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小混混伊拉克搏命四年,赚千万回国摇身变老总

白晓保以为自己死了。子弹从百米以外呼啸而来时,他毫无防备,正漫不经心地坐在防空坑的黄色土墙上抽一支万宝路,红色的火星在夜晚浓重的黑暗里一闪一闪。那颗子弹不偏不倚,直击白晓保的心脏。他的身体被强大的冲击力抛掷腾空,随后俯面掉在满是黄沙的地上。

有几秒钟,白晓保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气喘不上来,身子缩成一团。身边的战友听见枪声也慌了,拉着他的防弹衣把他往掩体里面拽,然后架起枪往黑暗深处打,营地荧光灯的可视范围只有100米,他们看不到“敌方”在何处,只能盲目地扫射。

战友们也以为他死了。回过气来,白晓保隐约觉得有个刀在往胸口里扎,撬他的骨头,耳边全是嗒嗒嗒的枪声。二百多发子弹打完,枪管发烫,战友四处观望,确保不再有袭击,把白晓保从掩体里拖出来,扯下他的防弹衣。子弹没有穿透防弹衣,他还活着,万幸。

那是伊拉克的一处营地,在一片荒漠中。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酷热的6月到夜里才能稍微凉快些,四下寂静得能听见蜥蜴爬过的声音。一入夜,危险好像也随着日光隐匿了。白晓保放松了警惕。在那些日子,他的神经绷得太紧,抽烟是他唯一的爱好。但这次险些要了他的命。

袭击总是突如其来的。伊拉克局势错综复杂,党派就有三百多个,很多伏击都不清楚敌人是谁,包括这一次。对方在黑暗中射击一枪,打中后便消失了。他们后来开着车出去找,除了黑暗什么也没看到。

“雇佣兵”生涯四年,白晓保中枪三次,这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枪击造成心脏爆裂伤,肋骨断裂三根。心脏瓣膜关闭不全是留下的后遗症,直到现在,白晓保还会偶尔感到心脏发疼,身上总是揣着速效救心丸。这场冲突的最终结局是,他们调查找到了当晚射击者,是个非籍人员。在一个集装箱里,他们以牙还牙。

白晓保2012年到伊拉克,做过短暂安保工作后,成了一名“雇佣兵”,2016年离开时,他是幸运的,到最后还活着。和他曾并肩作战的十几名战友,先后死于暗杀和IED(简易爆炸装置),包括他在内只剩下2人。

雇佣兵是一种特殊兵种,是为了金钱而参战的一群人,他们来自全球各国,受雇作战,不分人种,不问职业。美国雇佣兵界著名雇佣兵范邵的一句话可以概括他们的特点:“只要有人愿意付钱给我,我就会替他卖命。”

有一个说法,在伊拉克,每五名军人里就有一名外国雇佣兵。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历时7年多的战争中,先后有30多个国家超过10万雇佣兵来到伊拉克,是美军之外的第二大主力。主要战事结束后的伊拉克,很多危险性的工作被交到雇佣兵手上,正规军不便出面的事,也交给雇佣兵暗中执行。一来可以减少正规军的伤亡,二来任务失败后也可免于承担责任。

因此,在国际战事连绵的动荡国家,雇佣兵逐渐成为主角。一个有待考证准确性的数据可以大致看出雇佣军的处境:伊拉克战争初期雇佣兵伤亡人数不到10%,到2010年时阵亡人数超过正规军。

雇佣兵们当然知道这是一份“卖命”的工作。他们在与军事承包商签下合约那一刻,就把生命摆到了枪口上,生死可以由命,富贵要攥在手里。

隶属于法国外籍兵团的英籍华人傅晨这样总结雇佣兵的人群特点:都是社会的中下层。与他同批次受雇的人里,有一个装修工人,几个农民,有无事可做的小混混,也有考不上学的学生,“都是不起眼的人,做着很低端的工作”。他们把外籍兵团当成乌托邦,一个可以改变命运、咸鱼翻身的地方。

