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钱币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工艺品。在君主的授意下,文字、图案被压印在一块不大不小、或方或圆的金属片上,成为一块价值凭证。
对于钱币,我们似乎很熟悉,但其实知道的很少。
我们不确定最早的钱币究竟服务于祭祀、贸易、供赋还是税收,不十分清楚古代希腊和中亚铜币的功能和发行、流通原理,也不完全了解各国历代不同材质的主、辅币为何并存及如何兑换并在什么程度上发挥怎样的功能。
每一枚钱币都曾是历史的亲历者,也因此具备一定的偶然性。学者们虽然非常乐于将人类铸币史总结为系统性的知识,但最终注定会陷入到更多的矛盾之中——出乎逻辑的提问未必能得到合乎逻辑的答案。
例如,我们至今仍不确定钱币上为什么出现了币文(即钱币上的铭文和符号)。
我们甚至不知道钱币上的币文和符号究竟是否是为了让人看懂而被镌刻出来的——偶有一些令人费解的缩略语、标识和暗记像密码一样困扰着我们,让我们非常怀疑那些生活在钱币流通年代的人们是否理解其含义。更何况,历史上各国多数民众根本不识字,即便币文写得清楚明白也没多少人能看懂。
1771年秘鲁8里亚尔银币上的利马造币厂厂标,钱币为猫眼藏品。
我们大概早已对钱币上铭刻文字习以为常,但再仔细想来,币文似乎也并不是钱币的必要组成部分。
印度当代有一枚“现象级”的流通币,币面上的图案是一只比划着数字的手,以此标示出钱币的面值。这枚颇具趣味性的钱币让人不由对币文的意义产生了疑问:当钱币的图案足以说明问题的时候,币文有必要存在吗?
明白这一点之后,我们就会立即意识到钱币币文所天生具有的主观性——币文所承载的信息更多的是铸币者所想要表达的内容,这些内容并不一定对钱币的流通有任何作用,也并不奢望使用钱币的人能够理解。
这枚安南“嗣德通宝”七钱银币背面的铭文为“玦澒千年化,盪鏐萬世傳,酬勳彰有德,所寶者惟賢”,说得就像是从哪个神仙洞府里得来的什么绝世传承一样。钱币为西班牙áureo&Calicó2020年10月拍品。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西欧主要国家近代的流通钱币上虽然币文繁复却唯独不写面值;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东亚铜钱上总是只写年号而不写君主封号和国别——在这些亚洲君王们眼中他们理论上来说都是天下唯一主宰,要封号何用?
在我国的历史上,北周静帝宇文阐甚至给自己的钱币写上“永通万国”四个大字,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豪情在文风素以自夸见长的东亚也属少见。至于说当时的百姓究竟能否认得出这四个篆字以及是否会被陛下的这一份豪情打动就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不过,虽说没有哪一种钱币能够真的“永通万国”,但与晦涩的历史文献相比,钱币的铭文确实更有效、更长久且更直观地为其铸造者向后世的人们传达了他们心中所想。
古文明研究的学者们发现,当一切城市沦为废墟、一切文献荡然无存、甚至最宏伟的纪念碑也化为尘土之后,那些古王朝的钱币仍然在地下保持着它们的原样。钱币因此被证明是比一切宏伟建筑都更能有效保存历史信息的永恒的纪念碑。
即便是那些上古的王者们可能也没有想到,他们倾全国之力建造起来的巨大土木工程在2000年后未能帮助他们留下只言片语,反而是那些留在微不足道的钱币上的一点点碎碎念被原封不动地呈现在后世学者的眼中,成了研究他们生平唯一的资料。
1771年秘鲁8里亚尔拼写错误的国名,钱币为猫眼藏品。
钱币不止是流通的货币,还是君主撒向世界的传单和写给未来许多年后的人们的信笺,这上面可是容不得任何疏漏的。
20世纪初,意大利人路易吉·乔奇在为袁世凯雕刻诸版银币时都曾按照欧洲传统在币面附上自己的签名(即所谓签字版袁像七分脸、签字大头及签字共和),然而实际铸币时却也都依照财政部要求将签名去掉了。无论去除签名的理由是单纯的民族主义情绪,还是因为签名与袁世凯像并立容易产生误解显得不伦不类,当时的官方对币面文字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签字共和”上的“L.GIORGI”签名,图片由猫眼拍摄
我们如今已经如此习惯于钱币铭文的存在,以至于当我们看到一块没有铭文只有图案的金属片时几乎会本能地猜测它八成是游戏币或者纪念章之类的东西。
在人类这两千多年的铸币史中,历代的铸币者为我们留下了太多的文字。这些千奇百怪的钱币铭文或严肃,或虔诚,或虚伪,或莫名其妙。猫眼总是在想,若是能将这些文字整合起来,大概就是一篇宏大的巨著了吧!
