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春晚上的饺子南方同学不感冒,广东人的烧鸭东北朋友吃不着,江南小锅炖出来的红烧肉,搁西边都串起来烤了。
唯有番茄炒蛋,平平无奇两种食材,随手那么一切一搅一炒,就通杀了东西南北男女老少。
这道神菜,进可攻:选用大番茄还是小番茄?红番茄还是青番茄?鸡蛋里要不要加水?加牛奶究竟有何依据?……分分钟讲出一篇万字论文。
这道神菜,退亦可守:做熟了就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只要不是把整只番茄和整颗鸡蛋往锅里扔的铁憨憨,都不至于搞出黑烧肉、糊土豆这样的人间惨剧。
这道神菜,甚至还可荤可素,鸡蛋算荤还是算素,这题的难度,不比鸡生蛋蛋生鸡小。
2016年里约奥运会开幕式,中国代表团进场时,解说员白岩松大概是饿了,看着红红黄黄的运动员们就说:
“中国队的西红柿炒蛋看上去还行,毕竟大多数中国人学会的第一个菜就是西红柿炒蛋。”
国民神菜的招牌,靠的当然不只是红黄配色。江南菜甜,广东菜鲜,川湘菜辣……
各种菜系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而番茄炒蛋成功打入全国各地厨房,恰恰就是因为没有性格。
这道菜操作极简,一只番茄两颗蛋,调料仅需油和盐。
中国孩子吃妈妈饭长大的居多,但是,在被“妈妈的味道”包围的童年时代,只有番茄炒蛋,能让“爸爸的味道”也占上一席之地。
淡红的番茄,蓬松的蛋花,有人不爱番茄的酸,有人不喜鸡蛋的淡,但番茄鸡蛋一相逢,天雷勾动灶火,真真是胜却人间无数。
跨越味蕾的门槛,穿过地域的阻碍,连做法都是再简单不过的1+1,这才是一道真·家常菜的品格。
小时候放学回家,一碗白米饭配上番茄炒蛋,饿得嗷嗷乱叫也能迅速被安抚;挑食的娃娃不吃饭,酸甜鲜香的番茄炒蛋好吃好看好开胃,专治各种没胃口。
跟食堂阿姨斗智斗勇的大学时代,放假回家点菜,总少不了番茄炒蛋;
等到上班成了社畜,每天看着外卖商家弱水三千,眼花缭乱之后,最放心取的那一瓢还是番茄炒蛋。
出差旅行,去不熟悉的城市或餐厅吃饭,不管菜单有多么陷阱重重,只要有“番茄炒蛋”几个字在,瞬间就感觉吃下了定心丸。
第一次邀请恋爱对象来家吃饭,比起画虎难成的烛光牛排,番茄炒蛋才是那一捧触手可得的人间烟火。
再简陋的出租房,也能变成你俩的浪漫满屋。
它不仅好吃,还很上镜,满足从嘴到胃再到朋友圈的全方位需求。
另一头,父母半夜被吵醒,爬起来毫无怨言给孩子录了一段做番茄炒蛋的视频。
它够家常,够简单,也就更能衬托出孩子的无能。而远隔重洋的父母半夜起来做番茄炒蛋,则颇有“孩子的事情再小,在父母眼里也是大事”的意味。
这种朴素、常见而又陈旧的育儿观,就跟番茄炒蛋一样司空见惯。
制作方用这样的方式来凸显父母之爱的无私和伟大,但不成想,如今为人子女者,虽然也眷恋“妈妈的味道”,但同样喜欢着“自己的味道”。
意外火起来的还有视频中妈妈做番茄炒蛋的方式。虽然菜式简单,但俗话说得好,一千个厨子有一千种番茄炒蛋。
是把炒好的番茄倒进蛋里,还是把炒好的蛋倒进番茄里?
