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少时总是跑到邻家酿酒作坊好奇地探究,到青春岁月在著名的柏林大学发酵学院潜心学习;从28岁归国投身教育事业,到如今百岁高龄仍每天俯首书桌勤耕不辍。整整一个世纪,秦含章始终与他所钟爱的食品、酒业紧紧相连,一百年的光阴缓缓流过,秦含章本人,也无疑成为我国酿酒业独一无二的“世纪陈酿”。
□文/张盛秋
按照中国传统计算年纪的方法,秦含章老先生今年整整100岁。
一个世纪的岁月流转,这位从无锡乡下走来的翩翩少年已然成为须发皆白的矍铄老者。贫苦的出身,传奇的求学经历,辗转的职位变迁,丰硕的研究成果……老人的一生漫长、精彩而酒香四溢。
出身贫苦辗转求学
秦含章1908年2月19日出生于江苏省无锡县张舍镇,在家中排行老三。3岁那年,因家境贫寒他被送到亲戚家寄养,直到6年后才被接回。他放过牛、喂过蚕、养过猪、种过菜,小时候吃过多少苦记不清了,唯一令他难忘的,是每当放牛路过学堂,里面传出的朗朗书声都让他如醉如痴向往不已,经常趴在学堂的窗户外面流连忘返。
16岁那年,张舍国民小学举办免费暑期学习班,秦含章终于第一次有机会进学堂读书了。他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拼命汲取知识养分。后来又借钱考入杨墅园匡村学校高小三年级,一年毕业,全校成绩第一名,获得7枚奖章,顺利进入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公费学习。1927年他考入上海国立劳动大学农学院农艺系,后来又转修园林。
当时,一批上海大学生刚好有机会出国深造,但需要通过层层严格筛选,年轻的秦含章被学校推荐参加此次选拔。当主考官用法语要求他讲讲法国大革命时,秦含章以纯正的口语对答如流,并讲出了很多更广、更深的知识与观点,让在座的考官都讶服不已。最终他以优异的成绩被比利时主考代表看中并录取,但昂贵的路费却让他彻夜难眠。
值得庆幸的是,秦含章的中学校长、民营企业家匡仲谋先生看到他的优异成绩后,主动提出帮他解决困难,无偿为他提供了这笔资助。
1931年8月1日,秦含章只身一人从上海坐上驶往法国马赛的渡轮,开始了自己的海外
留学生涯。当时的中国留学生并没有自我选择专业的权利,农学院出来的学生到国外必须读对口专业,秦含章因此进入了比利时国立圣布律农学院。由于比利时的农业系比较简单,远差于国内水平,因此他便选择主修农产品加工,学习农产品成为商品的一整套理论方式。秦含章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学习农产品加工,回国后便可教给农民最直接的致富方法。1935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由比利时国王颁发的高级工程师级别的毕业证书,同年进入布鲁塞尔大学植物学院博士班。此时的秦含章发现,博士班的课本都是德文,同时博士班的课程远远不能满足他强烈的求知欲望,并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于是脾气倔强的他决定自己选择求学之路——到德国,去啤酒生产最先进的国家学习语言和技术。
1935年底,秦含章再次挑战困难,入读德国最著名的啤酒酿造专业学府——柏林大学发酵学院。在学习专业课程的同时,他还要在学校进修德文,当时的学校制度非常严格,一门不及格就要留级,在语言存在障碍,又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他顺利地通过了德语中级班的口语考试,并最终取得该校的又一个博士证书。
多年的海外生活经历,使秦含章通晓五国语言,对所学的专业知识更是烂熟于心,以他的才学,在国外成就一番事业可以说轻而易举,但他却胸怀报国之志,于1936年9月毅然归国,那一年,他28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然而多难的中国并没有一家像样的企业能给他一个合适的展现专业才华的环境,于是他转投教育,先后执教于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复旦大学、四川省立教育学院、国立中央大学,将所学微生物学、分析化学、发酵工业、农产品加工方面的知识悉心传授给学生。这一教就是十几年,他的学生遍布食品工业界和各大轻工院系,因他特别重视理论联系实际,所以很得师生们敬重,被尊为我国工农业微生物学的奠基人之一。
