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民间故事经典故事

第一回罗隐天生皇帝嘴郑唐出世朱紫坊

中国封建时代的统治者很有招数，一个宿命论，就让神州的百姓笃信“未生人先生命”（福州俗语）。按宿命论的说法，一个人是做皇帝、中状元，还是做百姓、当乞丐，都是命中注定，不可改变的。因此，数千年来衍生出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来。福州关于罗隐和郑唐的传说就很奇特，一个五代十国初年生在浙江，一个明弘治年间生在福州，相距五百多年，却说他们是天生注定的君臣。只要认“命”，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造出来，不信且听我一一道来。

话说浙江罗姓家门主妇暴氏，悍恶无比，平时与乡里常常“没事寻相骂”（福州俗语）。最与她过不去的是隔邻万家，万家主妇曹氏也是个“冤家九主（吵过九家）还赶得上煮暝（煮晚饭）”的货色，所以两家天天“有锣有鼓好相对”（福州俗语）。

这年冬天的一个寒夜，暴氏见满屋白光，不久她身上有喜了。怀胎时种种吉兆，预感到怀中之子绝非凡人。腊月廿四祭灶神之际，暴氏口中念道：“我儿将来若能当官做皇帝，我定要将春臼底凿穿来做枷，来枷你万家人。”灶神一听，啊！她儿若当官做皇帝，要将舂臼底凿穿做枷来枷万家人？这位吃饱喝醉的灶神爷，当夜到天宫就奏明玉帝：“罗家暴氏出此狂言，其子万万不能赐予皇帝命。”灶神未予细说，玉帝更无细查，万姓之家误认是一万个之家，于是传旨：”命三尸神下凡，将罗家之子的帝王之体换为贫贱之躯。”

三尸神下凡执行玉旨，此时罗家小子已三岁，取名罗隐。此子命相果真不凡，三岁看像十岁大，生得龙腰虎背；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更奇特的是言既出口，喝水成冰，分明一副帝王相貌，超凡天赋。

这天申时，罗隐突然浑身疼痛难忍。暴氏见了，叫罗隐咬牙闭嘴，以免风寒入口。罗隐遵母命咬牙闭嘴，少顷痛止。可暴氏一看儿子．天哪！不但体型缩小许多，只见他凹鼻凸眼，狮头八卦面，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帝王福相。

各位，这就是三尸神换体功成了。幸好罗隐遵母命咬牙闭嘴，才保住了这张皇帝嘴。皇帝嘴喝水成冰，黑的可以变白，死了可以复活，据说要按罗隐所说的人必先生先死，后生后死的规律，绝不会有白发人哭黑发人的事发生-次罗隐的姑母建新房，上梁那天想叫罗隐去说几句好话，以图吉利。谁知罗隐吃饱喝醉之后大声叫道：“门大好出丧，厝大好开丧，由大死到少，四代两公孙。”姑母听到“丧”字，还要“由大死到少”，以为罗隐有意损她，坏她的彩头，故四处追打。罗隐边躲边喊：“由大死到少，好话呀！”姑母还是不肯放过，罗隐无奈，说：“好了好了，任你生任你死就是了。”后来姑母家连连发生父送儿、母婴女的惨剧。

后来浙江罗家破落，罗隐流落到福州，沦为乞丐。各位，罗隐是文曲星投胎，本应是真命天子，而天狗星下凡原为当朝宰相，辅佐皇帝掌理朝政。由于暴氏出言不逊，惹怒了玉帝，使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且说因文曲星的变故，玉帝降旨暂缓天狗星下凡投胎出世，推到五百多年后的明弘治年间，才让其降生到福州朱紫坊郑姓家门。朱紫坊人杰地灵，宋明两朝出过许多文人、高官，殊不知还出个为人耿直、好打不平的滑稽秀才郑唐先生。

