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许诺撞见父亲出轨,父母失败的婚姻让她变得像只刺猬,拒绝任何人亲近。高考完有一天,她遇见了莫承,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对许诺一见倾心。
莫承与许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患得患失,却在不知不觉中,许诺慢慢动心了。不料,一次生日聚会上的误会,莫承让许诺失去了所有,包括心中至爱的亲人。刚烈的许诺选择了一条让所有人都无法回头的路,她亲手把莫承送进监狱。多年后,两人在下雪的街头相遇,忽然明白了,这世间有一种爱情就是:远远地看着我吧,就像你最深爱却再也触摸不到的恋人。
作者简介:
青春悲恋作家麦九,长期撰稿于各大畅销杂志《青年文摘》、《意林》、《星星花》、《花火》、《爱格》等,被读者誉为“杂志圈最会写故事的作者”。
她文笔干净,风格纯粹,笔下的故事却具有非凡的魔力,擅长用最平凡的笔触感动着每一位读者的内心。曾出版《往北的地方海未眠》《蜗牛的心开始想你了》青春长篇小说,个人青春悲恋文集《我曾以为,世界很美》。
书摘正文:
献给渴望被爱的人
当我的心在你面前盛开,除了爱你,我一无所有。
最近总想起你
想起我在飘雪的日子吻你
想起我在种满白玫瑰的花房说爱你
想起我们在灯下第一次靠那么近
想起我跪下来给你戴上戒指,你看我的样子
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事
唯独没想起,我失去了你
我终于失去了你……
我想着你时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你
第一根刺
第一章我没想过我们会这样重逢。
房东来找许诺时,绞着手,脸为难的样子。
租房子一年多,不能说多亲密,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年夜叫人走,确实不好开口。
儿子难得回来一次,又是团圆夜,自然不希望多一个外人。
许诺没等房东开口,拿了大衣和围巾笑着说:“正好约了朋友,阿姨,晚上我不回来了。”
其实她哪有什么朋友,这座城市,她根本没和谁深交过。
房东哪会不明白,但还是顺着台阶下,不好意思说:“这大半夜的,你小心点。”
这份关心是真心的,她还是有点内疚。许诺看着面前难得露出讨好笑容的市井小民,坦然了,房东没错,她只是想和儿子一家团聚的母亲,她伸出手,用力抱了下她:“阿姨,好好团圆。”
说完,许诺转身就走,她就想抱抱她。
她也有母亲,可她们这辈子难有这么平和的时刻,哪怕大年夜,向妈妈说一声新年快乐,抱抱她。
许诺走出大楼,被狠狠灌一口气冷空气,她搓搓手,真冷啊。
她边走边想,找个酒店将就一下吧。
幸好,今年她年终奖,不像前二年她要敲着算盘精打细算地生活。
去哪儿呢,许诺走在长街上,难得的冷清,这样的日子要么在家团聚吃年夜饭,要么在市中心等倒计时,周边的小店都早早关门了。许诺走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旅馆,她也不急,慢慢往前走。不悲凉是骗人的,举家团圆的日子,她独自一人流落街头,找一个暂时安歇的地方,渡过这难熬的几小时。
可就算悲凉愤怒又能怎样?
这么多年,许诺的心早已被磨得粗糙不堪,遇上再不靠谱的事,她都能笑笑,算了。
不争辩不吵闹转身就走,过去别人指着鼻子骂她麻木无情,她还会冷笑,我凭什么要对你们仁慈,现在她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许诺清楚,她在等死,不知何时,活着就像一场漫长的等死,她不期望不惊喜,对着镜子,只看到一双死灰般的眼睛,干涩得很,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触动她喜怒哀乐的事。
总有一些人老得太快,又自私自利,只要自己,许诺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只能孤单地站在这吧,许诺站在空寂的长街上,望着四周的万家灯火,暖暖的,就像黑夜的小篝火,就算隔得再远,也能给人希望。但没人会给她点一盏灯,许诺不自觉伸出手,祈求渴望的姿势,可回答她的是呼呼往衣袖里灌的冷风,还有一片雪花。
它轻飘飘往下落,落在手心,很快化成一滴水,乍看,就像一滴泪。
许诺茫然地抬头,漫天往下落的雪花,下雪了。
雪很大,天地很快白茫茫一片。许诺站着没动,抬头迎接这场惊喜。她喜欢雪,多干净轻盈的精灵,小时候她最喜欢趴在玻璃窗后面,看着屋外往下落的雪,想象明天到处都是白,皑皑纯净的人间。
曾有人送过她一个雪人,里面藏着一颗心,说就算他化为灰烬,爱她的心还在。
多矫情的话,可年少时谁不喜欢这样矫情的爱情。
许诺摇头,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找旅馆,发现前方有个人举着黑色的伞走过来。他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慢,腰杆挺直,穿着件黑色修身的长风衣,衬得挺拔利落,可步伐总是带着点特有的漫不经心和随意,就像个随心欣赏雪景的路人。
许诺没动,或者说是她抬不起脚,他们有多少年没见?
最后一次,他一向笑着的俊脸无比扭曲,诅咒般,许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没有人会爱你的!
怎么回答的,对,她这样说,昂着头,会有人爱我的。
可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无所有,没一个人爱她。
果然,男人走近,站定,惊讶的样子:“这不是阿诺吗?”
他看了她一眼,露出早知如此的笑容:“你还是没人爱啊!”
许诺没回答,她看着他,站在面前的,明显这是青年的莫铖。
他还是这样矛盾,骨子骄傲却又对谁都是亲切的笑容,看似随性又对一往深情。最早她讨厌他的轻浮,后来她厌恶他的深情,总是魔咒般,阿诺,阿诺,把她的名字喊得暖昧不清,像含在嘴里,蠕蠕的,又莫名的强势。
这个城市没人叫她阿诺,因为她把一切都封锁在过去。
许诺还是没说话,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雪化了,慢慢渗进大衣,寒意侵袭,可再冷也不敌不过莫铖出现带来的荒凉。是的,荒凉,如今她遇见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内心只有空荡荡的荒凉,除了眼睛酸涩有点想哭。
“怎么?”莫铖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连呼吸都钻进耳洞,他轻声说,近乎情人的呢喃,“我的诺,不恭喜我出来了吗?我回来了,又有人爱你了。”
“你看你,”他啧啧几声,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爱怜又责怪地说,“明明有身家过亿的父母,却像个没爹没妈没家的人,大年夜流落街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许诺抬头,她早已过了和他做唇舌之争的年龄,相对莫铖浮夸的表演,她很平淡:“你出来了?”
确定地说,是出狱了,三年了,莫铖该出来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进去了?”莫铖咬牙切齿。
这是他一晚上最真情实意的一句吧。她当然记得,他入狱,还是她亲手送他进去的。许诺看着他,神色很平静:“莫铖,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她这样说,错过他,继续往前走。夜很长,她还要找个地方安生。
没走几步,她被拉住,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大衣在上空划了个漂亮的弧度,像巨大的天幕,稳稳落在他们身上,厚重带着莫铖的体温和气味。莫铖抱着她,那么用力:“你要去哪里?你以为我来了,还会让你一个人吗?”
许诺没有回答,她茫然看着风雪,好像远方有摇晃的灯火为她点着。
她很累,她有些自暴自弃把额头放在莫铖的肩窝,贴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小声说:“好冷。”
“什么?”
“好冷。”
真的好冷,这个世界总让她感到冰冷,可再冷,也冷不过十岁那年。
也是这样一个除夕夜,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门外敲了一夜,没人给她开门。她抱着双膝瑟缩在门口,觉得快死了时,也是这样一件厚重的衣服,包裹着她,给了她全世界的温暖。许诺的眼角有些湿,抱紧莫铖,好冷,真的好冷。
第二章第一次让你感到痛的人,往往是你爱的人。
许诺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她兴冲冲去白城找爸爸,结果爸爸指着个陌生的婴儿,告诉她:“阿诺,这是你弟弟。”
她是独生,妈妈只生了她一个。
一刹那,什么都变了。
那一年,许诺只有十岁。
她爸爸许淮安在离老家小春城好几个省份的白城做生意,做得不错,就是太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许诺这次是搭林叔的顺车过去的,她要去陪爸爸过年。小丫头没出过什么远门,天天盼着,数着日子终于熬到了。车一开过来,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冲妈妈喊再见。
兰清秋哭笑不得,追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车。
许家夫妇这样分开的状态好几年了。夫妻俩以前都是公务员,后来许淮安辞了公职去白城创业。过去生意时好时坏,兰清秋的工作要补贴家用。现在好了,许父也提过去白城,兰清秋考虑过,就是舍不得工作,她是穷过来的,怕丈夫生意失败了,起码有个退路。
许诺不懂大人的想法,就是觉得一家人老是分开不好。以前爸爸还经常回家,这两年生意做大了,连过年都不回来。她趴在玻璃前,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想见了爸爸,要叫他回家,妈妈可想他了。
最初的兴奋劲过去,上了高速,许诺不自觉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到白城,车外是一座不夜城,霓虹满目的世界。许诺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爸爸在这里呢,她一年没见到他,很想他又怕他变了,这感觉很微妙,正想着,就看到许淮安站在路旁。
“爸爸!”许诺探出头,朝他招手,“爸爸!爸爸!”
“阿诺!”许淮安也很高兴。
他今年三十七,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穿着简洁的西裤夹克,一点都不显老。许父相貌一般,只算周正,但他早过了要靠高大英俊去吸引人的年纪,事业有成,成熟大气,举手投足就散发着岁月沉淀出的魅力。
他一把接过扑过来的女儿:“阿诺长高了!”
跟老友道了谢,许淮安笑眯眯地牵着许诺回去。
父女俩虽不常见面,感情却是不错。许诺存了大半年的思念,这会儿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大部分是控诉他不回家。许淮安听着,答应会好好陪她,又说:“坐车累了吧,今天先不带你玩,爸爸做饭给你吃。”
许淮安厨艺不错,早年他没到白城发展,也是疼老婆的模范老公。
情人节送花纪念日送礼物,家务抢着干,和兰清秋是出了名的恩爱。
许诺好奇地在房里晃悠,房子很大,装修得也温馨,但她总感觉好像不止爸爸一个人住,刚才她换拖鞋看到有双女士拖鞋。不过她没多想,注意力很快被厨房的香味吸引了。
许淮安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许诺觉得好久没见到爸爸这样,她想起独自过年的妈妈,有些伤感:“可惜妈妈不在,爸爸,我们劝妈妈辞了工作,来找你吧。”
“再说吧。”许淮安心不在焉应着。
做好饭菜,许淮安刚给许诺夹了块糖醋排骨,门铃响了,没等人去开,就传来转钥匙的声音。许淮安脸色一变,冲了过去,但门外的人已进来,是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年轻女人,推着辆婴儿车。
许淮安低声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避一避?”
说着就把往她往外推,女人冷冷道:“我怎么不能来,这是我家。”
“乱说什么!”许淮安低吼着,不安地回头看许诺,又去推她。
女人站着不动:“许淮安,你可以不让我进来,但也不让你儿子进门吗?”
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够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许淮安不动了,女子推着婴儿车进来。她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脱了大衣挂好,里面穿着身镶珍珠羊毛连衣裙,身材窈窕,妆容精致,抱起婴儿车的孩子,看到许诺,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你就是阿诺吧?”
口气平淡自如,仿若她就是女主人。
许诺已经傻掉了,拿着筷子呆在原地,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从女人进门那刹那,她就傻了,害怕担忧,全是可怕的想法。她求救地望向爸爸,只要爸爸一句话,她还是相信他的。可许淮安令她失望了,他指着女人怀里的婴儿,说:“阿诺,这是你弟弟。”
轰的一声,五雷轰顶,许诺觉得心脏被人捏住,慢慢碾碎,痛得她说不出口话来,只想哭。
第一次让你感动痛的人,往往是你爱的人。原来有的痛真的会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爸爸,无所不能的爸爸令她失望了,这一刻,许诺有多爱他,就有多恨她。
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面前:“先吃饭吧。”
其实小春城早有爸爸在白城有人的流言,但许诺从不相信。
爸爸是多伟岸正直的人,他很爱她,也很爱妈妈。以前和妈妈来白城找他,他会把她托给朋友,带妈妈四处玩,说不要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们相亲相爱,和那些随便凑在一起将就一辈子的人不一样,可现在爸爸指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婴儿说这是她弟弟。
直到多年后,许诺仍记得那顿饭,婴儿被抱到卧室,对面的人像寻常夫妻坐着吃饭,女人自然而然为爸爸夹菜,没有一丝尴尬。倒是许诺,像闯进了别家的家,格格不入,她坐在那,觉得自己才是外人,那三人才是一家。
她该大吵大闹,可许诺说白了,就是个被宠大的孩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她被吓傻了,拿着筷子,视线模糊,只觉得好冷。这种冷从女人自信的笑容,对面默契的男女,陌生的房间散发出来,冷意像看不见的海水漫过来,一点一点浸透她的身体,冷得她控制不住地哆嗦,全身都在颤抖。
许淮安过来安抚她:“阿诺,阿诺。”
许诺抬头,满脸的泪水,她哽咽着:“我想回家。”
她连叫他爸爸都不愿了。
第三章她会爱这个英俊的男人一辈子,比谁都爱。
许淮安当然不可能让她回家,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兰清秋说。
许淮安不是滥情的人,相反,他顾家负责。年轻时,追妻子的人那么多,不乏高干子弟,他是最穷的,可兰清秋还是和他在一起。他们相爱过,娶她时,她跟他到一穷二白的家,他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只是常岸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是做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声色场合的应酬。况且,一个人在外真的太累,每次他回家,一身酒气瘫倒在沙发上,醒来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心总特别空,连个帮他盖被子的人都没有。
他跟吴琼应酬认识的,后来就住在一起。当吴琼告诉他怀孕了,是个男孩,第一感觉是惊喜,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妻子对他毫不怀疑,许淮安起初是有些内疚,但是身边的男人谁不这样,慢慢的,内疚淡了,甚至习以为常,但看到女儿满脸泪水,心还是揪了下。
许诺被关了起来。
许诺想着妈妈要知道,肯定会伤心死的,她这么相信爸爸,还盼着爸爸回家。
那个女人倒是一直抱着婴儿在面前晃来晃去,很幸福的模样。
她叫吴琼,比爸爸小十岁。许诺对她很不耻,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可忍不住会拿她和妈妈对比。无疑她是年轻的,但也没多漂亮,就是很会打扮,就算在家里也是一身香气,从不做家务,什么都叫保姆去做。
妈妈就不同,护手霜用了半年还是老样子,更不要说什么美甲喷香水了。天天就知道省省省,有什么用,爸爸的钱这个小妖精用起来毫不心疼,许诺对吴琼越发讨厌,包括突然间冒出来的弟弟。
看到他们,许诺就特别恨爸爸!
