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们在闲聊时问起葡萄酒的来历,先生便把葡萄酒原出何处,原名是什么,何时传到何处,何时变成何名,如此这般,从各国文字的演变过程谈到传播的过程。
在法国留学时,当时英、法等国上层人士有一种风气,凡出身书香门第之子女,必须具备法学和医学方面的修养,如此方不失体面。所以陈寅恪学医是为了便于与外国学者交往,有利学术研究。
因苏东坡《赠虔州术士谢晋臣》一诗中有“前生恐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一联,遂出题为“孙行者”。答卷中有对“祖冲之”的,有对“王引之”的,有对“胡适之”的,陈寅恪认为都很好,“祖”对“孙”妙,而“引”又胜于“冲”,“胡”对“孙”,盖“猢狲”乃“猿猴”也。
他认为“对对子”“即是最有关中国文字特点,最足测验文法之方法”。其目的:
(1)测验考生对词类之分辨,如虚字对虚字,动词对动词,称谓对称谓,代名词、形容词对代名词、形容词等;
(2)测验考生对四声之了解,如平仄相对求其和谐;
(3)测验考生读书多少,如对成语,须读诗、词、古文多,才能信手拈来,缀成妙对;
(4)测验考生思想如何,妙对巧对不但要求字面平仄虚实尽对,“意思”也要对工,且上下联之意要“对”而不同,不同而能合,即辩证法之“一正,一反,一合”也。有趣对联有一次,陈寅恪与学生闲聊,向在座者吟一对联,上联是“南海圣人再传弟子”,下联是“大清皇帝同学少年”。此联涉及四人,上联:康有为是广东南海人,人称“康圣人”,梁启超是康有为的弟子,现在梁在清华任教,那你们就是康圣人的“再传弟子”了;下联:王国维是宣统皇帝溥仪的老师,王现在又是你们的老师,那你们就是皇帝的同学,溥仪与你们就是师哥师弟的关系了。
抗战时,陈寅恪在西南联大任教,当时日本鬼子的飞机经常到云南、四川等大后方轰炸。遇有空袭警报,老百姓就要赶紧跑去钻地道。针对这种情况,陈寅恪也曾戏作一联:“见机而作,入土为安。”儒将风流罗家伦虽然在外国留学,喝了不少洋墨水,但回国后从军从政,在北伐后曾官拜少将。1928年,国民政府任命罗为清华校长。罗到校后,推行党化教育。
一次,罗家伦去看望陈寅恪,并赠其新作《科学与玄学》一书。陈寅恪说:志希(罗家伦字志希),我赠你一联如何?随即吟出一联:“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横批是“儒将风流”。
罗家伦一时不明白“儒将风流”所指何事,陈寅恪笑着说:“你在北伐军中官拜少将,不是儒将吗?你娶了个漂亮的太太,正是风流呢!”在场众人大笑。卖书买煤1947年冬,北京甚寒,而清华大学经费紧张,无力为住户供暖。陈寅恪体质很弱,一向怕冷,又患心脏病、双目失明,实在难以熬过严冬。家中无钱,只得忍痛将一部分书籍卖给北京大学,得区区120元,买点煤回家,仅在一室生只火炉,以度寒冬。
当时某报刊登“天吁”所填《生查子》一词并序。序曰:“陈寅恪教授卖书买煤,为之意苦者久之”。词曰:“铮铮国士名,矻矻寒窗苦。生事困樵薪,珍袭归书贾。燎原战火燃,断续炊烟舞。何异又焚书,风教委尘土。”“万请删去”陈寅恪的学生罗香林曾做了一篇论文《客家源流》,请先生指正。文中叙述了客家人孙中山的家世,随后也简单地提起老师陈寅恪也是客家人。
陈寅恪看了此文后,认真地指示罗香林:孙中山先生是开国的伟人,我们自然应该宣扬他。怎么能把我陈寅恪也写在文中呢?“万请删去!”“万分佩服”刘文典是民初著名学者,抗战时在西南联大任教。此君学问深厚,也颇自傲,且快人快语,还吸食鸦片。他对庄子颇有研究,却又过于自负。曾说:世上只有两个半人懂庄子,一是庄子本人,二是我刘文典,其他研究庄子的人加起来算半个。甚至倔劲上来,敢与蒋总司令对骂。但就是这样傲气的刘文典,提起陈寅恪先生,却是“十二万分佩服”。
在西南联大时,有一次发空袭警报。刘文典知道陈寅恪眼睛不好,体力又差,便急匆匆带几个学生找到陈寅恪,挟着他往防空洞逃避,还边跑边喊:“保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看见沈从文也在跑,刘即大骂:“我跑是为了保存国粹,学生跑是为了保留下一代的希望。可是该死的,你干嘛跑哇,你干嘛跑哇!”
因沈从文是搞新文学的,写白话小说,刘看不起他,加上刘有时喜欢骂人,所以在联大提升沈从文为教授时,刘亦大骂:“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朱自清该拿四块钱,可我不会给沈从文四毛钱!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么?”“要选上他”据张稼夫《庚申忆逝》一书记载,1955年中国科学院选学部委员(院士)时,自然科学方面的情况比较单纯,人员落实比较好办。但社会科学方面就很复杂了,名额本身有限,党内就有一批马列主义水平很高的人有待评选。
像陈寅恪先生,属于“不宗奉马列主义”的党外人士,对于新中国成立后的知识分子改造、批判胡适和俞平伯等运动又明显持抵制态度,但学术成就巨大,在国际上有重要影响,又是爱国主义者,有关领导觉得选与不选都很为难。
此事呈报毛泽东拍板,毛泽东明确表态:“要选上”。莫明其“妙”“文革”开始时,造反派给陈寅恪扣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大帽子,他不理解这莫须有的罪名。一天,他问助手黄萱:“什么是反动呀”!黄萱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事后,黄萱沉痛地回忆说:当时所谓的“革命行动”,连博古通今的陈教授也莫明其妙,何况他人?
又有一次,批判陈寅恪是“不学无术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陈寅恪喃喃地说道:不学无术怎么成了学术权威?既是学术权威怎么又不学无术?不通,不通。代师挨斗1967年的某一天,造反派要将双目失明、腿又瘫痪且78岁高龄的陈寅恪揪出去批斗,夫人唐筼上前求饶,被推翻在地。此时,前历史系主任、著名历史学家、时年67岁的刘节教授挺身而出,说自己愿意代替陈教授挨斗,造反派果真揪斗了刘节。
吴宓与陈寅恪是情同手足的朋友。1961年,吴宓在经历反右派、反右倾等重大政治运动后,总放心不下久别的陈寅恪先生。这年8月,吴宓千里迢迢从重庆辗转来到广州看望陈寅恪,陈寅恪亦在家中坐等到半夜以后。此次会面,陈寅恪赠诗有云:“问疾宁辞蜀道难,相逢握手泪汍澜。暮年一晤非容易,应作生离死别看。”1969年10月,陈寅恪去世,身陷囹圄的吴宓并不知道。1971年9月,吴宓实在放心不下陈寅恪,不顾挨批斗的风险写信给“中山大学革命委员会”,“极欲知其确实消息”,而校方未作答复。1973年6月3日,吴宓在梦中与陈寅恪会面。吴宓日记云:“六月三日,阴雨,夜一时,醒一次。近晓4:40再醒。适梦陈寅恪兄诵释其新诗句‘隆春乍见三枝雁’,莫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