朱紫坊郑家户主郑珞，时任浙江宁波太守，后因不满朝廷腐败，奸臣当道，遂辞官回到福州。郑珞娶妻唐氏，生有一男，名唤郑唐，此乃父姓加母姓的缘故。郑唐出生时，唐氏见满屋红光，仿佛见一赤发汉子，高举一只草鞋立于面前，一晃即逝。郑珞听了心想：赤发汉子应是魁星显应，我儿日后必金榜题名，但是魁星手中应是红朱笔，怎会是草鞋呢？各位，福州话“草鞋”与诡计多端同义，罗隐的文曲星变成行乞星，郑唐的天狗星变成“草鞋星”了。

郑唐自幼聪明绝顶，凡事讲头知尾，且生性幽默，出口成章；对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者，以及地痞、泼妇更是一个也不肯放过。他淡泊名利，无意功名，父母过世后，更是自我由天，到处浪荡。

一天，他从一富户门前过，见财主钱坤正端坐厅中让一画师画像。郑唐听说钱坤是个米商，靠囤积居奇、投机取巧发了不义之财，故停住脚步，大声喊道：“好福相啊！”钱坤听有人大呼“好福相”，便起身到门口，见是个文弱书生，便说：“先生何以见我好福相？”郑唐说：“如蒙不弃，晚生为贵相题句留念如何？”钱坤满心欢喜，赶紧取出文房四宝，亲自磨墨伺候。郑唐提笔在已画好的肖像边上题道：“精神耿耿，老貌堂堂，乌纱白发，龟鹤延年。”钱坤见句中福禄寿之意皆有，且不用花费，喜形于色。

郑唐见目的达到便拱手告辞。钱坤正在得意洋洋，画师叫道：“财主，此句不妙！”“怎个不妙？”“这四句若横读，分明是‘精老乌龟，。”钱坤才发现上当了，气得七窍生烟。乡里人得知此事，奔走相告，高兴得不亦乐乎。后来才知道是朱紫坊郑唐所为，郑唐的大名也从此传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言四句夫人瞑目对对子先生倒霉

前一回说郑唐题藏头诗戏弄财主钱坤，为乡里人出了一口气，使他锋芒初露，名声日大。但是他仕途不畅，自十九岁那年县试中了秀才后，乡试就没了名，原因是他考试时很快把考卷写完，然后在卷末写诗画图，主考官看了十分生气，郑唐也不买账，从此他无意功名，娶了妻室。妻陈氏十分贤淑，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郑淮，老二郑济。四口之家的吃穿靠些微祖业，坐食山空，这常令郑唐感到苦恼。

一天，郑唐听说当任福州太守的夫人死了，但不知为何“死不瞑目”。太守请来道士、僧尼，做法术、念经都做尽了，夫人总是不肯闭目。郑唐听了笑道：“这有何难，待我去说几句话，保证夫人瞑目。”有人告知太守，太守正束手无策，听说有人能使夫人瞑目，遂遣人将郑唐请来。

“太守大人，晚生郑唐有礼了。”郑唐施礼毕，太守即命衙仆赐座递茶，客气地说：“郑先生有何良策，请速指点。”郑唐来之前，早已将太守的家境及夫人的添养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便叫太守取来文房四宝，题了四句诗：“夫人一貌玉无瑕，四十年来鬓未华。何事临终含泪眼，恐教儿子着芦花。”题罢即教太守搓揉夫人双目，少顷目闭。太守此时号啕大哭，厉声呼道：“夫人啊！原来你虑及下官再娶，儿子受苦，下官终身不续娶，请夫人放心。”呼毕转身对郑唐千恩万谢，命衙仆取银二十两酬谢。各位，你道郑唐有什么本事？其实“光棍（骗子）一重膜，捅破渧渧落”。他听人说死人不瞑目，用手搓揉即可奏效，太守不知这常识，才使郑唐白赚了二十两白银。

至于那四句诗，首先是郑唐已查明，夫人撒手遗有一个十岁儿子，再者他熟悉戏文故事，利用《辨芦花》中闵子骞遭后娘欺侮，寒冬着芦花的情节，道出夫人死不瞑目的缘由，使太守佩服得五体投地，又令郑唐的名声再度鹊起。

