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街上人少了很多,这都是北风的功劳,不知道它今天是不是受了气,一个劲的刮。卖菜的都缩着脖子躲在摊位里烤小火盆的火。
我靠着墙角躲风,但还是很冷,总觉得风直往脖子里钻,后背凉嗖嗖。我也缩了缩脖子,盯着街上偶尔走过的人脚上的皮鞋想:都这么脏了,不擦一下吗?“擦鞋2元”的纸牌,靠在我装工具的竹篮子旁用石头压着。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这鬼天气,今天怕是要吃鸭蛋了!
正在发愣,听到有人喊:“老郭!老郭!”我抬眼看去,是街对过卖鱼的余师傅。他缩在用塑料布搭的棚子里,咧着嘴冲我笑:“问你个事!皮鞋脱色了能修不?”这老东西平时愁眉苦脸,这段时问总是笑眯眯,捡了钱似的。我没有动,只是靠着墙回答:“你拿来我看下,不严重的话,可以修。”余师傅从棚里出来,耸着肩膀搓着手朝我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下,脸露喜色悄悄说:“老郭,我儿子要结婚了。”我坐直身子,从身后搬出个小板凳递给他,笑着恭喜。
余师傅儿子小余今年都35了,长得其实不赖。十八岁那年跟着人去河里炸鱼,把一只手给炸没了。有了这残疾,娶老婆成了奢想。这些年余师傅节衣缩食攒些钱,就折腾买房买车,给儿子装假肢。想着把硬件设施都备齐了,就有希望娶上儿媳妇。想不到真成了。我很为他高兴,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好奇地问他:“什么时候谈的对象?怎么之前没说起?”余师傅点上烟眯了一会眼,压低声音说:“是个寡妇,我姨妹介绍的。没说妥之前,不敢到处去说,怕成不了给自己添堵。”我理解地点点头:“成了就好!成了就好!”余师傅还是很小声地说:“这寡妇条件特好,有房有车,比我儿子大三岁,就想找个老实人过日子。我儿子虽然残疾,好歹是个黄花崽,也配得上她。没办法,讨不到老婆,将就将就。”
余师傅刚走,就来了个姑娘。浓妆艳抺的看不清眉眼,上半身裹着个厚厚的白羽绒服,两个腿光溜溜套了双半长靴子,冻得腿都发黑了。她哈着气小跑过来,把手里提的胶袋递给我,哆嗦着说:“师傅,给我擦擦!”我接过来让她坐一下,她摇摇头,站在那缩起脖子原地小跑步。唉……这些姑娘我是真不懂!都冻成这样了,怎么就不能穿厚点呢?
小余结婚前一天,余师傅收摊时脸色很阴,这几天都这样,也不好问。反正之前跟我说了,是在后街“向阳餐厅”摆酒,我自己去就是了。我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去买了个红包塞了二百块钱,跟老婆子打个招呼,就出摊了。上午擦了十来双鞋就到十一点了。我收拾好摊位,把家伙什堆在旁边服装店檐下。就穿过街去“向阳餐厅”喝结婚酒。走到那一看,冷冷清清,不像办喜事。心里疑惑着,我凑到玻璃门口朝里看了看。没有余师傅家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听错了?
我转身就往余师傅家走,他就住在餐厅对面的城中村,走过去十来分钟。还没到余师傅家就听到吵闹声,我加紧几步过去。只见门口围了一堆人,余师傅在中间与人推搡着。小余坐在门边的石头上,低着头,看不到脸。我忙大声问:“余师傅!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群人一听我这破锣嗓一喊,都回过头来看。我挤进人群与余师傅站在一起,大声喊:“大家!大家!有话好说,别动手!”余师傅感激地扶了扶我的手臂,也大声说:“就是!你们能讲理不?”
对方一个妇女站出来大声道:“怎么不讲理了?”我忙制止:“别动气!大家坐下慢慢说,吵啊打啊解决不了问题!”余师傅先跑回了屋,我把那四五个人也邀了进去。待人闹哄哄坐下,我突然看到那天修鞋的姑娘,穿了那双我擦好的靴子,竖着两条眉毛,噘着嘴气鼓鼓坐在一边。刚才那说话的妇女,把手搁在她肩上轻轻摩娑,像在安慰她什么。
余师傅等人都坐定后开口道:“我也不想说什么了!这婚要结就结。不结,就把之前的礼金退回来,这一点不过分!”那边一个大汉闷声闷气地说:“退婚得有理由吧?你们不要我妹了,还想要回钱?别想美事!”
余师傅生气道:“不是我们不要她,你想想,车子是我给儿子的,怎么能给她女儿?她开一开就算了,还要过户给她,当然不行!”那妇女指着小余尖声叫起来:“这可是我跟他说好的,把车给我女儿才结婚。他满口答应,今天结婚你们翻脸不认账!是谁不讲理?谁在骗人?”
我听了半天算是明白了,女方要过户车,小余答应了,老张不愿意,这事就僵了!为了辆车不讨老婆当然划不来,九十九步都走了,这临门一脚怎么不走完呢?我把余师傅拉到一边,如此这般一番了解带劝说。余师傅苦着脸说:“老郭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被骗了!”
原来余师傅听小余回来说过户车子,就多了个心眼。之前媒人说什么就听什么,也没去调查了解。想到能讨上儿媳妇,早高兴得忘了。这回一调查,乖乖!全是假的!这女的不是比小余大三岁,而是十三岁。这也无所谓,反正是个女的。
之前余师傅找媒人,媒人说他想多了。余师傅私下找女的讲,也没结果。一拖二拖就拖到结婚日,事还没解决,就闹起来。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事闹的,怎么收场?又替余师傅揪心、难过。好不容易说上个儿媳妇,还是骗婚的。这十来万怕是难了!两家人又吵上了!最后不知谁报了警。警察来调停好双方,又按规矩两家批评一通。给了个建议:一,可以上诉打官司,半年后肯定有结果。二,各退一步,折个中,把事了了。毕竟谁也没证据说人骗婚。结五次婚也不能说明什么!最后,考虑到半年太久,耗精神,也不知道结果。双方协商了一下,十万退回八万,两万当赔偿。这事才算了了!
我尴尬地劝慰了余师傅一番,找了个借口回家。望着那扁扁的红包,忍不住叹了口气。余师傅又开始每日愁眉苦脸!我在对面擦鞋时,都能感到一阵不亚于这猖狂的北风的阵阵阴风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