这一期,猫眼就想要来为大家梳理和列举一些常见钱币的铭文,看看千百年来的君主们究竟想要通过钱币表达些什么。
1.从叙事到抒情
——早期钱币铭文的演化
西方最早的钱币铭文是那个我们如今仍未搞清楚含义的“法涅斯”——它究竟是君主的名字还是钱币铸造者的名字尚有待考证。但无论如何,我们都知道它至少不是“天下太平”或者“吾皇万岁”之类的话语。
公元前7世纪带有“ΦΑΝΟΣΕΜΙΣΕΙΜΑ”铭文的琥珀金币,Gorny&Mosch公司2010年3月拍品。
在这个阶段,中西方钱币上的铭文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它们基本都只陈述最基本的事实:铸造地或发行者的名字(或年号),有时还带有钱币的面值(或计重)。
带有“安阳”铭文的战国布币,美国SBP公司2013年4月拍品。
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知识就可以发现钱币从希腊时代发展到罗马时代后所出现的巨大变化。当我们看到军事行动、宗教活动、新君入城等内容出现在钱币的图案和币文上时,我们就知道钱币的功能出现了一些根本性的变化。
布鲁图斯著名的“EIDMAR”迪纳利乌斯,图案中带有象征刺杀凯撒的两柄匕首。美国CNG公司2020年1月拍品。
罗马人几乎将一切他们觉得重要的事情记录在钱币上,或者反过来理解也可以——一切罗马的重大事件必伴有相应钱币的发行。如果你有机会上手看看韦帕芗那组著名的“征服犹太”金银铜币的话,就一定会被那趾高气昂的罗马士兵、垂头丧气的犹太俘虏以及那句言简意赅的“IVDAEACAPTA”(征服犹太)铭文所感染到。
韦帕芗的“征服犹太”铜币。美国金堡拍卖公司2019年6月拍品。
无论是这个系列钱币上的“IVDAEACAPTA”还是“DEIVDAEIS”(来自犹太的战利品)抑或是“DEVICTAIVDAEA”(犹太被击败)本质上仍然只是记述性文字,但配合着钱币图案上胜利的氛围,我们不难看出其中的骄傲。
或者也可以说,钱币的铭文被赋予了情绪。
罗马皇帝们渐渐习惯于通过钱币来宣扬自己的功绩。随着这种表达意愿的增强,钱币铭文中的情绪逐渐由客观记录向主观情绪演化。
而当帝国政治陷入混乱,共治成为常态的时候,君主之间甚至君主和僭位者之间的竞争关系又使得钱币作为有效宣传媒介的价值进一步提升。
萨比努斯·朱里阿努斯(公元283-285年,卡里努斯在位时期的一名僭位者)金币背面所写的那句“人民自由”(LIBERTASPVBLICA)以及戴克里先金币背面的那句“胜利的命运”(FATISVICTRICIBVS)都带有鲜明的宣传意味,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仍然具有一定的客观性。或者说,我们至少有理由相信他们试图通过表达某种能够得到公允的内容来获得民众的理解和支持。
萨比努斯·朱里阿努斯的金币,背面铭文为“人民自由”。NAC公司2018年5月拍品。
然而,当君士坦丁一世的钱币上出现“永恒荣耀”(GLORIAPERPET)的时候,我们发现罗马钱币铭文上的内容正在出现根本性的转变。
“胜利”和“自由”都还是客观存在的,但“荣耀”却是没有标准的。战争、统一、宗教改革都能带来“荣耀”。对君士坦丁而言,他并不想仅以某个客观事件来获得他的臣民的认可,他更想要让自己成为“荣耀”本身的代名词。
君士坦丁一世的半富利铜币,背面铭文为“永恒荣耀”。Gorny&Mosch公司2021年4月拍品。
“荣耀”(GLORIA)在君士坦丁一世时代的钱币上使用率极高,如果再结合皇帝在同时代金章上的肖像来看就更具有说服力了——君士坦丁被描绘为头戴王冠(而非桂冠)向右上方仰望的形象。
这是祈祷的姿势,提醒人们皇帝从唯一救主那里所获得的神谕;
王冠则在暗示着希腊时代的君权,这是君士坦丁在自比亚历山大大帝和他的继承者们。
两条线索不仅指向了君士坦丁的宗教政策及迁都计划,还强调了钱币上的那个铭文——“荣耀”。
钱币铭文中的“荣耀”体现了君士坦丁对权力和国家的重新认识,他不再是以客观陈述来换取臣民的理解和支持,而是将主观意志传达到每个人的眼前来强调自己的至高无上。
在君士坦丁大帝之后,许多罗马皇帝都选择将他的那句钱币铭文“全罗马的荣耀”(GLORIAROMANORVM)延续下去。钱币铭文被用来阐述皇帝们的主观意志自此成为一种传统。
霍诺留带有“全罗马的荣耀”铭文的银币。Gorny&Mosch公司2019年3月拍品。
在拜占庭帝国的钱币上,铭文变得更加灵活,也更加主观化——时而重申“荣耀”,时而强调“上帝相助罗马人”(DEUSADIUTAROMANIS),时而又自称“基督的仆人”(SERЧCRISTI)。毫无疑问,相较于罗马早期的记述性铭文,拜占庭钱币铭文使用的这些短语和称号展现了皇帝们更强的主管表达意愿。
康斯坦斯二世带有“上帝相助罗马人”铭文的银币。Nomos公司2016年2月拍品。
大概也就在这个时期,北周静帝宇文阐铸造发行了上文提过的“永通万国”。即便是那些对中国钱币史毫无了解的人也能感受到“永通万国”这四个字的非比寻常。这四个字既不是为了记述君主、王朝之名,也不是为了标记面值,更不是为了传播宗教信仰,它所表达的是一种更加主观甚至有点隐私的情绪:野心。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钱币的铭文正在向着更具有表述性的方向发展,无论是拜占庭钱币上对信仰与正统性的反复强调,还是北周钱币上的那句豪言“永通万国”,都使得7世纪前后的钱币铭文显得格外生动。