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恨,就觉得爸爸非常非常地让人讨厌。
以前提起爸爸她满心骄傲,现在全是不耻,他竟然养小三!不要脸!
许诺不跟许淮安说话,前几天还哭着“你不是我爸爸”,后面不哭了,因为她发现,爸爸不在乎。倒是那个婴儿一哭,他马上跑过去,又哄又抱,许淮安可疼他了,简直他是亲生的,她是路边捡的。
许诺埋在被窝里,眼泪止不住,爸爸,爸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在许诺终于等到机会。
那天,吴琼和保姆出去买菜,大概走得匆忙,门没有锁。
许诺跑出去,在楼下碰见她们。她看着连买菜都化妆得像妖精的女人,气得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把沙子,朝吴琼扬过去:“不要脸!狐狸精!”
骂完她转身就跑,小区有不少人看到这一幕,对着吴琼指指点点。
保姆在旁边问:“要不要通知许老板,这么小,要是丢了——”
许诺拦了辆出租车到车站,买票回家。
正是春运,人很多,许诺被人流推着向前走。大多乘客都拖家带口,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就她拿着张票,穿着单薄的毛衣,刚才太急了,连外套都没穿,风一吹过来,许诺就抖一下,脸被冻得发白,唇没有一丝血色。
有好心人拿出衣服借她穿,衣服穿在身上,许诺像一条从冰箱拿出来解冻的鱼,身体慢慢软起来,眼泪毫无预兆落下,她爸爸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给她的温暖多。
车到达小春城,已是除夕。
下了车,不安如潮水又涌进许诺心里,怎么办,她要怎么跟妈妈说?
按了门铃,是兰清秋打开门,很惊讶:“阿诺?”
许诺一把扑进妈妈怀里:“妈,爸爸忙,都没空搭理我,我搭他朋友的车回来了。”
许诺说谎了,她想过年,还是不要告诉妈妈。只要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就说。
许诺根本不敢看妈妈,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妈,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这是实话,她真的又冷又饿。但奇怪的是,家里很冷清,没有茶点,没有以往过年会准备的食物,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许诺心一紧,回头看到妈妈面如死灰地看着她。
许诺从进门就不敢看她,如果她仔细看,会发现母亲一脸菜色,憔悴不堪,眼睛深深地凹进去,她像一夜之间老了,眼神也对不劲,带着几分神经质。许诺被看得后背一凉,妈妈肯定知道了,她害怕地退后一步:“妈——”
“别叫我妈!”兰清秋打断她,“你爸爸是不是外面养人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妈,我想说的,可今天过年。”许诺蹑嚅道。
“妈,我没有——”
“没有?你们一家四口都坐一起吃饭了还说没有!”
“许诺,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
“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愤怒的兰清秋不断把许诺往外推,她真的很生气,一股蛮劲,许诺根本敌不过她,很快被推到门口,她抓着门把哭道:“妈,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都跟能狐狸精坐着吃饭!”兰清秋把她手拽开,推了出去,狠狠关上门。
“妈!妈!”许诺用力拍门,“妈,你开门,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兰清秋不听,她早被愤怒和失望冲得失去理智。
“许诺做的,”吴琼往她手里塞了个大红包,“老板问你,你懂怎么说吧。”
保姆捏了捏红包,点点头。
给孩子止血,吴琼望着那蛮深的伤口,爱怜地亲了亲他。
当流言被证实,证据摆在面前,兰清秋死的心都有了。
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这么多年的劳累和付出,对丈夫的信任和自信,全部付诸流水。
许淮安!你竟然如此狠心!
当年那么多人追她,条件都比他好,可她选了最穷的许淮安。
她爱他,这么多年,生了许诺,度过很多苦难,柴米油盐没有磨平她的爱,反而沉淀了她的爱情。长年分开她也不觉得苦,因为她执著地相信付出会有回报的,他们将来肯定能过好日子,可他都跟别人生了儿子……
兰清秋坐了一夜,一动不动,浑身发冷。
直到门铃响了,女儿冰冷的身体扑进怀里。她被冻坏了吧,兰清秋本能地想去给她找衣服,想起吴琼说她们相谈甚欢,她忍住了,想看看许诺怎么说,可女儿让她失望了,她和许淮安一样,把她当傻子!
这一刻,女儿和丈夫的背叛叠加在一起,沉默了一夜的兰清秋爆发了,她疯了似地把许诺赶出去,任她怎么敲门也不管。她恨,恨许淮安,连带着女儿也怨上。
许诺敲了半天,没人回应,她放弃了。她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默默流泪,连妈妈都变了,门都不让她进。她真的又冷又饿,她一天没吃东西,就想着回家,家里有妈妈。
外面下雪了,不大,星星点点,像小盐粒往下洒,却足够孩子惊喜。
许诺很喜欢下雪,干净纯白,很美,往常下雪,她再冷也会往外跑。
这一次,她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她痴痴地望着雪花,觉得快死了,死在大年夜。外面这么热闹,烟火不要钱地放,她却连门都进不了。许诺抱紧双臂,眼皮往下耸拉,她也不知道做错什么,惹怒了所有人,连妈妈都不要她了。
好冷,真的好冷,许诺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件老式的军大衣,骑着自行车赶过来,身上落了不少雪花。
好想帮他扫一扫,许诺想,陷入黑暗。没一会儿,她感觉被抱起,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帮她穿上衣服,很暖和,带着干燥的体温,她听到他在骂。
“你疯了?这是你亲女儿,你要冻死她吗?”
许诺在摇晃中醒来,看到老人有些驼的背,艰难地踩着自行车。
雪纷纷扬扬,她眼眶一热,委屈地叫:“阿公。”
老人回头看她,喘着气说:“走,咱们回家。”
许诺眼泪流出来,抱着老人的背再也没有放开。
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会爱这个英俊的男人一辈子,比谁都爱。
第四章长大真是件很悲伤的事,许诺无可奈何。
后来,莫铖也曾问过:“如果那晚出现的是我,会怎么样?”
“我会永远离不开你。”
莫铖沉默,他走在前面,闷闷说:“可惜没有时光机。”
是啊,要是有时光机,那该多好。
长大后的许诺也想过,为什么她会变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只要有人靠近,就扎得别人一身刺。可她不是天生一身刺,如果说这刺是有人一根一根扎进去,那第一根刺就是父母扎进去的。他们都说爱她,都痛得让她说不出话。
许诺变得冷漠,从那一晚开始,除夕雪夜,她差点被冻死在家门口。
幸好,阿公救了她。
许诺很爱她的外公,不单单这晚,从小祖孙俩就亲。
外公兰飞赫,以前被拉壮丁拉去当兵,到了很大年纪才回家,就生了兰清秋。妻子早逝,没什么亲人,特别疼这个外孙女。以前兰清秋忙着工作,许淮安在白城,许诺无人照顾,兰飞赫就经常把她接过来照顾。
许诺最喜欢坐在阿公肩上骑大马,摸他的耳朵,像只小袋鼠挂在他脖子上,缩在他怀里睡觉。要是醒来,看到回到自己家,都会失落好几天。
还好他来了,一看到孙女缩在那,他的心就揪起来,这对父母心够狠的。
他带许诺回家,一路上陪着许诺骂他们,说回家就就给她发压岁钱。
许诺好受了点,没再哭,帮外公拍掉衣服上的雪花。
风呼呼地刮,雪不断飘落,大家都几乎缩在屋里过年。十里长街,万家灯火,许诺望着投在窗户的光影,都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许诺想她再也不回家了,反正妈妈连门都不让她进,可眼泪又控制不住流出,她哽咽地问。
“那妈妈呢?妈妈一个人怎么办?”
兰清秋是初二那天过来的。
一过来,就抱着许诺大哭,她看起来糟糕透了,以前虽然朴素,但底子不差,如今短短几天像老了十岁,她哑着声说:“许淮安回来了,要和我离婚。”
“离婚?想都别想!”兰清秋冷笑,一副恶毒的样子,“他对不起我,还想要我成全?不可能!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他一起!”
提起爸爸,她完全像个疯子,仇恨,怨念,眼里全是鱼死网破的恨意。
这样的妈妈许诺没见过,她害怕往后躲,阿公拉着她叹气:“别吓到孩子。”
兰清秋这才想到许诺,红着眼睛问:“阿诺,你会跟着妈妈,对不对?”
许诺楞住了,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以前有同学父母离婚,大家开玩笑说如果爸妈离婚,要跟谁,许诺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要做出选择。
爸妈的离婚战役正式打响。
许诺觉得爸爸这次回来不一样了,对妈妈,对她都没有了从前的亲密。
一开始他还念着过去的感情,跟兰清秋道歉,不过这点内疚很快在不断地争吵中销声匿迹。许淮安的另一面暴露出来,薄情冷酷,商人作派,他拿多年的发妻当商业对手:“说吧,你要多少钱?”
兰清秋崩溃了,抓起什么朝他砸过去:“我要你去死!”
屋里一片狼籍,两人吵架,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利器。
许淮安甩手要走,许诺站在角落,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看父亲要走,本能去拉他。许淮安看到她,心一软:“阿诺,跟爸爸走。”
“别碰我女儿!”兰清秋跳起来,过来抓许诺。
她太着急了,也不管拉到许诺头发,没注意她痛苦的表情,就把她拉过去。
“疯子!”许淮安冷哼一声,甩门走了。
他一走,兰清秋就失去战斗力,瘫倒在地上又哭又骂。
许诺站着,看着一屋子的玻璃渣,不远处摔坏的相框是爸妈的合照。他们过去多好,总腻在一起,有很多合照,像年轻的情侣甜蜜地靠在一起。许诺看着照片,两人偎依着对镜头微笑,破碎的镜面把笑容划得支离破碎。
许诺抬头,看到披头散发的妈妈,为什么相爱的人会变成这样?
许淮安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他去白城,像养精蓄锐,回来继续吵架。
吴琼从不露面,倒是妈妈会问,那个狐狸精怎样,许诺便把那几天的印象说一遍。妈妈听完又问,一遍又一遍,许诺有些不耐烦,兰清秋冷着脸:“怎么,不耐烦?你和许淮安一样,对妈妈不耐烦了?”
她现在都是连名带姓三个字许淮安,咬牙切齿。
许诺不敢回答,兰清秋过来推开:“那你走啊去找你爸爸!”
每次都要把女儿吓哭,她才清醒过来,又抱着许诺哭。
许诺有些怕这样的妈妈。
每次吵完架,兰清秋就看着过去的照片流泪。
许诺听到妈妈低声啜泣:“为什么要伤我的心,伤我的心……”
许诺很难受,爸爸真无情,回到白城,还有情人和儿子,而妈妈只能抱着照片哭。
可她无能为力,许诺太小了,起初她害怕,跟着妈妈哭,再后来她放学,听到家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她明白,爸爸回来了,他们又在吵架。她停下来,没有推开门,背着书包往外跑。
她不想回家,在街头晃荡,不知道去哪,只能到附近的长留公园,就着昏黄的路灯把作业做完,然后坐着发呆,想着晚点回去他们估计吵完了,反正盛怒的夫妇这时是不会想起女儿的。
许诺不懂她的家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夹在中间,快喘不过气。
长椅的中间趴着只通身乌黑的小黑猫,懒散的模样。许诺看着它,当一只猫多好啊,只要长得可爱,乖一点,就能得到主人的爱。她靠近,伸手摸摸它,小黑猫没躲,歪着头看她,绿琉璃般眼睛没有一丝杂质,清澈明净。
比水还清,许诺的心一下子软了,轻声问:“你有家吗?”
她抱着猫絮絮叨叨,说她的烦恼,她要变成没爸爸的孩子……直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许诺抬头,是个半大的男孩,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他穿着衬衫拖鞋,手插在裤袋里,怡然自得地望着她:“我的猫。”
许诺有些尴尬,放开猫,小黑猫跳上男孩的肩,蹭了蹭他,尾巴一甩一甩。
他们真好,许诺羡慕地看他,男孩点头,坐到长椅的另一边,两人各据一方,相安无事,就小黑猫在中间跳来跳去。许诺忍不住去摸它,碰到男孩冰冷的手指,他漫不经心挠猫的下巴:“它叫软软。”
猫如其名,真是柔软的小动物。
他又说:“你可以抱抱它。”
许诺抬头,发现他有双温和的眼睛,他说:“难过时,可以找些温暖的东西抱一抱。”
许诺楞住了,少年冲她笑了笑:“比如一只猫。”
那一年,许诺没法阻挡爸妈愈演愈烈的战火,倒交了贴心温暖的朋友。
猫主人很神秘,不爱话说,带着软软,在长椅一坐就是半天,见到她就点点头,保持着和人的疏离感。这份疏离正是许诺需要的,不知何时起,她害怕与人亲近。
许诺当把长留公园当疗伤地,爸妈吵架了,妈妈失控打她,她就去找他。
猫主人从不安慰许诺,也不好奇,就把软软借给她,静静地陪着她。
有时候,许诺也和他说话。
她说,我爸妈要离婚了,他说,我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她说,我恨他们,如果要离婚,他们当初就不该生下我。他说,是啊,生也不生好点,生出个残次品,活不好,死不掉。
两人说着各自的事,毫无关系,却总能安慰到许诺。
无论许诺说什么,猫主人总有办法让她觉得,她不是最悲惨的那个。他有1型糖尿病,要一日三餐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许诺见过他扎针,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她问疼吗,他说习惯了,又说。
“阿诺,你也要习惯,习惯这世界给你的伤害。”
那一刻,许诺所有的伤心和彷徨仿佛都找到了答案了,为什么爸妈要离婚,她要遭遇这些,没有为什么,你只能面对,然后习惯。长大真是件很悲伤的事,许诺无可奈何,她有些庆幸,能遇上猫主人,她甚至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可他撕开伤口,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
许诺问过他名字,他摇头:“阿诺,我们不要做朋友,变成朋友后,会向对方的要求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互相伤害。”
许诺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这么悲观,但却有些认同,父母的事告诉她,不要爱,就不会有伤害。
许诺叫他软软他哥,小黑猫软软的哥哥。
他不是朋友,他就是软软他哥。
第五章人生总是充满离别,可你要学着去习惯。
爸妈的离婚战打了整整两年,还是给人民政府添麻烦,打到法院去。
最后法院宣判,许淮安赔偿兰清秋50万,许诺的抚养权归妈妈,小春城的房产也归她,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许诺坐在下面,望着庭上站在原告被告席的男女,想,终于结束了……
许诺想哭却没哭,这两年,她哭得太多了,但眼泪感化不了任何人。
会心疼你流泪的只有在乎你的人,如果他不在乎你,流再多眼泪也一样。
宣判那天,许淮安回来收拾东西。
这是他在这个家的最后一晚,他要回白城,以后那里会是他的家。
爸爸在卧室,妈妈坐在客厅,许诺站在卧室门口,咬着唇看里面的男人。
不知为何,她看着现在的爸爸,总觉得有几分陌生,觉得他不是记忆中的父亲。
许淮安没什么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许诺小声叫他:“爸爸!”
