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桩存续8年的创投圈骗局：以融资作饵收取高昂会员费号称交易额2170亿
文|铅笔道记者林一
一批专业收割创业小白的机构，以数百甚至数千万融资为诱饵，鼓动创业者缴纳高昂会费，最终陷入“假服务”死循环。他们在谩骂声中不断壮大，存活已久。
对于初次融资却苦于没有资金方资源的创业者而言，想要和100多家资金方取得联系并不是件容易事。而这一切，在投融界平台（2010年成立）上只要支付12800~21800元不等的会员费即可，平台承诺融资成功，不收取创业者的费用。不少创业者“慕名”而来，却发现自己最终入套。
这家累计帮助企业融资2170亿元的平台背后是一位从宁波小村庄走出来的姑娘。如今，她蜕变成叱咤商场的女boss，但她一步步经营长大的投融界被众多创业者以“骗子”称之。而对此种种，投融界的回复则略显苍白。
注：本文内容主要来自铅笔道记者采访和网络公开信息，论据难免偏颇，不存在刻意误导。
何洋（化名）算是“被套路”的典型。今年4月，何洋首次创业。多番求助未果的他想试一试新的融资渠道。他通过百度搜索查看到一家名为投融界的平台。这是一家成立于2010年，总部位于杭州的公司。据其公司官网介绍，平台目前已经撮合完成2170亿元融资额。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据铅笔道估算按照天使融资500万计算，其已经帮助413400家创业公司完成了融资，可谓创业者眼中的天使。
投融界官网介绍
融资心切的何洋在平台的指导下注册了账号，随后交纳了19800元会员费。按照业务员的说法，何洋捡到了便宜，虽然支付了19800元会员费，却可以享受58000元的服务。对方承诺帮助何洋对接精准投资人，“根据我的融资需求和行业匹配投资人，然后推荐给我”。但是融资成功与否，平台方并不做任何担保。
只是，此时首次创业的何洋并不清楚自己正在一步步走进投融界平台设好的局中。
支付完费用，签完合同，合约正式履行。何洋本以为这次可以获得更精准的投资方，可一切并不像想象中顺利。看着投融界后台推荐过来的30家投资方名单，何洋有些傻眼了。他手里的项目是一个区块链项目，推荐的名单几乎都是投资健康、医疗、环保之类赛道的资金方。
何洋给出的投融界推荐的30家资金方信息
这已经是投融界平台向何洋推荐的第五期资金方名单，每期30家，如今已累计推荐150家。据何洋回忆，最开始的两期能和他的项目匹配的投资方连一家都没有，后来的情况有所转变，但最终“符合的比例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他在150家推荐的投资机构中选择了一些自认为“还稍微有点儿匹配”的投资方联系。但结果不如人意，往往添加过对方的联系方式，发送过BP后再无音信。
何洋发给了投资人BP，并做了项目简介，但最方始终没有回音。
对于企业来说，倘若没有资金，很可能错过行业的风口期。于是，何洋联系了业务人员，想让投融界给他对接一些更精准的资方，但此举似乎并没有发挥任何实质作用。“反正我是接不到任何资方的主动联系。”何洋吐槽。
何洋记得，多番催促后，业务员把矛盾点聚焦在他的项目本身。“你的商业计划书不行，要用word版本的。”原本自己写的PDF版本商业计划书在业务员眼中不过关，此次业务员要求一份word版本商业计划书。业务员解释这样一份由投融界给出提纲并由平台代写的商业计划书是用来做风控用的，“他们说没有这个，就不能对接一些更精准的资方”。但这并非平台的义务劳动，何洋需要为此支付38000元的费用。
听完业务员的一番解释，何洋更加恼火，他觉得事情不妙。通常情况，商业计划书大多是PPT格式或者PDF格式，页数也大多在20页左右，但投融界平台却想要一份word版本，“按照提纲写完后估计要70多页”，他拒绝支付38000元的费用。
业务员似乎并没有理会何洋。为了能帮助何洋写一份能够通过平台标准的商业计划书，投融界平台业务员话锋一转，“你也是有文化的人，纠结这点钱，现在要融个几百万，不舍得花这几万块钱”。