2.君权、保守与浮夸
——中世纪以后钱币铭文中的君主头衔
随着西亚的伊斯兰化和罗马式样钱币在西欧的式微,钱币铭文那来之不易的生动性也戛然而止了。欧洲钱币从8世纪之后变得越来越小,莫说是铭文,最后就连图案都变得难以辨识。
8世纪初的墨洛温王朝银币。美国CNG公司2018年9月拍品。
而与此同时,我们看到了伊斯兰王朝的崛起。伊斯兰钱币从出现之初就是极其保守和教条化的(如果不算上仿拜占庭式钱币的话)。
信仰的诸多限制让伊斯兰君主不能为自己或神塑像,自然也不能随意在钱币铭文上表现出过分个人化的情感。
然而,这是一个矛盾——
一方面,钱币上不适宜使用任何容易被误认为是偶像符号的图案,因此铭文就是钱币的全部内容;
另一方面,铭文又不适宜表现出任何主观或情绪化的内容。
697年哈里发阿卜杜勒-麦立克在大马士革铸造的金第纳尔,正面带有典型的倭马亚铭文“万物非主,唯有真主”(中心铭文)及“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真主以正道和真教的使命委托他,以便他使真教胜过一切宗教,即使以物配主者不愿意”(内圈铭文,《古兰经》第9章33节)。Leu公司2020年12月拍品。
上图阿卜杜勒-麦立克金币的背面,铭文为“他是真主,是独一的主;他没有生产,也没有被生产;没有任何物可以做他的匹敌”(中心铭文,《古兰经》第112章)及“以真主之名,这枚第纳尔铸造于78年”(内圈铭文)。
在海峡的另一面,拜占庭钱币倒是仍然尽力保持着罗马的传统,尽管从钱币外观的角度来看很快就走形了。拜占庭银币和铜币上钱币铭文的表述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总是要高于金币铭文,但这些银币、铜币铭文多数情况下无非强调一些君主的胜利、虔诚、专制等特性,在主观性方面乏善可陈。
拜占庭皇帝狄奥斐卢斯的富利铜币,背面币文为“狄奥斐卢斯,奥古斯都,愿你得胜”。Leu公司2021年2月拍品。
当欧洲陷入所谓“黑暗的中世纪”时,伊斯兰世界和东亚各自迎来了一个历史黄金时期。
公元1038年,北宋仁宗皇帝将年号改为了“宝元”,此时若是铸造“宝元元宝”未免显得拗口。皇帝于是召朝臣商讨,最后决定将新钱币命名为“皇宋通宝”。
虽然此时距离民族国家意识的形成还差好几百年,但北宋的钱币却因为一个拗口的年号而突然展现出一种“国家意志”——钱币上的铭文不是君主的头衔或者功绩,而是一个统一“国家”的名字。
对于钱币爱好者而言,这大概比那“永通万国”看起来更令人吃惊,因为它并不仅仅标志着一种奇怪的国家意识已经诞生,还暗示着中国铜钱与西方金银币在货币属性方面所扮演的完全不同的属性。
当欧洲钱币在13世纪出现复兴迹象的时候,钱币表面所见最明显的差异是图案雕工的显著提高,而且这种提高的主要目的已不再是强调神的伟岸,而是被用以展现君主的样貌。
然而,文艺复兴和同时期“哥特式”钱币的铭文并没有恢复古代罗马钱币铭文的规范,而是转而为宣扬君主的头衔、封号而服务。
13世纪初西西里铸造的带有腓特烈二世肖像的金币。RomaNumismatics公司2020年10月拍品。
或者你也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复兴”,钱币的艺术只是迎来了一次新的繁荣而已。总之,时代毕竟不同了。不出两百年,西欧钱币铭文上一切神权的体现只剩下短短的一句“蒙神之恩”(DeiGratia),很多时候用的还是缩写“DG”。君主们在钱币上剩下的大块空间上不厌其烦地铭刻上自己冗杂的头衔,一些较小的贵族甚至在铭文中毫不羞愧地罗列出大片乡镇级领地名称。
在这枚1694年安哈尔特-伯恩堡-哈茨格罗德的1泰勒银币正面,威廉亲王的头衔写作“威廉·安哈尔特亲王·萨克森、安格利亚、威斯特伐利亚公爵·阿舍斯莱本伯爵·伯恩堡和采尔布斯特伯爵”(WILH.D.G.PR.ANHALTD.S.A.&W.C.A.D.B.&S.),除了“安哈特”拼出来了之外,其余头衔全部用一个首字母带过。昆克公司2018年3月拍品。
若是将此时的西欧钱币与前面提到的那枚“皇宋通宝”对比,我们就会更加强烈地意识到中西方钱币文化的巨大差别。
与“皇宋”隐含的国家意志不同,欧洲钱币呈现的完全是君主本人的背书——
钱币的铸造和发行是君主的一种商业行为而非国家行为,所以君主必须以个人和家族名义为钱币担保,商民则有权力决定将金银送至谁家的造币厂铸币。
而在中国,君与国从一开始被画上了等号。带有君主年号的钱币象征着皇帝的权威,也象征着国家的意志。如果皇帝决定通过滥发这种钱币来剥削百姓,百姓们——或者至少是京城附近的百姓们——只能无条件地接受并帮助君主用同样的廉价铜钱剥削自己的邻居、亲友、同袍。
白银的涌入让破铜钱显得愈发不值钱,而明朝的政府甚至有时候连铜钱都懒得铸造了。及至张居正将《一条鞭法》推行至全国的时候,大明理论上成了一个根本不发行银币的银本位国家。