许淮安看着还小的女儿,神色复杂,蹲下来摸她的头发:“阿诺啊,爸爸……”
他要走了,许诺忍不住哭了,拽着他的衣服抽泣:“爸爸,很晚了,明天再走吧。”
“为什么要等明天?”兰清秋怒气冲冲,过来推他,“走,你马上就走!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床,你别说住一晚,多呆一分一秒也不行!滚!你给我滚!”
许淮安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生气道:“我马上就走,你这个神经病!”
“你说什么?”兰清秋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大吼一声,“你站住!”
“干吗?”
“我要检查!这个房子是我的,我要检查你没有带走我的东西!”
许淮安气得脸都青了:“你当我是什么?小偷?兰清秋,这么多年夫妻,你一定要做得这样绝?”
“绝?许淮安,要说绝,全世界男人有谁比你绝!”
行李被扔到她面前,许淮安双目赤红地望着门外,并不看她。
兰清秋真的蹲下来检查,她的神情很决绝,可手却颤抖,一件一件拿出来:“这件是我给你买的,你不能带走,这件也是……”
兰清秋以前很喜欢给丈夫买衣服,她不舍得打扮,却说许淮安在外做生意,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再贵也舍得,搭配成套,什么都替他准备得好好的。
满地衬衫西装,不堪入目,却是曾经的幸福。行李箱的衣服几乎被倒空了,直到兰清秋拿出一张照片,她楞住了,那是张全家福,一家三口对着镜头,那时他们没如今富裕,但笑得很满足。
许淮安也楞了,放缓语气:“其它我不要,这张给我。”
“不!这屋里的东西你一样也别想带走!”兰清秋咬牙道。
一滴眼泪落到照片上,下一秒却被撕成两半,又再撕,许淮安过来阻挡,照片已被得七八张小纸片,他愤怒地望着前妻:“你一张照片都不留给我!”
“家都不要了,要照片做什么?你要心里有这个家,会变成这样?”
“我不跟你说这些!”许淮安一脚踹开行李,“老子什么都不要,现在就走!”
说罢,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兰清秋对着照片发呆,直到他快走出门口,又猛然跑过来拉他,哭道:“淮安!淮安,你别走!”
那一瞬间,她才突然意识到,丈夫要走了,他们离婚了,他们毫无关系。可她不要这样,明明他们这么好,明明相伴十几年,有女儿有一个家。这十几年,她只有他,心里想着的也是为了他,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她像溺水者死死抓着丈夫:“别走了,淮安,我们别离婚了。”
她甚至低声下气恳求:“我原谅你,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还好好过。”
真的,一想到她接下来的人生和这个男人再没有关系,她就觉得快死掉,活不下去了,一分一秒都没法活了。他怎能这样,当初求婚时,他说会爱她一辈子,就算她老了丑了也一样,可她还没老没丑,他就不要她了。
许淮安一脸的受不了,拼命要甩开她:“兰清秋,都离婚了,你不要闹得这么难看!”
兰清秋根本不管不顾,对还在哭的许诺喊:“阿诺,快来拉你爸爸,别让你爸爸走。”
许诺过来拉爸爸,也跟着哭:“爸爸,你不要走,不要走!”
许淮安只想尽快摆脱这难堪的困境,用力去掰她们的手:“放开我!”
兰清秋没有注意他眼中的厌恶,仍哭哭哀求:“求求你,淮安,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跪下,你不要走。”
说着,她真的跪下去了,抱着许淮安的腿,只求他不要走。
许诺呆住了,被父亲甩到地上,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父母。
那么骄傲那么倔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全心全意爱着爸爸的妈妈跪在地上,求爸爸不要走。她做错什么?明明出轨的是爸爸!
女人为了爱情,要卑微到何种地步,低到尘埃?不,远远不够,他还会踩你一脚,就算你尊严全无去挽留,他也只感到厌倦只觉得烦。
许淮安还在尽力摆脱兰清秋,他往外走,甚至拖着妻子瘦弱的身体要逃离。
许诺绝望了,不知为父亲的绝情,还是母亲的卑微。
她摇晃地站起来,不去理会脸上的擦伤,打开门,指着外面,一字一顿道:“许淮安,你走!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自己的父亲,那边的两人震惊了,兰清秋惊慌说:“阿诺,你在干什么?”
“妈,你让他走!”许诺忍无可忍地大吼着,眼泪不断落下,“你做错什么,要向他下跪?做错事是的他,不要脸的也是他,你让他走,我们两个可以过得很好!”
兰清秋手一松,许淮安脱了禁锢逃也似地走了,路过女儿,许诺没有看他,别过脸流泪。
在许淮安踏出门口,兰清秋又如梦初醒要追。
许诺抓住她,不让她追:“妈,你醒醒吧,他不会回来了,他不要你了!”
这是许诺第一次明白,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丢弃你,你再怎么挽留也没用,当一个人不爱你,你的情深只会招来他的厌恶,你的卑微只会让他更自以为是。许诺抱着绝望的母亲,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以后绝对不会纵容自己去爱一个人!绝对不会!
那一年,许诺十二岁,初识爱情的残酷。
崩溃的兰清秋还在大吵大闹,她推开许诺,拿起什么朝她砸过去:“你为什么不拦住你爸?你还让他走,阿诺,你要没爸爸了,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没有他,又不是会死?”
许诺捂着额头,湿湿的,很热,她一看,一手心的血,那是个茶杯。
这不是兰清秋第一次打她,自从父母闹离婚,妈妈心情不好,就会打她。她打自己时,许诺就特别恨她,可每次打完,妈妈抱着她哭,许诺的恨又消失了,因为她清楚,母亲是不由自主,她太苦了。
只是今天,许诺看着一屋的狼籍,已经疯了的女人,再也支撑不住,爬起来,向外跑。
她需要救赎,需要抱着一个人狠狠哭。
许诺一直跑,跑到长留公园。
软软他哥并不那,他平时很神秘,许诺每次也是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以前她来到这里,总是能遇见他,隐约觉得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会出现。可今天没有,长椅空荡荡的,软软不在,软软他哥也不在。
许诺无助地喊:“软软!软软他哥!”
没人应她,倒是有路人对这一脸血哭得像疯子的小女孩指指点点,犹豫着要不要过来问她发生什么事。许诺喊了几声,没有人,她趴在长椅哭了半天,直到像所有眼泪委屈都流尽,她才抬起头,眼睛肿得都睁不开。
她茫然地坐着,发现长椅有刻字,痕迹很新,字迹很清秀,也很温柔。
他刻着——
后会无期啊,阿诺。
赵亦树
他终究还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他们是朋友了,可他们不会再见面。
因为后会无期,所以是朋友。
许诺对着这几个字,没有眼泪,连软软他哥也走了,不过好歹他向她告别了。
他不像那个无情无义的许淮安,拖泥带水,爱到一半又放手,那么无情。
她摸着这四个字,哽咽着:“后会无期啊,软软他哥。”
她认识的是软软他哥,至于赵亦树,只是一个各自在人海浮沉的路人甲。
那晚过后,接下来的几年,许诺没再见到赵亦树。他像来自未来,陪她熬过最难挨的时光,就回归各自的时空。许诺也很少去长留公园,因为他们说好的后会无期。
在长留公园坐了一夜,许诺回到家里,妈妈平静多了。许诺洗掉血水,伤口有点深,不过没什么,会好起来的。许诺望着母亲内疚的眼神,抱了抱她:“妈,我朋友今天教我四个字。”
“后会无期。”
她说:“妈,我们跟许淮安也说后会无期吧。”
兰清秋点头,她们孤独地靠着彼此,从此,许诺学会了对人生的失去说再见。
软软他哥说过,阿诺,人生总是充满离别。
是啊,可你要学着去习惯。
第六章原来爱从来都伴随着伤害。
离婚后,兰清秋腐朽了两个月。
什么都不做,就坐着发呆,还有剪许淮安的东西。
许诺偷偷藏了张照片,被她发现,被打了一巴掌,照片剪得稀巴烂。许诺看着妈妈,觉得被剪的不是爸爸的照片,是妈妈的心,她把自己伤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淋。
两个月后,兰清秋又大彻大悟,精神抖擞去辞职,说要创业。
她变了很多,从前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冒进。许淮安生意做得再大,她也没想去辞掉编制内的工作,如今却眼都不眨交了辞职信。尔后去换了发型,做美容,学化妆,她本是个美人,稍一打扮,明艳动人,都快认不出来。
别人都说好,她从离婚的阴影走出来了。只有许诺明白,妈妈还是妈妈,那个以爸爸为中心絮絮叨叨忙忙碌碌,把自己牺牲成影子的妈妈。不然这么多城市,为什么她偏偏去白城,她还是离不开他。
兰清秋的爱情就是一个巨大的泥坑,越跳越深,跳进深渊。
许诺无能为力,她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相信,她不相信爱情。
兰清秋把女儿托给兰飞赫,就启程了。
临走前,许诺不想见她,都说爱她,结果一个个毫不犹豫地走了。
兰清秋敲了半天的门,许诺不开,最后她说:“阿诺,妈走了。”
阿诺在屋里流泪,透过玻璃窗,看女人拖着行李越行越远。妈妈再打自己,她也不恨她,这一次,她真的有点恨妈妈,她感觉自己又被丢了一次。
阿公进来,许诺像小时候搂着他的腰,轻声说:“阿公,你别不要我。”
真的,她谁都不在乎了,只要阿公,只爱他一个人。
兰飞赫摸摸她的头发,说:“阿诺,你不要怪你妈。”
我不怪她,我恨她,恨她自私,丢下我一个人。
许诺抱着阿公,没说话。
兰清秋离开后,许诺和阿公相依为命,阿公很疼她,比谁都疼。
她成绩不好,他签字说老师没好好教我孙女,别人笑她是有爹生没娘教的野孩子,他驻着拐杖骂到那人家门紧闭。其实他一向以人为善,却见不得别人说他孙女半点不是,一句都不行。
阿诺看着老人高挺的鼻梁,刚毅的唇角,跟雕刻似的,这么帅,她认真说:“阿公,你不要死。”
她很怕,如果哪天他也离开她,她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阿公呵呵笑了,慈爱地看她:“傻阿诺,你还有爸爸妈妈。”
爸妈?她确实有,不过离她太远了。
能提醒他们还存在的是每年暑假,妈妈叫她去讨生活费。法院判许淮安每个月给她八百块的生活费,许诺要像个讨债的,去找爸爸要。这是许诺每年最痛苦的日子,往年到白城找爸爸的欢喜,如今被煎熬取代。
直至成年,许诺还是不明白,八百块,对爸爸根本不算钱,为什么要拖到最后才给。
许诺永远记得第一次去找爸爸要生活费。
那一年,她弟弟许言三岁了,长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穿着海军服,被吴琼抱着。
吴琼见到她,笑靥如花:“来,言言,这是姐姐。”
许言正咔嚓吃薯片,看了许诺一眼,没说话。
许淮安把他抱在怀里,拿走薯片,笑着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老总垃圾食品。”
“给我!给我!”许言毫不客气地抢,抓爸爸的脸。
许淮安也不生气,乐呵呵逗儿子玩,一点都不提生活费的事。许诺站在客厅,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尤其看到女人得意的笑容,许淮安和他儿子的亲密之后更甚,空气像充满看不见的刺,扎得她浑身难受。
这次吴琼完全是女主人的风范:“你妈最近还好吗?”
或许再长几年,许诺会学着圆滑点,可她一身的刺刚冒出头,就算扎不疼别人也桀骜地坚着。她还是像只刺猬,硬邦邦说:“和你没关系。”
“是吗?”女人笑了下,也不生气。
倒是许淮安沉下脸:“阿诺,你怎么说话的?”
“难道不是?”许诺直直看着他,冷淡道,“爸爸,我是来拿生活费的,你方便的话,还是给我,我要回家了。”
许淮安不高兴了:“钱钱钱,你怎么变得像你妈,只会找我要钱?”
如果不是要来拿钱,我连来都不想来。
不过爸爸的脸色挺可怕,许诺没敢顶嘴,她咬着唇:“我作业还没做。”
“作业几天就做完了,难得来一次,阿诺多住几天,陪陪弟弟,别姐弟生分了。”
许淮安总会让许诺懂得,什么是痛苦。
痛苦是父亲平静告诉你,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妈妈跪在地上,男人厌恶的眼神,是同是子女,他抱着儿子,对你视而不见。许诺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天差地别,一个宠到天,一个视若空气。
许淮安很爱他的儿子,那个蛮横无礼的小胖子。他从不叫阿诺姐姐,许诺也不理他,她讨厌他的名字,许言。和她的名字拼在一起,就是诺言,呵呵,真是世上最大的谎言,最可笑的笑话。
但为了生活费,许诺还要和弟弟共处一室,用吴琼话讲,免得“生分”了。
许诺简直度日如年,她还要坐在许言那个奢华无比的玩具屋里陪他玩。
那是许淮安特意为许言弄的,放满玩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限量版的变形金刚被胡乱扔在地上。许诺看了下标签,眼都红了,有些比她一年的生活费还高,原来爸爸连一件玩具钱都舍不得花在她身上。
许诺鼻子一酸,差点哭了,怎么差这么多?
弟弟上万的玩具随便丢,她八百块一月的生活费一拖再拖。
她不是滋味玩着,许言抬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模型车:“乡下人,别碰我的车,坏了你赔不起!”
他嗓音还是奶声奶气的,但说话怎么这么刺耳,许诺气得一下子怒了:“你说什么?”
“怎么了?”许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就是从乡下来找我爸爸要钱的吗?”
原来在弟弟眼里,自己就是个乡下来要钱!
许诺气得一把抢过模型车:“我就碰!我就碰!”
她故意把车放在地上滑行几下,许言也不高兴了,过来抢车,两人争执中,许诺手一松,车掉在地上,轮子掉了。许言见了,嚎啕大哭,在地上打滚:“你赔我的车,我的车……”
当晚,许淮安一回来,许言就抱着他哭:“爸,她打我!还摔坏我的车!”
其实车轮早装回去,根本没坏,许诺要解释,许淮安已劈头盖脸指责她:“阿诺,你怎么当姐姐的?弟弟还小,你就不会让着他一点,你还打他……”
那一刻,这几天积累的愤怒不满,全部涌进心中,许诺无比委屈,她张了张口,看着被抱在怀里的许言,他正得意看她挨骂,终是一句辩白都没说。她紧紧握着拳头,有个可怕的想法一闪而过。
隔天,许淮安去上班,吴琼出去了,家里只剩她和许言两人,许言在午睡。
许诺悄悄走到许言床前,他睡得很沉,小胸膛一起一伏,多可爱啊,可为什么和他妈一样坏!