总理“钦点”重担在肩
1949年新中国成立,秦含章的一腔炽热报国情怀终于在轰轰烈烈的建设热潮中得以充分释放。受周恩来总理钦点,他奉命调京,先后出任由中央政府主持成立的中央食品工业部和中央轻工业部参事,主管技术业务。
1956年,毛泽东、周恩来、郭沫若等老一辈革命家亲自主持国家十二年长期科学发展规划制定工作,秦含章又被任命为规划项目中的食品工业组组长。当年他与周恩来总理、聂荣臻副总理在会上愉快交谈的场面被记者抓拍下来,这张照片不仅收藏在他家中,而且在我国科技发展史的史料中也有记载。
1960年,秦含章再次受命肩负起创办轻工业部食品发酵工业科学研究所的艰巨重任,并出任所长。同时他还筹建了发酵工业情报中心,创办了食品发酵工业杂志,为我国白酒、啤酒、葡萄酒、黄酒生产技术的改造、创新与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至此,他在中国食品发酵工业中的“泰斗”地位已无人能撼。
白酒权威沈怡方先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新中国白酒产业是靠试点起家的。”而白酒行业里最具里程碑意义的两大试点,一个是周恒刚先生主持的“茅台试点”,另一个就是秦含章主持的“汾酒试点”。
1962年,山西杏花村汾酒厂由于生产扩大,产品一度出现质量下降,向中央紧急求援。秦含章带领一个课题小组亲赴杏花村酒厂现场蹲点,从原料、制曲、工艺流程到检测方法,对汾酒生产各环节进行了全方位研究论证和改进创新,一举解决了成品酒中发生白色和黑色沉淀物的“老大难”问题,产量实现成倍增长。试点期间,秦老率队在窑洞里一住就是两年,通过对比剖析各种名白酒的不同芳香物质成分,最终找出了清香型白酒是以乙酸乙酯为主要呈香物质的个性特征,并围绕这些物质含量对白酒香型和风格的影响进行了深入、全面的科学阐释。后来,该项科研成果帮助汾酒厂在全国科学大会上一举夺得“国家科技贡献奖”。秦含章本人也因对白酒的科学分析方法及其理论的成功探索与总结而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1979年,年逾古稀的老先生又挑起了在北京重建“轻工业部食品发酵科学研究所”的重任,东奔西跑地做筹建工作。
在中国现代食品发展史上,秦含章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泰斗级人物。他对自己所从事的专业不但热爱,而且自豪,他曾说:我这个专业是最普遍需要的,千秋万代、世界各国,老百姓都离不开吃。秦老的书房只有七八平方米,一张旧式的大号书桌占据了大量空间,不但桌上堆放着数不清的文稿书籍,书桌周围的地面上也同样摆满成捆的资料和文稿,靠墙壁的老式书架上更是被各种书籍文献塞得满满当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谁能想到经历了一个世纪风雨的老先生,就是在这样狭小而又浩瀚的书房里,写出他的一部又一部鸿篇巨制。
老人的右眼早在六十年代后期因黄斑出血未得到及时治疗而造成失明,左眼视力也严重萎缩。他写作时,左手要拿着两个10倍的放大镜叠加在一起、右手执笔。由于过度吃力,他不得不写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这位百岁老人正是以这种艰难而独特的写作姿势,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地坚持着写出了数千万字的丰厚作品。
1990年离休之后,老人依然笔耕不辍,80多岁高龄时完成了近80万字的《新编酒经》,被业界誉为“中国酒文化第一书”。
秦含章的古典文学功底是出了名的,每每遇上好酒,老人总会赋诗题词:三江峡谷好风光,万户英雄皆宜昌;地面小康欢饮日,天边大醉稻花香——这是秦老为湖北一家民营企业所酿造的大众美酒“稻花香酒”题写的诗作,多么的贴切而朴实。老先生对于酿酒业后起之秀蓬勃成长的欣喜之情跃然纸上。