白晓保在陕西农村长大,父母年老患病,弟弟锒铛入狱,自己年少辍学、做事无门,社会似乎已经暗中为他标好了位置。升学之门关上后,再无冲破阶层的可能。当搏命的机会摆在白晓保面前时,他几乎是欣喜若狂,没有丝毫迟疑。活下来,底层青年的命运或许改变;死了,留一笔高额保险金给家人,好像也不吃亏。25岁,他选择从一个和平国度,去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带,是对绝望生活的背水一战。

白晓保从巴士拉机场的飞机上下来,被高温烘烤得满脸通红,略显稚嫩的东亚面孔使他看起来格格不入,好在一米八八的个子给他壮了胆。他穿着一身旧的黑衣服,随身的行李只带了一身511特训服,一本《肖申克的救赎》,一薄沓美金。他觉得血液在身体里翻滚,一直冲上脑门。

2012年,他是以石油公司安保人员的身份来到伊拉克的。签合同时,白晓保看到保险一栏写着,如果在伊拉克遇难,家属将得到400万的赔偿,这个数字让他激动,头一回感到自己的价值:他下了决心,要把命丢在伊拉克,死了也值。对于国内的白晓保们而言,这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价码。他谁也没告诉,独自出发了。

此前二十几年,白晓保一直是武力世界的王者。他从小个子高,7岁开始学武,习惯任何问题都用暴力解决,他学习不好,家境比不上别的同学,只有拳头是他唯一的武器,是能带给他成就感的东西。上学时,白晓保的母亲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每次被叫到学校,母亲都带上钱包,她知道一定又有孩子被白晓保打伤了,需要付医药费。

初二时,白晓保一时冲动,打伤了老师,被学校劝退。父母辗转找关系送他去了另一个学校,不到一个学期,又因为殴打老师被开除。他15岁辍学,再也没有踏进过学校。之后,白晓保做过理发、做过网管,因为一点小事就跟人打架,工作全都泡了汤。

假如没有任何意外,他会这样过下去,直到发生了一件事,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个浑球,又处在社会的底层,甚至被家人瞧不起。

2007年,他弟弟白晓伟14岁时,进了少管所。一天,白晓伟去网吧上网,没钱,找了个看起来好欺负的男孩子下手抢钱。对方有两个兄弟在,手上有刀,白晓伟头、背和大腿被砍数刀,左手肌腱断了三根,右胳膊关节脱落,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身体稍有恢复后的白晓伟气不过,一瘸一拐偷偷跑出医院,把其中一个肇事者砍成重伤,最终判刑六年半,进了西安少管所。

好运离开了这个家庭:父母过去做生意亏本欠着债。母亲得了腰椎间盘突出,常年在家休息,父亲有腿伤,走路不灵便,靠修自行车、卖袜子内衣维持生计。弟弟入狱后,这个家最后的渺茫希望破灭了。

“我妈责备哥哥从小带坏了弟弟,立了错误的榜样。”白晓伟向我回忆,他入狱后,父母开始自我封闭起来,隔绝了与亲戚朋友的往来,因为觉得“丢脸”。母亲对哥哥白晓保说:汽车四个轮子,你前轮子不动的话,后轮子怎么会沾到泥。

不久,在奶奶的葬礼上,白晓保又跟人起了冲突。起因还是跟钱有关。一众亲戚围着奶奶的骨灰盒讨论,说骨灰盒本来就是木头做的不值钱,没必要买这么贵的。拿骨灰盒的亲戚不小心把骨灰洒出来一些,白晓保情绪失控,拉着那人就要上拳头。这时,父亲的一个耳光落在白晓保脸上,把他打僵了,父亲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我没把自己的弟弟带好。”白晓保在和人谈起时,声音几近哽咽,“对于这个家庭,我真的无能为力。”那时,他的父母在西安的出租屋,一间不足50平米的房间被隔出好几间,进门就是一张小沙发,小床上铺着凉席,四面墙上空无一物,色调昏暗。

