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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友人邱千里,河北石家庄人,因石家庄是京汉铁路与石德铁路的交义点,一向为北方的军事要冲,所以民国以来,时有兵荒马乱之声,使当地居民对于本地的地理优点,反而时加诅咒,为的是交通虽便,而因战事不能安居乐业,且时有破家荡产甚至死于兵燹的生命危险。
邱君家人本在石家庄经营粮食生意,可称当地殷商;他的父亲邱大华曾任当地粮食公会主席,就因为有一次战事被流弹击伤左臂,割去了一手的。
邱千里为了这缘故,后来他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之后,便决定在北京或天津谋职,要在外成家立业,不愿再做石家庄的人去冒那烽火和断臂的危险。
但当他大学毕业前一年暑假回家,把自己的意见和计划告诉父亲时,邱大华不赞成儿子的计划,他说一个人的遭遇如何,都是命中注定的,与地区无关,就以他割掉一臂的事来说,他虽然是因战事流弹所伤割掉左臂,但在北京以及其他都市中,也何会没有人因病因伤也割去臂,锯掉腿的?
他更进一步说,人有人的命运,地区也有地区的气运,石家庄不是永远的军事要冲,若干年后,气运一转,也和其他平靖地区一样,可以安居乐业的,不要计划在外成家立业。
邱千里那时正是年青,而且又是一个大学生,当然不相信什么地有气运、人有命运之说。
他就对父亲分辩说:「我不相信什么命运和气运之说的,我只相信有地文地理和人文地理的关系;我虽然没有眼见爸爸当时负伤及割臂的情形,但我每次想起你缺了一只臂,我心中就很难过;我以为,如果你二十四岁那年不住在石家庄,不是就没有这事了吗?
为了要儿子相信命运之事,希望长子邱千里于明年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做事、团聚,邱大华不得不把自己二十年前断臂的故事告诉邱千里。
本来自己断臂之事不愿儿子知道太清楚,因为这事与儿子的命运有关;现在为了要儿子能够和他团聚家里,就不能不告诉他了。
他说,他的父亲会告诉他,当他少年时,算命先生说他命中既有冲克六亲的毛病,又是短命,只能活到二十四岁。
因为他是长子,于是他父亲就在他二十岁那年,就替他成亲,希望他能早生一子,就是不幸于二十四岁死了,也不至绝嗣;同时,长子成婚也是一件好命的大喜事。
不幸得很,邱大华成婚的第二年,新娘肚子里刚怀孕三个月,竟因患肠热症,先流产,后去世。
据邱大华的父亲说,这原是算命先生预先说过的。算命先生会说他在二十四以前结婚,必定要经过先克一妻一子;之后才能留子的。
邱大华的父亲,为着要得一个长孙,明知此事刑克也不能不这样做。
于是邱大华二十二岁的春天再成亲。当年年底就生了邱千里。
邱千里一出世,就请那个算命先生来「定时」。
定时了,算命先生就说:此子一岁就行运,而且命硬,与父母有刑克,三岁也就是邱大华二十四岁那年,既有克父之象,又有夭折之虞。
这样,再依邱大华自己的八字看,那年邱大华被克已无疑的了,而现在所希望的就是此子不要再夭折就好了。
这些命中之事只是邱大华的父亲一个人知道,邱大华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的;因为这关系妻子以及自己死亡之事,做父亲的人绝对不愿意儿子本人知道的,而且这仍不过是算命先生说的话,在没有应验之前,是不可乱说,徒使人惊慌的。
但是,事有凑巧,邱大华二十三岁那年,为了接洽粮食生意到德州去。
「请进来看看坐坐是欢迎的!」里面有人这样招徕生意。于是他就走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心想,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请问我今年家中该有什么喜事没有?」命馆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算命先生这样说。
他们坐在一面靠墙壁的大方桌旁边的,算命先生坐一边,两位客人分坐两边。算命先生就打开一本书,看了一看,微笑地对他说:「今天已经是十二月初十了,你所问的事大都是已经过去的了,是吗?」
「是的,就是要查查看,他过夫在这一年中发生了有什么喜事没有。」那个坐在另一边的中年男子这样说:「不管是坏是好,都请你查出来给我看看。」
算命先生听了,仍一面笑容地说:「依书中所载的说,不特没有喜事,而且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一面把书递给他们看,指着书中的第几行对他们说:「请你们自己看看对不对;如果不对,那可能有错误,但与我无干,请你们原谅!我只是替你们找书的。」
此时邱大华看见算命先生这样说,觉得有些奇怪,就更靠近桌边伸头去看。奇哉!
