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价一路飙升。淘金的队伍里，多了很多年轻的面孔。他们的目的地，是有“黄金界华强北”之称的珠宝黄金交易集散地——深圳水贝。
水贝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就成了年轻人的“淘金乐园”？
“淘金乐园”水贝，根本逛不过来
水贝——“因水得财，因贝致富”，这个光听名字就自带珠光宝气的地方，其实只是深圳罗湖区的一个普通社区。
水贝·布心片区的珠宝产业集聚地是全国最大、发展水平最高、产业链最完善的黄金珠宝集聚区，黄金界还有着“中国珠宝看深圳，深圳珠宝看水贝”一说[1]。
水贝就像一个巨大的、繁忙的“黄金珠宝中转站”。
每天，来自全国各地的珠宝商人会来这里提货。靠着水贝的地位，罗湖区的黄金珠宝产业占据了国内黄金珠宝批发市场份额的50%，一年营收能超过1000亿元，比中国绝大部分县城的GDP还要高[1][2]。
△深圳水贝的黄金珠宝商场里人流不息
而你所听闻过的、占据各大购物中心一楼的知名珠宝品牌，很多也来自这个叫“水贝”的地方。比如都姓“周”的周六福、周大生，就是从水贝走向全国[3][4]。你没听过的周大福等大牌的代工企业，比如中国最大的黄金制造商之一——百泰首饰，总部也在水贝[5][6]。
毫不夸张的说，水贝是全国黄金珠宝业的风向标。它牛x到珠宝行业专门创造了一个名为“水贝·中国珠宝指数”的国家级指数体系，用来分析黄金珠宝业的价格指数、批发量和景气度[7]。
当然，吸引年轻人来这里，可能不是珠宝行业里水贝响当当的名气，而是，水贝，真的出乎意料的好逛。
在水贝的中心，立着3层共10000多平方米的水贝国际珠宝交易中心，外墙上挂着佩戴金银珠宝的明星海报，四周是金展珠宝广场、水贝万山，水贝金座、水贝银座等多个珠宝商场。每个商场都有好几层，每层上百家商户。一些老旧建筑物的墙上还密密麻麻地挂满了珠宝公司的招牌。
△深圳水贝已然成为了黄金销售的“大厂”
来水贝淘金，哪怕像特种兵一样旅行，一天下来走到腰酸腿软，都可能只是逛了个皮毛。
无论是最朴素的金条，还是网红项链四叶草，只要你想得到的黄金珠宝首饰，在水贝都很可能找得到，找不到还能让店家当场看图，什么奥特曼、迪士尼、芭比造型，这里都能给你设计加工。单单是一条手链，都能有上百种花样。
但水贝吸引年轻人，绝不仅仅是因为好逛。
水贝黄金，为什么那么便宜
来水贝买黄金，人们很直观的一个感受是，这里没有太多服务，也谈不上有什么品牌。
在这里，黄金似乎都不再是稀缺品，顾客也不像上帝。买了金子后，金店老板也就随手扯个防尘袋装着，垫个海绵，缠圈保鲜膜，可能就是最大的敬意了。
这样的水贝，凭什么吸引年轻人大老远跑一趟？
“黄金在这里，就像被批发的白菜”——来过这里的人，都会如此形容水贝。
黄金在水贝，足够便宜。
△深圳水贝和日常商场里的金店不同，人们来此都是大包小包批发而不是仅仅购买一两件金饰便离开。
一般我们买的实物黄金分为两种，金条或黄金首饰。它们的价格都随国际金价的每日波动而上下起伏。以黄金首饰为例，单个黄金首饰的价格通常等于该商铺规定的单位金价乘以克数，再加上金额不等的加工费。
在水贝，单位金价一般就按实时的国际大盘金价而定，这几乎是我们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最便宜的黄金价格。据金价查询网上今年8月3日显示的数据，同样的1克黄金，水贝的价格要比周大福、老凤祥、六福珠宝等品牌商便宜约126元[8]。
至于加工费，水贝就更便宜了。
△水贝的黄金手工制作加工工艺，显得成品金饰更加精巧，吸引了各地的“特种兵”来此淘金。
中国新闻社的报道显示，水贝零售一条黄金首饰，加工费只有10元至30元/克，批发价还要更低，一克只要几元钱[9]。
水贝的这种便宜，在同行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突出。
《2023年黄金珠宝行业研究报告》显示，周大福、周生生等大牌的首饰加工费都在每克40元以上。有时一件首饰的加工费就能达到几百甚至上千元，和水贝完全不在一个量级[9][10]。
金价和加工费加总后，周大福、周生生和周大生的黄金产品，单位克重价格可以达到1150至1250元/克[10]。而水贝黄金以今年8月3日的每克金价465元、每克加工费20元来计算，单位克重价格才485元，比大牌便宜了一半不止。
加工费可能还算少的。最终售价里，相当一部分属于品牌溢价。同一家工厂代工的首饰，转到渠道商手中，贴上名牌标签，价格就可能翻3到7倍[11]。
也难怪很多年轻人来水贝后，戏称这里的黄金首饰算是“买一送一”。
那么，差价这么大，水贝珠宝和其他昂贵的品牌珠宝，工艺上差别会很大吗？
△各式各样满足人们需求的金饰式样在深圳水贝都能找到，即使没有，商家也能看图加工设计。
而之所以水贝黄金能定那么便宜的价格，主要和它们在产业链上的位置有关。
