只有克制的两条:

**早点回家,我等你少喝酒**她心里忽然泛起一丝酸涩。再往前翻,他们的交流也大多是互相传些文件资料,还有曹鹤阳在她晚归时必有的关心。

烧饼摸着身边空空的位置,叹了口气,靠在床头点上一支烟,一边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

他们并没有吵架,只是渐渐失去了热情。不同的朋友圈,不同的生活节奏,不同的处世方式,再加上几次尴尬的“互动”,让他们变得更像一对纯粹的搭档,而不是夫妻。玩喝酒游戏的时候,被问到“最近一次的性生活是在多久之前”,她骄傲地亮一亮手上的婚戒,把酒瓶往桌上一顿,说道:“五个小时之前。怎么样,喝不喝?”

同桌好友纷纷尖叫吹口哨,烧饼也扯着嗓子又笑又叫,心里却不免失落。说相声的嘴,骗人的鬼,她这些年撒谎的技巧早已炉火纯青,然而隐瞒的真相仍是存在的,她无法否认,她终归还是骗不了自己。

他们上次性生活是三个月之前。

烧饼知道曹鹤阳仍是爱她的,无论他的看法如何,他总会给她足够的尊重、足够的自由、足够的信任,然而他越是体谅宽容,她就越愤怒慌张。

因为她和阿四不该是这样的。他们还年轻,就该过着磕磕碰碰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互相忍让,相敬如宾——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词。

“两点半了还抽烟,不打算睡觉了?”

曹鹤阳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略微皱着眉头,表情中无奈多过不满。烧饼顺着他垮下去的一侧肩膀往下看,果然有只小手在拽他的袖口,另一只小手正在费力地推他的大腿和腰,想让他进去。

烧饼压住嘴角的笑,按灭了烟,下床去开窗户,一边说道:“大的过来,小的回屋睡觉!明天早上起不来,看我不打你屁股的。快点!”

“妈!”哼哼终于把曹鹤阳推进了门,抓着门把手,喘着气说道,“你好好跟爸爸谈谈,态度要端正。”

“都是你惯的!”烧饼把拖鞋扔到一边,指着曹鹤阳说道。曹鹤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走到床边揽她的肩膀,说道:“我惯的?你儿子那一屋子衣服玩具哪个不是你给买的?”

两人笑着说了会儿话,起先是坐着,然后就躺下了。曹鹤阳起身关了灯,躺回来的时候轻轻地捏她的手,说道:“你看你这手练的,都起茧子了,知道成天往脸上抹这抹那,手怎么不知道保养呢?”

“哎呦,哪有您会享福啊,手又白又软,比姑娘还滑溜。”烧饼嘟囔着,顺着他的劲儿靠过去,贴在一处亲亲蹭蹭腻歪了一阵子。曹鹤阳的手从她睡衣领口探进去,刚揉了两下,烧饼就觉得胃里翻腾,哼唧着往后躲,说酒喝多了,不舒服,不然我用手帮你吧。曹鹤阳眉头微皱,也往后错了下身子,摇了摇头。

两人中间的距离又拉开了十几公分。烧饼用胳膊肘撑着身子,感觉解酒药带来的一点清明再次被酒精淹没,晃了两下,一头栽在枕头里,没听见曹鹤阳说了什么,就这样睡了过去。

起床的时候,床上仍然只有烧饼一个人。

工作日上午,人一如既往的少。烧饼照训练计划练了一圈,觉得宿醉果然不利于健身,平常的重量她做着都有些吃力。最后一组深蹲结束,她屏息用力,尽量稳住姿态,退后两步,想要把杠铃尽可能轻地放回架子上,忽然左腿一软,杠铃直接脱手,在她身后发出咣当几声巨响,她踉跄了两步,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一双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撑住了她。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当心。”

烧饼稳住身子,下意识躲了一下。男人并没有纠缠,而是立刻放了手,规矩地后退半步,转身要走。烧饼连忙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说道:“谢啦哥们儿。”

男人脚步一顿,回过了头。

烧饼突然打了个寒战,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他,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人看着她,微笑了一下,说道:“不客气。”

见烧饼还在盯着他发愣,男人又站近了一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要不要在旁边坐一下?”

烧饼这才逐渐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神来,慢慢地点了点头,跟着男人往休息区走去,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似的发飘。

她当然不是低血糖,只是这个人……

太像了。太像了。

如果他戴上眼镜,他简直就和曹鹤阳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身材更好些(或者说,好太多了,她在心里暗暗想道)。

然而Magee却又笑了,起身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捏,低声说道:“放心,不见到你,我不会走的。”

只是好奇。她在回家的路上一遍遍地摸着手上的婚戒,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别多想,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第二天的演出烧饼一样卖力,但看着位置最好却空着的那间包厢,还是止不住有些焦躁,下了台也沉着一张脸,弄得后台的几个队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面面相觑,然后巴巴地望向曹鹤阳。

为着她喝醉的事,曹鹤阳心里本来有点不痛快。但昨晚上让臭儿子折腾一番,他的火气消了大半,上了台之后俩人无意间使的几个现挂又接的滴水不漏,默契十足,像是写在本子上似的。现在他的心情已经好得多了,便主动凑过去想撩闲几句,解她的心结。不料经理突然吃力地抱着一大捧粉玫瑰走了进来,喘着粗气说道:“饼姐,您的花……是不是有观众订的花送晚了?没赶上场?”

烧饼心中隐约一动,脑子里掠过一个大胆的猜想,连卸妆棉都忘了丢就急着转过身去,却对上了曹鹤阳的视线。她不自觉地垂下眼睛,慢慢地坐了回去,看着经理把花放稳在地上,才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见着人了吗?“

“没有……可能是老观众送的?今儿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烧饼摇了摇头,只是瞄了一眼花束上插着的烫金卡片,就又转回身去,不声不响地继续卸妆。曹鹤阳看着她这一串动作,微微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抽出卡片,看都没看便倒扣过来,直接递给了她。烧饼咬了咬下唇,觉得脸上微有些泛红,但还是翻开了卡片,看着那两行飘逸清隽的字迹:

因故未能守约,望谅解。祝演出顺利。xxxMagee

字迹微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匆写就。烧饼把卡片重新扣过去,对快要出门的经理追问一句:“今天票都卖完了吗?”

“嗨,早卖完了,最近就数咱们五队票好卖,都得加座。“

经理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烧饼从镜子里看曹鹤阳以及几个队员,得意地笑道:“听见没,就数咱们票好卖。”

众人一阵鼓掌欢呼,气氛这才又活跃起来。曹鹤阳也笑,顺着大家夸着大饼最棒了队长英明神武等等一串片儿汤话,一边扫了一眼桌面,看到那张倒扣的卡片,再一次皱紧了眉头。

夜宵活动烧饼十有八九不参与,曹鹤阳十有八九都会吃饱了再回家。但今天曹鹤阳也没去,而是陪着烧饼回了家,一起洗了个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澡。

浴室里藏的套早在哼少第一次学会翻柜子的时候就被他俩转移到卧室了,烧饼嘟囔着危险期,曹鹤阳也就压了枪,在地上跪了半天,舌头都快打结了,堪比连说十遍红凤凰,烧饼这才勉强到了一次。两个人抱着躺在浴缸里,曹鹤阳一边给她捏背,一边淡淡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跟我说的?”

烧饼愣了一下,随即想到那束漂亮的粉玫瑰,再看看曹鹤阳故作镇定的样子,心情大好,一个翻身骑在曹鹤阳腿上,两手撑在他脑袋两边,笑道:“阿四你吃醋啦!”