大洋的另一边,西班牙的胡安娜女王在1535年拟了一道诏书,下令在墨西哥城建造一座造币厂。墨西哥城造币厂的建立和运行方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样本,你从中会发现西方王权的行使方式与中国皇权的巨大不同。
而造币厂运营方面和王室分红无关的事宜,胡安娜女王并不特别在意,只表示按照早先通过的法令,任何来造币厂委托铸币的商人所提供的金银上必须带有王室审计后的标志。另外,造币厂铸造的钱币可以自由流通。她最后要求总督安东尼奥·德·门多萨为造币厂选址,并表示王室愿意支付这笔建厂投资。
安东尼奥·德·门多萨,新西班牙(墨西哥)第一任总督。
或者你也可以这样理解,西班牙王室与墨西哥总督合伙办厂,生产的产品是钱币。王室负责投资,总督负责管理,双方划定责任义务和汇报协商方式以及产生纠纷时造币厂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为了表示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王室将自己的纹章盖在钱币上作为商标,也就是卡洛斯一世国王的海格力斯双柱徽记。这个徽章对后世西班牙美洲殖民地甚至世界其他国家铸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墨西哥最早的4里亚尔银币。美国SBP公司2011年7月拍品。
钱币由此所代表的是王室,而不是国家。因此,钱币上铭文也全部是君主名号及头衔:“卡洛斯与胡安娜,蒙神之恩,全西班牙与印度之王”(KAROLVS:ET:IOhANA:DG:hISPANIE:ET:INDIARRVM:RE)。
国王对带有自己肖像和名号的钱币负责,但经济政策则由更复杂的议会制度协商制定,而实际货币铸造量则由自由市场调节。王室甚至不对王国各领地内的货币制度置喙——尼德兰、那不勒斯、西西里、米兰等西班牙外部省份仍依照地域性使用不同的货币系统,就连本土的阿拉贡和加泰罗尼亚也是如此。
菲利普二世时代那不勒斯的半杜卡特银币,形制与西班牙钱币完全不同。美国SBP公司2019年1月拍品。
其他欧洲国家的钱币大抵也都是如此。只是,西班牙王室很少使用繁复的头衔,其他欧洲君主就不一定了。百年战争之后,英国王室仍然主张其对法国王位的继承权,即便是汉诺威选侯入主英国之后也没有改变这个传统——在英国钱币上罗列的英王诸多头衔中,“法国国王”一直保留到了1800年。
1743年英王乔治二世的半克朗银币,正反面的铭文合在一起是“乔治二世·蒙神之恩·大不列颠·法兰西·及·爱尔兰·之王·信仰守护者·布伦瑞克·及·吕讷堡·公爵·神圣罗马帝国·财务大臣·及·选帝侯”。RomaNumismatics公司2021年10月拍品。
汉诺威英王本身繁复的德意志头衔与英王头衔加成让钱币铭文变得又长又让人看不懂,但这些铭文纯粹是为王室的体面而服务,它与钱币本身的面值、材质完全无关。结果就是,这个时期的英国银币若不参照尺寸而只通过图片看图案和铭文的话,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面值。
1743年英王乔治三世的1克朗银币,和上图的半克朗看起来有什么区别?SovereignRarities公司2021年9月拍品,猫眼购得。
西班牙人在这方面做得要好得多,或者说钱币上至少标明了面值。除了面值之外,西班牙钱币上还被要求注明产地和验金师,菲利普四世后来通过这些信息追查到了秘鲁总督区铸币缺斤短两的猫腻。
1630年菲利普四世时期波多西铸造的8里亚尔银币,盾徽右侧为面值“8”,盾徽左侧有厂标“P”及验金师签名“T”。áureo&Calicó公司2021年3月拍品。
当欧洲君主将头衔作为钱币铭文主要内容以彰显王族荣耀的时候,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也在权衡神权和皇权的高低。最初的奥斯曼铸币上,苏丹的名字会出现在钱币的正面,但下面一般会加一句“愿神使他的统治永恒”(HALLEDA'LLAHUMüLKEHU),伊斯兰钱币上的传统必备铭文——清真言——也在背面被保留了下来。
苏丹穆拉德一世的银币,正面币文为“穆拉德,奥尔汗之子;愿神使他的统治永恒”,背面为清真言“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及钱币产地。昆克公司2013年3月拍品。
然而,这种铭文上体现出的宗教性在奥斯曼帝国大空位期出现了动摇。巴耶济德一世被帖木儿囚禁之后,他统治着埃迪尔内的儿子苏莱曼·切莱比开始在钱币上使用花押。这是这种始自14世纪的独特奥斯曼艺术首次出现在钱币上。
苏莱曼·切莱比的银币,正面为花押。SolidusNumismatik公司2019年9月拍品。
奥斯曼花押是一种介于绘画和文字之间的书法艺术,由种种象征符号和苏丹的签名构成,有的苏丹还会在花押中再加上一句格言。由于花押占据了苏莱曼钱币正面的所有空间,原本苏丹名字下方的那句“愿神使他的统治永恒”被移到了钱币的背面,并简写为“愿他的统治永恒”(HALLEDAMüLKEHU),将“神”挤了出去。
花押真正成为奥斯曼钱币必要组成部分仍然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但传统伊斯兰钱币铭文对奥斯曼钱币的束缚从15世纪中叶开始就不复存在了。当穆罕默德二世于1477年在被攻陷后的君士坦丁堡铸造第一枚金币的时候,钱币的铭文中并不包括清真言。