书中竟然这样写着:「妻美难共老,琵琶已别调。」
「哎哟,真的,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了!」那位朋友这样惊讶地大叫起来。「铁梅先生,我今年会不幸发生过这事,是不错的;不过,我有点疑问,书中写的是「琵琶已别调』,这是现时说的,如果我今年夏天来看的话,这话就不对了;因为她那时还没有走呢。」
那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这样说了,又追上一句:「这又当如何解释呢?」「关于人事上变化的事,是要按月的节气去找答案的,如果你六月来看,那就不是看这一条了。」
算命先生又取回那本书,找出了另一条给他们看。那条又怎样说呢?「伊人不淑,出墙红杏。」他们两人看了这一条,同声地「啊」叹了一声。
那男人就问:「这样看来;是我的命运该当配妻不淑的吗?」那男人又说:「她难道也是命当如此的吗?」
「那也不是这样说,」算命的说:「一个人一生的富贱荣枯那是命中注定不可改易的;至于妻宫如何,却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命中注明『配偶贤淑』或是『妻有别情』,一种则是看看所配妻子的年龄与自己的五行合不合,或是结婚之年,与自己的八字中妻宫有无不和之处。像你这样八字,大概是后一种,即不是配妻的年龄不合,便是结婚那一年有冲克不利妻宫的。」
于是那男人就请算命先生替他查查看,以后再要娶妻,什么生肖的才对。算命先生又翻了书,查出了一条这样说:「配妻蛇鸡牛,不至有别情。」
一会那两个男子走了,邱大华看见这算命方法太奇怪也太灵应了;他当时虽然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人,不知命运之事是什么;但当他前年丧妻时,会无意中听他的父亲会对人说过「大华有刑妻克子的命」这句话的。于是他此时想起,若是自己的命是刑妻克子的话,那父亲又何必去年又要他再娶妻呢?而且现在的孩子是自己所心爱的,如果再克了,岂不太痛心吗?因此他就坐下去请算命先生也替他查查书看,他今后还有刑妻克子之事没有?
「请先生替我看看我的妻子如何?」邱大华把八字报出之后,照例算命先生要问他想要知道的什么事,然后好替他找书来看;而他第一件事要问的就是关于妻子之事。随着算命的就找到了条文给他看,写的是:「二十四岁以前成婚,刑妻克子;二十五岁之年成婚,同谐到老。」
他看了就问:「先生,请你为我查查看,二十岁那年结婚如何?」
书中记载的是这样:「五行不合,难谐到老。」
于是他又问:「那末二十一岁那年呢?」
书中说:「婚未周岁,妻赴黄泉。」
「先生,为什么只说妻而不说子呢?」
算命的说:「这是铁板神算,查妻的专门说妻之事,你要问子,又有查子的事。」于是他又替邱大华查查关于子女之事的。一会查了一条是这样说:「二十一岁,白虎临门,未为其父,先丧其子。」
「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邱大华故意装作不理会的样子。
「这很明显的是说那年你的太太难免有胎死腹中之事。」算命的又问:「到底有没有此事呀?」
邱大华只点点头,嘴里没有出声。
「那末,这样看来,那年你的太太当是因为小产而去世了的,对吗?」算命先生又问:「你还想问什么没有?」
「是,我现在想要问的就是我现在的妻子问题。」邱大华说:「因为我是长子,二十一那年我妻因小产去世之后,二十二岁也就是去年春天,我父又要我娶媳妇;可幸是一年双喜临门,冬天就生了长子。现在我就是关心这个,因为我的命运既说是二十四岁以前要刑妻克子的话,对她们母子二人是否又有刑克呢?」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真不敢去想了!」
「你已经于二十一岁时克过了妻子,也许不会再克的:现在已是年底了,今年当是平安无事的;至于明年到底如何,让我再查查看。」
算命先生又翻出了邱大华明年即二十四岁的妻子情形;关于妻子的一条是这样说:「日夜辛勤,得力内助。」
关于子的一条则是:「父子相刑,难免灾难。」
依算命解释,明年他们父子之间虽然有「难免灾难」之事,却也等于说明并无死亡之事了。
那末明年的灾难,到底是何情形呢?