曹鹤阳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挠她痒痒,烧饼边笑边躲,在水里扑腾半天,弄得满地是水,最后还是被曹鹤阳按住,只好喘着气求饶:“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

两周之后,他们轮换到了南德。一群上海的朋友吵着要和烧饼聚一聚,烧饼痛快地应承下来,换了车票,让曹鹤阳先带着队员去南京,自己直接动车到了上海。

朋友攒局自然不光为了聚会,烧饼心知肚明。她很擅长交朋友,再加上相声演员活跃气氛的本事,一顿饭局就大致敲定了几个新的合约,但同时,酒也着实没少喝。她在洗手间吐了一回,迷迷糊糊撑着台面漱口的时候难受的要命,心里不住后悔,要是带着曹鹤阳一起来就好了。

但事情还没结束,她还是得回去面对。

烧饼抽了几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快速补了个妆,踩着高跟鞋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刚拐过一个弯,就直挺挺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对……对不起……”

烧饼有气无力地说道,扶着墙想把自己撑起来,但是头晕的厉害,只好由着被她撞到的男人扶着她起身。男人身上的气味莫名地温暖熟悉,烧饼刚想抬头道谢,就又一次僵在了原地。

“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要摔倒呢。”

男人微笑着说道,带着三分促狭和一点担心。

“Magee!”

烧饼惊愕低呼道,怎么也没想到与Magee的重逢会是在这种场景之下。她脸上被酒精蒸得发热,现在更是烫的厉害,挣扎也没什么力度。

Magee微笑看着她,说道:“你还记得我。”

烧饼点了点头,机械性地低头抹着裙子上细微的皱褶,不知怎的有点心虚,脚下也发飘。Magee仍然揽着她的腰,右手去牵她的手腕:“你们在哪间?我扶你回去。”

烧饼迷糊地点了下头,靠在Magee的身上,被清新的古龙水香气包围。她腿上发软,心里也发软,抬手指了指拐角处,刚要张嘴,钻戒上折射出的光骤然刺进她的眼睛。烧饼就如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一样,打了个哆嗦,酒忽然就全醒了。

她挣脱了那个温暖舒适的怀抱,不顾身后Magee疑惑的发问,踩着高跟鞋往前小跑,一边疯狂骂着自己脑子里飘上来的一些轻浮想法。

“女孩儿做这行真的不容易。如果你一定要接着演的话,记着娘一句话,做人做事,要正。”

师娘在烧饼十八岁的时候就这样教育她,她一刻也不敢忘。人一旦没了原则,滑坡是很快的,一步错步步错,她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她也绝不能让阿四失望。

烧饼吃吃地笑,回说“妈妈明天早上一定回去查功课,让小崽子们仔细着”,然后扣下手机,不顾新老朋友们的挽留,披上衣服,坚持要回南京,嗓门大到差点把保安喊来。朋友们只得由她去。

几个人一起勾肩搭背出了门,正说笑间,烧饼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和她招了招手,指指自己的手机。烧饼低头看了眼手机,只见Magee给她发了条消息:我送你。

他看起来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肩膀的姿态都显得有些僵硬,衬衫领口解开两个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隐约还看得见结实的胸肌弧度。烧饼无意识地舔舔嘴唇,哑着嗓子回了句语音“不用了”,又觉这样生硬拒绝多少不妥,便跟朋友们交代两句,快步走到Magee身边,略停了停,才说道:“谢谢你,今天……”

Magee眼角微挑,烧饼看着他,嘴里又开始打磕绊,只好偏过头去,随意挥了挥手,表示了个模糊的概念,然后说道:“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有人接吗?好歹也是公众人物,你喝这么多,随便坐车走了,就不怕出事?”

说话不疾不徐,似乎只是好心提点,而且多少有几分道理。烧饼犹豫了一下,想着让本地朋友送自己回南京可能也不太现实。Magee看她有些动摇,便说道:“我送你吧。”

“你知道我要上哪吗你就送我。”烧饼带着酒劲儿,语气挺冲。然而Magee却笑了,指指手机上的节目单照片,说道:“我猜你要连夜回南京,我说得对不对?”

“你……”烧饼皱了皱眉头,又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咱俩也没那么熟。”

Magee笑笑,居然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

烧饼抬眼瞄他神态,Magee仍是一副闲散温和的模样,没有发怒,没有不满。但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烧饼奇道:“你怎么还不走?”

Magee又笑笑,说道:“等你上车了,我再走。”

烧饼好面子,婉拒了朋友们的约车,然而半夜的长途单确实不太好被接。Magee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点上一根烟,默默看着她,直到烟抽完了,Magee在垃圾桶上把烟头按灭,走到她面前说道:“走,我送你。”

这次他的态度很强硬。语毕,Magee转身就走。烧饼没吭声,犹豫了三秒钟,便默默地跟了上去,一边取消了手机上的订单。

他们绕到酒店后门,一辆黑色的卡宴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Magee拉开车门,请烧饼先上,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了她旁边,说道:“详细地址给我。”

“嗯……”烧饼低头摸出手机,开始打字。有一瞬间,她觉得不该这么轻易地相信Magee,毕竟说白了,他们是只见过一面的“朋友”,连点赞之交都算不上,然而……

她偷偷地看了Magee一眼。他从侧脸看更像曹鹤阳六年前的样子,虽然更精致些,皮肤光洁、眉毛整齐、做过发型,但五官的相似让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亲生兄弟。

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怀疑。

于是烧饼按下了发送键,缩在车的一角和Magee慢慢聊起来。车上放着舒缓的爵士乐,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实在很催眠。她强撑着聊了半个小时,酒劲又上头,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因着车身的轻微震颤,加上酒精的作用,烧饼睡得并不安稳。Magee歪在座位上,看着她从警惕的低头浅眠慢慢往下滑,最后整个人像只大猫似的蜷了起来,一双结实的长腿虚踩在地毯上,轻轻踢着脚,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Magee俯身问道。

烧饼只是昏沉地摇头,脚却踢得更使劲了。Magee看了一眼她脚上的细跟凉鞋,便已了然,蹲下去轻轻打开扣环,脱了她的鞋子,然后扶着她枕在了自己腿上。

天已经蒙蒙亮了。

Magee喜欢看戏,更喜欢猜戏。今天这出戏,想必会很精彩,可惜他看不见了——他可不想这么早就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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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阳你他妈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我他妈都说对不起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蹲在队长隔壁宿舍的队员们面面相觑。他们本来聚在一起,胆战心惊地等着队长早上查功课,现在人家后院起火,这群人没一个想着去劝架,都嗑着瓜子听着队长两口子狂吼乱叫。别说来龙去脉了,连细节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便开始偷笑着,小声八卦起来:

“饼姐居然都能闹绯闻了,这玩意儿连台上砸挂都没几个人能信哈哈哈。”

“话不是这么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肤浅。小饼虽然盘儿不亮,但胜在条顺啊,你看那胸,那腿,那屁股——”

“您这盯的可够细的,怎么着,这窝边草您也想尝尝?”

“那不能,她一脖溜子就能给我打去投胎。”

“不过听这意思,饼姐是让人公主抱回来的?鞋都丢了?四哥居然还忍得住?这要是我媳妇儿,我早我就……”

“你就什么?”

门突然被一脚踹开。烧饼阴沉着脸站在门口,手里的空矿泉水瓶被她拧成了一条短棍,在手心里慢慢地敲着。刚才挤眉弄眼的众人立刻安静低头,不敢再说话。烧饼眯起眼睛扫视全场,指了指开场的两个小年轻,说道:“你俩,出来,贯儿准备啊,错一个字二百块钱。”

两人立刻如丧考妣,拖着脚耷拉着脑袋跟了出去。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开始各自练起基本功来。

曹鹤阳其实并没有生气。

过了这么多年,遇到困难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想逃避,哪怕只是暂时的逃避。他不想被自己的情绪所奴役,但烧饼好像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她一向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生气的时候必得发泄出来,开心的时候就拉着人彻夜狂欢。她这样直爽外放的性格,能和人迅速建立联系。后台大家打趣说她是交际花,她也美滋滋地认下。

烧饼不是第一天彻夜不归。但这次,凭借作为丈夫和搭档对烧饼的了解,曹鹤阳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烧饼的过激反应恰恰证实了他的部分猜疑:这个人和她的关系不一般。

曹鹤阳咬着已经被他咬秃了一圈的指甲盖,脑子里又浮现出刚才透过窗户见到的情景。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下了车,他身材高挑精瘦,衬衫袖子挽到一半,弯腰从车里把烧饼抱了出来,轻轻松松两步迈上五级台阶,把她放在了院里的长凳上,然后转身跑走了。曹鹤阳甚至没来得及拦住问他一句话,也没见到他长得什么模样。

他只看见烧饼光着脚。

长外套遮住了烧饼绝大部分的身体,同时让她暴露在外的小腿和双脚显得格外刺眼。外套下的裙子也是皱巴巴的,曹鹤阳已经尽力在抑制自己过分发散的想象力,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到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他想到第三十七个场景的时候,烧饼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嘟哝道:“我怎么睡这儿了……?”