他到北京几年,干过保安。在电影里看到保镖很帅,地位很高,又想办法成为保镖,起初他喜欢在朋友圈晒给明星做安保时和明星的合照,李玟、朱茵、陈冠希,《金陵十三钗》男主贝尔到中国拍戏时,他为他的家人做了半年的保镖,这是他津津乐道的体验。

但他很快就发现,在中国做保镖,跟电影里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有活动时能挣上几千块,有时也收入微薄,地位低下,不过是个“高级看门的”。当他看到石油公司开出一个月3万人民币的高薪,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参加反恐安全培训。

白晓伟知道哥哥去伊拉克的消息,就是在少管所里:他每个月有几次对外通话的机会,其中一个一定是打给哥哥。这次,他照例询问哥哥最近怎么样,在做什么,哥哥回复说自己在伊拉克,还是做保安,一切都好。白晓伟心里嗡的一下沉下来,他在里面会看新闻,知道那里正发生什么。

他心疼哥哥,舅舅家的孩子告诉他,他们一起去北京打工,起初几个月没钱租房子,就睡在团结湖边的地下天桥里,吃五毛钱一个的白面馒头。11月份的北京气温降到10度以下,旁边的乞丐穿着棉袄,他们却只有单衣和报纸。这些他从来不跟家里人说。

“他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狠了。”白晓伟说。

营地被土墙和铁丝网围了一层又一层,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白晓保感觉这里像是监狱。他们住在改良过的集装箱里。据说每个集装箱造价高达5万美金,里面有空调,有卫生间,集装箱悬空50厘米,可以减少爬虫的侵害。

兴奋很快就被恐惧取代了。白晓保踏上伊拉克土地的一瞬间,就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嗒嗒嗒的声音。他想问问旁边的人,但四周都是外国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纸文件,上面写的是自己看不懂的英语和阿拉伯语。

那天到机场,来接他的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黑人,开一辆悍马H1。黑人见白晓保是中国人,很诧异地看着他,不说话。白晓保也诧异地看着黑人。他跟着上了悍马,车开出机场,白晓保才发现,嗒嗒嗒的声音是枪声。

去营地的路上,他们遇到两拨人在对战。悍马车直接从枪战中间穿过去,子弹打在车身上,仿佛就打在白晓保耳朵边。进了一条巷子,大人小孩看见车来,都站在原地望着。白晓保看到,每个人手里都提着枪。他觉得下一刻前列腺就会不受控制。

马路上,到处是被炸毁的车辆、被炸毁的建筑,整个城市七零八落,没有高大的建筑,多的是沙土堆起来的二层平房,就像进了一个大型炼钢厂,到处都是散落的零件。之后是一片接一片的沙漠。

经过十几个检查站,车辆终于到达基地:大门口放着一根杠子,网内是铁丝网,然后是防冲卡和混凝土设置了一条三米高的S形路线入口,车辆只能缓慢地S型进入营地——这种设置是为了防止汽车炸弹的袭击。再往里是两米到两米五高的防弹混凝土墙,门口停着一列悍马车,一排握着M16枪的伊拉克步兵,再往里就是营地了。

这段旅途叫他感觉到真正的危险。坐在旁边的黑人看他神情紧张,用英语说了第一句话:Don’tworry。拿出根烟帮他点上,白晓保伸手接过,看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

下了车,白晓保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被子弹打得全是眼儿的悍马车,他想确认车有多厚。很久他才晃过神来,“哦,真的来了。”

到石油公司第二个月,白晓保经历了第一次死亡。那天,营地突然被不明敌方攻击,石油警察和保安们被临时发了枪,冲出去追击,追进一个巷子里,抬眼看,一巷子全是提着枪的人,他们意识到中了圈套。

