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卫姿态与无界写作:林戈声《纷纷水火》读札
臧晴
青年写作所带来的新鲜感与异质性已经构成了一种永恒的召唤,以至于其本身已经成为“新鲜”的代名词。青年,似乎总是与新颖、尖锐、前卫这样的词画上等号,而青年写作往往被期待为在新鲜的、陌生的、不期然之处产生新的灵魂悸动。事实上,处于写作初期的青年们往往更多的是试图前卫,而非“本质前卫”,常常是语言尖锐,而非态度尖锐,他们有着新颖的诉求、尝试与姿态,但并不一定能够真正抵达。一方面,起步期的写作总不免从模仿开始,“影响”是一种追求,尚未成为焦虑。另一方面,“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年困境始终存在,立意与表意之间还有距离,一切刚刚开始,小船尚未远航。
但林戈声的创作却是实实在在的新锐与先锋,在整体“向新”的青年写作中呈现出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尖锐,以及骇人的前卫。《纷纷水火》这一集子绝非大众情人型的作品(作者本人对此也大概几无企图),其故事精彩与否、语言水准如何,注定难以在各类趣味的读者处达成共识,唯一能达成共识的也许就是其所呈现出的狂野的想象力——不论你是否喜欢这样的故事,都不能否认那种令人拍案惊奇的阅读感受。无论是一家三口与动物的幻化纠葛(《终夜:忧伤的奶水》),游戏、通告、短视频等各类文本拼贴而成的诡异事件(《纷纷水火》),还是由已故母亲的身世所引发的寻找(《看人间已是癫》),这些小说无一不是疯狂的构思,却又以缜密的逻辑呈现。可以说,林戈声的前卫并不来自于一代先锋作家那般有意识的标新立异,也不源于王朔般玩世不恭、混不吝般的人生哲学,而是已成为一种无意识的本能,那些骇人的故事只是表象,其背后正是写作者骨子里无所顾忌的写作姿态。
在林戈声的小说中,故事是重要的。不同于许多青年作者“绕过故事找意义”、甚至解构故事本身的新锐态度,她的写作始终锚定在如何通过叙事来抵达生活中切肤的感受,其难点就在于,当生活本身已经足够碎片、悬浮与癫狂,那么什么样的叙事才能贴合这样的精神症候,而我们对生活的感觉是如此五味杂陈、难以名状,那么什么样的语言才能为“难以名状”状形。一种常见的方法是使用荒诞,即故事要从明显有悖于生活常识和现实逻辑的地方出发,但这种不合情理却会成为推进小说发展的动力,比如卡夫卡的《城堡》从一座永远无法抵达的城堡开始讲起,再比如从拉美延伸至国内的魔幻现实主义等等。另一种方法则是刻意保持冷静,以手术刀般的精准剖析来直抵现实的病灶,以“生活比艺术更荒诞”来实现反衬的效果,比如范小青近年来有关“真相”的故事,《灭藉记》《谁能说出真相》等从户口、身份证、房本这样的中国式难题开始,涉及“一个人究竟该如何证明自己存在”这样的身份认同问题。这两种方式在林戈声的创作中都有所呈现,这是一个刚起步的写作者尚未定型、不断尝试的印记,也来自于她并不把小说的形式与内容对立起来的写作观,即故事并非为意义服务,其本身就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