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仪,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节气的变换,万物的荣枯,四季的秀色,天地的大美,都蕴含在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演化之中。与时俱进,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寒温燥湿,有不同的花开花落,更有不同特色的茶饮。在流转的季节里品饮不同的茶,便勾勒出茶与节气相融合的不同的茶席,或清雅、或清凉、或朴素、或华丽。
唐代齐己有诗:“鸟幽声独断,茶好味重回。知住南岩久,冥心坐绿苔。”绿藓苍苔,松竹月下,是四季茶席永恒的标志。齐己还有诗:“竹影斜青藓,茶香在白瓯。”从诗中可见,齐己在山寺花开时,在花鸟间,在绿苔上与友人喝茶。洁白的茶瓯与苔藓青青形成鲜明的对比,时而有竹影横扫,清风徐徐,倍添茶席清微。
青苔处处可见,虽然清泠卑微,却是茶席上能够塑造幽深鲜活的意象,尤其苔绿和落红的映照。西晋潘岳曾说:“壁衣苍苔,瓦被驳鲜,处悴而荣,在幽弥显。”唐末郑谷诗有:“染岸苍苔古,翘沙白鸟明。”“淡烹新茗爽,暖泛落花轻。”诗人在春雨后的溪边淡烹新茗,有寒烟松风,有溪流飞鸟,有梵钟瘦僧,最妙的就是“苍苔古”与“落花轻”的映带,让这个野外茶席“此景吟难尽”。宋代辛弃疾,在《郊游》的“茗碗泛香白”时,就注意到了“梨花如雪”与“微记碧苔归路”的对比。
(青苔,能够塑造茶席上的幽深鲜活意象)
古人饮茶,常与琴、棋、书、画、诗、香、花为伍,优雅清闲,于此便能窥见那颗清净、隐逸、无染的茶心。光阴荏苒,花开四时,学会苦中作乐,足助茗边幽赏。从花草的光影里,感受春夏的余味;从积雪闭门的萧瑟中,感受桃花梅雨的生动。忙里偷闲,能于顷刻间,放一下手头的琐事,放慢一下追逐的节奏,打开我们的诗心,睁开发现美的眼睛,我们的四时茶席,一定会更加津津有味、香沁枯肠。
(清画院《十二月月令图》九月局部)
春天是生发的季节,从立春到谷雨,万物始生,百花竞放,桃红李白,燕紫莺黄,翠色最是撩人。
惊蛰后,可观可赏的绿茶,陆续开始采摘、制作、上市。清代周亮工的《闽茶曲》写道:“雨前虽好但嫌新,火气未除莫接唇。”刚刚炒出的绿茶,寒火并重,少饮无妨,但不可在春寒料峭的春天里饮用太多。早春时节,寒气未消,冬季郁积在体内的寒邪,又尚未散尽,此时,芳香解郁、温透散寒的高香茶,或是往年已经退火到位的武夷岩茶、凤凰单丛、正山小种红茶,都是我们健康喝茶的不二选择。浸透着自然花香的传统茉莉花茶、用绿萼梅熏制的顾渚紫笋、陈化良好的普洱茶、老白茶等,也常常见于茶席之上。
茶类不同,其外观、汤色、滋味各异,席布和茶器的选择,便会自然有所不同。春光烂漫,花材相对于其他季节,选择的余地较大。茶席插花的主色调,不能与茶汤的色彩相违和,最好能把茶汤衬托得更加亮丽清透。春季茶席上,经常使用的花卉,多为梅花、兰花、水仙、樱花、桃花、杏花、海棠、玉兰、连翘、牡丹、芍药、木瓜、凌冬的石榴、无名的山花,等等。
例如:在瀹泡凤凰单丛、茉莉花茶等高香茶的茶席上,可以选择娇媚无香的海棠。海棠的红粉妖娆,与橙黄的茶汤,正好形成美妙的映照。此时的茶意,真应了“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如果是汤色深红的普洱茶、武夷岩茶等,可以选择素白淡雅的梅花、玉兰、水仙等,白花一簇,映照着红中透亮的茶汤,顿生踏雪寻梅之妙。
(明代丁云鹏的《煮茶图》:玉兰花下一席茶,画中可见竹茶炉、朱红茶托、白色茶盏等)
南宋罗大经在《山静日长》中,写过一个光影浮动的春日山居茶席。他在睡足午觉之后,汲山泉,捡松枝,煮苦茗。啜茗时的茶席空间,则是“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苍苔无心的“绿”与落花不需扫的“红”,门前无人来访的“静”与参差松影里的鸟“鸣”,均构成了春色里强烈的对比美。主人在如此妙绝的娴静时空里,闲世人之所忙,在睡足之后独享着山中一杯茶的愉悦。此身饮罢,早已忘却营营,于是娱情遣性,独立小桥风满袖,看夕阳在山,听牛背低声,而月印前溪矣。
另有,唐代权得輿以手托腮,闲啜茗花,映入他眼帘的是“杏林微雨霁,灼灼满瑶华”。贯休在春光蔼蔼中,茶烹绿乳花映帘,窗中是山色青翠粘,窗外是“白桑红椹莺咽咽”,“水娇草媚掩山路”。明代杨基的“新火新烟煮茶”,茶席的背景却是“长眉短眉柳叶,深色浅色桃花。”傅山也喜欢在花红柳绿中喝茶,春风习习中,他却“满冠缀杏花”,细端“杯云堕绿芽”。
此情此景,春深春浅,怎能让人不向往春天?我们可以去樱花林中、玉兰树下,布席吃茶,也可浓烈如“木棉花下见桃花”。春红叶翠,花雨飞度,正是春天茶席最美的亮点与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