何洋评价说：“业务员的这种行为其实就是在旁敲侧击地悄悄损你，基本上各种说服你，让你去写。”
多位创业者向铅笔道表示，何洋的遭遇其实算是一个范本。他们几乎是以高度一致的路径进入到投融界所设立好的“连环计”：
1、百度搜索融资平台信息，查询到投融界平台的存在。
2、注册投融界平台。
3、缴纳了12800元~21800元不等的会员服务费，平台承诺对接精准匹配的投资方。
4、创业者联系投资方但一直没有回复，质问理由。
5、平台将责任推给商业计划书，再收取38000元帮助创业者写一份能通过风控的商业计划书。
6、参加线下沙龙，和虚假资金方对接。
在百度搜索“投资、融资”两个关键词，都可以优先看到投融界的推广链接。
有嗅觉敏锐的创业者发现要交钱自行查询投融界信息后，意识到平台不靠谱遂逃过一劫。也有创业者在缴纳了19800元会员费后，便不再相信其后续的套路。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通过投融界获得资金支持。
何洋算是真正见到了实实在在的投资人。
距离路演现场10公里的地方，恰好是投融界总部。今年4月，何洋刚刚到访过总部。二楼的办公区域内，有诸多小的隔间，隔间的玻璃门上贴着英诺、IDG都等国内知名机构的名字。何洋瞟了一眼，大概8到10间左右，但这些隔间空无一人。
他有些怀疑，随即询问身边的业务人员，“这些投资方在这边待着吗？”业务人员解释道，最开始是在这边待着的，至于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清，业务员没有再说。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何洋一样，可以遇到货真价实的投资人。
许超口中做过桥贷款的投资人
创业者张达（化名）表示，平台上的投资人并非真正的资金方，而是经过了包装。流程大致如下：投融界业务员在网上找到贷款、过桥垫资的公司，投融界平台添加上主体、阶段、金额等，摇身一变成为某某投资公司。
如此，投融界平台上投资人的真实性有待考证。创业者王猛（化名）向铅笔道透露，他的朋友就曾接到投融界“意外”的邀请。“他是普通P2P公司经理，他们（投融界）就让他去假扮投资人跟客户谈。”
和投融界合作的资方，也大多没有实名。实名的资金方似乎也暗藏端倪。铅笔道随机查询了投融界平台上一些合作的投资方，比如文融投资。投融界内部员工对铅笔道表示：文融这家机构是浙江杭州的一家投资传统行业的公司，前阶段还在我们公司的一个项目追加投资了1000万呢，因为是欧洲的基金引入的，就没有设立网站。但企查查显示，该机构并没有任何投资案例，也没有招聘记录。
平台上的资方信息大都没有实名。
所谓的34万资金方里，真假难辨，鱼龙混杂。平台上可以一键约见的投资人也和事实存在出入。在投融界的平台上，创业者付费便可以直接一键约见投资人，价格从5000元到17000元不等。铅笔道记者联系了其中一位投资人，对方表示，并不是自己主动入驻的投融界平台，他几乎从来没有从该平台获得项目。
无论是资金方还是项目方，投融界平台上大部分没有显示其真实名字。即便是交过会员费的创业者也无法查看到项目的具体信息：比如创始人姓名，公司名称，投资方。投融界号称是项目隐私，敏感信息。
一位自称投融界前员工的网友张成（化名）则在知乎表示，投融界缴费后，后续服务基本没有，目前300多人的销售团队，没几个客服。投融界官网上宣传的成功案例，那是无中生有，从没看到投融界融资成功的客户来公司，倒是看到被忽悠的客户来退钱！
一些融资成功的项目或许是投融界移花接木。一位创业者对铅笔道表示，“要么就是投融界自己搞几个所谓的人家的融资成功的项目，挂在自己的官网，规避掉重点信息，突出融资成功，然后衔接到自己身上，宣传是通过他们融资成功的（项目）也不在少数。”
自称投融界前员工张成（化名）的人在知乎爆料称，创业者前来参加线下沙龙，来的资金方千篇一律永远是那么几家资金方（参与）融资骗局，其实还是资金中介冲冲场面。铅笔道曾多次联系张成本人，但截至发稿前，对方均未回复。