穆罕默德二世的金币,币文为“苏丹穆罕默德,穆拉德可汗之子;愿神使他常胜;铸造于君士坦丁堡(库斯塔提尼耶),882年”。NGSA公司2018年12月拍品。
这是奥斯曼帝国钱币史上的高光时刻,也是伊斯兰钱币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全伊斯兰世界最强大的帝国所铸造的贸易金币不再宣称“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信仰并没有改变,但君权改变了。
奥斯曼君主从未在自己的钱币上如欧洲君主那样不厌其烦地罗列头衔,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对头衔和称号的虚荣心。或者可以说,他们所图更大。在马哈茂德二世19世纪初的钱币上,奥斯曼苏丹的头衔已经演变为一种自吹自擂:“两片大陆的苏丹及两片大洋的可汗,以苏丹之子而为苏丹”(SULTANü'L-BERREYNVEHAKANü'L-BAHREYNES-SULTANBNES-SULTAN)。
马哈茂德二世的库鲁什银币,铭文如上文。SolidusNumismatik公司2021年3月拍品。
若是这头衔所言属实,那么半个地球都归奥斯曼苏丹所有了。相比之下,欧洲君主的头衔至少基本属实,只是啰嗦。
3.从吟诗到骂街——近代钱币铭文的发展
当全欧洲的君主都沉浸在钱币铭文的“头衔竞赛”之中时,法国国王是个例外。作为法兰西的君主,似乎没有任何一位法国国王能够抵抗在钱币上吟一首诗的冲动……
西欧经济在12世纪开始复兴,钱币的尺寸也在变大,中世纪单调的钱币铭文此时已经无法填满直径更大的钱币了。
在卡佩王朝的法国金币上,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段铭文:“基督得胜,基督为王,基督显权能”(XPCVINCITXPCREGNATXPCIMPERAT)。
法王腓力四世的金币。MDC公司2021年6月拍品。
这段铭文来自《基督君王颂》,虽非基督教正统经文诗篇,却是中世纪天主教宗教活动中重要的赞美诗。从那以后,这段铭文就成了法国金币的标配。
法国的这种传统影响到了与法国一衣带水的英国。征服者威廉是法国诸侯,及至百年战争之前,英王所控的法国领土甚至不输法国国王。英国钱币因此在这段时期深受法国影响——法国的钱币设计先是影响了阿基坦,进而影响了英国本土。
英王爱德华三世在阿基坦铸造的金币。RomaNumismatics公司2016年4月拍品。
你若是在2018年2月来长滩币展参观过猫眼策展的第一次“Tyrant”展览的话,就一定记得那枚著名的1344年英王爱德华三世金币。这是当时英国在进行货币改革时的一个失败品,也是唯一一枚流落民间的该品种金币。这枚金币的正反面都带有鲜明的法国风格,只是爱德华三世至少没有抄袭币文,他选了《路加福音》第4章30节:“他却从他们中间直行,过去了”(IHCTRANSIENSPERMEDIUMILLORUMIBAT)。
在之后的几百年间,英法两国都还保持着这种传统,而和它们一起保持着这个传统的还有始终在抄袭他们的低地国家。
只是,当查理二世时代的英国进行铸币机械化改革之后,这种高级趣味就被抛弃了。英国钱币铭文转而以展示君主头衔为目的。
1662年英王查理二世的机制克朗。SovereignRarities公司2021年9月拍品。
法国国王们始终延续着这个在钱币上吟诗的传统。在银币的背面,这句话永远是“赞美主的名”(SITNOMENDOMINIBENEDICTVM);在金币的背面,这句话则始终是“基督得胜,基督为王,基督显权能”或其缩减版“基督得胜,为王,显权柄”(XPCVINCITREGNATIMPERAT)。
1710年路易十四的埃居银币,背面铭文为“赞美主的名”。JeanElsen公司20210年6月拍品。
当出身法国宫廷的菲利普五世入主西班牙之后,他从法国带来的工匠就立即着手为他打破西班牙钱币那保守的传统。
在1709年马德里造币厂出产的法式8里亚尔的背面,菲利普五世选择了《诗篇》第118章16节:“耶和华的右手高举”(DEXTERADOMINIEXALTAVITME)。
1709年菲利普五世的法式8里亚尔,背面铭文如上文。áureo&Calicó公司2018年3月拍品。
在战争胜利前就铸造这么法国化的银币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菲利普五世显然也没有打算把这项改革立即就推广下去。然而,当1728年马德里正式开始铸造国王肖像金币的时候,一段崭新的铭文被加在了钱币背面。这段铭文来自《箴言》第9章11节:“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INITIUMSAPIENTIAETIMORDOMINI)。
1728年马德里造币厂8埃斯库多肖像金币。áureo&Calicó公司2020年3月拍品。
自此以后,西班牙所有本土及殖民地造币厂开始按照同样的制式铸造肖像金币,这段币文也因此广为流传。
