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今年50岁的李兴清在东莞的一家酒店担任经理,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成都市金堂县驻东莞厚街工作站负责人,登记来自老家的务工者信息是他的一项重要工作,但自从2010年他接手这个工作站以来,这个失业信息登记本上,就没有写下过一个名字。
李兴清(成都市金堂县人社局驻东莞厚街工作站负责人):就是一个空的,为什么?因为现在没有失业人员了,可以这样讲。
李兴清:创业,就业,办理社保关系的转移指南,我们也是每人发一份给他们。
记者:就是告诉他们,你回去之后,你的社保能接上。
李兴清:怎么样转回去,就是这样。
解说:李兴清说,金堂县是传统的劳务输出大县,最多的时候,光在东莞后街这一个镇上,就有两万多金堂人务工,最初,县里设置这个工作站的目的,是为务工者提供一些就业咨询,法律援助的服务,方便老乡们外出打工,但最近这两年李兴清发现,自己的工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为外出打工服务变成了为返乡就业指路。
李兴清:东莞企业肯定烦呀,我们反正就是低调一些吧,我们隐蔽一些吧做这些工作,别人也知道现在招工难,好多东西我们也会委婉一些做这些工作,比如说我们去厂里慰问的时候,我们就跟(县里)领导说,千万不要提回家创业这几个字,然后叫到一边开会的时候,适当的时候可以提一提。
这家家具厂的老板陈博也是金堂人,作为老乡,陈老板和李兴清一见面,总要提起帮忙招人的事。
陈博:给我介绍几十个人过来。
李兴清:你现在说招人真的是无能为力,真是无能为力,今年的形势比去年还要严峻一些,真的是无能为力,要说家乡人嘛,家乡现在也得发展,所以说实话我也压力非常之大,所以现在就是说,一下子能给你招几十个人的话,真的一点都不现实。
解说:走进陈老板的工厂,就立即能明白他到底有多着急,几千平米的厂房里,只有几个工人正在调试设备,而因为没有工人干活,大量没完工的板材和家具产品,只能暂时堆放在一边。
记者:他们是放假还没回来呢?
陈博(东莞市博达家具有限公司总经理):对,没回来。
记者:他们假期那么长?
陈博:所有的,我们本来要求他们提前来的,他都不愿意来,都是这样子的,本来我们开料还有几个人,昨天在外边招工的地方也碰到他,他们到处转悠一下。
解说:陈老板说,他的工厂正常生产需要70个工人,但现在只有不到20个人干活,这已经严重影响生产线的运转,有几个订单原定这几天就要交货,现在只能想办法推迟一些。不仅如此,甚至很多新的订单,他现在也不敢接。他桌上放着一张一天前客户刚刚拿来的图纸,简单的框架床,每个月能有30万美元的订货量,非常合适的生意,但就是眼睁睁地接不了。
陈博:他这个产品原来是一个工厂在做。
记者:做不过来?
陈博:不是做不过来,厂也是没人就不做了,就倒了,转过来问我们做不做,我们也是人不够,也没有做。
主持人:其实“用工荒”这个词对于大家来说并不陌生,说了好几年了,但是今年这个“用工荒”,好像跟往常是有点不一样了,张鸿从你的这个采访当中我们看出来,不仅是沿海这个地方是“用工荒”,而且中西部以前是属于劳务输出的大省的,也到沿海那个地方去挖人了,把自己家乡的人都招回去了,你看到的情景是怎样的?