这样一来，无论是项目还是资金方，其真实性往往无从考察，投融界似乎自己成了裁判。
对于投资人存在虚假的情况，投融界公关负责人对铅笔道表示：“平台数据大了之后，筛查工作负担也很重的。对于投资人的认证，投融界平台有12道严格的程序。但是中国确实有很多投机倒把的人，这些人可能也会通过资质认证。”
在采访中，投融界公关负责人表示，平台本身有一套审核机制，虚假资金方信息是红线，平台会严查不怠。如果发现虚假资金方信息，平台方也会积极处理。
平台上的投资人真假难辨，对于创业者而言，维权成了难事。
遇到“假”资方后，创业者联系业务员。有些业务员表示假的资方信息平台会删除，但有些业务员则会归责于创业者，“他们（业务员）说因为项目没做好，（投资人）才不去联系（项目方）”。
若想要退款，基本没戏。创业者赵东（化名）对铅笔道表示，业务员给出的理由是投融界是信息服务平台，后台给了信息展示，对接服务也做了，退款是不可能的。
从业务模式出发，这样的说法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投融界PR对铅笔道表示，投融界本身提供的是信息服务，不是FA。这就意味着平台只提供信息，并不对融资成功率负责。
仅仅从双方签订的合同来看，投融界并没有承诺推荐何种资方给创业者。创业者杨斌（化名）对铅笔道表示，如果走法律层面，投融界合同无懈可击，合同上写得都是做到的。
创业者提供的投融界服务内容
维权无望，部分业务人员的态度较为强硬。有业务人员直接喊话创业者，你们去告吧。也有情绪激动的创业者对铅笔道表示，“投融界那龟儿子说，告没用，也告不倒他们”。
维权艰难，也曾有创业者因为和投融界签了某种保密协议而成功退款。创业者曲龙（化名）向铅笔道透露，一位从江苏赶来的大龄创业者参加完投融界的线上沙龙对接后，发现被骗。活动结束当日，并未返回北京，而是和投融界沟通从而拿到了退款。当曲龙向这位创业者咨询具体怎么退钱的，他表示不能说。且即便是谈到退钱本身，大龄创业者也是以语音的形式发送的，而且发一句撤一句，似乎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如何退钱成功。
对于创业者想要维权退款的行为，投融界公关负责人对铅笔道表示：“我们不是强买强卖，是他们（创业者）自愿购买我们的服务。我们团队也都是海归，从硅谷挖过来的一些高管。”
在投融界公关负责人眼中，创业者想要维权，并非无路可走，她给出了三种解决方案：
第一，如果有创业者反映资金方有问题，投融界平台会马上封掉该资金方账号，即自此之后“这个资金方、这个账户、这个人”不可能再在投融界平台出现。
第二，平台如果发现虚假投资人信息，恰好在走封号的流程当口，也会提醒创业者该投资人并非真实的，平台会加紧处理。
第三，创业者可以通过客服投诉，若平台真的承认其服务存在不到位的地方，平台方会酌情考虑是否给予补偿，比如提供一些增值服务，免费赠送创业者几个月的服务或者是几场线下活动。
创业者天水（化名）曾遭遇过被简融网（类似于投融界的创投信息服务平台）诈骗的情况。天水对铅笔道表示，“自己在录笔录的时候跟警察打听了一下，简融网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诈骗活动，即形式诈骗。而投融界并非所有的case都是骗的，他们也有真实的结果，虽然成功的很少，但是能证明他们在服务，所以不好界定，投资人真假混淆，走刑事不好走”。
想在创业者身上薅羊毛的，并非投融界一家。
洪军（化名）曾两次中招。起初，简融网表示已和资方谈好，洪军只要支付完8800元服务费，便由经理领着他去和投资方谈具体的合作内容。但是钱交完后，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简融网。由于急于寻求融资，他随后又在投融界的平台上缴纳了15800元会员费，巧合随即发生。
董凌飞旗下的5家公司。