西班牙波旁王朝之后的君主也都遵照这种传统,只是和法国钱币会使用固定铭文不同,每一位西班牙国王都会选择属于自己的格言。费尔南多六世的铭文是“我追随至高之名”(NOMINAMAGNASEQUOR),卡洛斯三世的铭文是“在神的注视下,两个世界皆享富足”(INUTROQFELIXAUSPICEDEO)。
1755年利马造币厂8埃斯库多金币。áureo&Calicó公司2021年2月拍品。
西班牙君主的钱币铭文体现了启蒙时代欧洲文化的改变。
高贵的血统与头衔只能彰显出身,启蒙时代的君主还需要展现出学识、品味和准则——至少一句有力度的座右铭还是需要的。
英国人或许还会对这种新风潮置若罔闻,但德意志的小贵族们作为新思潮、新艺术的赞助人就特别在意了。
在整个17至19世纪这两百年间,任何有能力脱离哈布斯堡家族影响而获得自决权的德意志新教贵族都乐于在钱币的背面加一段彰显个人色彩的铭文——有时是一段名言,有时是一个座右铭,最不济也是句吉祥话。
1750年瓦尔代克和皮尔蒙特亲王卡尔·奥古斯特的3杜卡特金币,背面铭文为“困难是通往荣耀之路”(ARDUAADGlORIAMVIA)。昆克公司2020年1月拍品。
“世俗化”是这个时代的另一个特点。传统的西方钱币币文都只能使用教会语言书写,但对德意志信奉新教的城邦来说,使用德语书写钱币铭文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1717年萨克森-魏玛公爵威廉·恩斯特的宗教改革200周年纪念泰勒,正面铭文以拉丁文和德文写成,德文铭文为“他们无法切断话语之光”(SIEDAEMPFENNICHTDESWORTESLICHT)。LeipzigerMünzhandlung公司2019年11月拍品。
英国的立场就比较让人费解了。英国教会早已脱离罗马公教,也有了自己的英文《圣经》,但币文却仍然坚持使用拉丁文到20世纪。
不过,英国国王虽然能约束官方铸币的制式,却无法左右民间代用币的设计。
就像西班牙国王一样,英国国王无法强制要求商人将金属送至造币厂铸币。
乔治三世在1760年继承英国王位的同时也继承了一场战争。在这场被后世称为“七年战争”的世界大战中,英国表面上赢得了极大的体面和领土,但实际上却激化了本土和北美13州殖民地之间的利益矛盾。
七年战争期间,英国先后占领了哈瓦那和马尼拉两个重要港口,对西班牙帝国的声望造成了极大打击。
连年的战争给世界经济带来了一些波动,尤其贵金属价格的变动让偏向保守且效率不高的英国政府无暇应对。在几乎整个18世纪下半叶,英国始终面临着流通银币和铜币严重不足的问题。
英国银币不足的主要原因是国际白银兑黄金价格上涨。英国皇家造币局规定每盎司白银出币5先令2便士,但实际市场上光是白银价格就比造币局定价高了1到2个便士,更遑论其他铸币成本。因此,除了1763年之外的乔治三世在位前27年间,几乎没有商人愿意将白银提供给皇家造币局用于铸币。
1763年英国乔治三世1先令银币。美国SBP公司2021年8月拍品。
铜制的代用币成了18世纪下半叶英国民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由私人商户、各类民间机构委托铸造的铜币主题多样且内容丰富。除了一些基本功能性代用币之外,市面上还流通有大量宣传和纪念类主题代用币,类似废奴口号、政治宣言等内容出现在钱币铭文之中。
无独有偶,当美国因安德鲁·杰克逊的央行管制政策而在1837年爆发经济危机的时候,民间也出现了大量的代用币。一些代用币上带有漫画式的图案和浓重讽刺意味的铭文,诉说着人们对国家货币政策的不满。
《安德鲁·杰克逊将军》,美国画家约翰·卫斯理·贾维斯,1819年。杰克逊是美国第七任总统,美国民主党创建者及民粹主义倡导者。
在一枚约铸造于1833年的美国“困难时期”代用币上,杰克逊总统一手持刀一手持钱袋的形象出现在钱币正面,配以“我来负责”(ITAKETHERESPONSIBILITY,这是杰克逊下令将央行资金转投入25家州立银行时说的话)的铭文,表达对总统及行政部门将军权、财权同时掌握的霸道行径的担忧和不满;背面以带有“LLD”字样的驴子(“LLD”为法学博士的缩写,哈佛大学曾授予杰克逊总统荣誉法学博士学位)来暗讽杰克逊,下方的“VETO”(否决权)指杰克逊通过否决合众国第二银行的展延联邦特许状来抵制中央银行的行为,配合铭文“我所理解的宪法”(THECONSTITUTIONASIUNDERSTANDIT)来嘲讽杰克逊的强横立场。
这枚代用币是19世纪初非暴乱国家内通过钱币设计进行政治攻击的最直白的案例。
从常识角度来看,私人对国家元首以这种接近于谩骂的方式进行公开抨击的行为在那个时代的任何其他都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唯独在当时的英国和美国,这却是司空见惯的。
在这枚约铸造于1739年的英国私人纪念章上,撒旦牵着时任英国政治家(准首相)罗伯特·沃波尔爵士走向地狱并说“为罗伯特爵士腾出地方”(MAKEROOMFORSIRROBERT)。DanielFrankSedwick公司2019年11月拍品。
对“国家意志”的展现是近代西方钱币铭文经过世俗化演化后达到的高级阶段。当百姓不再效忠君主而效忠民族国家之时,王室自然也不能再将王国看成是一种私人领地,更不能继续以私人信用绑架一国的货币。