郑唐的同窗斋友闻知此事，纷纷议论郑唐自幼耍小聪明的许多事来。说郑唐八岁时，其父郑珞就送他到一姓胡的先生处读书。这胡先生是个酒仙，一旦酒醉，即令学生自读，他却蒙头大睡。先生蒙头睡觉，学生乘机作乱，有的爬上桌做起戏来，郑唐当然也在其中。胡先生被吵得睡不着觉，便从被窝中伸出头，厉声喝道：“为何这般吵闹？！我出个对子，谁对不出就休想回家！”郑唐听了即问：“先生出何对子？”胡先生针对学生在桌上吵闹情形随口念道：”画眉笼养画眉，画眉鸟跳上跳下。”众学生听了个个搔首弄耳，不知如何对对，唯郑唐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他说：“先生，学生对就。”胡先生赶紧从被窝中伸出头来问道：“你对什么？”郑唐说：”先生，你出‘画眉笼养画眉，画眉鸟跳上跳下’；学生对‘乌龟壳藏乌龟，乌龟头缩进伸出。”胡先生听了，虽然觉得附会，却十分切题。见有一人对上，且日已西斜，胡先生就通通放学生回去了。

但说胡先生酒醒，伸出脑袋来细想：这“乌龟壳藏乌龟，乌龟头缩进伸出……”这不同我在被窝中头缩进伸出一个模样吗？他越想越像，越想越气，一骨碌坐起，骂道：“好一个郑唐，你对得好！看我明天怎样收拾你！”

话说郑唐赚得白银二十两回家安顿了妻儿，暂无后顾之忧，遂常到澳桥下阿庆书场听讲书，也去汤池店（澡堂）洗汤，与人“碎喘”（聊天）。在休闲中，他有了与百姓接近的机会，知道了许多民艰民怨。时明正德帝初即位，钦命钱宁为福建坐（驻）省太监。钱宁一来到省城福州，即与新任福州太守秦川狼狈为奸。那时官府淫乐挥霍无度，庶民百姓却日无鸡米，夜无鼠粮。秦川使的是压服手段，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郑唐听了，一时怒从心起，他咬牙切齿，立誓要治一治这一帮乱臣贼子。

要知郑唐如何发难，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白日上街打灯笼只道乌天没日头

时值明正德元年（1506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百姓日夕难度，迎放花灯也不似往年热闹。唯太守秦川为迎合、巴结坐省太监钱宁，费巨资在西湖大放花灯，大献殷勤，还别出心裁地在元宵节之际举行龙舟竞渡。那天西湖两岸人山人海，仕女如云；湖中锣鼓喧天，彩船如织；龙舟竞渡，你追我赶，牛乡马里划舟好手在此一决输赢，场面热闹非凡。

钱宁在秦川的陪同下，坐在一艘官座彩船上，边饮酒边欣赏西湖景色和龙舟竞渡盛况，好不惬意。正在此时，只见岸上一阵骚动，秦川问左右道：“岸上为何骚动？速速查明来报。”一衙差即忙上岸查明后禀道：“启禀大人，是一书生提灯笼游玩，招来游人围观、议论。”“大放花灯,书生提灯笼游玩，这等平常事有何奇怪？”太守不经意地说，衙差又道：“大人不知，此书生在大白天却在灯笼中点一根大蜡烛，故此大家称奇。”秦川听了笑道：“此明显是个癫子，不予计较。”说罢扶钱宁弃船登岸，前呼后拥地打道回衙。

秦川和钱宁坐轿一前一后地行进着，不料才出西湖口，前面又堵了。秦川喝问：“何人挡道？”衙差向前一看回到轿前道：“启禀大人，还是那个白日打灯笼的书生。”“噢，这个癫子书生，快快乱鞭驱逐！”秦川像吃豆腐一样说得容易，不料那衙差又哭丧着脸禀道：“大人，此癫子哭哭啼啼。问他为何白日打灯笼，他说如今世道黑暗，乌天没日头。”秦川这一听，只觉得这癫子非同小可，如果让钱太监听见，追问起来可不是玩的。又想，放任此人在街坊游荡，对本官是个祸害。想到这，他喝道：“将癫子锁拿回衙究问。”话音一落，“哗”的一声，众衙差将“癫子”锁拿走了。