这便是两人吵架的开端。

“就是这样。她不是第一次喝酒喝多了被人带回来,但是这次……唉。”

曹鹤阳戴着耳麦叹了口气,操控着亡灵法师原地转了个圈,被旁边猎人带的断牙宝宝卡了一下。山脊豹摇摇尾巴,不屑地一甩头。

猎人带着豹子往旁边站了站。连麦那边的声音清脆悦耳,和屏幕上的粗犷形象完全对不上号:“小四哥,你得跟她好好谈谈。别着急,别吵架。让她把那个男的约出来见见面,事情不就都说开了吗。”

曹鹤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对面并不能看见,忙又加了一句:“谢谢小叶。”

频道里队友多了起来,叶子闭了麦,在私聊频道里给他发了条信息:小四哥,好久没聚了,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聊聊?我和彤公子下周在B市。

曹鹤阳看了一眼身后空空的床,咬着嘴唇,鬼使神差似的,把已经打上的“不方便”三个字删了,发过去一个“好”。

叶子和曹鹤阳是多年网友。游戏中两人都是男号,一直兄弟相称,直到去年的线下见面会,曹鹤阳才惊愕地发现,这个游戏里胡子拉碴的壮汉弟弟,居然是一个素净淡雅的漂亮姑娘。

那天他们谈了很久。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宛如老友重逢。曹鹤阳是多年捧哏,专业素养让他不可能把对方的任何一句话掉地上,但难得的是叶子竟然能跟得上他的思路,能接得住他的话,甚至把他逗笑。直到咖啡厅打烊,曹鹤阳才惊觉,他们已经聊了将近十个小时,然而意犹未尽。

他好久没有过这样完全放松的感觉了。当晚他习惯性地登陆,看到离线的叶子,心里居然生出一丝失落,游戏也只做了日常便匆匆下线。放下耳机之后,他走去卫生间洗漱,看到主卧门缝中透出的灯光,心里忽然涌起愧疚,便推门走了进去,和烧饼久违地缠绵了一晚。

“你今儿中的什么邪,”烧饼伏在他胸口喘着气,懒懒地说道,“我上个月把那个针取了,你下回记得带套啊,不然有危险。”

曹鹤阳随口应了一声,抱紧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没过多一会儿,烧饼就枕在他的肩上睡着了,曹鹤阳听着她均匀地打着小呼噜,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了叶子那纤瘦的身影、清秀的面庞。

好在他这一点点长歪的苗头在第二天就被无情掐断了。一个叫做“彤公子”的小号自称是“叶先生”的女友,在频道里帮“叶先生”请假。频道里立刻沸腾八卦起来,拉着彤公子问东问西,曹鹤阳则是马上在另一个平台上私聊了叶子,叶子回得很快:

在“叶子居然是个蕾丝”的震惊之余,曹鹤阳胡乱回了两句,心里倒是放松下来,虽然还是有点失落,但更多的则是庆幸。

后来曹鹤阳又和叶子会过几次面,不过总是和朋友们一起。这次叶子忽然私聊约见,曹鹤阳虽然觉得略有不妥,但既然有她女友在场,总不至于闹出太大的误会。

烧饼觉得曹鹤阳最近有点怪。

自从那次被Magee送回来之后,曹鹤阳动不动就对着她犯狗,台下也就罢了,台上有时候也挤兑得她说不出话来。台本是什么?他俩就没有过台本。

如果只是这样也罢了。烧饼自知理亏,赔礼道歉做小伏低的哄着曹鹤阳。然而刚到北京没两天,曹鹤阳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烧饼处处关心照顾,游戏也不打了,像刚结婚那会儿似的粘着她,甚至跟着她去健身房装模作样地练了两天。

这又闹的哪出。

烧饼心里好奇,就使坏给他加了量,练得曹鹤阳浑身酸痛,第二天醒来就躺在家里滋儿哇乱叫,大下午的使唤儿子给他捏腿。烧饼看着一脸哀怨的哼哼宝贝,笑个不住,抱着儿子亲了两口,把他赶到卧室去写作业,自己翻身骑在曹鹤阳腰上,毫不留情地下手把他僵硬的肌肉揉开,一边听着他杀猪似的叫唤,一边问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曹鹤阳疼得龇牙咧嘴,只是不停摇头。等过了好一会儿,烧饼再追问的时候,曹鹤阳才撑起身子,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然后好像不好意思似的偏过头去,说道:“就是……有点想你。”

烧饼心中一动。

她定定地看着曹鹤阳,看着他逐渐成熟圆润却依旧英俊的面庞。她忽然想到了很多往事,无论好坏,总归都有他在自己身边,好像他们能永远这样亲密无间,永远能一起走下去。

他们不能分开。绝对不能。

烧饼眼眶微热,鼻子一阵发酸,她低下头,用枕巾一角偷偷擦去眼泪,然后一头扎进了曹鹤阳温暖的怀抱中。

“大饼……”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额角,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曹鹤阳的手在她背后收紧,贴着她的耳垂喃喃道:“媳妇儿,宝贝儿,老公疼你……”

她的身体好像在渐渐融化,线条流畅的肌肉在抚摸和亲吻下失去了反抗的力量。曹鹤阳翻身撑在上方,急切地吻着她的侧颈,轻咬在她的锁骨上,让她的呼吸瞬间沉重起来。

……不对,还是不对。

如同曹鹤阳了解烧饼一样,烧饼也太了解曹鹤阳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全身,却一直没有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动作急躁,粗暴执着地刺激那几处他熟悉的地方,似乎只想让她感到欢愉,而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心里有愧。

为什么?他做了什么?什么事情让他必须瞒着我,而又心里有愧?

烧饼咬着嘴唇想到。但她维持了一个优秀演员的水准,应和着他的触碰挺动身子,习惯性地发出情动的羞耻声音,不一会儿便收紧全身肌肉,作出痉挛的姿态,抱紧了她最爱的这个人,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心里却越来越疼。

然而当曹鹤阳一边温柔地为她清理、一边问她舒不舒服的时候,烧饼只是闭上眼,点了点头,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那我……晚上在这儿睡?”曹鹤阳从背后抱着她,试探性地问道。

他的身体比早些年更柔软,让她像被一幅毯子紧紧裹住,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该能让她无比温暖。烧饼很想点头,但最终,她还是挣开了那个如同安乐窝的怀抱,赤身披上睡袍,走到窗边,点上一支烟。

当那支烟烧到尽头,门在她的身后轻轻合拢。风透过窗缝,一粒烟灰掉在她的指尖,她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怔怔地低下头,看着那微弱的一点火星,在她的指尖忽明忽暗,最后熄灭在她左手的掌心之内。

烧饼确实没找出什么来。但她只看着曹鹤阳拿回手机时的表情、那压不住的一丝骄傲窃笑,心里就明镜一样:曹鹤阳绝对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看着曹鹤阳毫不留恋转身走开的背影,烧饼第一次对他感到心寒。她想到那些赤裸裸的对她丈夫的调情勾引,想到旁人对他们的婚姻表现出的惊讶与嘲弄,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也仍旧有些刺耳的声音。

“甭管别人,”曹鹤阳总是这样开解她,“咱们的日子是咱们俩人过的,别人说话顶个屁用。”

曹鹤阳看她的眼神总是不同的,揉杂着宠溺、包容、依赖、以及信任。只要他的一个眼神,烧饼就能瞬间满血复活,一往无前——只是最近,这样的眼神似乎越来越少了。

烧饼望着曹鹤阳的身影消失,出了会儿神,转身时差点被身后的“小尾巴”绊了个跟头。哼哼被这双结实的大长腿踢得踉跄两步,烧饼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抄了起来,架到床上问道:“作业写完了?今天的英文读了没?”