许诺心里的恨意在翻滚,她恨!恨许淮安!恨爸爸如此偏心!如此不公!
许淮安你不是爱你儿子吗,那我带你儿子一起死!让你无儿无女,让你一个都得不到,让你痛苦一辈子!
她抱起许言,朝窗户走过去,这是二十五楼,如果跳下去,谁也活不了。许诺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的车跟火柴盒似的,好高,她头有些晕,手脚都在抖,恨意却有增无减。
许言有感应般醒来,迷糊问:“你干吗?”
他看到许诺站在椅子上,痴痴地看着外面,本能地觉得不好,哭了起来:“姐姐!姐姐!”
他边哭边挣扎起来,死死抓得许诺的手,那么疼,一瞬间把她疼醒了。
许诺最后没跳下去,她和许言跌到地板上,她看着被抓得通红的手臂,还有大哭的许言,跑了出去。
许诺跑出下来,她经过楼下,如果她刚才抱着许言跳下来,会掉到这里。
她绕过那里,走了出去,她不知道去哪,就觉得害怕,还有恨。她恨许淮安,也恨自己,恨自己懦弱,不然她和许言都死了,他一无所有,该多痛苦。
许诺也不知何时,她变成如此可怕,心里张牙舞爪全是阴暗的想法。
出了小区,许诺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她满脑子全是死亡的念头!
她一点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有什么意思,她爸妈都不要她。她爸爸明明那么有钱,一个月八百都不舍得,好像她是多余的。许诺越想越难受,捂着胸口止不住地痛,往事一桩桩浮起,简直没有快乐的回忆。
直到她走到一个旱冰场,爆炸的音乐,大家像轻盈的燕子掠过,很自由的样子。其中最吸引人是个男孩,穿着牛仔T恤,留海有点长,遮住大半眼睛,只看到鼻梁很俊俏,嘴角微微弯起,懒洋洋滑过,所有人都为他让路,左耳戴着耳钻,光芒一闪而过。
男孩似乎很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不断地变花样,滑过一圈又一圈。阿诺抓着滑冰场的铁网,呆呆看着他,他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后来男孩走了,她才发现,天色暗了,她的心情也平复了。
就算是死也需要勇气的,可她是个胆小鬼。阿诺走回去,许家夫妇已经回来,也不知道许言是怎么说的,不过她也不想解释,在某个瞬间,她真的是想抱着许言一了百了,让许淮安一无所有。
她对爸爸说:“我要回去了。”
这一次,许淮安很爽快地给了钱。
缩在吴琼身后的许言探出脑袋,小声说:“姐姐,你要走了吗?”
许诺回头,看到弟弟有些红的眼睛。
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许走过去,蹲下来:“对不起,言言。”
她没想伤害他的,许诺说完就走,她没同爸爸告别,许淮安也没说要送她。
她走出小区,去搭公交的路上,和一个滑旱冰的男孩擦肩而过,左耳会发光。许诺回头看他,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刚才救了她一命。他在那,真耀眼,像一道光,让她觉得,还不能死,暗夜行路,她还没等到光亮。
她料不到,后来他们会相遇,他说,他要终结她的孤单岁月。
就像赵亦树说的,许诺,他救你一命,你注定与光同行。
他们都忘了,光也是会灼伤人。
从白城回来,阿诺坚定了两件事。
一是更加爱阿公,只有阿公对她真的好,还有要好好学习。
她不想被看不起,被叫做乡下来要钱的,她发誓,长大后,她不要爸爸一分钱,一分都不要。
初中毕业那年,许诺拒绝继续像讨债的去要生活费:“我去打工赚钱,妈妈,我会很省的,咱们不要他的。”
兰清秋沉默了好久,叹气:“阿诺,我们是离婚了,可他毕竟是你爸,你要和他多走动,就算是父女,不联系也会冷的。”
热不回来了,许诺在心里摇头。
她身上会让她觉得痛的伤都是爸爸给的,她和爸爸再走动,也热不回来了。
也是在同一年,兰清秋回来,宣布带许诺到白城。
当她兴致勃勃地说,她在白城生意做得不错,已经买了房,小区就在哪。
许诺听到那个名字,心里涌起一股绝望,为什么她还是忘不了许淮安,小区在爸爸住的对面,说不定出个门就能遇见。
许诺不去,她不能陪着妈妈在泥坑里打滚,况且她离不开阿公。
所有人都不要她时,只有这个老人陪着她。
许诺试过很多方法,离家出走,逃到让妈妈找不到的地方,最后在妈妈的眼泪下,认命去收拾行李。走的那天,许诺赌气没和老人说一句话,兰飞赫试图去拉她的手,许诺甩开,跳上车,别过脸不看他。
可等开车的那一刹那,她看到老人在后面蹒跚地追着,她疯了似地打开车门跳下来,也不管车在加速。她摔得一身尘土,手都磨破了,抱着阿公恨恨问:“你为什么不留我,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留我,都赶我走?我真的那么让人讨厌吗?”
“不是的,阿公没有,”兰飞赫慌了,他心疼孙女,对下车的兰清秋说,“要不阿诺别去了——”
“爸,你为阿诺的未来想一想好吗,在这里,她能考上什么好大学?”
许诺再次上车,没再发疯。
她不断地想着阿公那句,要不阿诺别去了,阿公还是疼她的……
兰清秋冷冷看她,没好气说:“让他担心成那样,你就高兴了?”
如一盆冷水,许诺的满足都被泼得一干二净。
她别过脸,抱胸坐在角落,兰清秋坐另一边。
母女互不干涉,像两只斗气的刺猬,谁也不靠近谁,就算她们是彼此最亲的人。
兰清秋那句,让许诺明白,原来爱从来都伴随着伤害。
她被爱得无法无天了,不然她这么爱着的阿公,怎么要走了,还给他一刀。
许诺无比厌恶自己。
第二根刺
第一章爱情是长刺的,太美的东西都伤人。
她的爸妈都在这里,可一个眼里只有她弟弟,一个满心要复仇。
到了白城,许诺才知道,妈妈变化有多大,她完全从一个朝九晚五的小职员变成别人口中的女强人。她代理了个化妆品品牌,每天就是化好妆,开着车去跑单,见客户,忙得连影子都见不着。
许诺到白城一个月,没吃过她做的一顿饭,没见过她按时回家,回家也是深夜,一身烟酒味。许诺关着灯,坐在地板上,听着音乐慢慢等,看到她的车驶进小区,就爬上床,装作睡了。她可以为妈妈点一盏灯,让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可她没有,许诺也不为何自己变得如此冷酷。
整个高中,许诺就这样渡过。
她和兰清秋住在一起,也没变得多亲密。她太忙了,许诺也是一回到家,就关在卧室里写作业,同一个屋檐下,反而过得像路人,两人似乎都想改变这样的状况,但没什么效果,到最后竟也习惯这样冷淡互不打扰的相处模式。
许诺想,就像她习惯了没有爸爸,许淮安也习惯了没有女儿。就算是至亲,有一天也会习惯没有彼此。何况她恨他,恨他把妈妈变成陌生的模样,恨他毁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高考过后,许诺在家等成绩。
她计划好了,要报考老家的F大,比不上白城的大学,但离小春城近,离小春城近,就离阿公近。许诺想她的爸爸不像爸爸,妈妈不像妈妈,只有阿公是她的亲人,她要离他近点,她爱他,也只爱他。
许诺就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呆就是一整天,一场接一场。
她喜欢电影院黑暗的环境,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关心谁,让她觉得安全。有时候困了,她坐在椅子上睡过去。屏幕的故事继续,台下的悲观离合从未停止,唯有这个十八岁的少女,仿佛与世界无关,她的开放与凋零,都是一个人的事。
饭局在沉香阁,白城挺有名的饭店,走的是古典风,刚才许诺走来,传统家具加江南园林式草木的点缀,只觉得古色古香,清静幽雅,打开门,却像走进盘丝洞,缭绕的烟酒味张牙舞爪扑面而来。
包厢里的人也听到动静,看过来。
兰清秋浅笑嫣然:“这是我女儿,给我送合同。”
“叔叔好。”许诺礼貌地打招呼,只想把合同拿过去,就赶紧出去。
他们却很热情:“兰总的女儿长得真漂亮,既然来了,就坐会儿。”
都是生意伙伴,兰清秋推托不过,倒了杯果汁:“来,阿诺,给叔叔们敬一杯。”
许诺坐在她身边,一屋子大多是开车肚子顶着方向盘的中年男人,夹着烟,眼神总有几分猥琐。就中间众星捧月般坐着一个男孩,十七八岁,一席西装革履,单他穿着简单的T恤,衬得他特别清爽干净。
觥筹交错,他却毫无影响,闭着眼养神。长得颇为俊俏,皮肤白净剔透,有极好看的眉,晕染般的黑,鼻梁高挺,三庭五眼都恰到好处,拿刀刻量似的,嘴角自然上扬,睡时也带着几分笑意,翘翘的鼻子皱起来又有些稚气。
挺帅的,饶是冷清如许诺,也多看了一眼。
她真佩服他,竟然睡得着,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也明白,不能坏了妈妈的生意,她站起来,就要敬,有人压下她的杯子。
“兰总,喝果汁太见外了吧。”
“瞧吴总说的,喝酒咱们就行,我女儿还是学生呢。”兰清秋笑道。
那个吴总却不依不饶:“学生怎么了?更应当多练练,出来见见世面。”
其他人点头附和,看戏般等着她们。许诺僵硬地站着,手里还拿着杯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兰清秋掩唇,轻轻拍了吴总的手背:“够了,你们这帮坏人,欺负我还不够,还欺负我女儿啊。”
她说这话,身段放得很软,妍姿妖艳,带着许诺从未见过的娇媚。许诺楞住了,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这是她的妈妈吗?那个倔强眼里容不下沙的妈妈吗?她都快认不出了,她竟变成这样。
吴总很受用,却不打算放过:“一杯酒而已,瞧兰总这话说的。”
又绕到许诺身上,吴总似乎跟这杯酒杠上了,许诺不敬就不罢休,也不让兰清秋替。
兰清秋看着场面有些僵,有些歉意地说:“要不阿诺,你……”
她真要自己陪酒?
许诺不可置信地望向兰清秋,她没说话,就清明如水地盯着母亲,直到她难堪地躲开。许诺有些失望,她真的认不出妈妈了,这样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为了取悦客户,连女儿都可以牺牲吗?
吴总已倒好酒,塞到许诺手里:“小姑娘,喝一杯呗。”
席间的人都看着兰家母女,眼睁睁等着,好像她不喝,这生意没法谈了,气氛都静了几分。
那个一直养神的男孩也不知何时醒来,视线落在许诺身上。他有一双桃花眼,眼梢向上翘,看人总有几分多情,一脸的兴致勃勃。
许诺没动,又看了妈妈一眼,眼神很冷,却带着微弱的求救信号,可兰清秋没说话。
许诺想笑,心里有些苦涩,不是一杯酒吗,可不是这样的,小学时别人推她一下,她摔破嘴角,妈妈直接闹到校长室,她那么疼她。
她就要举起酒杯,有人阻止她:“哎,别,酒多难喝。”
是那个男孩,他站起来,走到许诺身边,把杯子拿过去,哥俩好地搂着吴总:“吴叔,喝酒不是咱们男人的事吗?我帮她喝。”
男孩一饮而尽,杯子反扣:“可不准再欺负兰姨了,对吧,爸?”
他问席间的一个中年人,那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男人,但似乎很有分量。他一点头,大家都笑着把这事过去了,男孩又说了几句,跟男人撒娇:“爸,我和你们玩不到一块,先撤了。”
说罢,他朝许诺招手:“走,我带你去玩,在这会被他们带坏的。”
许诺早不想呆,跟着他出去,兰清秋在后面喊着什么,她咬咬牙,没有回头。
两人走出包厢,男孩看得出对这里很熟悉,坐了电梯,到顶层的天台。
天台也别有洞天,布置成大大小小的玻璃花房,每间花房种的花也不一样,里面放着个木质的小圆桌,倒是个清净聊天的地方。男孩领着她到一间开满白玫瑰的花房,拉开椅子:“坐这吧,我叫莫铖,你呢?”
“许诺。”
“许、诺。”莫铖重复一遍,惊讶道,“好巧,我们名字加起来念就是‘承诺’。”
他笑了起来:“这算缘分吗?”
缘分?许诺对上莫铖的眼睛,很亮,落了桃花似的婉转多情,可轻轻一笑,又眉眼弯弯,温暖可爱,她点头:“算吧,刚才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挺混蛋的。”
这次许诺也笑了,可脑中闪过妈妈,笑容一滞,有些迟疑地问:“应酬都这样?”
要风姿摇曳,像万花丛中笑的交际花。
莫铖楞了下,很快就明白她的想法,他斟酌着开口:“酒桌上就是这样,什么人都有,你妈也不容易,你不要想太多……”
许诺心不在焉点头,其实就一杯酒,兰清秋也没做错什么,但她就是没法接受。
来白城这几年,也没少听过兰清秋的风言风语,说她为了拿到合同,什么都肯做,但许诺从不相信,可今天……许诺明白,她没资格责怪妈妈,可妈妈明明不用做到这地步。她不是物质的人,她可以过平淡的生活,她们也可以不住大房子,有时候,许诺宁愿回小春城,就算过去的妈妈,市井小气,连一点进口零食都要锁起来,但让她觉得温暖。
她不说话,莫铖等了会儿,忍不住叫她:“阿诺啊。”
这是她的小名,只有极亲的人才会这样叫她。可莫铖叫来,却也很自然,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明的亲昵。
许诺反应过来,抬头发现莫铖左耳戴着耳钻,很别致,不是简单的男式耳丁,也不像耳环,而是一个环镶着钻,倒挺像戒指。许诺隐约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她指了指耳钻:“你这耳钻挺特别的,像戒指。”
“是吗?”莫铖眼睛一亮,“这是我妈的婚戒,她去世得早,就给我留了这个。”
竟是这样,许诺歉意地笑笑,莫铖说没有关系。
两人又聊了会儿,莫铖也是高考生,还是同龄,不过许诺情绪低落,很快就向他告别。
莫铖有些不舍,但也没说什么,弯腰从旁边盛开的花丛折了朵白玫瑰递到许诺面前,笑着说:“初次见面,阿诺,很幸运认识你。”
许诺怔住了,他不会不懂吧,玫瑰可是象征爱情的花。
她忍不住看他,莫铖看着她,眼神清澈明亮,很磊落的样子,若不接,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她正要接,莫铖又想到什么,把手缩回去:“等等。”
“小心刺到手。”他小心把花枝上的刺拔掉,垂着眼眸一脸认真。
许诺心一动,他可真细心,她看着他的动作说:“其实用玫瑰来形容爱情挺对的。”
“为什么?”