秦川不敢怠慢，连忙将此事禀报钱宁。这位不可一世的坐省太监，不得不即时赶到太守衙署，与秦川一起讨好郑唐。郑唐见水到渠成，摆出三桩事：第一桩，减轻税赋，以利商贾；第二桩，开仓赈济，救民水火；第三桩……郑唐尚未出口，秦川便接着说道：“奉白银百两，送先生荣归。”这三桩事利民又利己，何乐而不为？钱宁和秦川还吩咐为郑唐披彩和爆竹随行，但郑唐都推辞了，秦川和钱宁只好遵从，郑唐遂吹灭烛火，提着灯笼自去了。

郑唐很懂得树高招风的道理，凡事不肯声张。但是，他“东吃人麦西吃人稻”，哪能不树敌？

欲知郑唐如何惹蜂叮头，遭人报复，又如何巧妙招架，反败为胜，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请吃有蛏又无肉黄柏报复反吃亏

话说郑唐白日打灯笼，并以坐省太监钱宁和福州太守秦川国丧之际西湖赛龙舟相要挟，教训了这两个不可一世的权臣和昏官，这事在福州城又引起轰动。但被教训戏弄过的奸臣贼子哪肯心甘？他们耿耿于怀，总想伺机报复。

太守衙门有个班头叫黄柏，此人犬借虎威，平时欺压无辜良民，无恶不作，百姓对他敢怒不敢言。郑唐曾设计治了他一回。那回黄柏奉命出外办案，收受了当事人的银子，还要人家请吃。郑唐知道后找到当事人，教他以粗饭淡菜应付，并教他上一碗蛏壳,当事人不解，说：“怎么只上蛏壳？”郑唐说：“不必多问，只要照办便有戏看。”原来郑唐了解到黄柏爱吃蛏，所以施计治他。

那天黄柏到当事人家里白吃，桌上尽见鱼丸扁肉燕，切面豆腐芋，心里十分不快，再品壶中酒，只觉淡而无味，又见蛏壳中无肉，更是纳闷。但毕竟是白吃，怎敢发作？吃罢便悻悻地走了。

且说郑唐早将一张写有“班头受贿，入户白吃”的条子递到太守手中。等到黄柏回衙，太守即召他来问话：“你今天去哪里白吃了？”黄柏开头还狡辩几句，后见太守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承认了，他说：“老爷，吃是吃了，只是水酒白淡淡，有蛏又无肉。”太守听了大怒：“大胆！吃了人家的蛏还嫌无肉！”随即连声喝道：“来啊！责打四十板，看你吃了蛏还要不要再吃肉。”黄柏直喊冤枉，但气头上的太守大人哪容分辩，事后说明原委，太守才知“有蛏又无肉”实乃只有蛏壳。尽管如此，黄柏受贿、白吃事实俱在，挨此皮肉之苦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黄柏挨打怀恨在心，本想找当事人算账，后探知是郑唐的主意，就不敢发作了。但他总想为自己出一口气，哪怕让郑唐倒霉一下也好。

那年腊月隆冬，年关在即，榕城大街小巷的有钱人家张灯结彩，杀猪宰羊；普通民户也磨浆做糖棵（年糕）。商家做过尾牙（腊月十六，一年中最后一个月牙），普通人家忙筅堂（腊月前后卫生大扫除），只等除夕迎做岁（除旧岁）了。只有黄柏坐在自家厅中，心里闷闷不乐，旱烟筒装满烟使劲地吸，发出吱吱响声。这时他目光移到今天一位朋友送来的一捆白蔗上，心想，我何不用这捆白蔗让郑唐倒霉一下？想到这，他忽地起立喊道：“化化，快来。”儿子黄化闻声跑来，用袖口擦一下鼻涕：“爹，喊我做什么？”“你赶快将这捆蔗扛到郑唐先生家里去。”黄柏说着还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黄化便扛着白蔗三蹦两跳地出门了。黄柏咬牙切齿地骂道：”郑唐啊郑唐，我要叫你一年行霉运，全厝死光光！”骂罢反身进内，点燃三炷香，插于王天君案前香炉中，口中念着“一年行霉运，全厝死光光”之类的咒语。各位，早年人笃信通过烧香、咒嘴，可以置仇家于死地。