算命先生想到命书上,既写明二十四岁以前不吉,那当是邱大华本人明年有灾难无疑。
于是算命先生就替邱大华查一查明年的大运情形。但是,查出的一条,却不能看得太明白到底是什么灾难,只能看出有不利之事而已。
因为书中这样说:「父子同命,祸从天降;父爱因子完全,失去一臂之助!」这里前三句都不难明白,惟有最后一句颇觉费解。
据算命先生的解释,所谓「父子同命,祸从天降」,乃指父子二人同时有受灾的意思。
至于「失去一臂之助」,乃言丧失一个有力相助之人的意思,在这里是否可以解释为因孩子受了某种灾难,引起邱大华和一个好朋友失感绝交呢?一时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第二天,邱大华由德州回到家里,就把昨天他第一次在德州看见过算命,和自己也是第一次算过命的事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了心中十分欢喜;因为这个德州的铁梅馆并没有说邱大华明年会死,只是有灾难而已。
由于铁梅馆对其他的事,算的都比从前那位算命先生说得更准,所以邱大华的父亲就相信铁梅馆的话,认定邱大华明年二十四岁不至于死了。
但是,邱本人因系青年,对于自己的死原不见得十分严重,而对于初生三岁的爱子有灾难问题,却十二分忧心仲仲了。因为命书中载明「父子同命,祸从天降」,所以他决定明年一年中朝夕不离孩子,为的是要做到「父爱因子完全」,至于何谓「失去一臂之助」就不去管它了。
于是二十四岁那年,就决定不离开石家庄一步,只是在家里和粮食行两地,也不去别的地方。就是由家里到粮食行的一段路需要步行,他在决定不离孩子一年的原则下,不论任何时都要带着孩一起的。这事总算邱大华可以做到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民国初年,有一次北洋军阀争夺地盘,在石家庄附近打了起来。邱大华朝夕就带着孩子邱千里躭在家中,也不去粮食行了。邱大华的父亲为了长子和长孙的安全,当然更赞成此种办法。
事情来得奇怪,有一天战争就在石家庄车站爆发,轰的一声,一个小炮弹打落在邱大华家里的天井。家人有好几个都受伤了,而邱大华却抱着邱千里向屋外望粮食行跑去。
因为邱大华的家里和粮食行,只距离大约十分钟的路程,粮食行本身是一所三层的钢骨水泥的房屋,而前后左右又都是坚固的房子,所以他想逃到那里去比较安全。于是他就把三岁儿子邱千里抱在怀里,随手取了一袭毡子,就向街上跑出去了。
于是邱大华只好一边手抱着孩子,一边手去叩门。本来他是用右手抱儿子的,因为我们有用右手的习惯,右手也比较有力;此时他要急急叩门,左手叩门又好像有些不顺手,也好像用不出大力;于是他就将孩子转抱左手,改用右手去打门。
正转过手也才叩了两下门,「拍」的一声,一个流弹打过来,正打在他的左臂的肘骨上面。
「哎哟」一声,他觉得自己身上已中弹了,但不知中在何处;而此时「哇」的哭声使他惊魂失色地,以为是怀抱中的儿子中弹了。
正在危急之际,粮食行店门已经开了;店友们就出来把邱大华父子两人扶进去了。「请大家来看看我的孩子身上有没有伤。」邱大华把孩子交给店员们去照愿,而自己还不觉得负伤了。
一直等到有一位伙计看见他的手腕有血流出,叫二声:「小老板,你手上有血。」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肘上发痛得厉害,几乎要倒下去了。
他急急就脱去衣服,发觉肘骨上巳中了弹,一动也不能再动了。原来刚刚在门口打门时,一个流弹飞过来打中肘骨时,震动一下身体,把怀中的邱千里震惊发哭,而邱大华自己却不觉得负伤。此时邱大华虽然知道已经负伤了,幸而儿子没有事,却也觉欢喜。因而他想起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受伤的话,这个子弹一定打死了儿子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记起了德州铁梅馆算命的根据铁板神算数所说的完全应验了;那命书不是明白说过:「父爱因而完全,失去一臂之助」吗?于是他立即跑到医院去看。可惜那时因市中受伤的人不少,一时他还能走动,不算是重伤需要急救的,仅仅先给他止血而已。
想不到邱大华的负伤因为当天不能给他取出弹头,到了第二天发高烧时,医生检查他的伤口,才发觉弹头还藏在骨里,而且巳经发炎,必须将左臂肘骨以下割去方才可保全生命,否则就有中毒身亡的危险了。无可奈何,邱大华只好听由医生的决定,把左臂锯掉半截了。
当他施手术之后,热度正常之时,独自躺在病床之上,想起那铁板神算命书上所说的:「失去一臂之助」,原来就是如此说得明明白白的啊!