“爱情是长刺的。”许诺轻声说。
莫铖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把花递给她:“长刺也动人。”
许诺闻言一笑,接过花,就下楼去了,没注意男孩眼睛长了线似的跟着她。
直到她进了电梯,莫铖才熟练地点了根烟,倚着栏杆慢慢等,等到她从底楼出来,汇入人来人往的人流。
人那么多,可他还是一眼就找到她的背影,倔强的,清冷的,就像长刺的白玫瑰。
他在心里轻轻念了一声,阿诺……
当晚,许诺回到家里,兰清秋难得地早早在家。
一回来,就问:“阿诺,你跟莫铖去哪了?我跟你说,莫铖是环城实业莫总的儿子,你要和多他走动,懂吗?”
许诺听着,大多就是要多走动,别闹脾气的话。
她望着装潢气派的房子,很大。这是个寸金寸土的城市,可她们住的房子比小春城还大,但在许诺眼里,却一点也比不上阿公的老厝。
许诺平静地望着母亲:“妈,你为什么来白城?”
是为了许淮安吗?那个你跪下来求他还是离开的男人吗?到现在,你还想着他?
离婚六年了,你手机号码从没换过,可他打过一次吗?你这么拼命,可他会多看你一眼吗?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兰清秋的唠叨戛然而止,房子静得可怕。
许诺仿佛能听到妈妈心在流血的声音,她伤心道:“妈,我们回去吧。”
她再怎么和兰清秋不合,她也是妈妈,爸爸不心疼她,她心疼妈妈。
兰清秋沉默了好久,说:“阿诺,你别管了,我会让你过得很好的。”
许诺的心沉下去,她不想说什么了,就算她说破嘴皮子,妈妈也不会听,她们都学不会放下。
她握紧拳头,冷冷道:“那以后你别叫我去那种场合,我不像你,不懂陪酒。”
兰清秋的脸色倏地变了,咬着唇,气得发抖。
许诺没看她,从她身边经过,她不想伤害妈妈,只是她控制不住,这样的妈妈让她失望,她真是恨透了陷在泥坑的感觉!
她趴在床上,把脸埋到棉被里,直到手摸到什么硬硬的东西,是莫铖送的白玫瑰。
许诺起身,找了个花瓶插着,对着低垂的白玫瑰发呆。
她想起莫铖的话,那人爱花,会爱上它身上的刺吗?
不会吧,太美的东西都伤人。
第二章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我喜欢你!
第二天,许诺醒来的时候,兰清秋已出去了。
餐厅里放着做好的早餐,怕凉了,盖得很严实。许诺心里不是滋味,她觉得她不是不在乎妈妈,妈妈也不是不关心她,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她们明明想亲近,却越走越远。
吃完饭,许诺和往常一样去看电影。
灯关了,感觉身边的空座位有人坐下,不过她没注意,继续盯着屏幕。
直到散场,许诺起身要走,楞了,身边的人竟是莫铖,他也一脸讶异:“好巧。”
真的好巧,两人并肩走出电影院。
一路上,许诺发现不时有人回头看他们,她看了莫铖一眼就明白了,身边的人太有男神范了。莫铖穿得很简单,黑色修身九分裤加纯白色无领衬衫,黑白两色,衣不惊人,却衬得他异常帅气。
莫铖很开心,建议道:“既然遇上了,就一起玩吧!”
许诺有些犹豫,她习惯独来独往,可昨天莫铖才帮自己解围。本来她对他印象挺好的,不过昨天兰清秋又说什么要和他多走动,心里无端起了排斥。
她正想着,莫铖又说:“一起嘛,你看别人都成双成对的来,就咱们你一个人,我一个人,多不和谐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许诺也不好拒绝,就当还人情。
这是第一天,两人一起吃饭,看电影。
和莫铖在一起,多个人玩,倒也挺开心的,许诺没多想,但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一去电影院,总能遇见他,要么坐在相邻的位置,要么倚在电影院门口等她,许诺就觉得有些不寻常了。
哪有这么多巧合,许诺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像只警惕的刺猬,一察觉到有人靠近,浑身的刺都竖起来,而莫铖,让许诺觉得危险。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许诺知道,他在看自己。
这样过了几天,这天要出门,许诺想了想,换了家距离比较远的电影院。
那一早上,没遇见莫铖,许诺过得很轻松,果然她还是习惯一个人,就偶尔会想,不知道莫铖今天会不会去找自己。
一看,吓了一跳,好几条短信,都是莫铖的。
第一条是阿诺,你今天没来看电影啊?
第二条问她在哪里,是不是生病了。
……
最后一条是,阿诺,你是不是在躲我?
许诺懵了,要怎么回,她确实在躲他,她不想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走太近,可也不能这么说,许诺写了又删掉,删掉又重写,来来去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莫铖,许诺一个手抖,接了。天!她都没想好措词。
“调成静音了,没听到。”
“哦。”莫铖说,“没事,我就看下你有没有带手机。”
她松了口气,准备去楼下的美食城,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莫铖。
“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这样?”莫铖的嗓音拖得长长的,他又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有事在外面。”这次许诺拒绝得很明显。
他的嗓音很好听,是那种很磁性又非常柔和的语调,就突然在耳边呢喃,许诺脸莫名一热,听到他说:“其实你明白的吧?”
“明,明白什么?”
“我在追你啊。”
咚的一声,许诺心漏跳了一下,吓得几乎把手机扔出去。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她沉默好久,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莫铖握着手机,也问自己为什么。
那天在包厢,乌烟瘴气,他闭着眼睛假寐,睁看到包厢多了个女孩,安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笑,僵硬地握着杯子,神色倔强而悲伤,无助地望着母亲。那时,他的心揪地一下,疼了,他听到兰清秋叫阿诺,就在心里念了一遍,阿诺。
他念她名字,心是疼的。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上她了。
为什么不?她很美,五官秀气标志,干干净净,怎么看都好看,站在包厢里,像朵不染尘埃的莲,风一吹,满室清香。莫铖嘴角溢起一抹笑,有些甜蜜道:“我喜欢你啊。”
这不是许诺第一次被追,却是第一次听到表白。
不知别人是什么感受,许诺本能地想拒绝:“怎么可能,我们才刚认识。”
“那也不行,我有男朋友了。”许诺撒了个谎。
“有男朋友也可以分手的。”莫铖很天真地说。
她气冲冲回家,兰清秋难得还在,许诺第一句就是:“是不是你告诉莫铖我去哪里了?”
“是啊,怎么了?”兰清秋一脸奇怪,“你看看你,也没几个朋友,要多交几个朋友。”
“你凭什么把我的事情告诉他?”许诺想起,那天她说莫铖是环城实业莫总的儿子,要和他多走动,有些口不择言地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讨好你生意伙伴的工具?是不是只要钱够多,你连我都可以卖——”
话还没完,兰清秋已经举起手来,却在碰到许诺,变成不重不轻的一下。她脸都气白了:“阿诺,你,你怎么和你没爸一样没良心?”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许诺捂着脸,她好久没挨打。以前爸妈在闹离婚,妈妈就经常打她,这一下,把她的愤怒打下去,也把她的恨意打上来。她确实不该那样说,但妈妈真的是为了她吗?她是为了许淮安!
母女不欢而散,许诺越发不想搭理莫铖。
好在没两天,高考成绩也出来了,许诺考得不错,F大没问题,填了志愿,准备回小春城。
其实以她的成绩报F大有些可惜,但兰清秋管不住女儿,况且兰飞赫这几年身体也不如从前了,阿诺离他近点,能帮忙照看下也好,就没说什么。
要回去见阿公,许诺很开心。就是要走了,还为了个陌生人,和妈妈闹了不愉快。这几天成绩出来,兰清秋比她还高兴,见人就说女儿有多厉害,从不让她操心。许诺听了,很不好受,但又拉不下脸去道歉。
正想着,兰清秋敲门进来,把手机递给许诺,小声说:“阿诺,你稍微替妈妈想想。”
许诺一看号码,是莫铖,她想了想,还是接了。
高考生问这些很正常,许诺却长了刺似的,生硬道:“我报哪所大学,关你什么事。”
莫铖也不恼,轻轻笑了,很温和地说:“我想离你近点,每天都能看到你。”
真会说话,这人真是长了张甜言蜜语的嘴,许诺摇头,脑中灵光一闪,之前莫铖有说过,他会报白大,刚才听他成绩,应当能上。F大不差,但到底比上不上白大,白大是白城最好的大学,全国排名前十,她就不信莫铖能弃白大到F大。
她难得好心情,坐在飘窗上,玩着抱枕,开心说:“我报F大。”
那边果然安静了,许诺笑了,还坏心眼加了句:“莫铖,你敢来吗?”
你不是喜欢我吗,想天天见到我吗,那你敢来吗?
说完,许诺就挂了,愉快去拿行李,她要回小春城了。
兰清秋送她,一路唠叨着,要好好照顾自己和阿公。
许诺听着,有些酸涩地想,她走了,妈妈又是一个人。
到了,兰清秋搬着行李,没让许诺动手,仿佛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我走了。”
“路上小心。”
许诺拖着行李走了几步,回头,兰清秋仍站在原地。
她摆摆手:“妈,回去吧,你以后别喝太多酒。”
兰清秋点头,没走,直到车开了,才离开。
车穿过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许诺对白城感觉很复杂,成就了许淮安,可也毁了她的家。
耳钻?有什么闪过脑海,许诺猛地想起莫铖是谁了,是那个救她一命的旱冰少年!
没想到会再遇见,可不会再见面了,许诺想起这几天和莫铖的事,其实他挺好的,但她是个神经病,只会把靠近的人一个个往外推。
车继续向前驶,许诺看着被甩在身后的白城,还是像过去那样——
后会无期啊,莫铖。
许诺回到小春城,阿公早早出来等她。
许诺一看到那有些驼的身影,鼻子就酸了,人老了,是不是会一年比一年的老得快?
这三年,她每年都回来,可每次都觉得这个英俊的男人更老了。
许诺不想阿公老,他老了,要走了,她要跟谁撒娇,谁来心疼她?
许诺跑过去,抱着他的腰撒娇:“阿公,我回来陪你,再也不走了。”
“我家阿诺是大学生了。”阿公摸摸她的脑袋,乐呵呵应着。
他笑,许诺也跟着开心。
许诺渡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暑假,她把手机号码换了,不去想莫铖,也不去想爸妈。
她和所有十八岁女孩一样,经过漫长的黑色高三,尽情地放松。
F大在省会榕城,阿公不放心,要送孙女。
许诺不让:“现在谁还有让家长送的,都提倡自主独立,阿公你放心。”
她拖着行李上车,行李有点多,阿公不时想到缺了什么,就往里塞。他老观念,总觉得外面什么都不如家里好,生怕孙女被“虐待”了。行李虽然重,许诺心里却甜甜的,以后可以勤工俭学赚钱给阿公买着点什么,将来她工作了,就能养阿公了。
上大学,多好!前面有个明亮的未来在等她!
这欢快的心情持续了一整路,直到许诺下车,看到那个并不陌生的身影。校门口人很多,新生家长,来来往往,就他玉树临风倚在单车旁,鸭舌帽,大墨镜,耳钻,最简单的牛仔T恤却抢了所有人的风头。
许诺第一眼就看到他,他也几乎感应般同时望向她,尔后笑了,慢悠悠走过来,边走边把墨镜脱了,眼里全是笑意,他一路笑到面前许诺。
许诺后退一步,靠着行李:“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我喜欢你!”莫铖俯身,露齿一笑,笑得阳光灿烂又阴风阵阵。
第三章初雪时,我会吻你。
莫铖摘了帽子,随手扣在许诺头上。
他很自然把许诺的行李拿过去,放在单车后座,说:“走吧,阿诺同学。”
特别加重“同学”两字。
许诺还没回过神,跟着他走了几步,简直难以置信,可确实是他,是莫铖!
她瞪大眼睛:“你没报白大?”
“怎么?F大拒绝帅哥”莫铖笑吟吟问。
许诺大窘:“你家人就这样任你胡闹?”
“没啊,F大到底比白大差了些,我家老头子不大高兴,本来说我上大学送我辆车,现在——”莫铖拍了拍单车,叹气,“只有这个喽。”
很惋惜的样子,许诺小声嘀咕:“也没人叫你来。”
莫铖还是听到了,饶有兴致地问:“那我来,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许诺也不晓得开不开心,就挺惊讶,看到他的瞬间,心吓得漏跳一拍,到底有点欢喜吧。
她不说,莫铖最擅长蹬鼻子上脸:“我就当你高兴了。”
“才不是!”许诺瞪了他一眼,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眸。
阳光下,爱笑的男孩挺拔俊逸,青春飒爽,眼光灼灼,带着些笑谑,像天生会发光。
许诺一楞,脸有些热,不自觉移开视线。
直到分数出来,才找到机会。没想到她不报白大,不过许诺的挑衅,也彻底把莫铖点燃了,他有什么不敢?他和爸爸闹了一场,报了F大,忍了二个月,又提前过来,就为了“逮”到许诺,打个措手不及。
挺不容易的,但刚才看到她傻乎乎的模样,一切都值了。
办手续的人多,莫铖先去排队,让许诺在凉荫下休息,排到他,才叫她过去。
正是盛夏,等莫铖把行李搬到女生宿舍,也热了一身汗,衣服湿湿贴在身上。
舍友还没来,许诺看着莫铖一头汗,怪不好意思,拿了水递过去:“给你。”
这次轮到莫铖楞住了,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水,又看看许诺。
许诺被看得莫名:“怎么了?”
莫铖忒贱兮兮地笑了:“我发现,来这你就开始对我好了。”
许诺无语,作势就要把水拿走,莫铖眼疾手快抢走:“我的。”
他转开瓶盖,咕噜喝了大半,边喝边说:“阿诺同学,以后这种同窗爱要继续发扬保持。”
正说着,宿舍有人过来,也是大包小包的行李,莫铖热情地过去帮忙。这来了一个,就约定好似的,其他舍友也来了。瘦高个的叫庄鸿生,看着挺娇气是余秋秋,还有一个是美女,郑燕,已经亲切被叫做燕子。
燕子指着忙上忙下的莫铖:“你呢?”
“这还用问,肯定是许诺的家属。”余秋秋笑嘻嘻道。
莫铖不回答,亮晶晶地望向许诺,眼巴巴等着名份。
许诺有些尴尬,斟酌着用词:“他叫莫铖,呃,是个热心的同学。”
“哦~~~~”姑娘们心照不宣叫起来,“只是个热心的同学啊!”
莫铖笑笑,欣然接受,他拿了许诺手机,拨了自己号码,存好,又找其他女孩要号码。
大家都在,许诺不好发作,低声问:“你干吗?”