1998年秦老出版了30万字的《酒文化小品集》,汇集了他400余首酒诗。2000年他的又一巨作——350万字的《国产白酒的工艺技术和实验方法》问世。秦老说:“退休后我觉得自己的思想、兴趣、爱好还没有完全表达出来,所以我要继续把我所知道的都写出来,作为我唯一的财产留给后人。”
老先生虽已年届百岁,但追求事业的步伐从未停歇过。这些年,只要是行业里的活动,只要有助于行业的发展,他从来都是不知疲倦的支持和参与者。古训“人到七十古来稀,年过八十不出门”,而秦含章却以百岁之身,在夫人索颖教授的陪同下经常奔波于全国各地的行业活动中,甚至不远万里出访国外、参加各种国际性的学术研讨与交流,为推广中国酒文化、促进中国酒业与国际间的互动做出了卓越贡献。
秦含章还写得一手好书法,笔锋苍劲、功力扎实。这些年,用诗词书法抒发情怀、鞭策企业、展示酒文化,已成为他最钟爱的一种交流形式。而众多企业和行业人士,亦无不以有幸求获一幅秦老珍贵的墨宝为荣耀。继《酒文化小品集》之后,2006年他的个人诗集《食文化小品集》、《试咏白酒的香型与味型》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在事业上兢兢业业,在学问上精益求精,但在个人待遇上,秦含章却提倡艰苦奋斗。2000年食品发酵所分配住房,好房子还是有几套,作为多年老所长和现任名誉所长,他完全有资格居住。但他对亲朋好友的规劝坚决反对,也不让子女向组织提出申请,至今仍然“蜗居”在北京团结湖头条那套狭小的房子里,一住就是26年。
在精神上,秦含章的最大支撑和慰藉来自他的夫人索颖教授。索教授的温婉聪睿与秦老的慷慨激昂刚好互为弥补,相得益彰。
索颖教授早年毕业于辅仁大学,后赴美国明尼苏达大学专攻营养学。1950年回国后长期从事临床营养工作,先后创办了北大结核病院、平安医院和宣武医院的营养科,是我国营养保健界的权威人士。自1980年开始进行健康食品的研究,曾获国家一等奖两个,国家科研奖、六五科研攻关先进个人奖。她所著《日常饮食》一书销售量达47万册。索教授的一系列研究得到国家领导人的重视,前全国政协主席李先念曾亲笔为她题词,并让秘书送到她的办公室,表彰她的贡献。
她不但研究各种酒的营养,编写了很多与酒有关的学术论文与著作,还积极参与一些重要理论著作的创作与编纂。1992年5月,她参加了法国可涅克市首届国际蒸馏酒学术会议,并发表了题为《中国白酒的营养与卫生》的论文,受到国外学者的重视;她在烟台国际
正是人间四月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记者如约到位于北京团结湖头条的秦含章老先生家里登门拜访。
老人身着干净而朴素的灰白色中山装,雪白的头发倔强地竖立着,显得很矍铄。他一面用浓重的无锡口音高声招呼夫人“有客人到”,一面与记者握手。百岁老人的大手温暖而有力。
很快,索颖教授微笑着从卧室小跑出来,热情引我到
秦老除了视力和听觉不如意,血压、心脏、血脂等其他器官机能一切正常。对于百岁老人而言,这真的是个奇迹。
多么细心而繁复的一日三餐啊,如此几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顾,秦老的长寿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看上去非常精神,只像六十岁左右年纪,但索教授实际上也已经85岁了。每天承担着秦老的翻译、保姆、家庭营养师等多重“任务”,劳累度可想而知。但索教授并不服老,她很骄傲地告诉我,直到现在,她出门还经常坐公共汽车,倒不是为了节约打出租车的钱,而是“不愿放弃坐公共汽车的权利”——我能坐公共汽车证明我还年轻!是啊,索教授的确还年轻,和百岁高龄而依然矍铄挺拔的先生秦老比,作为夫人的她的确还是小妹妹。已经共同走过32年岁月的两位老人不论在公共场合还是生活中,总是相携相依着,十分恩爱。
两位老人客厅门上所挂秦老手书的一首长寿歌,或许道出了他们保持长寿和年轻心态的真正秘诀:有钱难买命长寿,无私易解胸风波,亲友往来人情重,养生保健不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