“才几个字,早写完了。”哼哼皱着眉头,一边揉胳膊一边飞快地背诵起来,倒是字正腔圆,只是烧饼听不大懂。烧饼对英文的了解仅限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偶尔还能丢俩仨的,单词撑死了认识一百个。但当娘的总归在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她板起脸对哼哼训道:“别瞎叨叨。是这么念的吗?”

哼哼小大人似的抱着手臂,对她翻个白眼:“要不你问我爸去?”

“嘿你个小兔崽子,反了教了你还,我看你就是欠揍……”烧饼拎着他的后领子就要打,手还没碰到他,哼哼就滋儿哇乱叫起来:“妈妈不识好歹!放、放我下来!我要说事儿!”

“谁教你乱用成语了?'不识好歹'是能跟妈妈说的吗?!”烧饼到底在他身后拍了两下,又把他拎回床上坐着,“不许哭!说吧,什么事儿?“

烧饼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儿子的背,咬着嘴唇,旋即微笑道:“就这。我知道啊,那是我们一个朋友,你爸爸跟我说了,我们明天一起去送她。这也叫事儿?”

“那他干嘛躲着你……”哼哼狐疑地嘟囔,烧饼随口两句话,就把他哄出去玩了。直到她听到门锁咔哒一响,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胳膊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感觉指尖都冷了下去。

小孩子的直觉往往准的可怕。烧饼从来没听曹鹤阳提起过有这么档子事。巧的是,后天他们有场商演,他们明天恰好会出现在机场。

“他肠胃不好,一出门呐,十回有八回能在厕所蹲一小时。”

从前烧饼说这话的时候,是心疼曹鹤阳的。现在想来,那一个小时,倒未必真是去上厕所的,指不定上了什么别的……

她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进厕所,跪在地上按着肚子,不住地干呕,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曹鹤阳“果然”又闹肚子了。

通常这时候,烧饼不会太在意,继续和队员们一起玩各种无聊游戏,譬如嗑瓜子比赛、倒立比赛之类。然而今天,她只是胡乱应付了两句,眼睛就跟着曹鹤阳看过去。果然,曹鹤阳刚走两步就匆匆掏出了手机,大拇指点的飞快,显见得是迫不及待在跟谁发消息了。

“饼姐?有事儿?”

孟鹤堂稍微挪了个地儿,恰巧挡住了其他几人看向她的视线。他侧身对着她,声音很轻,带着关切,显然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但还在帮她掩饰着。烧饼迟疑地摇了摇头,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孟儿,我一会儿就回。”

孟鹤堂“嗯”了一声,烧饼便朝着曹鹤阳身影消失的方向,一路疾走而去。队员们总算停下了假装的喧哗,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曹鹤阳去了哪里?

烧饼在候机大厅的尽头刹住了脚。愤怒和慌张让她眼圈发热,她像是和全世界较劲似的瞪着眼睛,紧咬着牙,沿着自己来的方向,重新一点点扫视过去。

正在这时,一条语音消息弹了出来,烧饼没注意,下意识地点了播放:

“姐,还有十分钟就登机了,你回来吧,别找了……”

手机仍然是方才公放视频设置的最大音量,在这个空旷的区域内显得十分突兀。烧饼皱着眉头按掉了孟鹤堂的语音,然而旁边贵宾休息室内突然有一个人慌张地抬起了头,正对上她的视线——

——同时映入她眼帘的,还有他旁边坐着的那位年轻、纤细的女孩子。

烧饼忽然感觉肚子上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不来,心脏也拧着劲的疼。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却也没想到,眼前的情形会比她最坏的想象还难以接受。

年轻女孩侧身背对着烧饼的方向,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仍在开心地笑着,头略略歪在沙发靠背上,却不显得粗俗或做作,自带一股优雅知性的气质。然而这些都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穿着略微宽松的长裙,但仍掩饰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显然是至少怀孕三四个月了。

曹鹤阳有了外遇。

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烧饼的耳边像滚雷似的轰鸣着,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全身的血都像是结成了冰,在她的血管里慢慢蠕动,从内而外让她粉身碎骨。

她原以为,自己在真正面对这种狗血场景时,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掀了桌子,给那对奸夫淫妇一人一个耳光。然而当那女孩扶着腰站起来,转过身子,笑眯眯地向她招手时,她却连走进去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女孩看上去……很单纯,甚至真诚。她并没有化妆,细看去脸上也有星点的色斑和痘印。然而却更显得她是位真正的美人,素净,典雅,如同清水芙蓉,不需任何修饰。

烧饼透过镜面似的玻璃看着她,眨了眨眼,又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为了避免引人注意,穿着运动服,戴着棒球帽,活脱一个又壮又丑的假小子。她还看到,曹鹤阳慌张地按下了那女孩的手,起身快步走向门口,烧饼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子,掉头便走。如果不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她绝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跑出机场了。

为什么要跑?

烧饼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心里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了恐慌,就像身后紧紧追着的是只大公鸡,哦不,丹顶鹤。一只漂亮、却会成为她最可怕的噩梦的、该死的、尖嘴畜生。

烧饼皱着眉头,走的更快。她为了甩掉曹鹤阳,只管低着头横冲直撞,朝人多的地方走,根本也没注意自己走到了哪里。还有不长眼的人非要挡她的路,她闪了第一次,那人却非要和她往一个方向躲,害得她避让不及,狠狠撞了上去。那人“哎哟”一声,晃了一下,带着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你tm……”烧饼正在气头,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出口便要骂街,话却突然哽住了。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男人皱着眉头,这一次连礼貌性的微笑也快挂不住,坐在地上揉着手腕,声音还是微慢的南方腔调:

“想不到,今天又会'撞'见你啊,云峰妹妹。”

烧饼瞪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Magee不知就里,看她呆呆的模样便禁不住笑,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灰,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别碰她。”

坐在地上的烧饼不禁打了个激灵。她回过头去,正看到曹鹤阳的脸色一点点转为铁青。他的眼神在烧饼和Magee之间逡巡着,烧饼看看曹鹤阳,又看看一脸迷茫的Magee,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

在登机口关闭的前一分钟,曹鹤阳才匆匆冲进了通道。而直到这时,他仍然没有找到烧饼。

孟鹤堂够着脖子从另一边的座位悄悄喊他:“四哥,饼姐不会要罢演吧?她人呢?”

曹鹤阳无言以对。

关机前他再次尝试拨通烧饼的手机,得到的是对方已关机的回应。他希望她是坐上了飞机,即便不是挨着他的座位,而不是因为和他赌气而关了手机。

地面渐渐变小远去,在引擎的巨大轰鸣声中他总算可以戴上耳机,合理逃避所有同行人的提问。但他自己内心却无法平静。

他在等待一个解释的机会。同时,也在等待一个解释。

曹鹤阳不是第一次见到那男人。

他仍记得那个清晨,年轻男人抱着他的妻子走进大门,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衣衫不整,赤着脚。即便只是模模糊糊地看过那么一眼,曹鹤阳也能断定,那个人就是他。

曹鹤阳本来急于解释误会,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再说别的。他看着烧饼已经要去拉那男人的手,连忙从候机人群间挤过,顾不上他们都是公众人物,几乎是喊了出来:“别碰她!”