邱大华虽然失去了一臂,但一因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二因他当日就靠此一臂代替儿子一条性命,所以他心中还不觉十分难过。第二年为要改装一只假手,他就上北京协和医院去。在北京时,听到有几家著名的命馆,他就趁此机会跑往命馆,问问自己和孩子的事。
有一天他到了一家命馆,招牌为「鬼谷居」,也是用铁板神数的。
但是,这一家的所谓铁板神数却和德州那一家不同,他是每问一件事,都要由自己随口报出六个不同的数字,算命先生用算盘把口报的数字加在一起之后,依其总数再除什么数,然后再去找书的。
那天邱大华为着先看看这家铁板算灵不灵,就先问来北京之事如何。于是他对算命先生说:「请为我看看我来北京所办的事何时可以完妥,何时可以回家?」
接着他随口报出六个不同的数字,有的是几十,有的是几百或几千,也有的是若干万的。算命先生把它算了一下,再找鬼谷神数书中所示意思,对他写出这样的字句:
「欲得臂助,数在庚辛;回转家门,忽奉天书。」
算命先生又解释说:「你来北京要请朋友帮助你的事,要在庚辛两日可以成功;至于你何时回家,要等你的家书来了之后。
邱大华不待他解释ゝ只看见「欲得臂助」四字,心中就大感惊奇了。因为他在石家庄医院已配了一只假手,所以他走进命馆时,算命先生绝对看不出他是失臂的人,而铁板神数所示的「欲得臂助,数在庚辛,」觉得未免太灵验了。
「庚辛是指那两天呢?」邱大华就这样请问。
算命先生就打开历书一边屈指,一边说道:「今天十二甲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十八日是庚戌,十九日是辛亥,那就是指十八和十九两日,或者再后十天是二十八日庚申,二十九日辛酉也可以。」
邱大华心中一算,上星期协和医院约定的正是十八日。
邱大华看见头一事已问得太灵验了,接着就把自己和孩子邱千里的八字报出,请箅命先生算算看父子之间有什么大冲克没有?这是问命理的,和那问事的算法又不同。
算命先生按着八字上的天干地支,去找到书中的答案,这铁板算的书和德州铁梅馆所用的是一样,过去的也都说对了。
于是邱大华就说:「过去的不用说了,请查查看,以后我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刑克没有?今年是否平安呢?」
「在这孩子二十岁以前,大冲克没有,小刑冲总是难免的。好在这孩子到了二十岁走到午运,被子所冲,向南又向北,当与家人有五年的分离,也藉此分离可免刑冲了。」
「我们将来是否还需要分离?」
邱大华又继续问:「这孩子将来是从商还是从政的好呢?能否接替我的家业呢?」
算命的就依邱千里的八字,打开铁板算的书给他看,关于父子是否需要分离之事这样写道:「午运五年,向南又向北;与父别离,欲合合不得。」
又在邱千里二十五岁那年找到命书所载的,则是这样说:「未运以后,身家乐哉;归回故里,欲离难开。」
又在邱千里的一生事业上,找有一条如此写道:「此身与财无缘份,不作儒林即杏林。」
这就是说邱千里的命,不宜于从事发财的工商业,只宜从事教育或是医生。
这是邱大华二十五岁也就是邱千里四岁时算的命,邱大华虽然对长子邱千里的命不宜继承祖业从事经商,而只宜为教师或医生,颇有失望之处;但因自己此时已相信了命运之事,也就无可奈何的了。
此次他来北京鬼谷居命馆算了命,使他把前年在德州铁梅馆所算的合起来一看,不能不使他相信人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尤其是鬼谷居那天所说两件近事,却灵验无比,使他当时就无条件地相信命运了。那两件事,一件就是所谓「欲得臂助,敷在庚辛」了
协和医院头一次通知他十八日去试装,而那天竟然就是命书所写明的庚戌日。这还不算奇怪,十八日协和医院把他的假手试装之后,规定要他运用十日之后再来检查一次,而十日之后的二十八日又是庚申日;更凑巧的,二十八日是星期天,改于二十九日去检查作最后的装璜,而那天正是辛酉日,因此头一次既是「庚」日,后一次是「辛」日了,岂不妙哉!
