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一朵永不凋谢的文学之花文史

就短篇小说而言,《百合花》应该是我读的次数最多的作品。从最初的记住了“茹志鹃”这个作家,到现在体味到《百合花》轻盈之下的厚重,精短里的辽阔。具体读了多少遍,已无从记起,但有三次阅读,让我印象颇深。

当兵入伍第二年,我在武警中队图书室看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茹志鹃小说集《百合花》,自然就翻到了《百合花》。那床撒满百合花的新被子,一下子铺满了我眼前的天空。虽然到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百合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花。此时,我是军人,我的阅读也多了一层军人的身份。自我到部队后,每逢节假日,驻地的拥军服务队就会来帮助我们拆洗被褥。拥军服务队里多半是大姑娘小媳妇,我很自然就把她们和《百合花》里的新媳妇联系在一起。看着她们说说笑笑,手里的被褥在盆子里溅出水花,我有了回家的感觉,甜滋滋的心情难以掩饰。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温暖与感动,远没有茹志鹃笔下的新媳妇那样光彩照人。“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平常的文字,极具动感,产生了电影镜头都无法企及的冲击力。作为军人的我,开始把《百合花》中的通讯员与我以及我的战友们进行比对。不得不承认,面对新媳妇或女兵等年轻女性,我们似乎都走进了茹志鹃的笔下。

《百合花》中的诸多细节,总在平常中蕴含可供反复咀嚼的意味。如前所述的“路上的通讯员”,“枪上的野菊花”是这样;通讯员肩头划破的衣服、两个硬硬的馒头、新被子等等,也是如此。

场景的生活气息,语言的平实与日常化,成就了《百合花》。与普通生活的紧密相依,指涉人性中的普遍性,我们既可以完全沉浸于作品中,也可以带着自己的生命体验阅读。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读者,都能读出味道,读出属于自己的感悟。这当是经典作品的基本品质。《百合花》正是以这样的品质,如同一朵没受污染的野花,你可以忽视它,但一旦与它对视,你一定会感动,会震撼。

茹志鹃是1958年以《百合花》而踏上文坛的,从此,作家与作品共同经历了诸多曲折。从最初大争论中的褒贬不一,到后来多角度的深入解读和研究,《百合花》的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真正成为永不凋谢的花朵。

茹志鹃曾对《百合花》的创作时境和动机做过表述。她说:“我写《百合花》的时候,正是反右派斗争处于紧锣密鼓之际,社会上如此,我家庭也如此。我丈夫王啸平处于岌岌可危之时,我无法救他,只有每天晚上,待孩子睡后,不无悲凉地思念起战时的生活,和那时的同志关系。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了战争时接触到的种种人。战争使人不能有长谈的机会,但是战争却能使人深交。有时仅几十分钟,几分钟,甚至只来得及瞥一眼,便一闪而过,然而人与人之间,就在这个一刹那里,便能够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我们常说,苦难是人生的巨大财富。然而,陷入苦难之时,那种痛,极度煎熬,常常生不如死。情绪复杂、心灰意冷,甚至走投无路、处于绝望境地之时,才有可能回到最真切的内心。在那些漫漫长夜时,茹志鹃被黑暗淹没。我们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多少能想象到茹志鹃所承受的挤压。坚韧的她,慢慢地走回内心,处于灵魂最深处的渴望渐渐苏醒。世间的喧嚣与浑浊,被彻底挡在肉身之外,茹志鹃以清纯的心灵之光召唤文字。她需要以文学的方式释放压抑,在文学的引领下,暂且进入宁静之地。她更需要以文学的方式对抗绝望和嘈杂,以极为智慧的方式声讨。这与当下的乡村叙事和之于乡愁的迷恋,具有同样的心境和动机。许多时候,文学与现实生活的对抗性正在于此。而文学的功能,在这里得特别的显现。以文学的力量,消解生存之困,是文学根本性的功能之一。只是,茹志鹃比同年代的作家醒悟得早一些,透彻一些。

是的,《百合花》没有慷慨激昂,没有立于高地的英雄,只是小人物的小事情。在叙述中,茹志鹃总是有意识地克制再克制,把小说的场景放在后方,战争以及那场战斗,只是极度虚化的背景。作品中的人们,在战争中,更在日常生活中。他们是战士,更是普通人。离开那些极端的瞬间,人更多的是处于普通的日子里。人生会有关键性的抉择,但小人物式的时光,或许才是人生的真相。在当年的文学世界里,《百合花》是一朵清纯脱俗的野花。

《百合花》这部小说,人人都可以轻易读懂,并能深切体会。然而,我们惊奇地发现,《百合花》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隐喻,以平常之举抵近生活的本质。这更接近于生长于大地的百合花的花语:百年好合,美好家庭,伟大的爱,深深祝福。那位通讯员下铺半条百合花被,上盖半条百合花被,也就是带着百合花的温馨与清雅走向了远方。这是新媳妇无私的奉献,也是我们美好的祝愿。无论世间如何变幻,我们心中有朵百合花,灵魂就会得到清洁。

今天读来的清新、平实,在当年茹志鹃的笔下,其实是一把清水里的刀子,不,应该是一把用清水做成的刀。

茹志鹃写作《百合花》时,首先是真正意义上的为自己写作。她从现实抽身,回到《百合花》里的岁月,就如同我们回到久远的故乡一般。她抛开写作的种种技法,纯粹服从内心,任由灵魂散步。这些朴素的文字,给予她清洁的力量,舒缓焦灼与伤痛。文学,驱逐了她的阴郁。这样的光亮,虽然是微弱的,短暂的,但终究有些许的暖意。她如此的“为自己写作”,也是为千千万万与她有同样苦难的人在写作,照亮人们共同的心空。真诚的“小我”,必然通达真诚的“大我”。

在文学的层面上,《百合花》的经典性已经建立,其创作行为以及所呈现的品质,具有普遍性的思考意义。我们不是要复制《百合花》,当然也无法复制,而是希望多出现《百合花》这样能在大众中长久流行又极具文学意味的好作品。

我们应该记住《百合花》,因为我们的生活需要。我们也应该记住茹志鹃这位作家,因为我们需要这样的作家。当然,我还想说,我们不能忘记写作《百合花》时的茹志鹃。她对于人生的思索,对于文学的敬畏,在灯光下的回望与期待,在文字里,也在文字之外。她在绝境中的心灵之光,在文字里的真诚之意,带给我们太多的启示。这是文学的,也是生活的。

(作者单位:中国现代文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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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1.茹志鹃《百合花》:像百合花一样美好的人性与人情从而,百合花的被子完成了它的使命。它身上闪耀了“我”与小通讯员的同乡之谊,闪耀了新媳妇对小通讯员的敬佩与怜惜,闪耀了人与人之间那么多人性和人情的纯粹美好。 《百合花》之所以温暖了我们这么多年,是因为它在极力克制的情况,又把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惺惺相惜的感情联系写了出来。让我们知道,无论环境怎样,人的https://zhuanlan.zhihu.com/p/488349299
2.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浅析《百合花》中的暧昧情感(百合花)书评茹志鹃的《百合花》是十七年文学中一篇优秀的短篇作品,无论是作品阴柔隽永的艺术风格,还是作者观察战争的独特视角,都使它迥然区别于当时的其他作品。在对作品的解读过程中,读者容易发现故事的主要人物关系为“军民关系”,主题亦为 “歌颂军民鱼水情”。但是对文本再一番细读,我们不难看到,《百合花》所表现的人物关系https://book.douban.com/review/2672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