烧饼猛地回过头看他,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羞愧,但只是一瞬,便又对他怒目而视:“你……”

她嘴唇蠕动了两下,曹鹤阳看得出来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在大庭广众下骂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确有几束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好在没有镜头和举起的手机。曹鹤阳下意识地抬手,庆幸自己脸上还戴着口罩,一边弯腰去扶烧饼,却被她一把推开。他踉跄两步,差点也坐在地上。烧饼又瞪了他一眼,却也没用旁边那男人搀扶,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压了压帽子,对那人说了句什么,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曹鹤阳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年轻男人。他扶着自己的行李箱,也望着烧饼离开的方向,有些无奈地摇头微笑,就像在看着自己耍小脾气跑走的女友。

曹鹤阳知道他们的关系不简单,也许他和烧饼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关系,但是那男人显然是喜欢烧饼的,而且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将自己从烧饼身边赶走。更可怕的是,烧饼对他的态度也足够暧昧的了。

想到这里曹鹤阳忍不住掏出手机,大拇指飞快轻点屏幕打了一串字,在按下发送之后瞪着叹号标志,足足过了十分钟,又默默地删掉了那条信息。

他想或许他该先把自己的误会解释清楚,再听听烧饼的故事——只要她还肯听他说话就好。

———————————

烧饼的确肯听他说话。在台上。

她是个出色的演员,比曹鹤阳想象中的更加出色。他们写好的台本一字不错地被她活泼地挥洒出来,而他故意扯远的现挂也被她接的无比妥帖。在台上,她的表情甚至还和平常一样,愤怒也像撒娇似的,带着几分嗔怪和无奈,让台下观众频频发笑和吹口哨。最后的“蹦迪”环节她更是跳的卖力,连衬衫胸口被特意多缝了七八圈的那颗扣子也架不住压力崩开了,如果不是下面别着两枚别针,那两只“大白兔”没有真的跳出来,翻场就真的炸场了。

曹鹤阳在后面看着她,也努力维持着大笑的表情,脸都笑僵了。他想自己真的糟透了,连素日最擅长的伪装都已经无力维持。

演出结束后他们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烧饼一直努力背对着曹鹤阳,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们两个单独走进电梯间,曹鹤阳终于对上了烧饼的眼神。

他心中一沉。慌乱间也管不了许多,用力拉住烧饼的手腕,却被更用力地甩开了。烧饼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曹鹤阳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他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声:"……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就开始后悔,因为烧饼必然会误会他道歉的那个点,连忙找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只是朋友,只不过我确实有件事瞒着你,她……”

于是坐在她身边的变成了周九良。孟鹤堂坐在曹鹤阳身边,不时担忧地回头看看,发现周九良还像小时候那样毫不避忌地靠着烧饼的胸口说话,叹了口气,再看看曹鹤阳,又叹口气,觉得自己哪怕是个能飞上天的氢气球,肚里的气也不够叹的了。

曹鹤阳没空去吃自己人的醋。他更担心演出之后会怎么样。以烧饼的气性,她极大概率会在没有演出的这两天彻底消失,即便他已经习惯了,每次的等待,还是会让他十万分的担心。

但是,这么多次的经验也让曹鹤阳明白,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两天。曹鹤阳暗暗告诉自己。只要再等两天,他就有机会和她解释清楚一切。现在这个时候,叶子已经坐上飞机漂洋过海,到了她的新家,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而他和烧饼,还会像从前一样……

真的吗?

那个男人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他脑海里,带着熟悉的虚假笑容,令人作呕。

在此起彼伏的回答中,烧饼的那声冷哼极其刺耳。

曹鹤阳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黄昏时分。

七种酒的混合效力堪比组合拳,连曹鹤阳这种老酒鬼也难抵挡,只觉得头比前一天还疼。好在公司的经纪人还算有些眼色,看出曹鹤阳状态不好,第二天早起应付各路神仙,也没去打搅他。

“到8404接她。”那个男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房卡在门口地毯下面,如果你来的时候还像现在一样,给她一个嘴巴她都醒不过来,叫救护车。”

“叫救护车。”

曹鹤阳感觉一股寒意从头顶心瞬间发散到全身,连指尖都变得寒冷。他几乎是滚下床的,宿醉和突然起身让他眼前发黑,腿也打颤,但他还是摸索着匆忙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出了门,本欲叫个人陪着他一起去,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出门打了辆车冲了过去。

他们住的酒店距离定位地址只有十几分钟车程。即便如此,曹鹤阳还是放心不下,心跳得极快,眼前时不时发黑发花。他想起昨天晚上因为喝酒没吃降压药,忍不住在心底把自己骂了一顿:明知道大饼心情不好,他为什么提防着点,还喝什么酒?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

曹鹤阳不敢再想下去了。

车还没停稳,曹鹤阳就从车里钻了出来,踉跄着小跑进了酒店,开口就差不多是在吼了,吓得服务生的职业笑容都抽搐了一下。他顺着前台手指的方向跑过去,气喘吁吁地按号码找到了房间,蹲下身子在地毯缝隙间摸了一圈之后,曹鹤阳瞪大了眼睛。

那下面根本没有房卡。

曹鹤阳又是眼前一黑。

他半跪在地上,好容易喘匀了气,才扶着门起身,四下看看无人,便按响门铃。四下,停顿几秒,再四下。

这是他们俩的暗号。

他记得当时烧饼笑着说,阿四,以后我这么按门铃,你就知道是我来找你啦;你这么按,我也就知道是阿四来找我了。这样多好?

四下,再四下。

那股寒意彻底贯穿了他。

曹鹤阳紧紧按着太阳穴,短暂地过了一下所有的解决方案,看看哪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他根本不知道烧饼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从那个男人的语气中,他听得出些许不耐烦,因此大概率不是要命的事。但他又说她昏迷不醒,要他叫救护车,那就很可能是一些……曹鹤阳绝对不希望发生在烧饼身上的事。

“你他妈怎么才来?!”

曹鹤阳惊愕抬头。“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男人一把拖进了屋子。曹鹤阳仍然震惊地看着他,几秒后才终于说出话来:

“栾、栾队,你怎么……什么时候……大饼,大饼她怎么样了?”

栾云平瞪着他。“你还知道问她怎么样了?我从南京过来都到了,你呢?!你丢下媳妇灌一肚子马尿睡的够香啊,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曹鹤阳张了张嘴。他想辩驳不是自己扔下了她,想说他们之间有很多没解释清楚的误会,想骂栾云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想到栾云平能站在这里骂他,显然烧饼应该已经没事了,一颗心又放了下来,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听见浴室的水声仍然没停,便低着头绕开栾云平,径直往浴室走去,无视了栾云平在他身后抬高了音调的责骂。

现在他只在意烧饼怎么样了。

曹鹤阳推开浴室门,就看见了浑身赤裸、蜷缩在浴缸一角的烧饼。他心里一紧,连忙跑了过去,轻唤道:“大饼,你怎么样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烧饼瑟缩了一下,偷偷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把自己抱得更紧。她的眼睛肿了一圈,显然是刚刚哭过。曹鹤阳半跪在浴缸边摸了摸水温,左手在她额头上试了温度。微微发热。“发烧了?现在还难受吗?”

烧饼呜咽了一声,并没有别的回答。曹鹤阳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搭她的肩膀。烧饼更大幅度地颤抖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躲开。曹鹤阳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大饼,没事了,有我在呢……”

烧饼仍然是那个姿势,抱着自己不吭声。曹鹤阳索性跪坐在地上,拔了水塞,拿起浴缸边搭着的那条毛巾,轻轻地擦过烧饼的身体,一边继续说着安慰的话,一边细细检查有没有什么伤痕。

他的动作很慢。每当烧饼表现出反抗的时候他就立刻停下,然后再慢慢试探着前进。过了好一阵子,直到浴缸里余下的一点点水都冷透了,烧饼才终于不再紧绷着身体,泡得发白的手指悄悄勾住了曹鹤阳的袖子,胆怯地看了他一眼。

“没事了,”曹鹤阳立刻握紧她的手,不管自己的袖子已经全湿透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大饼,没事了。”

他听到肩窝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气声,然后是轻微的啜泣,最后变成了止不住的嚎啕。她死死掐着他的胳膊,哭着说都是他的错,曹鹤阳疼得脸都白了,但还是轻轻拍抚着她光洁的背,哑声说道:是,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来晚了。

“什么……”烧饼迷惑地看了一眼外面,乖巧地钻进被子,摇了摇头,“他什么……时候,来的?”

曹鹤阳看着烧饼到现在还有些发散的眼神,知道她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便哄着她睡下,并保证自己不会走。等曹鹤阳确认烧饼睡着之后,便走到外间,看着栾云平问道:“你知道,她怎么……?”

“你还有脸问。”栾云平冷哼一声,眉头仍然紧皱,说道,“有人用烧饼的手机给我发了位置,让我来救她,亏着我信了,来的时候她正在浴缸里扑腾呢,还是我给她捞起来……”

栾云平骤然收声,好像忽然想起来对面站着的是被他摸着裸体的女人的丈夫。虽然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但栾云平脸上还是有些可疑的泛红,忍不住轻咳一声,继续道:“……她八成是嗑药大发了。别的事儿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我拽她的时候她可是闹了好一阵,差点连我这条命也搭进去。”

栾云平指了指自己湿了大片的衣服裤子,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没事了,你看着她吧。我走了。”

曹鹤阳低头咕哝了一声,也没说谢,只等着栾云平出门,才匆匆走回里间,坐在烧饼身边发呆。

她的胳膊和腿上有些瘀伤和擦伤,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皮肤上没有找到什么针眼,很好。她没喊哪里疼,似乎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但她的衣服都丢哪了?那个给他和栾云平发信息的男人,又做了什么?或者至少知道什么?