北京鬼谷居命馆那天所算的,不特此事使邱大华惊奇称妙,更有一事使他感到人生不特夭寿富贵贫贱等事不能自主,连多留北京几天这样的小事也都不能自主。
那天在鬼谷居问事时,他曾问何时可以回家?而鬼谷神数说的不是「回转家门,忽奉天书」吗?当时算命先生只解释说,至于何时可以回家,要等你的家书来了之后。
于是他想,平时由于商业上忙碌,难得来到北京,乐得这次趁此来装假手的机会,在故都玩一个痛快的。于是他自己对这鬼谷神数所说的,认为可以慢慢不急于打算回去,尽可等到家书来催还不迟。
于是他就写一封信回家,报告假手已于某日作最后检查好了,现在预备游览故都半月,在此半月中,如有要事可即来信,当可即回,这是邱大华来北京之后向他父亲报告的家信。
事情却发得太奇妙的,当邱大华游玩故都计划才过六天,第七天他本打算搭火车去居庸关一看万里长城的雄迈气势,凭吊这中国的历史名物,真想不到第七天晚上邱大华竟然接着家中一张电报,电文是「儿病即回」四字。他一见电报就想儿子一定病得相当厉害,才会打电报来的,于是就决定明天赶回石家庄,但他心中十分不安。
看看钟表,那时才晚上八时半,他知道这时候前门外还有夜市,看相算命的也都正在热闹,于是就马上赶去前门外。到了鬼谷居命馆,生意正在忙不开,他点算一下,自己须等到第五位才能轮到,于是他就先付了润金,领了木牌就退出来,预备在外边随便走走看看热闹,等会再来不迟,刚走出鬼谷居门口,望见斜对过一家铺面挂着「张铁嘴说相」五个大字,他就信步走过去了。
好奇怪,今天为什么算命看相的生意会这样好啊!里面又挤了许多人。他心里虽然这样想,而一边又信步走进去了。
「请问先生,要等多少时光才能轮到我呀?」邱大华向门口挂号的问。张铁嘴相馆的挂号先生向邱大华面上扫了几个眼色之后,就笑对他说:「先生,请你稍坐一下,马上就要轮到你了;因为他们都是看气色问事的,我们张先生的铁嘴,都只用一句话斩钉截铁地说了就算的。」
于是邱大华就坐下来了。此次因为自己心中有事,没有闲情像从前在德州铁梅馆时那样有兴趣去旁听他们的谈命,只是独自兀坐在那里等他们一个个出去。虽然没有听到张铁嘴对他们的谈相断语,却看见许多来客都好像带着满意的面容出去。
「先生,你是要问什么事的?」张铁嘴一面问,一面看看邱大华的面孔。
「请你看看我家中最近有什么事发生没有?」邱大华就将问事的题目说了出来。
张铁嘴只微笑地说:「你只是有点晦气,家中一点事也没有,你可放心!」
他又补充说:「你是上月初由南向北来此吗?七天之后你可以回去的了!」「先生,我家中有事,今天来了电报,说我小孩病了,要我就回去,我是决定明天搭快车回去的。」
邱大华又把实在情形告诉了看相先生。
「小孩生病,家人小题大做来电报,而你又临时决定明天就走,这统统是晦气,我张铁嘴可以为你担保,小孩子的病会在你到家之前就痊愈了的,你又不是医生,赶回去干吗?」
他又劝导地说:「我劝你不用挂心,包你无事,而且你明天也走不成的!」尽管张铁嘴这样说,而邱大华心里还是决定明天走。
最后他又问道:「我这晦气要到几时才能消掉?我此次来北京,所做的事都还很顺利,何以说我面上有晦气呢?」
张铁嘴就笑道:「依我看来,你自从家里动身,就是为了晦气之事,我虽然不知你来北京贵干,但我可断言,你所谓顺利,只是顺利的『破财」而已,请你自己想想看,你这次来北京一直到回家这一个多月中,是破财还是进财?若是破财之事,无论怎么顺利也都只是晦气的顺利。」
此时邱大华才恍然大悟,这些花钱装假手,以及旅费等等,的确没有一件不是破财的事。于是心中浮起了一阵会心的微笑。
一会他又走进鬼谷居命馆,刚好轮到了他的号数,他说:「我前几天会来算过命的,你并没有看出我的孩子会生病,今天我却得到家里的电报,说是儿子病了。」「你那天是否算过『回转家门,忽奉天书』的?」算命先生转而笑说:「对,所谓天书就是电报了。」
算命先生还没有说下去,邱大华又急问:「请问我儿子的病要紧不要紧?我决定明天赶回去,没有什么不利吗?」
接着算命先生又在命书上替他找出一条给他看:「父子相冲,作事不利。」