黄化将白蔗扛到朱紫坊郑家门前，将缚蔗的草索解开，使白蔗散在满地，然后朝郑家家里喊道：“郑家倒蔗，郑唐病泻，全厝死光，倒蔗倒蔗。”各位，福州人称大批不断死人为倒蔗，年关岁暮，家家户户焚香祈求合家平安的时刻，黄柏出此绝招，用心可谓狠毒。

黄化在郑家门前倒蔗，引来了朱紫坊乡里的围观。多数人感到稀奇，纯为看热闹，但也不乏平常与郑唐有隙的人，幸灾乐祸，他们耳语说：“看这贱道（不三不四的人）也有这日子。”郑唐在内屋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便出外来看，见一小孩如此恶作剧，心里完全明白了。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走近小孩，笑笑地说：“依弟，你做得很好。”他将小孩请入厅中，“等一等，叔叔也有东西回敬你，劳你带回家。”黄化见郑唐和颜悦色便随之进入厅中。郑唐顺手拿一条白蔗，将蔗尾砍下，然后取出白纸，剪成长条细穗捆于蔗尾上，看上去酷似丧家孝男手执的孩儿杖（孝杖）。“小弟弟，真乖，将蔗尾带回去，谢谢你爹你妈啊！”郑唐说着将黄化送到门口，这时突然翻下脸来，狠狠给黄化一个巴掌，嘴里还骂道：“哪路歹囝，胆敢来与郑爷作对，老子叫你自作自受，倒霉运自己受用。”黄化突挨一个巴掌，“哇”的一声大哭，边哭边往回家路上走，嘴里还出怨语：“爹啊，你害我好苦啊！”路上行人见一个小孩手执孩儿杖，口里哭爹，细想这家人也死得实在不是时候，这不分明做“年猪”了（福州习惯称年关死去的人为年猪）。平时与黄柏有交往的人惊异道：“黄柏怎么啦！？我亲眼见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黄柏“百岁”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沸沸扬扬。但谁也不愿去触这个霉头，加上黄柏平时民怨在身，多数人对此抱不屑一顾的态度，唯与黄家沾亲带故的总要关怀一二，有的还买了冥纸，打算上门“见至”（见最后一面）。

话说黄柏在家，端坐厅中等待儿子回来报功，嘴里还不时哼着：“真鸟仔，啄菠菠，三岁孩儿会唱歌……”突然他见黄化哭着回来，嘴里伤心地喊“爹啊爹”的，手里还拿了一根孩儿杖。他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后面来“见至”的亲友也来了。这时黄家好生热闹，大家查问黄化，小孩细说了来龙去脉。亲友明白一切，都松了口气，只是黄柏气得七窍生烟，瘫倒在太师椅上。

第五回劈碎棺材烧火炮谓道除死无大灾

黄柏想让郑唐倒霉，年关岁末叫儿子去郑家送蔗，耍个倒蔗的把戏，谁知郑唐杀个回马枪，使黄柏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弄得掏（拿）杖打自头的下场。但是，这个惯于欺人的衙门班头，哪肯善罢甘休？

