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三十年代,我国著名文学家夏丐尊先生,曾经写过的一篇叫《命相家》的短文。写这篇短文的缘由,是夏先生十年未见的中学同事刘子岐,竟然做起了算命的生意。夏先生偶遇他那天,算命的生意还特别的好。后来刘子歧向夏先生解释了那天生意兴隆的两点原因:“呃,这几天是特别的。第一种原因,听说有几个部长要更动了,部长更动,人员也当然有变动。你看,××饭店不是客人很挤吗?第二种原因,暑假快到了,各大学的毕业生都要谋出路,所以我们的生意特别好。”
夏先生是在当时民国的首都南京碰见“命相家”刘子歧的,原来“在上海,顾客大半是商人,他们所问的是财气。在南京,顾客大半是‘同志’与学校毕业生,他们所问的是官运。”刘子歧还向夏先生论证了算命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你想,一个机关中,当科长的,能力是否一定胜过科员?当次长的,能力是否一定不如部长?举一例说,我们从前的朋友之中,李××已成了主席了。王××学力人品,平心而论,远过于他,革命的功绩,也不比他差,可是至今还不过一个××部的秘书。还有,一班毕业生数十人之中,有的成绩并不出色,倒有出路,有的成绩很好,却无人问。这种情形除了命相以外,该用甚么方法去说明呢?”
命,相,风水,合婚择日,甚么都干。风水与合婚择日,近来已不行了。风水的目的是想使福泽及于子孙。现今一般人的心理,顾自身,顾目前,都来不及,那有余闲顾到几十年几百年后的事呢?至于合婚择日,生意也清。摩登青年男女间盛行恋爱同居,婚也必‘合’,日也无须‘择’了。只有命相两项,现在仍有生意。因为大家都在急迫地要求出路,寻机会,出路与机会的条件,不一定是资格与能力,实际全靠碰运气。任凭大家口口声声喊‘打破迷信’,到了无聊之极的时侯,也会瞒了人花几块钱来请教我们。在上海,顾客大半是商人,他们所问的是财气。在南京,顾客大半是‘同志’与学校毕业生,他们所问的是官运。老实说,都无非为了要吃饭。唯其大家要想吃饭,我们也就有饭可吃了。哈哈……”
刘知机滔滔地说,酒已半醺了,自负之外又带感慨。
夏丐尊又问:“你对于这些可怜的顾客,怎样对付他们?有甚么有益的指导呢?”
刘子歧又答:“还不是靠江湖上的老调来敷衍!我只是依照古书,书上怎么说,就怎么说。准不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在顾客也并不打紧,他们到我这里来,等于出钱去买香槟票,着了原高兴,不着也不至于跳河上吊的。我对他说‘就快交运’,‘向西北方走’,‘将来官至部长’,是给他一种希望。
进而,刘子歧还为自己所从事的算命行业,对国民的巨大贡献而激动不已:“我对他说‘就快交运’,‘向西北方走’,‘将来官至部长’,是给他一种希望。人没有希望,活着很是苦痛,现社会到处使人绝望,要找到希望。恐怕只有到我们这里来,花一二块钱来买一个希望,虽然不一定准确可靠,究竟比没有希望好。在这一点上,我们命相家敢自任为救苦救难的希望之神。至少在像现在的中国社会可以这样说。”
论心理学大师,我只服算命先生
“人没有希望,活着很是苦痛”这话是一点没错的,刘子歧本也是知识分子,后来失业,到处漂泊,最终不得不以卖卜而混饭了。在旧社会“到处使人绝望”,但刘子歧仍旧努力“要找到希望”,于是终于为算命找到了意义。算命能不能真如刘子歧所说,可以给带来希望,暂不去管它,但算命确真为刘子歧带来了希望,哪怕这希望是虚假的。
刘子歧是可怜人,可怜人的梦,本不忍心去打破,而且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算命或许有其功用。但我还是想追问一步,到底算命能不能给人带来希望。以前有个想法:西方的心理辅导,是佛洛依德式的,医师自己不说,引导患者不停地说,患者把一切都说出来了,自己的心结也都解开了;中国的心理辅导,是算命式的,命相家不让患者说,而是自己不停地说,把各种可能性、前因后果、各种解决办法都讲出来,患者听了也就心满意足了。但后来发现,算命家的生意经,往往不是给人以希望,而更多地是先吓唬别人,然后让人“破财免灾”。
我们还是从夏丐尊先生身边人谈起吧。夏丐尊先生的同事中有算命的,学生中也有算命的。夏先生在杭州第一师范教书多年,同后来出家的弘一法师李叔同是同事,著名画家丰子恺则是他们的学生。丰子恺先生在杭州一师的同班同学钱美茗,毕业后教了几年小学,便设帐算卦了,丰子恺先生晚年有篇散文《算命》就是写他的。
丰子恺在上海邂逅要去南京“行道”的钱美茗,两人便下馆子去吃饭。席间,钱美茗给丰子恺批八字,说丰先生父母双亡,兄弟寥落,财运不枉,难望富贵。最后钱美茗对丰先生说:“你今年三十五岁,阳寿还有五年。无论吃素修行,无法延寿。你须早作准备。”丰子恺先生“起初吃惊,后来付之一笑。”丰子恺先生交完酒钱,两人就各奔东西了。丰子恺是谦谦君子,对世俗之事有时不敏感。钱美茗那番话,其实意思重点在“早作准备”,若丰子恺说“如何准备”或“准备些什么”,钱美茗必有破解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