法国雕刻家弗雷德里克·索里厄表现普选制的作品,题献1848年革命领袖亚历山大·奥古斯特·莱德鲁-罗林,1850年。
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七世是一个保守派,但他并不能维持专制的旧制度。我们看到,西班牙钱币的铭文从拉丁文变为了西班牙语,币文内容也发生了重大变化:“费尔南多七世·因神的恩典及宪法·全西班牙之王”(FERN.7°.PORLAG.DEDIOSYLACONST.REYDELASESPAAS)。
1822年西班牙320里亚尔金币。MDC公司2021年6月拍品。
赋予国王权力的不再只是“神的恩典”,更重要的是还有“宪法”。这段西班牙语钱币铭文是“世俗化”及“国家意志”的集合体现。
“国家意志”的另一类体现方式是,欧洲钱币上自启蒙时代出现的体现君主个性的格言铭文被标准化的国家格言所代替。
始自大革命时期的“自由、平等、博爱”(Liberté,égalité,Fraternité)大概是最著名的国家格言之一,比利时的“团结就是力量”(L'UNIONFAITLAFORCE)同样也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国家格言。
1875年比利时5法郎背面顶部有铭文“团结就是力量”。MDC公司2021年6月拍品。
在美国内战期间,北方联邦为强调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而从1864年开始在2美分铜币上增加了“我们信仰上帝”(InGodWeTrust)的铭文。这句话后来成为了美国的国家格言,并被使用到美国几乎所有面值的钱币上。
钱币以国家格言作为铭文在19世纪之后变得如此普遍而深入人心,以至于当有人试图消除一个国家的“国家意志”之时偶尔也需要从这里入手。二战时期的贝当傀儡政权将法国钱币上“自由、平等、博爱”的国家格言改为“劳动、家庭、祖国”(TRAVAILFAMILLEPATRIE)的事情始终是钱币爱好者广泛讨论的问题之一。
1941年贝当5法郎精制币。iNumis公司2020年3月拍品。
当西方的民族国家观念形成的时候,亚非国家正面临着侵略和渗透。
那时的中国仍然在使用浇铸铜钱。“皇宋”铜钱上曾展现出的“国家意志”注定只是昙花一现,君主年号才是中国钱币永恒的主题。
我们曾开创历史先河,却从未真正领先世界。
我们的这种方孔铜钱在铸造原理方面与先秦时期并无本质区别,而单就金属工艺方面的水准来说有时甚至不如汉朝,唯一胜在量大。然而,铜钱的量就算再大也解决不了货币市场的问题——白银才是真正的本位货币,而中国并无铸造银元的能力。
图片:美国CNG公司2011年5月拍品。
自由市场会危害到中央集权,但白银流失是清廷更不愿意看到的。清廷最终的解决方案和其他多数亚洲国家如出一辙——师夷长技以制银元。
然而,中国与其他亚洲大国相比有一个根本性劣势,那就是从未量产过贵金属铸币,也没有同步量产两种金属铸币并稳定主辅币汇率的经验,更没有中央银行制度和统一制定国家货币政策的机制。
因此,虽说清朝是必然会灭亡的,但如果你说糟糕的货币政策没有助推帝国的崩溃并为地方割据埋下长久的隐患,猫眼是不信的。
一枚在朝鲜铜元上加盖铸造的浙江省造当十铜元,清末地方省份铜元危机的经典案例。在金银本位时代,铜元经济是与国家货币体系割裂的单独一套地方货币系统,极其暴利且不易管控,英美等西方强国百年之前都曾暴雷,伊朗在近代铸币机械化进程中也对地方铜元无可奈何,但当时还相对闭塞的大清并不了解其可怕之处。美国SBP公司2021年4月拍品。
当清廷意识到帝国内各类铸币过于混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至少他们还是做了尝试。
1908年,户部的“造币总厂”造出了第一套“国币”。说它是“国币”并不只因为其相对于“省币”而言是中央铸币,还因为它上面真的写了国名——“大清帝国”。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这“大清帝国”的国名只以拉丁字母拼作“TAI-CHING-TI-KUO”而没有用中文,且这个拼法似乎也很有意思。
汉字只表意不记音,所以我们虽是中国人,却根本不会读汉字,尤其不会读古文。活在当代,我们至少不需要再担心“文白异读”的问题,但活在清朝的人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何况那时白话的读音与当下也有着较大不同。
许多年前,在网上听人用历代汉语读《隰有苌楚》是猫眼人生最大的乐趣……
“大清”两个汉字今读如字,但满文和蒙古文都是拼音文字,再参照穆麟德的转写“Daicing”,可知“大清”实际是读作“岱清”的,就如医生的“大夫”读“代夫”一样。这就解释了“造总”这组银元上国名为何是拼作“TAI-CHING”而不是“TA-CHING”。
若说“造总”银元本身的铭文为我们当下留下了什么微不足道的文献价值和谈资,以便我们日后看清宫剧的时候能够以身为一个钱币圈内人而自豪的话,大概也就如此了。
弱弱问一句,《帝国4》都已经发售了,还有人记得《帝国时代3》亚洲王朝吗?
