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是一个慢变量。活在当下,你很难感受到人口的变化,但当跳脱出来,你会发现人口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
追溯到千年前,中国古代的人口增长进程并非一帆风顺,但总的来说一直在保持波动增长,且增长速度在加快。古代史籍尽管留下了许多关于人口的记载,但与现代人口普查标准还是有一定差距。根据历史学家对于各朝代人口情况的复原,先秦的人口峰值出现在战国时期,比较低的估计是2600万,比较高的估计在4000-4500万之间。两汉时期的人口峰值在6000万以上。但是从东汉末年的“黄巾之乱”到三国初期的混战,使人口在几十年里从6000万下降到3000万左右。之后人口又开始上升,到唐朝的人口峰值估计在6000万-9000万。宋朝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点,人口首次突破1亿。但是元代统一中国的战争中又损失了接近5000万的人口,直到明代中后期,人口才超越了之前的峰值,估计在1.5亿左右。清代人口持续增长,乾隆年间突破2亿、3亿、道光年间突破4亿,在太平天国运动前夕可能已经达到4.3亿。民国到新中国建立期间,由于战乱频发,人口增速缓慢下来,到1949年建国时统计数据为5.4亿。
图表1:明清时期开始中国人口出现爆发式增长
图表2:中国人口数量位居世界第一
我们把目光拉回到新中国成立后,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的地位虽未改变,但关键词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1960年,中国人口6.6亿。政策转变初现端倪,从鼓励生育到节制生育。
1970年,中国人口8.3亿。关键词是晚稀少,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
1980年,中国人口9.87亿。计划生育成为基本国策,提倡晚婚晚育,少生优生。
1990年,中国人口11.4亿。独生子女成为一种主流。
2000年,中国人口12.7亿。千禧一代,民工进城
2010年,中国人口13.4亿。单独二胎,全面二胎。
2019年,中国人口14亿。鼓励生育,生育基金,二胎低于预期。
所有模糊的信号都反应了一个明确的趋势:长达数千年的人口增长趋势即将终结,人口下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中国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的称号即将成为历史。慢变量不容易被感知,但却容易做预测,人口也是如此。虽然精确的预测人口很难,但粗略判断人口的趋势只需要我们回归最简单的逻辑:人口增长=出生人口—死亡人口。中国2018年的出生人口是1523万,死亡人口993万人,所以我们的人口还在增长。但如果未来出生人口下降到死亡人口之下,人口增长的趋势就会逆转,使总人口开始负增长。而从目前的人口结构和趋势来看,人口负增长的时代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快到来。
图表3:出生人数重新回落,死亡人口有所上升
图表4:中国人口占世界人口的比重不断下滑
一、死亡人口预测:
短期保持稳中有升,长期上升速度加快
死亡人口是出水口,出水的速度近十年来在加快。建国后,在战后和平、城市农村基础卫生保健得到很大进步等因素的影响下,我国死亡率下降的很快。从1952年的17‰,迅速下降到1970年7.6‰,此后长期保持7‰以下,在2003年达到最低点6.4‰。从2004年开始死亡率小幅回升,至2018年回升到7.1‰左右,这与人口老龄化速度加快有一定关系。死亡人口的变动趋势可以从自然死亡和非自然死亡两方面来看。
1、自然死亡:基数增加,长期自然死亡人数加速上升
图表5:我国老年人口占比不断提高
2、非自然死亡:短期基本稳定,长期小幅上升