曹鹤阳深吸一口气,打开烧饼的手机,翻遍了通讯录,却再没找到过那个叫Magee的神秘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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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饼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时分了。她大口大口喝着水,然后又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小眼睛看着曹鹤阳。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经历了一个混乱的夜晚,但她也是真的一点也记不起到底自己做了什么。她甚至连自己台上说了什么都想不起来。虽然曹鹤阳只问她身上还有哪里难受,绝口不提其他任何事,但烧饼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不记得了。真的。”

曹鹤阳沉默了一会儿,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没关系。人没事就好。”

他笑得勉强。烧饼隐约记起自己是因为生曹鹤阳的气才跑了出来,生气是因为他在外面找小三还弄出个孩子。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烧饼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倒是曹鹤阳猜出了她的心思,说道:“我和叶子,只是好朋友。”

“哦。”烧饼低下头,嘟囔道,“她叫叶子啊。名儿真好听。人也俊。”

曹鹤阳苦笑一声,没反驳,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心,说道:“大饼,你可真行。长长教训,以后别再鬼混到半夜不回家了,太危险。算我求你了,行吗。”

烧饼咬着嘴唇,看着曹鹤阳。她曾经、现在也一样、深爱着他,而他对她也有无限的宠溺和宽容。他们本该是天下最好的一对情侣和夫妻,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犹豫着,反手握住曹鹤阳白皙柔嫩的手。他的戒指扣在手上,去年新打的一对儿,已经有有点紧了,每次演出前拿下来都格外费劲。但只要能戴着,他都戴着戒指。

烧饼摸着它,心里还是在想那个叫叶子的女孩,但此时此刻,她想让曹鹤阳留在她身边,哪怕他们的未来已经风雨飘摇,她也想再多留他一会儿。

她说,阿四,我们回家,好吗?

她仍然记不起一个月前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曹鹤阳和栾云平说她嗑high了这件事,烧饼自己比他们两个更惊讶。好在到现在为止,她没有显示出任何上瘾的倾向,在及时吃了栾云平冷着脸拿来的阻断药和几粒广谱抗生素(预防各种性病)之后,她也没有显现出任何得病的迹象。

一切看似都已经过去了。除非……

烧饼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想到,自己的经期确实已经拖了半个多月没来了。那种反胃感,也绝不是吃坏了东西或者喝多了酒的感觉。

外头起了尖儿,主持人的报幕声随着掀开的门帘清楚地透进了后台。三个人有说有笑地下了场,曹鹤阳偏头跟孟鹤堂嘱咐了两句什么,孟鹤堂就拽着周九良往另一边的更衣室去了。曹鹤阳一边解着大褂扣子,一边看着烧饼问道:“是哪里不舒服?看你台上就有点打蔫儿。”

烧饼低着头,手指绕着卫衣带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然曹鹤阳早向她保证过自己不会因为这件事怪她,但……套句师兄师弟们难听的话,二手房可以贱买,里头死过人的不能要。

这话难听,且无耻,但不得不承认这是绝大多数男人的共识。

有些事情,她一定要弄明白。

“我怀孕了。”

Magee的脸已经有点发白,听到这句话,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一下,想笑又笑不出来似的。烧饼和他见面次数虽少,但也很少见到他表情失控的样子,一想到她的这个“好消息”竟然先告诉了这么个男人,而不是她的丈夫,她就觉得一阵怒气直往上窜,冷哼道:“我又没说让你负责,瞅你那怂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Magee斟酌着说道,“只是……”

“我就想知道那天我到底怎么了!”烧饼压低了声音怒道,“你他妈吓得都拿我手机给自己拉黑跑路了,怎么一听我说怀孕了又想见面了?你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Magee迅速扫了一眼门口。茶室小间虽然私密性好,但保不住有闲人偷听偷看。他转回视线,看了一眼烧饼,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我的确犯了错。但是,主要的问题不在我。”

烧饼急的拍了下桌子,正待发怒,Magee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追问道:“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废他妈话!”烧饼几乎要喊出声来,“我但凡记得一点儿,还用得着找你?”

Magee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拇指摩挲着杯沿,好像要把这玩意盘出包浆似的。“那天晚上我们前后脚进的门。刚一进夜店,你就没影了。所以你到底碰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

“那家店我是熟的,刚好又碰到几个朋友,所以没及时去找你。想来是正规地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我喝了几杯酒,才有人跟我说,你晕倒在卡座边上了。”

Magee放下茶杯,紧皱着眉头看向烧饼:“我想你也是在外面玩惯的,对陌生人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多半是被熟人害了。这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我也不想引火烧身,所以没有对你说。”

烧饼咬着嘴唇,心中惊疑不定。但她立刻整顿思绪,盯着Magee的眼睛,说道:“别避重就轻。你之后,你、你……我们是不是,啊?不然你听说我有了,怎么就藏不住了,顺当地出来找我?”

Magee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看着烧饼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抱起手臂,彻底没了往日谦和的态度,冷冷道:“我想把你送回去,是你指错了宾馆,拉着我去开房,也是你主动扑上来的,你还告诉我你有避孕措施,给我看了胳膊上的避孕针——你想想,如果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又怎么能知道?”

他看着烧饼吃惊的表情,嘴角微勾,加快了语速继续说道:“我长得很像你丈夫年轻时候的样子吧。你一直叫着阿四,我还没脱衣服你就急着解我拉链,急着骑上来就好像几年没开荤似的——”

“别说了!”

烧饼脸涨得通红,跳起来近乎绝望地嘶吼道。她怔怔地看着Magee,Magee仍旧抱着胳膊,也冷冷地看着她。“我想,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事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其中一个相册,把手机递给烧饼。烧饼一张张翻着,看几张便又不可思议地看一眼Magee,瞳孔逐渐放大。

“我当然是做过功课的,”Magee看着她的样子,哂笑一声,道:“在我的计划里,我根本没打算这么早和你发生关系。我只是碰巧知道你们最近收入很可观,如果能钓上你,就能捞点外快——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你总该相信,你出事绝对不会是我干的了吧。”

“可是,你拖了这么久……”

Magee摆摆手,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在嘲讽她的天真:“当然不止有你一个目标。不然我的日子怎么维持?喝西北风吗?”

他站起身,打开身边的公文包,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我草拟的协议。如果你想打胎,我会给你一笔医疗费;或者,如果你做完DNA鉴定,孩子确实是我的,我愿意抱回去养;定期给赡养费也可以,前提是必须让孩子知道我是他亲生父亲。除此以外,你要保证,对于那天晚上我们发生关系这件事,你不会以任何形式对我追责。”

“凭什么?”烧饼在极度的震惊中依然残存着理智,反击道,“你知道我当时意识不清醒,你这是强奸,我可以告你!”

“那你又凭什么呢?”Magee合上公文包,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针锋相对道,“且不说你没有任何证据,如果你真的敢告我,这里面——我指的是,这部手机和其他的一些地方藏着的东西,一旦传到网上,你就可以告别演艺圈了。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把事情做绝,是不是?”

烧饼站在原地,指尖抠着桌面,用力到发青发白。她不自觉地想到,如果在这儿把这个无耻男人杀了会不会更好。而Magee却好像一丁点都没有感觉到她的杀意和怒火,又或许是压根不在乎。他甚至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不过我听说,你是信点什么的。要是打了这孩子,怕是它的冤魂,要一辈子缠着你呐。”

他看着烧饼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不禁满意地大笑起来,转身扬长而去。

“烧饼为什么请假?”栾云平抬头问道。

曹鹤阳眼下的乌青重到连遮瑕液都盖不住,脸色也不好看。见他不应声,栾云平皱了皱眉,从桌子下面摸出一盒烟,说道:“走,来一根?”