白晓保第一次参战,有些懵。他突然被身边的战友推了一把,看见一颗子弹从战友的脖子上穿过去,他扑过去把战友抱在怀里,脖子上的血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点点往外渗,而是像打开了水龙头阀门,往外滋,喷到白晓保身上,他试图用手去压住。

战友跟他同批次到伊拉克。他听见战友说:给我点根烟吧。他摸索着掏出烟,把烟点着,战友这时断了气。随后赶到的伊拉克军警把余下的人救下,死里逃生。

白晓保不愿意回石油基地,他在营地无所事事地来回溜达,总觉得是在苟且偷生。在国内,他是社会底层,只能给有钱人看门守院子。到了伊拉克,暴力是一切的主宰,他有一身力气,却还是给有钱人看门。他不甘心。

在石油公司做了三个月的保安后,白晓保跳槽到一家军事承包商。同行的保安同事都说他脑子坏了,去外面送死,他很清楚什么是最重要的——月薪从3万人民币涨到10多万。

他要赚钱,到最危险的地方,赚最多的钱。

空调是必需的。去室外,他们总是穿着长袖长裤,用口罩蒙住脸,不慎露出的皮肤晚上会刺痛脱皮。不戴口罩的话,滚烫的细沙会被风吹进呼吸道,灼伤呼吸道。他们驻扎的营地都在荒漠里,毒蛇、蜥蜴和蜘蛛能轻易爬进没封严的衣裤里。——有一种巨型蜘蛛,张嘴的时候明显能看到上下四颗牙。每一种生物都会要了人的命。

谁也说不准下一秒和危险谁先来。每月工资发现金,他把大把大把美金装进随身的水袋里,去哪儿都带着。当地的人喜欢鸣枪玩,他亲眼目睹一对新人结婚,两队人排成列鸣枪庆祝,声音跟放鞭炮一样。总有人被这种不明来处的子弹打中,莫名其妙丢了命。

过去的一切规则都不再奏效了。法律失去了约束力。他看到一个小偷被逮到偷东西,业主把他用铁链子绑起来,在地上拖,然后发给旁边的看客每人一块鹅卵石。小偷硬生生被石头砸死。

伦理道德也被重建。白晓保所在的小队曾与一群人对峙,几个小孩举着枪冲过来,白晓保心软,放在枪上的手扣不动。他一时慌乱,请求战友们停下。事后战友给了他一拳,告诉他:在这个地方,只有生死,谁拿枪对着你,谁就是恐怖分子。

白晓保所在的小队有12人,大多是中东人,也有的来自非洲、孟加拉。有人牺牲后,会有新的人补进来。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的日常工作是巡逻,巡视范围是方圆50公里,每天负重三十公斤,执勤将近18个小时。回到营地也入夜了。

偶尔有空闲,他们会一起娱乐,无非是玩玩枪,聊聊天,没有别的方式。白晓保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看见对方朝自己笑啊喊,他用陕西话回过去,“就像神经病似的,都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都玩得很嗨。”更多的时候,白晓保自己待着,躺在集装箱的床上拆了枪又装上,独自趴在黄沙地上练习枪法。

只有一种情况他会脱下防弹衣——与家人视频通话。他会特意找一个空地坐下,把装备都卸下来,镜头不乱晃,也不让朋友出现。他告诉父母自己在伊拉克替石油公司看门,非常安全,每次通话最多的是安慰。

白晓伟记得,和家人视频通话时哥哥都是在集装箱的房子里,穿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他单独跟他视频时,哥哥有次穿着短袖,露出手臂和脖子,皮肤表面全是半褪的黑皮。

“雇佣兵”每年有一个月的假期。第一次回家,白晓伟到机场接白晓保,那时,他已经出来了。母亲见他的第一眼就哭了,父亲做了一份孜然炒肉,没怎么说话。

白晓伟记忆里哥哥第一次回国显得很“冷漠”,不怎么说话,总是呆呆的,也不聊那边的事。他不让亲戚朋友来家里,也不出门见人。这个变化白晓保自己也感觉到了,他解释变化的原因是“害怕”。他害怕见到人,跟社会脱轨一年多,再见到人群,本能的反应是躲避。