主持人:就是说跟沿海地区去竞争了,在人才上。
张鸿:对,就刚才那片子里的李兴清,他其实比较单纯,他两头都做好事,一头是老家金堂县劳务输出,他帮着你输出,一头东莞的企业需要人,我帮你介绍人,多好这个,现在我就开玩笑,我说你双面间谍,就是老家需要让他把老家的人能不能弄回去一点,东莞这边还是需要他能介绍一些人过来的,那这个时候就是,你看两边就开始对比,对比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一个机会成本问题,就是对于很多外出打工者来说,他要算这个机会成本,什么是机会成本呢?就是当我选择这个的时候,我放弃的那个东西叫机会成本,过去我放弃的东西,它相对来说它不太值钱,比如说我就是少种点地,少收点粮食,我可以放弃,我到这边来多挣点钱,现在家里那边的收益开始增加,我放弃的这个机会成本就开始加大,所以你看收入预期,我们在人力市场做了一个调查,收入预期基本在两千到四千左右,这就是已经,东莞或者深圳这些企业已经不大能接受普通工人这么高的一个收入预期了,所以很难了。
主持人:对。
张鸿:但是你不给这么多的话,那我就不来,我就走了,所以他就出现了这样的开始暗暗地抢人,我估计这个事再持续下去,可能就开始公开抢人了,就是直接我到你那打工,不光是有金堂县的,可能是,你只要愿意到我那去打工都打工,所以现在看来,整体上一个判断就是,东部对普通劳动者,务工者的这种吸引力在下降。
主持人:在下降,但是我觉得对于务工者来说他多一个选择。
张鸿:对。
张鸿:所以他压力很大,他就想我要是提前知道人这么难招的话,我就想办法了,所以他现在有点后悔,他正在重新选址,就刚才那个片子里边,那后面那个家具厂,他说我原来我选的这个址,只考虑到家具生产可能要偏一点,但是没有考虑到现在出来务工的人员,他对环境开始有要求了。
张鸿:就是周边有没有娱乐设施?有没有卡拉OK的地方?有没有网吧?这都非常重要,所以我在人力市场上,我跟踪了好几个完整的招聘者和应聘者的对话过程,我在旁边听,我就越来越觉得现在这个打工的人,反正底气很足了,当然那种预期没有,就是比如说,我们前一阶段新闻里报的,有的打工者出来以后期望自己的,就是普工的月薪能达到七八千,那可能期望值有点高,但是现在显然,他的需求开始增加。
主持人:选择开始增加。
张鸿:对,原来我们说招工和务工的,可能人家能招你,拉个大车就走了,现在就是静静的坐在那,问那个招工方。
主持人:可以谈判了。
张鸿:对对,就这么问,说你们一个月工作多少天?有没有加班?你们住宿条件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热水器?你们每个月搞多少次活动?等等等等这些东西,然后那边就是很认真的给他解答,说我们这个什么什么几险几金什么的,然后我还拍了一个,有高温补贴,有生日补贴,有购物卡,配饮水机,什么宿舍里边配电视房,什么卡拉OK厅,台球,乒乓球,图书馆等等等等,就是企业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包括刚才你说,说春节以后大家才开始着急,春节以前他们就开始着急了,很多企业春节以前提前放假,然后你的车票什么的都给你报销。
主持人:作为一种福利吸引你再回来。
张鸿:对,而且现在他们其实不是特别,有一些企业不是特别担心,他说现在你别看已经十五过了,我们给他放假长着呢,很多都是放完假了,在家里玩够了然后才来。
主持人:刚才我们探讨了这个“用工荒”对于务工者又多了一个选择,那么对企业来说,他们面临的这个难题是不是就更大了呢?接下来我们就来看一看,张鸿在广东沿海地区他的一些调查。
王志明(深圳市众鑫铭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我们也是年前有一些工人回去了,年前回去了,年后然后就不一定回来了,可能会很滞后,有可能就不会来了。
解说:如今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王志明反复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的这家工厂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王志明:我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些劳动力成本等等的上升带来的不利因素,能不能承受?你不能说做企业是以盈利为目的的,比方说你盈不了利,你的坚持是叫无谓的坚持。
记者:对。
王志明:是吧。
解说:为了说明劳动成本上升带来的压力,王志明画了这样一张图,在这张成本构成图里,产品原料和生产管理销售的成本,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而剩下的部分就是工资和利润,在去年的工资水平下,工资成本已经占到了总成本的23%,利润只有5%左右。而今年2月1号起,深圳市上调了最低工资线,从1300元上调到1500元,因此王志明预计,工资上升的幅度至少会达到20%,这意味着他的企业可能挣不到钱,甚至是亏损。
王志明:假如说20%,20%乘以23%,这就上升了4个(百分点),这整个成本线就上升了4到5个点。
记者:这就接近你的底线?
王志明:快接近底线了。已经接近底线了。
王志明:为什么人员会减少?原因一个是人难招,第二个,你也不敢招。
记者:人多了养不起?
王志明:你养不起,今天给你200号人你养的动吗?一个人3000块,200个人60万,你能养活他们吗?
解说:在深圳的另外一家手机企业,我们也同样看到了缺人的场面,在这家手机企业的生产线上,原来的四条生产线只有一条在正常运转,去年200多工人,如今也只有40多人回到了工厂,但是这家企业的老板邵国光,却一点都不显得着急。
记者:有一些生产线停着,是不是有点让人担心啊?