“打入内部,”莫铖很狡黠地笑了,冲姑娘们摆手,“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记得找我这个热心的同学。”
很快,莫铖充分让大家理解,何谓热心的同学。
许诺烦不胜烦,对着镜子都要多看三秒。
她到底何德何能,入了莫少爷的眼?论漂亮,她还比不上燕子。
不用几天,三个人已经以诺诺的娘家团自居,完全是一副嫁女儿的姿态。
这天军训完,四个人一起到食堂吃午餐,边走边讨论大学第一个周末要怎么过。
刚坐下来,余秋秋就站起来,对着人群中张望的莫铖喊:“莫少,在这。”
说着,自觉把许诺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就这几步,一排的女生都看过来了,别说,真挺帅的!
但他一到许诺身边,就自动从男神模式切换到忠犬模式,先是热心问姑娘们要喝什么饮料,又不着痕迹问许诺要什么,然后领了圣旨般屁颠屁颠去买。用娘家团的话来说,莫少平时是狮子,风流倜傥的少爷,但到了诺诺这,最多就一哈士奇,还是逗比型!
莫铖买了饮料回来,又问:“周末有安排吗?我请你们看电影。”
“哦~~~~看电影~~~~”姑娘们笑嘻嘻叫起来。
余秋秋说:“看电影自然是很好的。”
“有人请那更是极好的。”庄鸿生接上。
燕子:“只是诺诺若不去,就没什么意思。”
许诺:“……”
不知何时,只要莫铖提议,三人都一致同意,自己若反对,就成了大逆不道了。
许诺看了莫铖一眼,他正无辜地喝着西瓜汁呢。
唉,真是友谊不如三张电影票,许诺无可奈何:“那一起去吧。”
那三人果然露出“谢谢亲顺应天命”的笑容,莫铖也偷偷弯起嘴角。
晚上的电影,座位倒是很正常。
就是出了电影院,另外三人集体消失,发了短信说去逛街了,还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不用谢!
莫铖凑过来看:“你看,这是人心所向!”
他一脸大义凛然:“既然如此,我们不要辜负她们的好意,约会吧!”
许诺懒得理他,她要回去了,径自走到公交亭,坐着等。莫铖无奈,摸摸鼻子,跟上。
21路还没来,他站在她身边,掏了根烟,他用的是打火机,簇簇的一小团蓝火,轻轻点上,熄灭,吸了一口气,动作很娴熟,透着平时少见的沉静。
许诺看得眉一皱:“你才几岁,就这么大烟瘾?”
“不喜欢?”
“和我没关系。”
莫铖一副就知道会如此的神情,他坐到她身边:“我很小就会抽烟了。”
“你知道的,我妈去世得早,我爸那阵子接受不了,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家里抽烟,一包一包地抽。我不知道怎么办,就陪着他抽,学会了。后来,我爸终于振作起来,我这烟也没戒掉。我爸抽烟时想着我妈,我抽烟也想着她,抽烟就像喜欢一个人,沾上了,就戒不掉。”
说着,他若有所指地望向许诺,又说:“当然,只要够狠,还是戒得掉的。阿诺,你要不喜欢,我可以不抽。”
许诺没回答,反问:“那你现在还想妈妈吗?”
兰清秋之前有提起莫铖的家庭,听说是挺恩爱的夫妻,他爸爸莫永业之前创业被骗了,快撑不下去,是他妈妈典当了所有,去帮丈夫,可惜莫永业后来起来了,妻子却出车祸去世了,连他再买的婚戒也来不及戴上。
说真的,许诺挺羡慕莫铖妈妈的,她不幸却也幸运,那么早就去世了,不然,可能她活着,又是遇见另一个许淮安,背叛欺骗,婚姻名存实亡,爱情支离破碎,曾经的同甘共苦最后变成笑话一场。她死了,他们的爱情却活着,停留在最高处,永远不朽。
莫铖望着燃到尽头的烟:“想,想她做的饭。”
他想到什么,又笑了:“我妈做饭很好吃。”
“是吗?”许诺笑了,很浅,就那么一闪而过。
可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吧……
莫铖楞了下,上前一步,要说什么,公交到了。
21路终点站是大学城,正是高峰期,公交挤得只能踮起脚尖站着。莫铖护着许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把她半圈在怀里,不让身后的人挤着她。但这么挤,车一到站,一车的人顺着惯性向前冲,许诺的鼻尖会轻轻擦过他的胸口,几乎靠近,又马上离开。
莫铖低着头,看着她发红的耳朵,嘴角弯起,轻声说:“你说得对,坐公交挺好的。”
刚才他提议打的,许诺不要,说坐公交挺好的。现在许诺简直悔得肠子都绿了,人家是少爷,替他省什么钱。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她平时是没什么表情的人,这一眼却带着几分情意,似怨非怨,似嗔非嗔,柔情缱绻。
莫铖看得心漏掉一拍,他想起刚才她浅浅的一笑,也是这般的柔软美好。
阿诺该是这样的,温暖明媚的,而不是冷冰冰的。
坐公交确实挺好的,他甚至想,这样一直坐下去,不要停吧。
但路就这么长,公交到站了,就得下车,就像时候到了,就要说分离。
两人下车,莫铖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臂。
许诺心一动,她们说得不错,他确实对她挺好的。
可为什么呢?他们不过酒局一面,她从不觉得自己倾国倾城能颠倒众生。
但他真的来了,就在身边,放弃了更好的学校和大好的前程。
许诺仔细看莫铖,他很高,朗目疏眉,还爱笑,阳光开朗,走到哪,都透着青春的朝气,是这个年纪女孩会心动的模样,可又怎样,她怕。
别人被盯着,会觉得不自在,莫铖却很开心,笑眯眯问:“怎样,长得还对亲的胃口吗?”
“……”许诺很是无语,她没接话,正色问:“你为什么来F大?”
“因为你在这里啊,”莫铖理所当然道,“我说了,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许诺停下来,望着莫铖,第一次和他认真说话,“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别人。”
她不是那种享受别人追求故意吊着别人的女孩,相反,别人对她一点好,她都会记住心里。许诺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对莫铖有所亏欠。她跟他讲父母的爱情,曾经的恩爱到最后的反目成仇,她说,她亲眼看着爱情死去,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男人。
“莫铖,你放弃吧,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有缺陷。”
盛世繁花,她只看得到荒凉,她和他不一样。她把生命遇到的每个人当作过客,像收纳盒那样分门归类,放在该放的位置,或近或远,或重或轻,同学,朋友,亲人,唯独没有恋人这个位置。
“所以,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谁?”莫铖如墨的眸子盯着她。
“嗯。”许诺点头。
莫铖笑了,嘴角微扬,猛地把许诺推向路旁的路灯杆上,按住,微微俯身,逼近她。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脸,眉对眉,眼对眼,唇几乎要粘上。
“真的谁都不喜欢?”
“真的吗,阿诺?”
他又问了一遍,嗓音很低,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两人的呼吸都混在一起。许诺吓得连动都不敢动,她怕一动,莫铖的唇就贴过来。她只看得到他幽黑发亮的眸子,里面闪着奇异的光,还有脸上的温度,那么烫,要烧起来了。
莫铖又笑了,他抓起许诺的手,放在她胸前,嘴角上挑:“骗人的吧,心跳得这么快!”
她的心确实跳得好快,就像住着成千上万只的小鹿,蹦跶蹦跶地跳。
许诺脸一红,回答的他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落在他脸上。
莫铖开心地受了,他放开她:“我喜欢你打我,我喜欢你对我生气,这样说明你在乎我。”
他悠悠地伸直腰:“我还要继续对你好,只有对你好,你才会觉得你欠着我,你才会记住我。”
“你呢,习惯把每个人当路人,全世界你都当路过。我不一样,我喜欢你,”他还是笑得那么欠扁又可恶,“我不要当你的路人,我要当你的念人,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念。”
当他抽着烟思念妈妈,就知道思念是有形的,念着一个人,有多在乎,就有多苦有多痛。
妈妈说过,人生在世,遇见谁是要靠运气。他很幸运,遇见心动的人。所以第一次见面,他说很幸运认识你,他不会放手的。
莫铖笑眯眯地说:“你会喜欢我的,阿诺,因为你根本就不懂拒绝对你好的人。”
许诺还在怒视他,她送他三个字:“不可能!”
说罢,她气冲冲往前走,脸上的温度越烧越旺。
莫铖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又去拉她的衣袖,许诺气得甩开他:“干吗?”
莫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他指向不远处的小树林,隐蔽处有正抱在一起拥吻的情侣。
倏地,许诺整张脸都红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流氓!
莫铖弯起嘴角,他笃定地说:“初雪时,我会吻你。”
这次许诺理都懒得理他。
第四章你向我说后会无期,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这晚过后,许诺躲莫铖躲得更彻底了。
许诺怕他曲线救国,独来独往,尽量避着他。娘家团不清楚少爷怎么把许大姑奶奶得罪了,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军训很快就结束了,到了国庆长假,今年又和中秋凑在一起,学校调整了下,凑了不短的假期。
许诺想早点回家去见阿公最后一天,检阅结束,就回宿舍拿行李。
她动作快,换好衣服,背着包回去,逆着人流,迎面都是一帮哭丧着脸的新生。
他们刚送走教官,有些眼圈还红红的,二十来天的军训,不到二十的学生很容易建立起感情。许诺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全是真挚。说真的,她有些羡慕,他们好像很容易喜欢一个人,感情丰富得像汹涌的大海,而她只有小小的一汪清泉,井底之蛙般只爱自己。
这次许诺坐的是火车,等她安顿好,对面就坐进来一人。
是莫铖,背着单肩书包,偶遇的口气:“好巧啊,阿诺。”
“……”许诺目瞪口呆,“你怎么在这?”
莫铖没回答,冲她眨眨眼,很是得意。
这世上,总有人是来教许诺一些词的真正意义,比如许淮安教她什么叫凉薄,莫铖教她什么叫纠缠!
许诺不理他,他也不在乎。这节车厢大多是大学生,他很快和别人玩起扑克,闹成一团。
许诺坐着无聊,军训也有点累,没一会就趴着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他们没玩扑克了,旁边的位置坐着莫铖,正拿着纸扇给自己扇风。
对面的女孩很是羡慕:“你醒了,你男朋友对你真好,怕吵到你,连扑克都不让我们玩。”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他是个小无赖。
许诺说:“我们只是朋友,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玩吧。”
“没事,也快到站了,这样说说话也挺好的。”
又说了几句,火车到站了,对面的女孩缠着莫铖要号码。
许诺趁机赶紧下火车,莫铖追上来,觍着脸问:“也不等等我,怎么,生气了?”
许诺沉默,莫铖又说:“啊,真生气啦,都怪我,人又好,长得太帅——”
话没说完,许诺没忍住,扑哧笑了:“你能要点脸吗?”
她鲜少笑,一笑就是明媚动人,清水芙蓉的清新。
莫铖怔住,回过神来:“要脸干吗?要脸能跟你回家!”
还挺得意的,他一说,许诺想起这茬:“你跟着我做什么?”
“跟你回家,看你怎么长成如今铁石心肠的样子,”莫铖一本正经说,怕她不高兴,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不会打扰到你。”
接下来一路,许诺想尽办法甩掉这狗皮膏药,却奈何不了他。
许诺下车之前,还警告了莫铖:“别出现在我阿公面前,不然——”
莫铖挑眉,许诺牙一咬,威胁他:“不然别想我再和你说话!”
莫铖:“……”
两人下了车,许诺直接回家。
莫铖保持距离跟着,看她兴奋朝一个站在街头的老人跑去。
兰飞赫早早在街头等,许诺一见到他,就扑了过去,开心说:“阿公,我回来了!”
她看到老人晒得黑红黑红的脸,心疼道:“都说了不用来接我,你要热着了怎么办?”
“哪会。”兰飞赫乐了。
祖孙俩有说有笑回家,许诺又不放心回头,看到莫铖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冲她摆摆手。
虽满面笑容,但孤零零站着,像被丢了,许诺莫名有些愧疚,可明明是他自己要来的……
一路上,兰飞赫乐滋滋地告诉许诺,这次兰清秋也回家过中秋,许诺听了也挺高兴,自从妈妈离婚后,像除夕中秋这些花好月圆一家团圆的节日,在她眼里都成了大忌,难得妈妈主动说要回来。
进门之前,许诺又回头看一眼,莫铖已经不在了。
去哪了,她忍不住四周看了下,正想着,手机响了,是莫铖的短信——
在找我吗?
没有!
许诺回了短信,莫铖发了个笑脸过来,叫她抬头。
许诺抬头,看到莫铖站在对面旅馆二楼窗台前,正冲自己招手,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用嘴型无声说着“你担心我”。
才没有!许诺横了他一眼,用力关上门,她才不担心他!这个无赖!
因为女儿要回来,兰飞赫乐坏了,拉着许诺一起准备中秋。
他恨不得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了,忙着蒸糕炸东西,做些小春城特有的小吃。许诺给阿公打下手,又开心又心酸,开心一家团聚,心酸阿公老了,平时都是一个人孤单得很,妈妈回来一次,竟满足成这样。
以后工作了,一定要把阿公带上。许诺想。
莫铖倒也遵守承诺,没有出现,就不时发短信,报下行踪。
都是些照片,配上一句话,这是阿诺读过的小学,这是阿诺的教室,这是阿诺每天上学都要路过的店……很多很多,都是许诺成长的地方,也不晓得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把这些地方走了个遍,还拍了照片,他站在左边,右边留着空空的位置。
莫铖说,阿诺独自走过的地方,将来我们会一起走过。
许诺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情景,有些触动。
这么多年,有些地方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电影院拆了,幼儿园换园区了,难得他还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她看到照片,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沉默少言,背着书包,徘徊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她那么孤单地长大了,从知道爸爸出轨的那一天,她就住在孤单里。
莫铖的短信又发过来了,这次是一个公园拆了一半的大门,他站在残垣断壁旁边,问,阿诺来过这里吗?
大门上只有孤零零一个字,留。
是长留公园!早听说那里要拆了,竟变成这样……
许诺看得有些难受,也不知道过去常坐的长椅还在不,她想也没想,跑了出去。
长留公园被拆得面目全非,一幢幢高楼建了一半。许诺在工地里找了半天,没找到那条长椅,倒是吃了一嘴巴灰尘。她站在尘土飞扬,对商人来说,这是新楼盘,她却仿佛站在过去的废墟上,心空荡荡的,她什么也留不住,不在了,都不在了。
“阿诺!”
一声惊呼,打断许诺的思考,她回头,莫铖就站在身后。
他背着单肩包,脖子挂着个单反,一脸讶异,但很快变一种莫名的喜色,蹭蹭跑到身边,开心问:“阿诺,你来找我呀?”