那次回家,除了害怕,白晓保另一个情绪是满足。他回国前把赚的钱存进银行,下飞机后特意去了一趟银行,取出15万现金,回到家,他把现金摊在桌上,说:“老太太,这是我给你的零花钱。”

这一瞬间,让过去经历的生死全值了。

△营地附近的沙尘暴视频|白晓保提供

在战场上,死亡有多少种方式?白晓保经常想起这个问题。他和战友坐在一起聊死的方式——靠手势、表情和蹩脚的英语,他们大概能明白彼此的意思。战友问:如果有一天让你死的话,给你两把枪,一把AK47,一把M16,你选哪一个?

白晓保答:我选AK47。AK47的7.62口径比5.56大,死得痛快;再者,AK47子弹打中人体留下的是贯穿伤,M16是大面积的炸伤,太残忍。我希望我死的时候,最起码是一个完整的人。

玩笑的深处,是对死亡的恐惧。他们看过太多的死亡了:战友接连死去,每一个他们都会亲自火化。伊拉克是不允许火化的,他们在四下无人的荒漠里围出一个区域,把旁边警戒起来。搭一个铁架子,下面四个腿,人放在架子上,下面放一个接灰的盆,倒上将近10公升的汽油,其间还得加几次木柴。

白日里荒漠的温度超过50度,地表温度高达六七十度,火就那么烧着,让人感觉脸快要被烤熟。整个火化需要三个半到四个小时,他们全都跪在旁边,看着尸体一点一点烧成灰。白晓保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最难烧的不是头骨,而是胃和臀部。

他们静默地看着,有时点三根烟放在旁边,有时每人扔一千美金到火里。这种时候,钱好像失去钱的意义。

第一次火化的战友是一个南非人。很幽默,经常跟大家开玩笑,他不太高,但很壮,光头黝黑发亮,其他人刮胡子的时候,他笑嘻嘻地把头凑上去让人当镜子用。他给大家说,他有一个妻子,两个孩子,他的孩子在当地经常受歧视,他原先是英国SAS特种兵成员,后来加入了这里,哪里赚钱他就去哪里。

他的孩子通过Facebook发来照片,他很高兴地展示给战友们看,他曾自豪地告诉白晓保,通过他的努力,他的爱人和孩子生活得很好,他很开心。

白晓保有一次撞见他哭,一个人蜷在战壕里,抽着烟,用手机翻看照片,眼泪直往下掉,白晓保没有上去打扰他,默默地走开了。他是被巷子里的简易爆炸装置炸死的,进巷战的时候,他挨着墙体前进,不小心踩到IED。

白晓保也哭过。看着战友烧成灰烬,谁都会本能地联想到自己。他最怕夜深人静,想到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想到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家。伊拉克的夜里很黑,四周寂静得出奇,他往车顶上一躺,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满天的星星。有时也会被战友撞见,最终往往成了两个人坐在一起哭。

他这样形容:“他啪地拍你一下,你吓一跳。然后你很生气,起来跟他打闹,然后你的手机掉下来,他看一眼你手机屏幕,就不闹了。突然静下来,他就拿着他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很要命,他就拿那个眼神看着你,然后你赶快把手机收起来装兜里,装作没事人一样,然后你吹着口哨,你就一个人坐在那儿,他一会儿就靠在你身边,给你点根烟,两个人就一起哭,没有任何语言。这感觉说不上来,很奇怪。”

那时候他是害怕的。他害怕自己不能活着回去。他想自己还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甚至会想到怎么教育孩子。但他更清楚的是,不能回去——“我就是为了赚钱,我在国内没有办法赚钱”。