邵国光(优美通讯科技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这个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这个我们本来就已经预料到了,从去年我们就已经在布局,大量的订单外发给像富士康这样的专业的工厂去做,所以今年我们来的工人,也是我们预料到会少了很多。
解说:如果仅仅只是生产外包,显然回答不了我们关于招工难现象的疑问,这家企业最初生产手机电池,后来开始生产手机整机,而这两年,邵国光把企业的重心,放到了手机产品开发和品牌经营上,手机的生产工厂在整个企业运营里面占的比重并不大,与生产线上工人稀少的现象相反,在这家企业的办公室里,设计手机外观,开发手机芯片,软件的创意研发人员坐的满满的。
邵国光:那么现在我们是逐步的在做减法,我们把我们的研发,市场跟产品定位,这一块我们是进一步加强,把制造端这一块逐步逐步外包出去,所以说我们随着这个,我们把自己的资源更多的投入在,这种附加值更高的产业链的这一段。
张鸿:不是,刚才其实你看它是手机的生产线。
张鸿:一个是生产壳的那个配件的,它光生产这个,所以你让它转型升级的话它就很难。
张鸿:因为它只生产这个,他现在面临的一个抉择是,我现在就差三百万,就有可能我转型能够去干别的,但是他现在在银行,有两家银行有贷款意愿,但是现在因为整个区域现在都在转型。
张鸿:所以整个区域都在转型的话,可能包括金融机构也在考虑,你这个产业是不是符合未来整个区域这样的一个发展?是不是愿意跟你企业来共担这样的一个风险。但是后一个我们看到他不担心的那个企业,他是因为他可以放弃劳动密集型这一块生产这一块,生产这一块他外包给富士康了,富士康至于你怎么挣钱那我不管。
主持人:他不管。
张鸿:我现在是靠研发,靠市场,来靠这个来挣钱,但是他显然是提前有准备的,如果到了突然被迫倒逼的时候,那企业这种短期的压力就在于,要不然你就破产,你就不干,前面那个王老板就说,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可能就不干了,就得止损了。
主持人:对,他说企业总是要盈利的,你不盈利的情况下你坚守代价很大。
张车伟:我觉得是,我觉得所谓的“用工荒”,实际上就是对企业来说的“用工荒”,然后对别人来讲就不是“荒”,对别人来讲都是好事,那么对企业来讲,就是一个他真正的困难,或者说“荒”就是“荒”在他这,我觉得对于他来讲,实际上那么路径实际上也很清楚,一个就是要么我用比较好的条件,好的工资来留住工人,或者增强自己的竞争力,我如果能这样做的话,那么就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如果实在不行,那么我只有到一个更高的一个产业的层次当中去,然后生产更高附加值的一些价值的一些产品,进行产业的结构的升级。
主持人:也就是说这个“用工荒”会逼迫着企业进行转型升级?
张车伟:对,它是必然的一种出路,我觉得这个是摆在前面的一些道路,应该是非常清楚的。
主持人:那同样对于这个“用工荒”,中国人一听这个“荒”,这个“荒”字可真不是一个好词,心里都觉得有点发慌,但其实两位你们俩解读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我觉得这个“荒”,“用工荒”倒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对于务工人员来说他多一个选择,而对于企业来说呢,这个是有点“慌”,但是也把这个转型升级,很多这个核心竞争力的事情,就逼迫着他提到桌面上来了必须要进行,两位对这一点怎么解读?
主持人:刚才两位都分析了很多这个“用工荒”对于务工者,对于企业来说,他们的一些挑战和面临的一些问题,那么接下来呢,大家就在想这个“用工荒”现象频繁的,而且是一年四季的这样常态的形态出现的话,对于中国经济未来得发展会有什么样的一个影响?
张鸿:刚才我,可能你注意到我拿这样一个卡,这个卡是一个人才市场的一个进门的卡,这是月卡。
主持人:人才市场,就是招聘人的?
张鸿:人才市场,招聘人才你可以在外边有个大厅,但是你要想进到里边,具体的那个企业招聘那个里面的话,十块钱一张票,一张票一个星期你可以随便进。
主持人:也就是说这个人才市场是一直都在那,常年在那的?
张鸿:对对,30块钱是月卡,50块钱的,你可以三个月之内不断的来。
主持人:还有年卡。
张鸿:我当时就想,这得多么不自信的人才会买一张这样的卡,三个月都找不着工作,后来他们跟我说,是因为他想不断的来挑,可能不满意了他就来挑,所以这个时候你看到没有,企业已经,我们说甲方乙方,企业这个甲方已经相对来说,尤其在沿海这些地方,他可能处在一个被挑选的位置,所以这个时候也不能把我们整个经济升级的压力全让他一个扛,我想无论是地方政府也罢,还是中央政府也罢,都应该做一些事情,来分担一些企业的压力,比如说减税,还有金融环境,刚才那个老板只差三百万,那有没有金融企业能够愿意给微小的企业一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