摇头晃脑,欢喜的模样,就差后面少个尾巴……还真挺像一只哈士奇。
许诺看到他,心情好些了,说:“我小时候常来这里,要拆了,我来看看。”
莫铖自动理解为许诺是来陪他。
两人洞着护城河走,一路莫铖兴致勃勃地问些她小时候的事。
许诺也好久没逛过,别说,她不过去白城几年,小春城变化也很大,她不时指着哪里说:“这里本来有个秋千的,我经常到这里来……”
莫铖认真地听着,有些贪婪地看着难得话多的许诺,眼眸一片温柔。
直到两人路过一家饮品店,莫铖看天气也挺热的,说进去休息一下。
许诺本想拒绝,但瞄到玻璃橱窗的一样东西,走了过去。那是个刻了字的小木块,边角磨得整整齐齐,平凡无奇,但上面的字,其他人不会放在心上,许诺却一眼认出来,她怎么能忘,那么清秀又那么无情的字,软软他哥说,后会无期啊,阿诺。
木块只剩下“后会无期”四个字,也很模糊了,但许诺还是认得出,这绝对是赵亦树的告别!
竟有人留了下来了,许诺觉得真神奇,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各有安排。
她站着不动,莫铖觉得奇怪,凑过来看,以为她看中了,问里面的人:“你好,这个卖吗?”
“不卖。”老板是个穿得很花哨的年轻人,指了指招牌,“看到没?”
店名叫纪念品,旁边写着,我失去的,我怀念的。
装潢得颇有文艺气息,玻璃橱窗摆放着各种东西,每样东西还诗意地配上一行手写字。
木块的那写着——你向我说后会无期,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老板又说:“这是长留公园拆时,我无意间捡到的。我觉得挺有意思,磨好留下来,就这一个,不会卖的。”
“可这是……”许诺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她想跟老板说,这是我朋友向我的告别,但她怎么证明?
软软他哥的告别是刻在长留公园的木椅上,木椅不属于她,他的字也不属于她。
许诺念念不舍地看着木块,恳求地望向老板:“如果哪天你不要了,可以把它卖给我吗?”
老板楞了下,点了点头。
许诺留了号码,又看了木块一眼,对莫铖说:“我们走吧。”
说罢,她率先离开。许诺想,放这也挺好的,起码还在。就是有些可惜,小时候,她以为长留公园,刻字的木椅这些都会一直在,她想念了,就去坐一会儿,但想不到,有一天,这些也留不住。
老板不卖,莫铖也没办法,对着木块拍了张照片,追了过去。
他跑过去,和她并肩,问:“阿诺,你很喜欢吗?”
不算喜欢吧,只是朋友留下的旧物,就像那家店写的,我失去的,我怀念的,赵亦树没再出现,可她还是想,有样东西,能证明他来过,陪过自己。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睹物思人。但要说来话长,许诺笑笑:“就觉得字写得挺好的。”
“哦。”莫铖点头,没有再问。
正走着,许诺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没听几句,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
“是我妈!”许诺气极了,“我阿公天天盼着她回家,结果她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这算什么,阿公都白高兴了!”
“唉,你别生气啊,”莫铖也不知怎么安慰,“可能有事耽搁了。”
“就她有事,别人都闲着?以前我爸就是这样,说好了要回家,结果那天又说有事,不来了!她最讨厌我爸这样,现在倒好,成了第二个许淮安!”
许诺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看到莫铖也没来一阵气,:“最讨厌你们这些过年过节不回家的,你中秋不回家,跟着我回来做什么?”
“……”莫铖真是躺着中枪,又不能反驳。
兰清秋不回来,许诺也没心情陪莫铖,急着要回家。
莫铖拉住她,好声好气说:“阿诺,你别气了,老人家看了不好受。”
许诺抬头,刚才她那样吼他,他也不生气,黑亮的眸子还是关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回到家,阿公已经把饭菜摆好,满满的一桌,叫许诺吃饭。
许诺看得难过,老了多可怜啊,儿女大了,要见一面只能等着,就算他们不回家,也不能说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说,倒是阿公先开口:“阿诺,你妈有事回不来了,这个中秋,你只能陪我这个糟老头过了。”
他是笑着说的,好像一点不在意。
许诺更难受,还是露出笑容,给阿公盛了碗饭,开心说:“阿公,咱们吃!”
她给自己盛了大大的一碗,尽可能多吃一点。
阿公没什么食欲,吃了点就乐呵呵地看许诺吃。
许诺边吃边冲他笑,她笑他也笑,皱纹也跟着皱起来,显得有几分老态。
许诺吃着吃着,有些咽不去,越发难受。
阿公没有察觉,念着:“也不知你妈吃了没。”
“肯定吃了。”许诺低着头,“你放心啦。”
本来欢欢喜喜的中秋因为兰清秋的爽约弄得有些凄凉,祖孙俩坐在院子里,看着满月。
夜风有点大,阿公没一会儿进屋休息,许诺静静坐着,呆呆地看天上的圆月,又大又亮,白城有这么美的月吗?妈妈这个傻瓜,为什么不回来,白城哪有她的家,她的家在这。
手机响了,许诺没理会,过一会儿传来敲门声,还有莫铖压低的嗓音。
“阿诺,开门!”
怕吵到阿公,许诺去开门,一开门,莫铖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进了辆车。
“喂,你干吗?”
“我知道你妈为什么不回来。”
第五章阿诺啊,我们来日方长。
车直接开到机场。
上机后,莫铖拿出条毛毯,盖在许诺身上:“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夜风有点凉,许诺没拒绝,她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喃喃自语:“她怎么什么都不说?”
许诺到医院,已是凌晨。
兰清秋孤零零躺在床上,单间,VIP高级套房。病房很大,可很空,就她一个人,躺在大大的床上,露出的左手在打点滴,瘦得像没有生气的枯枝。
许诺从来没发现,原来妈妈这么瘦。
她没吵醒她,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点滴一滴一滴落下。
兰清秋的脸色很不好,灰白色,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少了精致的妆容,她看起来就是个憔悴脆弱的中年妇女。许诺没哭,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母亲床前,但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那么用力却不会觉得疼。
凌晨二点,兰清秋醒了,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看到床前的人影,吓了一大跳,要叫起来,灯啪地被打开,有些刺眼,她捂住眼睛。
许诺横眉冷对,冷冷道:“你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生病连个照看你的人都没有?”
“阿诺,你怎么在这?”兰清秋惊讶道。
许诺没回答,小心掖好被带起的床单,闷声道:“要你管!”
兰清秋哑然,母女俩坐着没说话,都是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兰清秋先说:“你阿公怎样?”
“挺好的,做了一桌菜等你回来了。”
“都做了什么?”兰清秋很热切地问。
“你又吃不到,”许诺没好气,还是说,“炖了鸭汤,炒了笋,炸了很多东西,都是你喜欢吃的,剩了很多……”
兰清秋听得很专注,眼睛一闪一闪的,泪光闪烁。
看得许诺一肚子的气没法撒:“不是叫你少喝点酒吗?”
“以后少喝点。”
“还喝?”
“不喝,不喝了。”兰清秋赶紧改口。
“你就敷衍我!”许诺气愤道,“你可以不管我,但能不能想想阿公,我这次回去,他老了很多,他没几年等你了。赚钱赚钱,赚钱有比阿公重要?”
兰清秋默然,眉皱得紧紧的,许久才说:“我会回去看他的。”
两人又沉默了,许诺其实很多话想对妈妈说,她想说,妈你醒醒了吧,就算你赚的钱叠起来有许淮安住的楼层那么高,看到也是别人花好月圆和睦幸福的一家,他不会再看你一眼了,不会了!但她清楚,妈妈不会听的,如果她懂得心疼下自己,会喝到胃出血进医院?
可她会心疼,即使她们从来没好好说过话,她们总吵架,她还是在乎妈妈。
许诺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还疼吗?”
“不疼,不疼。”兰清秋急忙道,很是受宠若惊。
国庆的假期最后几天,许诺留下来照顾兰清秋。
她跟阿公说兰清秋只是食物中毒吊几瓶水,老人没说什么,但还是放心不下。
兰清秋很高兴,说两人有缘,都在F大,嘱咐莫铖要多照顾许诺。
许诺觉得好笑,大人总爱说缘,觉得好是缘,不好就是命。可若真有缘,哪有这么多分离。
每天来看望的人不少,兰清秋好多了,打起精神,依旧是那个长袖善舞的女强人,但望向门,眼睛偶尔会闪过一丝落寞。
在等爸爸吗?许诺想,可别说许淮安不知道,就算他知道妈妈病了,会来吗?
不会吧,两人都撕破脸了,可许诺又想,如果许淮安来看她,妈妈会开心吧。
许诺回住处去收兰清秋的换洗衣服,倒在门口看到许淮安的车停在路边,似乎在等人。
一瞬间,她想走过去,对他说,爸爸,我上大学了,F大,你的母校,和你一样也是建筑学院的,还有,妈妈胃出血住院了。
她左脚迈出,几乎要走过去,看到吴琼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又退回来。许诺躲在角落,看着爸爸推开车门去抱他儿子,她想,不需要,她十八岁了,成年了,许淮安对她的责任已经尽了。
回到医院,许诺给妈妈买了最贵的粥,收拾病房。假期结束了,得回学校了,她坐在妈妈面前,看着喝粥的瘦弱女人,发现自己很不对,她就这一个妈,她们只能依靠彼此,她还不对妈妈好点。
“妈,”许诺心平气和,“你好了后,回去看看阿公吧。”
“嗯,”兰清秋点头,“我好了就回去看你们。”
许诺没再说什么,她想告诉兰清秋,她见到许淮安了,他现在过得很好,不显老,越活越年轻,你也要一样,不能过得比他差,你也可以找个人,幸福给他看。可她不知怎么说,怕说了,只会让妈妈更伤心。
最后,她抱了抱兰清秋:“妈,我希望我们都能快乐点。”
让许淮安过去吧,别再让他伤我们的心。
兰清秋楞住了,许诺又用力抱了她一下,放开她,得走了。
莫铖跟上,许诺一路沉默,莫铖以为她不放心:“阿诺,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唠唠叨叨,直到许诺猛地停下来,望着前方:“我看见许淮安了。”
“什么?”莫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爸爸,我妈的前夫。”
许诺很神经质地笑了:“我真不懂这世道,犯错的人凭什么能获得幸福,还那么心安理得?”
她是笑的,却比哭还难看。
她恨,恨许淮安,成双成对,那么幸福,而她的妈妈,病了都没人照顾。
就是这样让人心疼的神情,跟在酒局时一模一样,倔强悲伤,像峭立枝头的白玫瑰,孑然一身,就浑身竖起的刺陪着她。
莫铖心一痛,没多想,上前一步抱住她:“阿诺……”
许诺后退,她相信,这怀抱是真心的,也会温暖到她。可是三年五年十年后,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是另一个许淮安,他会不会指着一个婴儿说,这是我儿子。
许诺不敢想象,如果她从来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
“我恨爱情。”她推开莫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等登机时,两人都没说话,看着外面飞机飞来又离去。
人与人就是如此,来来去去,有些人走了,就是再走不见,做过客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刻骨铭心,那么痛。
许诺望着远方,静静道:“莫铖,你不要喜欢我了,没用的。”
莫铖没回答,他指着外面的朵朵白云:“你能让云不动吗?”
虽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许诺还是摇头:“不能。”
“那你也不能阻止我心动。”
潮起潮落,风起云涌,我喜欢你,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莫铖望着她,年轻的脸全是倔强:“你可以不喜欢我,但管不到我心上。”
“你——”
许诺气得说不出话,莫铖却出了口气。
还说不喜欢,都开始关心我了,哼,你就别扭吧别扭!
你恨爱情,我却要你爱我!
两人先回了趟小春城,冒冒失失就走了,虽然交代了邻居,但阿公也担心不得了。
许诺回到家,便安慰阿公:“你放心,我妈已经没事,现在好得很,一顿能喝三碗粥。”
“真没事?”阿公将信将疑,又想到什么,“阿诺啊,你该报白城的大学,陪着你妈,她一个人,哪会好好吃饭。”
“我去白城,谁来陪你啊?”许诺抱着阿公撒娇。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要紧?”
“要紧!阿公最重要了!”
阿公笑笑,拍拍许诺的手背,许久才说:“阿诺啊,你要对你妈好点。”
“我知道。”许诺把头埋在阿公背后,和小时候那样温暖宽厚,只要靠着他,什么都不怕。
“别像你妈一样,总让我担心。一个人没个伴,到底不好。”
他又含糊加了句:“我看这次跟你过来的小伙子对你挺好。”
许诺吓到了:“他就是我一个普通同学——”
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不是,你,你怎么发现的?”
“哈哈。”阿公笑得深意深长,很好玩地看着孙女,“还躲起来,怕阿公知道,我都看到了。”
我们真不是,他就是个狗皮膏药!
许诺欲哭无泪,阿公还在笑:“别害羞,阿公这是高兴,以前还真怕你妈影响到你,有男朋友好,一个人病了都没人知道……”
上了年纪就爱絮絮叨叨,许诺耐心听着,她就这样,妈妈多说几句,她就烦得不行,阿公就是说个半天,她也能一张笑脸。可越听心越沉,她骗了这个老公,她不要别人,也不要爱情,她没能让阿公放心。
回校依旧坐的是火车,莫铖还坐在对面。
但两人刚吵了过,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莫铖干脆直接趴着睡觉。
许诺没见过这样的莫铖,他一直都是张扬肆意的,穿着亮色系的衣服,大墨镜,现在却很累般地趴着,连白衬衫都有点皱,很乖的样子,总打理得精神抖擞的头发翘着,像伸出几根小触须。
累了吧,这几天忙上忙下的,许诺想,其实莫铖挺好的,这次也多亏他,可为什么要喜欢自己,为什么……
火车当当地往前跑,许诺也有点乏了,也趴着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模糊听到报站,许诺猛地惊醒,发现手不知何时放在莫铖手背上。
两人这样握着手,倒想一起返校的小情侣,她小心翼翼拿开,莫铖睡得沉,还没醒来。
猪啊,还睡!许诺起身,跟着人流出车厢,走了几步又回头,莫铖还趴着,一动不动。
这么大动静,还不醒,许诺暗自着急,有一个声音说,这样不是挺好的,远离他,可她又走了几步回头看,莫铖仍毫无察觉,终于还是逆着人流往回走。
大家都拖着行李,对许诺逆走,很是不满,嚷嚷着。
“干吗呢?没看这么挤?”
“不好意思,我落了东西。
落着的东西被轻轻一拍,立马抬头,好大的笑脸,明晃晃闪瞎人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情节调整]!”
许诺大惊:“你——”他明明是醒着的!
“哎,要关门了,快走!”莫铖顺势拉起许诺的手,飞快走出去。
他根本没给许诺拒绝的余地,直到出站,许诺才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往前走,她真是猪!
莫铖也不恼,开开心心跟着她,刚才那也算拉手吧……
直到把许诺送到宿舍楼下,莫铖才叫住她:“阿诺!”
许诺没好气回头,莫铖笑着说:“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这次许诺警惕了。
“伸出来。”莫铖很温柔地说。
许诺磨磨蹭蹭,到底还是伸出手,手心就被了个小木块,还带着莫铖留下的温度。
是那块后会无期!