出锅装盘即食是一种吃法,撒上一小撮曼妙葱花,则是另一种吃法;要不要给番茄剥皮,是更深一层的哲学问题。
有人喜欢鸡蛋直接搅拌下锅,吃着实在;有人爱在鸡蛋里加点水搅匀,这样口感更嫩;
家里有矿的朋友,也可以选择往蛋液里放牛奶,据说不仅蓬松,还自带一股甜香味;
蛋液里搅进去一撮切碎的姜末,番茄炒蛋立刻就变成了番茄赛螃蟹。
番茄炒蛋里放不放糖,更是一个比牙膏从中还是从底挤、粽子吃咸还是吃甜、内衣机洗还是手洗更值得列进择偶要求的重大选择。
暴露年龄的穿越剧《神话》里,易小川和高要一同穿越到秦朝后就失联了。
后来,易小川身染瘟疫命悬一线,迷迷糊糊中念叨着要吃番茄炒蛋,照顾他的吕素到处找会做这道菜的厨子,但秦朝人根本没听过这道菜。
终于,她无意中遇到了高要,一听有人要吃“番茄炒蛋”,高要就知道那人一定是穿越来的。
就这样,一道番茄炒蛋,让两位2010年的主角,在秦朝的茫茫人海中重逢。
这个故事里,番茄炒蛋承担起了他们共同的、来自现代社会的乡愁。
秦朝没有番茄,作为外来客,番茄大概是在明朝才传入中国,真正食用就更晚了。
把番茄带进来的西方人,当时误以为番茄有毒,都只用来观赏。
16世纪,英国有位公爵被番茄那红润的色泽和滑腻的肌肤所迷,专门把它送给自己的情人,称之为“爱的果果”,功能等同于玫瑰,好看、贵而不能吃。
咬完一口,这位勇士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中毒了,干脆吃完番茄然后躺平等死——当然,没死成。
至此,番茄终于从花园挪进了厨房。
番茄和鸡蛋的黄金搭配,则可以追溯到19世纪美国的一位主妇。
她的食谱里有一道“番茄蛋卷”,但做法与今天的番茄炒蛋相去甚远,不能算同宗。
清末民初,已经很会吃番茄的西方人大量来到中国,吃番茄逐渐流行。
1935年,老舍在《西红柿》一文中记载写道,“‘番茄’居然上了菜单,由英法大菜馆而渐渐侵入中国饭铺,连山东馆子也要报一报‘番茄虾银(仁)儿’!”
这会儿的番茄虽然入了中国菜,但基本还只停留在“加上了点番茄汁儿”的程度,跟风噱头大于实际作用。
老舍是著名的番茄黑,在他眼里,番茄中看不中用,评价它是四不象,其价值只是“给孩子玩玩”而已。
“拿它当果子看待,它甜不如果,脆不如瓜;拿它当菜吃,煮熟之后屁味没有,稀松一堆,没点‘嚼头’;它最宜生吃,可是那股味儿,不果不瓜不菜,亦可以休矣!”
“不果不瓜不菜”不仅让老舍头大,美国人也曾为此闹上法庭。
1883年3月,几位水果蔬菜商将纽约的海关税收员告上法庭,原因是他们进口的番茄要按照“蔬菜”征税,而不是划分为“水果”。
英文中的“水果”和“果实”都是单词“fruit”,但法官认为,判断番茄是蔬菜还是水果,要以其日常含义作为依据,既然大家生吃少熟吃多,那就判定为“蔬菜”。
舌尖上的中国人没有被老舍的点评吓退,上世纪三十年代之后,番茄的吃法不断被开发,越来越普及,番茄炒蛋这道神菜也随之诞生。
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一张老照片中,昆明一家饭馆的餐牌上,“番茄炒蛋”已经抢占了C位。
这样算起来,番茄炒蛋的成名史还不怎么长,跟动辄百年宫廷秘方的大菜没得比。
因此,有人认为,番茄炒蛋被奉为国民神菜,怕是还不够资格。
遇到这一类朋友,其实也不用争论什么现象、文化、历史,一起吃饭的时候,记得要点个番茄炒蛋就好,你看他下不下筷子。
[1]《番茄炒蛋:从舶来品到国民菜》,《发明与创新·大科技》,2017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