到了腊月廿九“做小岁”（除夕前夜），黄柏还是无心买年货过年。他唤来依九、贱贱、癞仔、歹弟四个无赖之徒，烹了几碗肴馔相请。几杯陈年青红（酒）落肚，黄柏将图报复反遭郑唐倒霉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兄弟，我姓黄的在福州城也算没油会点得着火的人，被这泼赖秀才愚弄到这等地步，这口气怎咽得下！”四个泼皮听了也骂声不停，依九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吼道：“好一个郑唐，老婿（对仇家的自称）不治他一下不做人！”黄柏知道这家伙性急吃不得热汤，便压低嗓子说：“兄弟奠急，他倒我的霉，我等以牙还牙，叫他过个倒霉年，消消心头之恨即可，无需大动拳脚。”说到这，他如此这般地做了一番部署，四个“兄弟”心领意会，起身告辞，去实施黄柏的“锦囊妙计”了。

话说郑唐到了临近除旧迎新的日子，也不想多惹事端，决意在家与妻小过个安逸年。年三十傍晚，他与妻子陈氏搬一张八仙桌，桌面铺于门前地上，将备好的鸡鸭鱼肉摆好，意谓先供天地后奉祖宗公婆，还放一大盘福橘，以图过年吉利。大儿子郑淮，二儿子郑济，买了许多百子炮、一声雷、嗞嗞花、老鼠唧（均福州烟花爆竹）之类的玩意儿，准备与乡里哥们比个输赢。

掌灯时分，朱紫坊、利涉门（今安泰桥之北）一带家家户户焚香供拜、贴春联，联上写有“爆竹一声除旧岁，桃符万户迎新春”等。郑唐一生不信鬼不拜神，只站在一边看陈氏和两个儿子在跪拜。就在此时，只见从花园街方向有人“嗨嗬嗨嗬”地扛来个什么，扛近了一看，原来是一口棺材！郑唐心想谁家三十暝晡（晚上）死人！真是……不料棺材越扛越近，最后竟转弯到自己家里来了。“哎哎哎，兄弟这是做什么？”郑唐拦住扛棺材的。扛前杆的一个问：“这是郑唐先生的家吗？”“是啊。”郑唐应道，“我家没死人，扛来棺材做什么？”扛棺材的四人齐道：“前半个时辰四个人到我们寿记棺材行，说朱紫坊郑唐先生家死了人，叫我们扛一口八甲（最低等的）薄棺来，棺材钱和扛工钱由东家一起付。”郑唐听了心里会意。“哦！原来如此。”郑唐说着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一些碎银，”小意思，送各位买茶食。”扛棺的见有“花彩”（小费）拿满心欢喜，正要开口要棺材钱，郑唐又说了：“棺材钱嘛，正月初四一开假就送去，转告老板放心。”扛棺材的想，“花彩”拿了，棺材钱传个话还不容易？便齐声道谢全都走了。各位，郑唐是个明理人，知道此事与扛棺材的无干，故此不为难他们。

郑唐遇到这等倒霉事竟不吼不叫，不吵不闹，而且和颜悦色，大大方方，这使躲在巷口看动静的依九、贱贱、癞仔、歹弟他们不解其意。依九不解地说：“听说郑唐诡计多端，我看他这回病哑给犬咬，有话没处讲。我看他这下认输了。”

郑唐打发走扛棺材的，连忙叫两个儿子拿来锯子和斧头，父子三人两下七（两下子）将棺材劈碎，然后在门前大埕中架起一座四方形的柴塔，点起火来焚烧，棺材是杉木造的，烧起来火势甚猛，郑唐抓来几把食盐向火里撒，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好似爆竹声响。郑唐边烧边高声唱道：“三十除旧岁，进官（棺）连进财（材），郑唐烧火炮，除死无大灾。”乡里人昕了都觉得郑唐妙语吉祥，坏事变好事，纷纷学样，也搬来木柴劈碎了来烧。一时朱紫坊一派“噼噼啪啪”的响声，红红火火，煞是热闹。四个无赖之徒见此情景，赶紧溜走，也不敢去黄柏处报功请赏了。