许诺惊了:“不是说不卖吗?”
“我有我的办法。”莫铖把木块翻开,“我又刻了几个字。”
木块的另一面赫然刻着——来日方长。
刚劲有力,意气风发。
莫铖扬起嘴角,很绅士地站着,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阿诺啊,我们来日方长!”
刹那,心跳如雷!
第六章就算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莫铖果然说到做到,步步紧逼。
迎新晚会抱着吉他上台,第一句就是:“献给那个和我天生一对的人。”
情意绵绵的一首《我不会喜欢你》还嫌不够,请娘家团到KTV,包场唱情歌许诺听。
许诺躲着他,他也不急,找娘家团要了课程表,没课就跟许诺去报到。大学嘛,很多大课,老师也不会注意。一来二去,倒跟设计班的同学混得很熟,有人逃课,还叫他帮忙点名。不用一学期,建筑学院的学生都知道,经贸的莫铖在追许诺。
许诺眼睁睁地看着围墙哗啦啦倒,大半江山插着莫铖的小红旗,包围着她这座孤岛。
她不为所动,每天下课后,就去图书馆,一坐就到晚上。
她看出来了,莫铖好动,坐不住,料不到,他拿着笔电坐到她身边,她看书,他就戴着耳麦看电影,上网听歌,偶尔听到好听的歌,不由分说把耳麦给她戴上:“好听~”
难得一次见他在奋笔疾书,许诺正落得清静。
没一会儿,他把笔记本递过来,竟是——《找莫铖当男朋友的99个理由》。
许诺瞥他一眼,莫铖眉眼全是得意,殷勤道:“你看看。”
1,帅,专业养眼醒目一百年
2,高,拉出去多有面子
3,身材棒棒哒,欢迎来摸~
4,有钱,还不任性
许诺忍俊不禁,又看了他一眼,莫铖眼睛亮晶晶,写满“快表扬我,快表扬我”,就差在后面装个大尾巴。大尾巴狼,许诺拿起笔,像批作业,一个个在后面,打叉。
帅!专业养眼醒目一百年×没觉得
高!拉出去多有面子×又不是遛狗
身材棒棒哒,欢迎来摸×滚!
有钱,还不任性×你爹的
她一条条地反驳过去,直到看到一条,“上厕所发现忘带纸,会给你送纸”。
许诺忍不住抬头,匪夷所思地看他,莫铖很坦荡地拍胸膛,十分骄傲:“朕就是这么实用体贴的汉子!”
“……”好吧,许诺继续往下看,前面几十条还花了点心思,拿放大镜恬不知耻地夸自己,后面二三十条,直接变成,“会对许诺好,会对许诺好,会对许诺好”,许诺给了个大大的叉,把笔记本还给他:“敷衍!”
“这不是敷衍,全是我的真心话!我就想对你好!”
许诺懒得理会,站了起来:“我上课了。”
莫铖无奈,他也得上课,说:“下课了,一起吃饭。”
“再说吧。”许诺慢悠悠走,看着他急急忙忙往经贸学院跑。
她有些坏心眼地想,两个学院隔着这么远,等他下课,自己都跑了。
不会让你一个人吃饭,这也是99个理由之一。
许诺想到那99个啼笑皆非的理由,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教室人不多,许诺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一看到讲台上的人就楞住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身材颀长清瘦,清润如玉,带着副无框眼镜,无害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双手支在讲台桌上,正在弄课件,给人很舒服柔和的感觉。
许诺看着他,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臂,没错,长袖衬衫。
软软他哥也只穿衬衫,亚麻,最舒服柔软的面料,因为他要遮住针眼。
许诺盯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曾经的模样,可八年太长,足够一个少年长成清俊迷人的青年,何况她早已想不起赵亦树是什么样子,但感觉真的很像,很像……软软他哥。
除了赵亦树,再也没人给她过这种与世无争春秋两不染的疏离感。
许诺死死盯着台上的人,是不是他?。
直到身边有人坐下来,女生小声讨论。
“这门课真的是赵助教来上,哇,好帅!”
“当然帅!赵亦树可是我们心理系之花!”
后面女生说什么,许诺已听不到,脑中只有三个字,赵亦树!
赵亦树!真的是他,软软他哥!
许诺不自觉去抓小木块,世间何其奇妙。
她以为丢了的后会无期,莫铖找到了,她以为不会再见的人,他就站在面前。
看到赵亦树,许诺封存的记忆全部涌出来。她想到软软,那只爱窝在肩头撒娇的小黑猫,那个总在外面晃荡的小女孩,那个很平淡给自己注射胰岛素的少年,她想冲上去,问,软软好吗,你好吗?
可她不敢。
顾城有句话说得很好,我们不该重逢,那会让我想起毁坏的生命。
许诺怕,怕他忘了,怕尴尬,怕彼此都变成陌生的模样,怕再见面要说言不由衷的话。
况且软软他哥说,后会无期啊,阿诺。
下课了,很多女生围上去问着问题。许诺犹豫了下,终究没上去,但也没走。直到女生们陆续走了,教室里只有她,还有收拾东西的赵亦树。他也要走了,似乎注意到教室还有人,笑着提醒:“下课了,同学。”
一瞬间,许诺魔障般站起来:“等等。”
赵亦树回头,许诺站在原地:“你养过一只叫软软的小黑猫吗?”
赵亦树停下脚步,很迷惑地看过来。
两人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就像他们跨越不过的漫长时光。八年,他们都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他们都已长大成人,相忘江湖。
许久,赵亦树才想到什么,眼神波动,轻轻点头。
许诺的声音有点抖:“软软还好吗?”
“它走了,去更好的地方了。不过它长大了,不再是小黑猫,走的时候,很安详。”
八年了,猫的寿命本来就不长,软软也离开了吧。
许诺点头,咬着唇:“那软软他哥呢?”他好吗?
赵亦树的神情很柔软:“软软他哥,他也很好。”
他很好,以前她总担心他的病,现在看到他,他好好的,她放心了,那就够了,许诺点头,低头收拾东西,她已经知道想要知道的。
“那你呢?”许诺抬头,看到赵亦树站在前面,很温柔地望着自己,又一次轻声问,“你好吗,阿诺?”
话音刚落,许诺兀地很想哭,因为温暖。
她很庆幸,他还记得。她从来没忘,她被粗暴对待,妈妈打她,爸爸消失不见,只有他陪她。许诺想,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并不是软软他哥,而是他给予的温柔,那一年,有人懂她的难过和彷徨,叫她不要怕,默默相伴。
她想告诉他,她很好,她长大了,不会再哭了,可喉咙紧紧的说不出话。
赵亦树摇头:“我明白的。”
他冲她笑了笑,说:“你长大了,阿诺。”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许诺蓦地觉得,面前的人不再陌生,他们没有八年未见,他还是软软他哥,她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坦然她的无措和伤口。
她正在说点什么,门口有人喊“阿诺”,打断了两人。
是莫铖,他是跑过来的,扶着门把喘气,看到赵亦树,讶异道:“亦哥?”
“莫铖?”赵亦树也很惊讶,两人显然有些交情,“你怎么在这?”
“来我接我女朋友。”莫铖指着许诺很不要脸地说,见许诺瞪他,赶紧改口,“未来女朋友。”
他走过来,打量两人:“你俩不会也认识?”
不但认识,还是旧识。
三个人一起去吃饭,原来赵亦树也在白城呆过,家境不差,白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都是同一个圈子的子弟,出来玩,就和莫铖认识了。但他到底大莫铖几岁,没有深交,上大学离开白城就鲜少联系了。
莫铖追问两人怎么认识的,赵亦树轻描淡写,只说小时候一起玩过,没想到会遇见。
莫铖闻言一笑:“还是青梅竹马啊。”
虽是笑着说,许诺总觉得莫铖语气有些奇怪,瞥了他一眼,他也正望向自己。
赵亦树看得有趣:“不算青梅竹马,我走后才告诉阿诺我的名字。”
“这样子八年了还能认出来?”莫铖惊讶道。
“如果没说名字,是认不出来的,”许诺淡淡道,“太久了,都忘了长什么样。”
赵亦树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场面突然默下来,莫铖望着他们,觉得他们间,好像有种难言的默契,自己就像个不合气场的第三者。不妙啊,他举起手中的杯子:“这是缘,敬重逢。”
赵亦树也举起杯子:“敬岁月。”
“敬软软。”许诺与他们碰杯,轻轻道。
他们重逢了,软软却不在了,希望它在别的地方,也有人陪伴。
赵亦树一楞,扬起嘴角:“对,敬软软。”
吃完饭,莫铖送许诺回去。
一路不时看她,碎碎念着:“不甘心啊不甘心……”。
许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你干吗啊?”
“我不甘心,”莫铖的低气压持续,“他竟比我还早认识你!”
“……”许诺默默转头,明白了,又犯二了。
莫铖继续控诉——
“你今天对他笑了七次,你一星期都没对我笑过一次。”
“他连名字都不告诉你,你们都能做朋友,我都追到这,你还不理我!”
“八年了,你竟然还记得一个男人的名字!”
“连他养的猫名字你都忘不了!”
“我,我还比不上一只猫!”
许诺越听越想笑,看着莫铖一脸委屈在面前上蹦下跳,直接从大尾巴狼变成汪汪乱叫的汪星人。她放慢脚步,悠悠说:“对啊,软软都比你好。”
“许诺!”莫铖大喊一声。
生气了,都连名带姓了,许诺忍着笑:“干吗?”
莫铖跑到她面前,指着自己:“我这么帅,这么聪明,这么好,哪里比不上一只猫?”
“就是比不上!”许诺绕开他,走到前面。
后面传来一声低吼,莫铖又追过来:“你看不出我在生气?”
“生气?”许诺又绕过他,倒着走,“看不出来……”
许诺要笑死了,莫铖怎么这么傻。她继续倒着走,结果一得意,脚踩到小石子,踉跄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去,莫铖眼疾手快抓住,顺势一把搂着她的腰,俯下身,两人贴在一起,脸对着脸,许诺都可以数清他有几根睫毛。
现在不是上课高峰期,小道没什么人,但不时还是会有同学经过。
许诺脸要烧起来:“放开我!”
“不放,”莫铖扬眉一笑,“你说我比软软好,我考虑一下~”
“……”许诺黑线,明明他以前没这么傻的,现在怎么笨成这样,她勉强说,“好吧,你比软软好!”
莫铖好受点,又得寸进尺:“再说我比亦哥好,我就放了你!”
许诺不说话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瞪他。
莫铖也不急,靠得更近,低声说:“说啊,阿诺,要有人来了。”
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脸上,像什么轻轻挠过:“你不说,我亲你了。”
他作势靠过来,许诺忍无可忍,大喊:“好好好,你比赵亦树好!你最好!可以了吗?”
莫铖这才放开她,特不要脸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最好。”
“……滚!”许诺涨红了脸,只想离他远远的,“你走开!”
莫铖在后面追:“好了,别生气,我当没听到,偷偷藏在心里。”
“滚。”连许诺都没发现,不知何时,她对他越发亲昵随便。
许诺越来越习惯莫铖的存在。
赵亦树说过,阿诺,你要习惯,莫铖就把自己养成许诺的习惯。
他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一日三餐地约她,每天在图书馆等她,无论多晚,都一天不落地送她回宿舍,还有送花,从不当面送,托娘家团带回去。他只送白玫瑰和青莲,白玫瑰全是花苞,一根根拔了刺,放在水里养着,到了就会绽放,好像在说,到时候,你会喜欢上我。
青莲只送一朵,养在精致淡雅的陶瓷盆里,放在桌上,抬眼就能看到。
莫铖在纸上写着——你是我供在佛前的莲,我虔诚地等你。
许诺从不相信,却架不住谎言重复一百遍一千遍,就成了有时会想去相信的东西。
大学第一年,榕城的初雪,莫铖在图书馆等许诺。
雪不大,他捏了个小小的雪人,放在许诺手心。两人回宿舍,雪一粒粒地落,轻飘飘落在肩上,到了宿舍,小雪人化了,手心多了个精致的盒子。
许诺打开,是张纸条,莫铖的字。
就算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阿诺,喜欢我,好吗?
许诺看着字发呆,抬头看到莫铖期待的眼神,他说会在初雪吻她。
这半年,她已经很习惯他在身边,也很了解莫铖。
他是个无赖,爱笑,总穿得很张扬,有时候有会强势,搞点小暧昧,但从不惹她生气,生气了会使劲卖萌撒娇逗她笑。了解她的口味,跟他吃饭,从来不用烦恼吃什么,他像有心灵感应,安排得好好的。
他对她挺好,也很会做人,把宿舍姑娘的心都养得全向着他。前几天余秋秋还在抱怨,说莫少天天送白色恋人,吃得她都胖了。
他很宠她,也很细心,他抽烟她皱眉,他就从来没在她面前抽过烟。
他为她做了很多事,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有一件,陪伴。他陪着许诺,让自己感到被爱。
这是许诺最需要的,也是最怕的,他好得像曾经的许淮安。
许诺看着面前的男孩,五官俊朗,一双情眼明亮有神,穿着运动风的红色外套,深色牛仔裤,加上亮闪闪的耳钻,分外阳光,青春朝气。
莫铖真挺好的,她刚开始他是子弟习性闹着玩,没想到真的来了,还追了她这么久,久到几乎看到纸条的瞬间,几乎要点头。
可许诺还是合上了盒子,清醒地说:“对不起。”
“啊!莫少阵亡了!”在楼上观望的娘家团发出一声哀叫。
“别了,我的白色恋人,哈根达斯……”余秋秋要哭了,诺诺这么冷酷无情,少爷会绝尘而去的。
许诺也这样想,她看着怅然若失的莫铖,觉得要说什么:“再见,莫铖。”
许诺转身就走,手被拉住,莫铖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别难过,阿诺,我还是会继续追你的。”
只是一下下,他便放开她,很短暂的温暖。
“上去吧。”他又说。
许诺想回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头重脚轻上楼。
一进门,就遭到娘家团的集体谴责,连一向不关心八卦的庄鸿生都说:“你太无情了!”
四个人挤在阳台上,看着莫铖独自回去。
雪还在下,似乎把这平时张扬肆意的大男孩添了几分沧桑。
“少爷好可怜啊……”
“多少人要给他生猴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看上你。”
不知为何,许诺想到《大话西游》,至尊宝吻完朱茵后离开,夕阳武士说,他好像一条狗。
那晚,许诺给莫铖发了条短信,你为什么想在初雪……
莫铖说,冬天,很冷的,我不想让阿诺一个人,我想温暖你啊,阿诺。
他这样回答,许诺没再回。
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跑到洗手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许诺没发出声音,无声地哽咽,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长大了,妈妈不会再打她了,许淮安也伤害不了她,为什么她还在怕?难道她真要因为心中的恐惧,永远行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