非自然死亡的原因有很多,天灾人祸造成的各种意外虽然没有官方的各项统计数据,我们可以假设没有达到预期寿命的死亡人口均为非自然死亡。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中,70岁以前死亡的人口(2000年平均预期寿命71岁)近380万,第六次人口普查中,75岁以前死亡的人口(2010年平均预期寿命75岁)大概在410万左右,因此可以预计非自然死亡人口长期看会有缓慢的增长。总的来说,短期死亡人口仍将比较稳定,会有小幅的上升,长期随着老年人口尤其是高龄老年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重提高,预期寿命延长速度和死亡率下降速度放缓,使死亡人口上升加快。
二、出生人口预测:
短期持续下行,长期下滑速度加快
出生人口是进水口,随着二胎政策影响的消退,预计进水的速度还会继续下滑。2018年出生人口虽然没有如预期一样跌破1500万,但也已经创下建国以来除特殊困难时期以外的新低。人口出生率仅为10.94‰,甚至低于双独二胎政策放宽之前的低点11.90‰。同时,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减少了500万人,占总人口比例下降了0.61%。
1、育龄人口下降:育龄妇女持续减少,生育基数持续萎缩
育龄妇女数量见顶回落使可生育人数持续减少,是导致出生人口下降最重要的原因。从统计口径来看,15-49岁育龄妇女人口规模于2011年达到3.8亿的高峰,然后开始下滑,2017年下降到3.5亿。从实际生育情况来看,20-34岁女性生育率最高,可视为主力育龄阶段。主力育龄妇女规模在1995年左右达到1.74亿的峰值,到2017年下降到1.6亿。按中方案预测,到2030年,主力育龄妇女数量下降到1.1亿。到2050年,主力育龄妇女数量继续下降到1亿。届时主力育龄妇女数量降幅将超过35%。
图表6:育龄女性人口数量见顶回落
2、收入水平提高:养儿防老需求下降,生育机会成本上升
在农业文明时期,经济发展水平低下,居民可支配收入低,社会保障制度不完善,养儿防老成为农民的唯一依靠,人丁兴旺的家族也会有较高的社会生产力抵御风险,因此人们倾向于多生育。而伴随着经济的发展,居民收入水平提升,社会保险覆盖范围进一步扩大,制度养老成为主流。截止2018年底,基本养老保险参保人数达到9.42亿人,覆盖范围较上年同期9.15亿人进一步扩大,距离全民参保计划目标更进一步,通过多生育抵御养老风险的需求在下降。因此人们会重新考虑生育决策的收益和成本,如果成本高于收益,那么便倾向于少生或不生育。
3、养育成本上升:生产费用不断增加,生活成本逐渐攀升
养育成本也是生育的直接成本,包括怀孕、分娩费用的增加,以及住房、医疗、教育等生活成本的攀升。我国的住院分娩率不断提高,从1996年的58.7%上升至2015年的99.7%,农村快于城市,城乡差距逐年缩小。现在几乎所有产妇都会选择医院分娩,同时也更加注重产后恢复的问题,会增加在怀孕、分娩过程中的花费。生活成本的提高也会挤压生育行为,少生优生往往成为最优决策。生活成本的提高使很多家庭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去养育孩子,更多父母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条件,往往会选择集中资金和精力培养好一个孩子。
一是房价快速攀升,居民负债率提高。中国房地产市场的显著特征是涨多跌少,从2008年至今十年间全国平均房价累计涨幅超过60%,一线城市房价普遍涨了4-5倍。房贷也给居民生活造成很大的债务负担。从2006年到2019年,中国个人购房贷款余额从2.3万亿元上升到26.9万亿元,房贷收入比从17%上升到47%。,在房贷压力下,结婚购房和抚养孩子的成本迅速提升。
图表7:房贷收入比不断攀升,居民债务压力大
二是教育成本攀升,抚育压力增大。公立幼儿园数量减少,私立幼儿园学费很贵。从2001年起,幼儿园被大量推向社会办学,导致公立幼儿园数量从1997年的18.2万所减少到2010年的4.8万所。虽然2010年出台了《教育规划纲要》提出大力发展公办幼儿园,使公办园数量在2017年回升至9.5万所,但公立幼儿园在园人数占比始终处于下降趋势,从95%一路下降到47%。许多家庭不得不选择价格昂贵的私立幼儿园,一年学费往往上万甚至是十几万不等。高昂的学前费用使许多年轻家庭望而却步。
图表8:公立幼儿园入园人数占比始终处于下降趋势
三是医疗费用持续上升,看病难,看病贵。由于环境污染、生活压力大、人口老龄化等原因,居民患病率逐年上升,病症也越来越复杂。从2000年到2017年,总诊疗人次从21.23亿上升到81.8亿,涨幅近4倍,住院人数从1.33亿上升到2.45亿,涨幅84%。医院就诊费用也在逐年上升,2017年医院人均门诊费用为257元,人均住院费用8891元,居民人均医疗保健支出从2005年的600元上升到2017年的1777元,是消费类各项支出中增长幅度最快的。