曹鹤阳哼了一声,没搭腔。栾云平将此视为默认,撤开半步,吐了口烟,道:“你怎么着?”

曹鹤阳难得如此惜字如金。一根烟接近抽完,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最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烟尘缭绕中,他缓缓道:“怎么都好。都听她的。”

栾云平挑挑眉,但也没再追问下去。

烧饼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连栾云平都瞒不过,又怎么能瞒得住她的丈夫?曹鹤阳苦涩地想到。只是他不知道烧饼为什么要对他刻意隐瞒,又为什么私下联系了Magee,告诉他怀孕的事情。

是的,他是个无耻的人,他偷偷翻了烧饼的手机。他们之间曾经的坦诚信任给了他作恶的便利,也让他深陷更残酷的现实:他的妻子对他隐瞒怀孕真相,却偷偷私会情人。

这是不是意味着,烧饼早就知道她怀的是谁的孩子,而当天所谓的“事故”,其实是他们共同谋划的一个圈套,一个骗局?

曹鹤阳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以他对烧饼的认知,她绝不会处心积虑来谋划伤害他,永远不会。但他一直都没有解释清楚叶子的事情,也许因为这件事,烧饼在愤怒和伤心的时候,被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烟燃尽了。曹鹤阳按灭了烟,栾云平顺势递来第二根,也不问他想不想继续抽,似乎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曹鹤阳苦笑,续上烟,仍旧一语不发。栾云平同样沉默,直到这根烟也燃尽了,栾云平才握住了曹鹤阳的肩膀,沉声道:“她是受害者。不管怎么样,别怨她。”

曹鹤阳呵呵一笑,背过身去踩灭了烟头,塞过来一句不阴不阳的话:“您甭操这个心了。”

栾云平一下皱紧了眉头,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他眼瞧着曹鹤阳走远,心里更是气闷,回屋便准了烧饼的假,同时也强迫曹鹤阳休假。

“事情解决之前,都给我老实儿在家呆着。”新提拔的栾副总给烧饼发了语音,如是说道。

消息接受者此时却并没有拿着手机。她只是抱膝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几张凌乱地摊在茶几上的协议书,还没想好要签哪些。来自Maggie的一系列协议后面还贴心地附赠了一张离婚协议,以及一张便签纸,写着“Incaseyouneed”。

烧饼正盯着它发愣的时候,门开了。曹鹤阳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地对她笑笑,却在瞄到她手里那张纸时,突然僵住了。

一瞬间,曹鹤阳的心像是被彻底冻住了,又像是干脆从腔子里跳出去被烧成了灰,总之是,他胸口原来装着心脏的地方突然空了,嗖嗖地漏着风。他勉强咽了口吐沫,扶着鞋柜,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倒,拖着步子走到烧饼身边,哑声道:“你想……离婚?”

烧饼缓缓放下协议书,脸上也是拧巴着,喉咙里死命压着哭腔:“我以为,你想……”

“不!”曹鹤阳失声叫道,不顾什么矜持面子一把抓住了烧饼的手,紧到烧饼忍不住喊疼,他才稍微放松了些。曹鹤阳感到她的手很凉,也在发抖,似乎烧饼心里不比他自己好过多少。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说道:“我永远、任何时候,都不会想和你分开。”

“真的?”烧饼小小的眼眶从来盛不住眼泪,此刻已经止不住往下滚落,她吸了吸鼻子,低头抹了把脸,声音哽咽,“可是你……她那么好看,还有孩子……我、我也……”

她心里有太多的话要说,此刻却全然失去了作为语言工作者的专业素养,不知从何说起,句子也凌乱破碎。正惊惶时,曹鹤阳温暖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对不起,大饼……”曹鹤阳安抚地亲吻她的耳侧,轻声道,“这件事我早该告诉你的,不应该瞒着你。可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烧饼在他怀里挣动了一下。曹鹤阳更紧地把她圈在怀里,不让她再有溜走的机会,缓缓开口道:

“我和叶子是在魔兽里认识的,是很多年的朋友。几个月前,她跟我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请求……”

“她和她女朋友要借你的……种?”烧饼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曹老四你编瞎话也要有个度吧?你真拿我当傻子?”

曹鹤阳翻个白眼:“要真是我编的,我会编这么傻逼的借口吗?”他忍不住骂了脏话,继续说道,“叶子说,她岁数也不小了,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但她信不过国内的精子库,怕以后有什么遗传疾病或者其他问题不好溯源;可找身边的人,又多少会牵扯情感或利益关系。我和她是网上的挚友,但现实生活中又毫无瓜葛,再加上公众人物的身份,我几乎不可能反悔,事后抢她们的孩子。”

曹鹤阳看着烧饼的眼睛,坦率地说道:“我知道如果提前告诉你,你是不可能同意的。而叶子和小彤很快要移民澳洲,这件事被你发现的风险不大,所以我贸贸然答应了她们……结果就是,我错得彻底。”

烧饼还是目瞪口呆的样子。虽然她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娱乐圈,但她的思想观念承袭于师父师娘,说是极端保守也不为过。她的丈夫瞒着她,让别的女人怀孕了,还告诉她这是在做好事,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但这总比他出轨好得多了。

“这就是命,”曹鹤阳在烧饼翻看他的合同的时候,也看着桌面上散落的一堆合同,苦涩道,“我让别人养了孩子,也就得养活别人的孩子。现世报,躲不过。”

“……也未必就是别人的。”烧饼把手机丢还给他,冷冷道,“你别忘了,那天之前的两三天,咱俩也做过。我和……我和Magee,也只有过那一次,而且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脸因为羞耻和愤怒涨得通红。曹鹤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说道:“我不是责怪你。不过,我的事儿交代明白了,你也该跟我讲讲了吧?”

三天后烧饼回来和栾云平销假,同时跟他预定了之后九个月的排班。栾云平手一抖,问道:“你……真要生孩子?”

“怎么的,不行啊?”烧饼看起来倒没有很生气,但也没什么喜色。栾云平很想问她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还很好奇曹鹤阳为什么能让她把孩子留下,但他终究也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像七年前一样,对烧饼说道:“得嘞。有事提前说,我帮你排活。”

烧饼笑笑,把落到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看得出有些憔悴。栾云平回想到上一次他遭遇这种事情的场景,不自觉把面前妆发精致的烧饼和自己脑子里那个小胖丫头做比。她确实变得漂亮、成熟、稳重,在他面前却少有过去天真娇憨的模样。他莫名地涌起一股感伤,拍了拍烧饼的肩膀,说道:“有事就跟我说,有我在,曹阳他不敢把你怎么着。”

“得了吧你。”烧饼嗤笑一声,用鞋尖轻轻踢他脚踝,表情舒缓了些,“我俩的事你少掺合,没你乱不了。”

栾云平心里那点伤春悲秋瞬间烟消云散了。烧饼还是这么个混不吝的臭丫头,一点没变。他恶狠狠地在几个日期上打了圈,一边说道:“滚蛋吧。你要是误了场,照扣你钱。”

烧饼拎着包,朝他翻了个白眼:“栾云平你个抠逼,这也不是你家产业,一天天算那么仔细,活该人都恨你。”

送走了烧饼,栾云平习惯性拿起手机,发现曹鹤阳刚给他发了条消息,心里暗骂这两口子一天天的不让他安生,连话都不能一起说。点开消息的瞬间,栾云平手一抖,差点摔了手机。

“你知道那天在夜店的是谁。”

栾云平下意识地按灭屏幕,警惕地起身看向烧饼的背影,却也没看见曹鹤阳的影子。曹鹤阳这话发的没头没脑,但栾云平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曹鹤阳绝对是在诈他。

栾云平再次划开手机,看了一眼那条信息,随即删掉,假装无事发生。

“我就说他知道。”

曹鹤阳靠在床头,听完烧饼的叙述,一推眼镜,说道:“他要是心里没鬼,就不会在那探头探脑瞅你,也不会不回我消息。他肯定知道是谁害你。”

“x他妈的王八蛋,”烧饼在他身边躺着,恨恨捶床,“你等我下次见他不揍他的,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哎哎,用不着,”曹鹤阳笑道,“他这不说,可就又缩小了怀疑圈了。你看,咱们现在已经知道的,当天没有演员在那儿;而认识栾云平,并且能让栾云平有所顾忌、甚至不敢告诉你的,肯定是社里有点地位的人。不然的话,就看他平时宠你那样,早给这人折腾个半死不活了。”

“他宠我个屁,他净嫌我了,”烧饼下意识接话,又皱着眉头说道,“但是咱平时也没招谁没惹谁,人家干吗给我下药,又……又没干别的,给我扔那儿……这啥意思?”