几乎所有东北亚国家都自称“大”,这给了前来殖民的欧洲人极大的压迫感。于是乎,德占胶州钱币上就有了“大德国宝”这种匪夷所思的铭文,毕竟德国无论在本土还是其他殖民地铸币上都极少被称为“大德国”。好在处于东亚这个大环境下,“大德国”这种称谓倒也没有显得过分滑稽。
不过,法国在安南钱币上的那句“大法国之安南”就有点伤人了,因为这听起来好像“大”的只是法国而没有安南什么事一样。
在20世纪之后,钱币铭文所展现的内容除了“国家意志”之外,又出现了更高级的东西——意识形态。1921年苏俄的铸币上,国徽面外圈传统上用于书写国名或君主名的地方被铭刻上了这样一句话:“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ПРОЛЕТАРИИВСЕХСТРАН,СОЕДИНЯЙТЕСЬ!)
在这枚钱币上,国家的名字“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只是被以缩写的形式“Р.С.Ф.С.Р.”放在了国徽的下方。1924年苏联铸造的钱币延续了这个传统,国名“СССР”被以更加不显眼的方式分列在国徽左右。
值得庆幸的是,中华苏维埃铸币虽然一定程度学习了早期苏联钱币的风格,却并没有释放出类似的信号——政治口号被和国名分开出现在钱币的两面,完整的国名被放在了带有面值的更重要的一面。
若说口号,那必然有高雅的也有粗俗的。当口号粗俗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大概也就可以称之为骂街了。很少有君主、政府能拉得下脸用钱币铭文这么正式的渠道骂街,尤其是当人们意识到钱币能够穿越千年流传于世之后,就对钱币铭文的内容选取更加谨慎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1914年,墨西哥北方军阀潘乔·比利亚手下的两位将军卡利克斯托·孔特雷拉斯和塞维利诺·赛尼塞洛斯在杜兰戈州的小城昆卡梅奉命铸造军饷银币。在此一年前,维克托里亚诺·维尔塔通过军事政变推翻了弗朗西斯科·马德罗领导的政权,并将总统马德罗和副总统苏亚雷斯两人杀害。
维尔塔的行为导致墨西哥内战升级,军阀潘乔·比利亚与阿韦拉州长维纳斯蒂亚诺·卡兰萨结盟组成“立宪军”,共同讨伐维尔塔。
墨西哥军阀潘乔·比利亚。
比利亚与维尔塔早年曾有私怨,维尔塔以偷盗马匹和违抗军令的罪名将比利亚逮捕并判处死刑,比利亚幸得马德罗搭救才保住性命。比利亚本就对维尔塔恨之入骨,如今维尔塔杀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还自立为总统,比利亚确实是杀之而后快。
墨西哥第39任总统维克托里亚诺·维尔塔。
比利亚本不是强大的军阀,但他控制的墨西哥北方盛产白银,比利亚因此获得了充足的军费。当他下令在杜兰戈铸造军饷银币准备用于讨伐维尔塔的战争时,他手下的将军就在钱币背面加上了一句“维尔塔去死”(MuertaHuerta)。
比利亚的“维尔塔去死”(鹰面下方)1比索银币。Tauler&Fau公司2020年2月拍品。
据说,这句币文除了表明一种决心之外,还是一句军令,所有收到这种军饷银币的士兵见到维尔塔就格杀勿论,无需请示。而这样一来,这句币文就和钱币上半部的币文“立宪军”(EjércitoConstitucionalista)形成了鲜明的冲突感。显然,对比利亚而言所谓“立宪”只是个幌子,寻仇和追求权力才是真实目的。
写到这里,猫眼想要介绍的内容也说得差不多了。钱币铭文是一个覆盖面比较大的话题,历史上的钱币铭文带有极高的随机性,内容又比较繁杂,想要梳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是几乎不可能的。
还有很多有趣的案例,猫眼考虑到篇幅的限制和内容的逻辑性而最终删掉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可能会以短篇的形式在微博上拿具体的某一枚钱币单独说说。
最后猫眼想对那些坚持看到这里的朋友说声感谢,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可能大家也已经注意到了,猫眼的更新方式正在调整,一方面努力做更多的视频在更多平台上宣传钱币收藏,另一方面则将一些比较零碎的内容放在微博上。
希望在接下来的许多年,我们仍然可以一起开心地收藏钱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