图表9:总诊疗人次和医疗保健支出都在快速上升
四是家庭小型化加剧抚养负担。平均家庭户规模从上世纪80年代的4.41下降到2017年的3.03,独生子女一代面临着“四二一”的家庭结构,即一对夫妇要照顾四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家庭抚养负担的加重,会使生育二孩的意愿显著下降。
4、婚姻模式变化:婚育年龄推迟,单身、离婚、丁克普遍
图表10:登记结婚的人群中24岁以下占比迅速下降
单身主义开始流行,结婚率下降,离婚率上升。粗结婚率(每1000人中结婚的数目)于2013年见顶回落,从9.9‰下降到2017年的7.7‰。粗离婚率(每1000人中离婚的数目)却在不断攀升,从2000年不到1‰,上升到2017年的3.2‰。结婚后选择丁克的家庭也在增加,粗略统计2018年全国约有60万户丁克家庭,北京家庭占10%,上海家庭占13%,深圳家庭占12%。
图表11:结婚率于2013年见顶回落,离婚率不断攀升
三、未来人口判断:
2027年被印度赶超,2031年达到峰值
在全球范围内,中国已进入低生育率国家的行列。联合国数据显示,全球平均总和生育率(育龄期间每名妇女平均生育的子女数)水平从1990年的3.2下降到2019年的2.5,到2050年预计将下降到2.2。总和生育率高于2.1世代更替水平的国家和地区包括:亚撒哈拉地区(4.6)、大洋洲不含澳大利亚和新西兰(3.4)、北非和西亚(2.9)、中亚和南非(2.4)。中国的总和生育率显著低于全球平均水平,也显著低于世代更替水平。联合国数据显示,从1950年至今中国总和生育率从6.11下降到1.69(期间最低值1.61),同期美国从3.31下降到1.78,英国从2.18下降到1.75,加拿大从3.65下降到1.53,日本从2.96下降到1.37,印度从5.90下降到2.24,均不及中国总和生育率下降速度之快。2015年以来由于二胎政策的放开,中国总和生育率回升比预期稍快,目前已经高于高收入国家1.67的平均水平。但仍低于美国(1.78)、英国(1.75)、澳大利亚(1.83)、法国(1.85)、新西兰(1.90)等发达国家,也低于其他新兴市场国家,如巴西(1.74)、俄罗斯(1.82)、印度(2.24)、南非(2.5)。更低于亚非拉其他发展中国家,如越南(2.06)、菲律宾(2.58)、尼日利亚(5.42)等等。
图表12:世界部分国家总和生育率变化趋势及预测
部分国家为了保持生育率稳定,不得不依靠移民。在美国,生育政策交给各州决定,不尽相同,但移民政策始终是美国人口政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总和生育率最高的是拉美裔,能够达到2.1左右,其次是非洲裔,总和生育率在1.9左右,白人总和生育率在1.7左右,不及美国总体水平,亚裔生育率会更低一些。新加坡在21世纪初也面临生育成本上升和女性职业家庭难以兼顾的问题,为此颁布了鼓励婚姻和生育的一揽子计划,包括帮助单身人士寻找伴侣、育儿优先配屋计划、育儿现金奖励、完善产假制度等等。但是同样没有挽回生育率下降的趋势,2000年新加坡总和生育率已经低至1.35,到2019年进一步下降到1.21,已经是全球倒数第二。政府在公开报告中指出,如果不引进新移民的话,很可能面临人口急速老龄化、劳动人口缩减等一系列问题。
图表13:联合国预计总人口约在十年后出现负增长
图表14:预测2027年印度人口将超过中国人口
图表15:本世纪末中国人口占全球比重将从19%下降到9%
人口水位的下降使中国经济增长的基本推动力减弱,人口红利进入后半期,社会养老负担加重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其中存在一些结构性机会,例如倒逼创新发展,推动医疗保健事业进步,发展单身经济与婚恋行业等等。面对人口变化带来的挑战和机会,我们一方面需要加大社会福利保障,另一方面要增加对教育和健康等人力资本的投入,促进技术进步,使人口规模和人力资本在新的层面实现动态均衡。
(本文作者介绍:如是金融研究院执行总裁、如是资本创始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