各位，“郑唐烧火炮，除死无大灾”的做法，非但当时在朱紫坊红火一阵，后传遍福州，竟成了民间一大风俗。

第六回看命先生一重膜一经戳破渧渧落

郑唐除夕夜劈碎棺材烧火炮，使黄柏和四个无赖之徒狼狈不堪，一时“郑唐烧火炮，除死无大灾”成为福州的一句名言。一些不服输且原也想“撩”（戏弄）一下郑唐的人自觉蚱蜢撩鸡角（公鸡）——不自量力，故暂未敢轻举妄动。

郑唐非等闲之辈，路见不平总要“拔刀相助”。一日，他去澳桥下聚仙茶摊喝茶。老板阿旺见郑唐先生前来光顾，冲了杯明前茉莉花茶，客气地说：“郑秀才，尽管品茗歇息，有事吩咐一声便是。”“阿旺老板勿客气，郑某打扰了。”郑唐说毕接过茶杯，呷了一口，半卧在竹躺椅上闭目养神。各位，乍看郑唐似诡计多端，东吃人麦西吃人稻，其实他心地善良，爱憎分明，矛头所向都是贪官污吏、地痞无赖和为富不仁者；对于庶民百姓、老实忠厚者均以礼相看，扶危济困的事也做了不少。

茶摊里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人等都有，家事、国事、天下事乃至桃色绯闻都在这里传播。此刻有人说：“听说贡院前王铁口看命馆真神，只要报上生辰八字，铁口直断，分毫不差。”话声才落，又有人说：“我亲眼目击，一妇道人家一进王铁口的门，就被断定‘煞气盈门，孝服难免’，妇人一听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妇人自说其丧夫数月，遗一幼子，孤儿寡母，日子好生难过。”你一言他一语，把王铁口说得神乎其神。

郑唐似睡非睡，被议论声吵醒。他侧耳细听，边听心里边生疑：看命先生有这等本事？“诸位，”郑唐起身抱拳拱手说，“王铁口如此精明，郑某要去领教一二。”众人见是郑唐，都起身还礼，一老者说：“郑秀才，看命当服王铁口，如今全城倾倒，不可不信。”“老伯，人道眼见为实，郑某明日即去试试。”郑唐说毕与众人拱手作别。

翌日早晨，天气晴朗。郑唐早早起床，吃罢早膳就出门，转眼就到了贡院前。只见这里人来人往，好生热闹。郑唐正想查问看命馆所在，只见一中年男子迎面走来。“先生可是来看命？”中年男子问。“是啊，听说王铁口看得精，故此慕名而来。”郑唐说着打量着对方，留意对方的言行举止。中年男子又继续搭讪：“先生府上何处？看先生这般福相，谅必家庭美满，妻贤子孝吧？”郑唐是个说一晓二、讲头知尾的人，心想，如今世道，如此热心肠的人少见，莫不是与王铁口的神算有什么干系？想到这里，他叹一口气说：“咳！在下本地人氏，仕途不畅，家道中落，年届而立尚未成亲，为此想来请铁口先生算算命运，看看几时行运。”中年男子敷衍几句便匆匆离去，郑唐也已心领神会，他顺着人流找王铁口看命馆去了。

看命馆就设在临街一座“四扇三”（四壁三间）木屋的厅中，只见来看命的男女一字坐在长条椅上。郑唐不慌不忙，步进一间点心店，点一碗焖八（焖切面）和清汤长春（扁肉燕），打算填饱肚子再见机行事。

各位，这是郑唐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第一举。“王铁口神算”内幕终于大白于天下。从这一天起，“王铁口看命”的牌子换成了“王忠（王铁口原名）看命”，只做些卜卦、定时、合婚、择日的平常营生，生意清淡多了。王忠也装模作样地做些施棺、施粥之类的善事，至于是否解囊三千两无人知道，郑唐管的事太多，也不予计较了。

欲知郑唐下一个目标所指，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有约在先起纠纷只缘读法不相同

郑唐揭了看命先生王铁口的底，使那些受骗的人清醒了许多。一天，郑唐到汤门外生泉汤池店洗汤，听说西门外洪塘里有个财主张依十，外号“十绝哥”。绝者，吝啬也。他一个钱当一百使，鼻屎当盐吃，分毫必较。乡里人说他“犬嘴没饭粒施（丢）”。