算命解释说:「前次我记得曾告诉过你,在你儿子二十岁以前,大冲克虽然没有,而小刑冲总是难免的;现在你的孩子生病,也就是一种小刑冲,并不紧要,你可不必担心。」
「这事到底算是我冲他,还是他冲我呢?」邱大华说:「到底怎样才算是大冲克呢?」
算命的答说:「命书中已讲明白,『父子相冲』;所以你冲他,他就生病;他冲你,你就不安于旅途,要提早赶回去了。因为你父子在五行上有冲克,所以常有此类晦气之事。至于大冲克,那就严重得多,不只破财和奔波而已,轻则大病或灾难,重则一方死亡,甚至两人一同死亡的。」
他又看看书解释说:「就你父子的八字看,去年当是大刑冲之年,想去年你们必有大灾难。」
邱大华听了只是点点头,接着他又说:「我原本打算在此游玩半个月,今天才第七天,现在又打算明天回去,据你看,明天可用不用就回去?」
「据我看,这些都是晦气之事,小破财总是难免的,你可打一张电报回去,说是要等几天后才能回去,有无急速回家的必要?依我看来,这些晦气的小冲克,只是破些财和受些虚惊就可以免过的。」
于是邱大华回到旅馆,就发出这样的一张电报:「据算命云,儿病无妨,拟周后回,可否?电覆!」
邱大华这电报是打给他父亲的,因为他父亲相信算命之事,所以电报中说明据算命云。
第二天早晨,果然得到他父亲的覆电说:「病热已消,可缓回。」
果然不出算命和看相先生所料,自此次事情之后,邱大华也和他父亲一样完全相信命运之事,因此当孩子邱千里二十岁那年中学毕业后,本来要他去北京读朝阳大学的法科,说因邱千里有个同班同学到上海去读中国公学的文科,因为那时胡适之博士任公学的校长,一般青年因慕胡适之博士的大名的就喜到上海去了。
邱大华记起从前算命说的话,也就随孩子的便去上海了。
奇怪得很,他虽然随孩子的便,要去上海读书就去上海,而邱千里自己却不能随自己的便,而要受命运的支配,在上海中国公学只年半,由于学校发生学潮,胡适之博士去职,要到北京大学去教书,他也想转学到北京去。
本来此事做父亲的邱大华绝对不赞同的,但当邱千里写信给父亲商量此事时,邱大华记起铁板算曾说他的儿子二十岁走午运之后,被子所冲,向南又向北,只感觉这命运奇得太好笑了。
这还不够奇妙,更奇妙的还在后面。
邱千里离开上海到北京去,原想转入北京大学的;说他想不到还要经过转学考试,而北京大学的转学名额有限,不容易考得上。结果邱千里因为考不进北京大学,为着学分要获得转学学校的全部承认关系,最后只有转入高等师范学校了。
当邱大华接到孩子写信报告转学的情形时,他又是来一个奇妙之感,而浮起一阵会心的微笑。因为当邱千里四岁时,铁板算书上早就说他是「此身与财无缘份,不作儒林作杏林。」现在转学到高等师范学校,不就是依命运的路向走入儒林了吗?
邱大华此时为要使孩子相信命运之事,不要再依自己的计划,打算毕业之后在外成家立业不回故乡,就把这过去之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邱千里,最后的目的希望他能相信铁板算会说他「二十岁午运五年,向南又向北,与父别离,欲合合不得。」
还有一句更重要是说:「二十五岁未运之后,身家乐哉;归回故里,欲离难开!」
他对邱千里说:「我们父子两人过去是冲克,今后应是团聚之年,希望你相信这命运,不要妄自打算,徒劳无功!」但是,邱千里仍不能听他父亲的话,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就去沈阳中学任敎。半年后就和同事周女士结婚;原来这位周女士是他高师的同班同学,邱千里追求她,她是沈阳人,不愿去石家庄,所以邱千里只好违背父亲的意思,也决心反抗命运了。
然而他于一九三零年毕业到沈任教只一年,而第二年的「九一八事变」,被日军占领,邱千里两夫妻既同时失业,又需要逃入关内。
「逃,」向何处逃难呢?「生,」又向何处谋生呢?中国虽大,但当此兵荒马乱之时,除了家园的石家庄之外,还有第二个地方吗?
最后,邱千里也只有长叹一声:「命该如此」,两口子回到家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