赵慧奇与投融界之间，关系也不一般。洪军和天水同时向铅笔道表示赵慧奇此前恰为投融界的员工。前员工出走做了类似项目，后来其公司人员成为了投融界推荐的投资人，这两家平台之间是否存在利益输送？洪军曾提出过质疑，投融界方面不承认与董凌飞存在合作关系。
在铅笔道的进一步调查中，一家名为融诺网的平台浮出水面。据百度百科显示，融诺网是一家以互联网平台为支撑的投融资信息服务平台，网站上线于2014年7月，平台有超过3万个投融资机构和超过1000家国内风投机构入驻。目前拥有项目超过120万家，每天新增项目超过6000余个，每天千余投资机构在平台寻找需要融资的项目，累计总持有资金超过4万亿。
据知情人士向铅笔道透露，融诺网是投融界之前的业务经理出来成立的。这就不难理解为何融诺网的业务模式和投融界几乎如出一辙。
同为投融界走出来的“创业者”，融诺网和投融界并不像简融网和投融界一样友好。“融诺网的网站都是抄我们的，他们平常指名道姓说我们公司，在背后火拼我们。”投融界公关负责人吐槽。
一位接近其中某位平台的人员对铅笔道表示，在公司内部，他们给创业者起了一个“亲昵”的称呼：小羊羔。该公司某高管曾对他说，“中国小羊羔太多了，没办法，自己不做别人也会做”。
2013年8月，界面改版后的投融界网站全新上线。2015年3月，投融界成功帮助企业融资1000亿多元。如今，据其官网显示，该平台已经完成了2170亿元融资额的对接。
这家越来越壮大平台究竟靠什么盈利？作为一家信息服务平台，投融界原本靠帮助项目对接资金方获得一部分收入，项目方支付12800~21800元不等会员费用，以获得100多家投资机构的联系方式。
除去会员费，价格38000元（何洋当时被要求支付的价格）的融资计划书撰写，也是投融界获利的渠道之一。“业务员的推销手段是如果没有平台给写BP，就不能精准对接到资方。”
据一位接触投融界3年多的创业者表示，即便创业者不在其平台注册，他们也会从别的渠道（工商注册，行业协会，很多的）购买到创业者的信息。
信息购买方则鱼龙混杂。创业者李达（化名）直接对铅笔道表示，投融界会售卖创业者的账号信息给一些高利贷机构，而这些高利贷机构联系创业者时，张口就是15%的利息。
除去售卖创业者信息，何洋从业务员口中了解到一个正常的盈利模式。“（业务员）说会员服务费是小钱，我交19800，他才抽几百块钱。”他自己赚钱的方式主要是成功融资项目获得抽成，“融资成功的话，从资方那边抽点，个人可以提好几千”。
关于陈宇飞本人，对外除了一系列的获奖信息外（2015年中国互联网金融创新杰出人物、2015年度互联网金融先锋人物、2016年(行业)影响力人物、2016中国投资行业潜力人物），她在采访中称自己的求学经历十分普通，1981年出生于宁波的一个普通村庄，18岁（1999年）便在浙江财经学院会计学就读。
2011年，陈宇飞以职业经理人身份加入投融界，对于原本单一的线下业务，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想把原本的门户网站打造成投融资信息服务平台，但原有的老板不同意，陈宇飞主动承包起投融界线上业务，自负盈亏。
如今，这位从宁波小村庄走出来的姑娘逐渐变成叱咤商场的女boss，但她一步步经营长大的投融界被众多创业者以“骗子”称之。在采访中，多位创业者对铅笔道表示，“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会尽力”、“希望能报道出来，别再让他们骗人了”、“投融界就是早期创始人的收割机”。言语中，他们难掩被欺骗的愤怒。
天水回忆起今年拜访投融资公司的情况，他们的公司感觉很大，很宽，二层、三层和七层全部都是办公区域，业务员来来往往，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
编辑薛婷校对王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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