曹鹤阳托着下巴,慢吞吞道:“其实我之前大概就猜到怎么回事。”

“那你快说。”

曹鹤阳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你八成撞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事儿了,人家给你下的药,肯定能让你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再加上如果你真出了点什么事,那你无意间撞见的事情,相比于出的大事来说,就更不重要了,你也绝对不会提起,或者想起来。”

烧饼眯起眼睛:“……曹老四,说话说全。你话还没说完呢,跟我这儿藏什么?”

曹鹤阳下意识地避开烧饼的视线,舔舔嘴唇。这些年下来,他和烧饼就跟只长了一个脑子似的,想的什么说的什么,对方都能无缝衔接,根本也瞒不过去。

“你就没想过,你出了这么大事儿,栾云平都知道了,师娘能不知道?师娘知道了,而且又大概率和社里人有关系,小栾不敢管,为什么她也不管?”

曹鹤阳不再说了。

烧饼的脸色忽然苍白下去,眼睛还是看着他,只是怔怔的失了神采,仿佛泥塑木雕似的。曹鹤阳连忙伸手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说道:“别怕,肯定不是师娘害你。但是,大饼啊,有人要封住你的嘴,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你撞见的事,背后绝对压着黑钱。很多。”

烧饼下意识想反驳,又咬着舌尖,低头沉默。她想到这些年身边的小道消息,想到一些她没有参与的决策,想到更多偶尔见到的陌生访客。钱生钱利滚利的法子的确很多,但据她所知道的少得可怜的合法手段,没有一个能变现得这么快的。

她靠在曹鹤阳的怀里,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像是要找到自己的锚点,让自己不至于被洪流裹挟而下,最后粉身碎骨。

曹鹤阳适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等你生了孩子,我们办个自己的工作室吧。”

烧饼点点头,旋即又想到孩子。想到自己还是迈不过去堕胎这个坎,一个健康的孩子托生在她的身体里,她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把ta杀了。她也不知道曹鹤阳会不会真如他所说,不去纠结孩子的血缘,把ta当亲生孩子一样对待。她还在苦恼该怎么向哼少解释他即将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而这个决定完全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烧饼甚至不敢打开自己的日程表。

“快到你生日了,”曹鹤阳忽然说道,又提醒了她一个安排。他们几乎同时说道,“……生日场使什么活?”

曹鹤阳看着她。烧饼撑起身子,伸了半个懒腰,哑声问道:“阿四,我今年多大?”

“二十七。”曹鹤阳脱口而出,“怎么了大饼?”

烧饼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又在不停振动的消息提示音中勉强睁开,喃喃道:“没什么。”

她还记得五队刚成立的时候。台下只零星几个仿佛走错了撞进门的观众,笑声也少,更不敢奢求他们互动鼓掌。言语被音响扩大,一字字飘在空旷的房间中,嗡嗡地响起回声,显得越发凄凉。

偶尔还会有完全没观众的时候。师父师兄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前程,她没法靠任何人帮她挺过难关,只好咬着牙咽下所有的难处,还要顾着队员们的心情。站在街上打板吆喝的时候,她顾不上难堪,眉飞色舞,使相作怪,指望着有人能多看他们一眼。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烧饼微笑着看向曹鹤阳,想起他在台上笑着说,我们现在过得好着呢。曹鹤阳也恰在同时看向她,手自然而然便搭在了她的后腰上,轻声道:“累不累?”

烧饼摇摇头,但不自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要驱散一直萦绕的眩晕感。曹鹤阳便用眼神驱散要围过来的其他人,挽着她的手臂慢慢走出去。

到家的时候哼少早已经睡熟了。两人惯例轻手轻脚走回房间,烧饼刚要开灯,曹鹤阳却忽然按住了她抬到一半的手,另一只胳膊撑在她肩膀边上,把她困在墙角,轻声道:“先别开灯。”

他的呼吸在烧饼的额角拂过,熟悉的干净气息,带着一缕茶香。烧饼微微一怔,曹鹤阳顺势带上了门,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老夫老妻了,还整这虚头巴脑的。烧饼笑着咬了一下他的薄唇,在心中轻快地吐槽。她背靠着墙,胳膊松松地环着曹鹤阳越发圆润的腰,本想吐槽他让他减减肥,忽地发觉曹鹤阳悄悄放下了一只手,鬼鬼祟祟在背后摸索着什么东西。

烧饼心中暗笑,又不禁有些感慨。每年她过生日的时候,曹鹤阳都会为她准备“惊喜”,从他们刚在一起时就是这样。她假作不知,只等着曹鹤阳抬头结束这个吻,拍拍她的肩膀,她才又睁开眼睛,故作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曹鹤阳晃了晃手里的小东西,一按开关,咧嘴笑道:“带你看星空。”

房间正中,一只水晶球亮了起来,在墙壁上投射出无数光点。红色蓝色紫色,一片片星云逸散,裹挟着或亮或暗的数十万颗恒星,在他们的头顶缓缓旋转。伴随着马达微弱的嗡嗡声,曹鹤阳带着她躺倒在床脚的地毯上,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是距离地球一千七百万光年的一个星系群……”

他手里按了两下,他们就好像忽然飘浮在了宇宙之中,前后左右都被星星包围着。烧饼伸出手去,让近处的星球或是远方的亮点都从指缝间划过,左看右看,像个小孩子一样捞着星星,扭头看着曹鹤阳,笑道:“有这好东西,你应该带你儿子来看,哪是送给我的呢。”

曹鹤阳也笑道:“以后再给他看。这……是我们的。”

烧饼挑了挑眉毛,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曹鹤阳两根大拇指在手机上飞点,繁星便渐渐消散,只余下房间正中的一片星云逐渐扩大,最闪耀的两枚恒星环绕着彼此,慢慢转动。

“这是……”烧饼平伸出手,像是托着其中一颗星星似的,“阿四,你快说,什么是我们的?”

“就是这个,”曹鹤阳指了指她托着的那颗星星,眼镜上反射出满屋的星空,声音无比温柔,“这是我。你托着我呢。”

烧饼仍是一脸迷惑,但眼神比刚才更亮,更兴奋。曹鹤阳拉着她的手,继续道:“大饼,你之前说,我是你的恒星——其实,你又何尝不是我的恒星?”

他抬起左手,虚空托起另一颗缓缓转动的星星,看着烧饼。她也同时回过头来看着他,两人的眼中都映着漫天星辰,熠熠有光。曹鹤阳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买下了这套双星系统的命名权。

“现在,这两颗星星,以我们的名字为名,高悬于百万光年之外。

“直到最后,直到它们生命的尽头,它们将向着彼此的方向坠落,最终合为一体,葬在茫茫宇宙之间。”

他说的很慢,很慢。烧饼紧紧握住曹鹤阳的手,眼前渐渐模糊,想到往日的点点滴滴,也说不上是什么事情,只是在心中充满了朦胧的暖意。在群星包围之下,她的眼泪也如星辰般闪亮,从眼角慢慢滑落。

“小哭包,”曹鹤阳看着她就笑,抱住她的头,把她按在怀里,“这么多年了,马上就是俩孩儿妈了,还是这么爱哭。”

“去你的吧。”烧饼闷闷地说道,揪起他的T恤擦眼泪,半晌才道,“只有我们两个吗?哼哼和我肚里的这个小崽子的星星呢?”

曹鹤阳不禁失笑:“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安排,现在,这是独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

他倾身伏在烧饼的身上,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然后渐渐向下,亲着她闪亮的小眼睛,微翘的鼻尖,还有略厚的性感嘴唇。

他们枕着旷渺宇宙,有群星相伴入眠。两颗明亮的恒星仍在慢慢环绕着彼此,仿佛在说,我是你的恒星,你也是我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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