黄金珠宝行业的产业链主要含三个环节。上游的生产环节覆盖原材料的开采与交易，中游负责原材料的生产加工与批发，下游则面向终端售卖最终成品[12]。
水贝固然也有位于下游的品牌专卖店，但更具特色的是大量位于产业链中游的批发商。就像以批发数码电子为特色的深圳华强北一样，来水贝买黄金，说白了，就是免去了许多中间商赚差价。
△深圳水贝无论是纯黄金还是金饰基本都是商家直销，没有中间商。
水贝的许多店没有品牌溢价，就靠低廉的加工费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水贝一家店家向我们透露，他们一克400多元的黄金加工成首饰后，毛利才3毛钱。从利润率来看，卖黄金“不如卖白菜、卖玉米”。他们的利润大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出货量，“每天出货大概是30公斤到50公斤，算是水贝比较小的”。
在这样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里，水贝很少出现假货。
水贝的一家黄金珠宝工厂经营者告诉我们，在水贝做批发，“诚信是最重要的”，店家需要长期、稳定客户，卖一次假货就等于断了后路。
至于普通散户想确定黄金真假也很简单，水贝遍地都是鉴定机构，花几分钟一测便知。
便宜、实在，这才是水贝成为年轻人淘金乐园的最根本原因。
水贝，不可复制
其实在中国，除了水贝，还有许多黄金珠宝的集散地。为什么只有水贝能在其中脱颖而出？
水贝看似普通，但实则独一无二。这个市场，复制不出第二个水贝。
水贝的崛起，离不开其特有的地缘优势和时代红利。
在计划经济时代，中国严格限制黄金珠宝的销售，许多普通人想买黄金珠宝但没地可去[13]。
彼时的水贝还只是位于深圳边陲的破败小渔村，所在的罗湖区不但地势低，基础建设还差，一下大雨，水贝就化身“沼泽村”，和如今的“珠宝之都”完全是天差地别。
△水贝已经从“沼泽村“变成了如今声名在外的国际珠宝文化街区。
直到改革开放后，中国逐步放开了贵金属珠宝制品的生产销售[13]。
凭借着毗邻香港的地缘优势和改革开放的东风，1981年，深圳出现首家“三来一补”黄金首饰企业[14]。到1984年，深圳拿到了全国第一张黄金生产和加工销售的牌照，开启黄金产业的新时代[15]。
于是，在深圳与香港的陆路交界处——中英街上，如火如荼地发展起黄金产业。1988年时，这条才250米长的街就紧密排布了89家金店，一年创下15.7亿元的营收，接近同年深圳全市GDP的五分之一[16][17]。黄金珠宝成了当时深圳的出口创汇支柱产业[14]。
在这样的时代脉络下，到20世纪90年代初，同样临近香港的水贝也陆续发展起了十家左右的珠宝企业，和深圳其他地方一样，靠着廉价的人力承接香港的黄金珠宝加工需求[14][18]。
可以说，水贝的黄金珠宝业能萌芽发展是借了深圳的光。而后续水贝成为深圳乃至整个行业的标杆，主要是吃了政策红利。
△罗湖逐渐从一个小镇成为彼邻香港的商业中心。/图虫创意
到90年代中后期，国家对深圳部分珠宝企业实行“黄金寄售”优惠政策，也就是让企业可以直接从国际市场以分期付款方式进口黄金，目的是缓解国内黄金供不应求的问题[14][18]。
这样的政策推动了深圳黄金珠宝产业的进一步发展，罗湖区政府也抓住了机会，趁机用更优惠的政策吸引企业由其它区转移至罗湖水贝片区[18]。
2003年，罗湖区吸引到水贝的黄金珠宝类企业，上下游合计约300多家，逐渐形成了集聚发展的势头[18]。
2004年8月，深圳市政府支持成立水贝珠宝产业集聚基地，标志着水贝正式迈入发展壮大阶段，而后形成了如今的大型黄金珠宝批发市场[18]。
就这样，水贝一步步从小渔村成为了淘金城。
近二十年来，全球黄金市场的几次剧烈波动中，水贝都站在了舞台中心。2013年黄金热时，中国大妈扫荡买金，把水贝都买到供不应求[19]。2014年后虽然黄金业迎来寒冬，但水贝依然维持着在中国黄金界的重要地位[20]。
水贝可能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数十年里只有商贩和淘金大妈光临的黄金集散地，有一天，也会迎来年轻的顾客们。
△现如今，不只是老一辈的人们对黄金感兴趣，深圳水贝也涌入了不少年轻人的身影。
水贝的店家认为这是年轻人的消费观念变了。被理财产品背刺的年轻人们不愿意再为花里胡哨的噱头付费，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古老的黄金。“大家觉得未来钱不好挣了，我不要浪费了，我买黄金就当置办一点家业了，以前囤房子，我现在囤黄金。”
这个深圳罗湖的普通社区，在不确定性遍布的时代里，捕捉到了来自年轻人的焦虑信号。过去几十年，水贝卖的是黄金，但在今天，它卖的也是年轻人最需要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