2016年2月10号,白晓保通过多哈转机回国。他在多哈机场拍了一张照片,穿着蓝色的Adidas运动服,周围的人都穿着短袖,他却还穿着一件外套,显得怪异。他发了一条微博:“我不适应人群了,在伊拉克待了这么几年待傻了,难道我真的适合继续待在伊拉克的沙漠吗?”他很清楚,这次回国,他不会再回去了。

合约到期,他没再签下一年。带着一千多万存款回来了。从多哈到北京,白晓保觉得自己好像从原始社会进入了文明社会。放下行李,他去了东直门一家兰州牛肉面馆。一进门,他看到很多人在吃面,下意识地用阿拉伯语说了一句“老板我要碗面”,老板怔怔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回民,旁边吃面的都停下来看着他。他尴尬又紧张,坐在凳子上手心冒汗。

面端上来,白晓保吃了一口。“我感觉我回来了,能吃上一口面,活着真的太奢侈了。”

准备回国的消息,白晓保只告诉了一个阿拉伯人——也只能告诉他,其他战友全都死了。2016年,伊拉克局势混乱。白晓保说,他所在的组织先后被清理。12个人的小队被打到只剩2人。他怕下一个就是他。

2015年休假回家时,他带着父母弟弟四处看房子,买了人生中第一套房子,“140.84平米。”白晓保脱口而出,每个数字都记得真切。他想有自己的家庭,有车子,有房子。“但前提是,我的父母被我安顿好了,我的弟弟被我安顿好了,我没有责任了。”

弟弟白晓伟并不想他承担太多,在他看来,哥哥把过多的责任揽在肩上,超出了理应的范围,“其实我也是成年人了”,弟弟说,在哥哥“争强好胜”的性格面前,他也不得不做一些妥协,例如留在西安照顾父母。

回来这些年,白晓保跟以前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了。现在他最怕与人起冲突,虽然不信教,他还是去寺庙请了佛,挂在胸前,佛像身体里刻着经文,对准光的方向能透过玉体看到,金灿灿。他用这个提醒自己要善意,不要冲动。

他的创业合伙人茅姐很早就听圈里提起过白晓保,“听说是个很厉害的人,打过仗”,她想象他应该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结识后,她发现他酷爱唱悲情歌,很容易掉眼泪,她和另一个合伙人给他贴了三个标签:单纯、铁血柔情、情歌王子。

但他似乎不太适应回国后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跟战场大不一样。一开始,他仍旧给老板当保镖,是一家教育公司的二股东,干了半年,公司融资上亿,老板把三分之二资产转移到美国,偷偷逃出国了。白晓保陪同老板到澳门,以为是寻常出行,送到澳门机场,老板说:跟我去加拿大吧,不回来了。白晓保才知道老板犯了事,跑路了。

后来他还投资开过一家餐厅,跟两个合伙人一起干,投入二百多万,店开起来,谁也不会管理,全赔了。坑踩了一个又一个,他最终还是干回老本行——开了自己的安保公司。

在上海一座写字楼租下的办公区里,他的办公室有以前父母在老家租的房子那么大,摆着新置办的红色木质家具,整套茶具,全自动的垃圾桶,一切都是新的,时髦的。桌上放一本练字的临摹帖。

“你理解不了我现在花钱的心态,”他解释,由于创业,他必须装扮得跟“那个层次”的人一样,才能融入进去。但他的胃还是从前那个胃,吃不惯山珍海味,最爱的还是肯德基麦当劳的可乐汉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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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上海十院南通六院协作周年庆,多学科团队免费大型义诊活动每年作一次血糖检查。 若属于冠心病的高危人群,就要请医生查看是否需要接受心电图检查。 冠状动脉造影检查是诊断冠心病最肯定的方法。 医生患者面对面: 问:日常门诊中,哪种疾病的病人最多? 答:一个是心衰病人,一个是冠心病病人。心衰多见于冠心病中末期。目前,世界上都没有很好的治疗手段。日常治疗过程中,大多数病人https://www.nt6y.com/a/news/ynxw/13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