“十绝哥”年逾半百才由他的三姨太为他生了个儿子。这个宝贝儿子长得狮头八卦面，突眼歪嘴连凹鼻，十岁了还流鼻涕、流口水；三句话说错一双。乡里人断言：此子无药可医。

“十绝哥”千方百计请教斋先生（塾师）来教儿子读书识字。因“十绝哥”太绝，待人过于苛刻，先生大多呆不上几天就退却，一个月换了三位先生，目下此缺还空着。郑唐心想，教斋先生多是穷书生，世间竟有这么绝的人！郑唐决意去治一治“十绝哥”，为兄弟们出口气。

“张财主，学生郑成有礼了。”郑唐报个假名。“得知财主才高学饱，特意造府求教。”平时“十绝哥”听人吹捧他富甲一方的有，这“才高学饱”还是第一次听到，所以飘飘然然地说：“郑先生言重，小老才疏，有何疑难请说。”“学生只请教一字，上面鱼之头，中间一个‘草’(艹)，下面一个‘禾’，请问这是何字？”郑问。“十绝哥”随口说：“鱼草禾相叠没字，唯有鱼拿下来与禾并排才成‘蘇’字，先生你说对否？”“十绝哥”没想问题如此简单，心中不免洋洋得意。郑唐瞟一眼横头桌上的鱼，低声说：“这么说鱼一定要拿下来了？”“十绝哥”才知道上当了，他尴尬而又不情愿地说：“鱼……鱼一定要拿下来，拿下来！”说着硬着头皮捧下炖好的鲢鱼与郑唐饮酒攀谈，郑唐也不客气地开怀畅饮。

翌日，郑唐如约而至，对他那个活宝“学生”不感兴趣。教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敷衍着做个样子，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时分，“十绝哥”命厨下端上饭菜。郑唐一看，一碗番薯饭，一碟没油的芥菜，外加一碗糟菜汤，简直猪食不如。他火冒三丈，把饭菜连托盘一起翻倒在地。“十绝哥”听到响声急忙赶到，大惊失色地说：“郑先生，这是为何？”“有约在行，你言而无信，怎怪得我？！”郑唐理直气壮说。“十绝哥”听了掏出约字，说：“乌字白纸，怎说言而无信？”郑唐说：“字是这样写，但不是这样读！”“那你读读看。”郑唐接过约字大声地读：”郑成教书换吃，空口无凭，立约为据。无鱼，肉可也，无鸡，鸭可也，唯蔬菜不可，少束脩一文不要。”接着说：“鱼肉鸡鸭可选其二，蔬菜不可呀，怎么尽是猪食不如的蔬菜？”说着拖“十绝哥”去太守衙门理论。在路上，“十绝哥”听乡里人叫郑唐的名字，才知道这“郑成”就是郑唐，心想这下完了。他边走边向郑唐求饶，要求与他私了，郑唐怎么也不肯。

各位，这区区小事，郑唐为何非要拖“十绝哥”去见官，太守见了不会嫌小题大做吗？郑唐的目的在叫全城人都知道“十绝哥”的劣迹，再者本任太守秦川连同坐省太监钱宁，因国丧期间西湖赛龙船吃过郑唐的亏，故郑唐不怕不理，有包赢的把握。

果然不出郑唐所料，太守秦川见原告是郑唐，不但判“十绝哥”无理，故判令“十绝哥”年付束脩白银四十两。郑唐感谢太守明断，却不去张府任教。从此“十绝哥”不敢小看教斋先生，苛刻的程度减了许多。那些穷教斋先生都感激郑唐为他们讨回了公道。

第八回买来一见哈哈笑看龟不敢吐真情

前回说郑唐治了西门外洪塘财主“十绝哥”，为穷教斋先生讨回了公道。但郑唐也好耍小聪明，常因小怨而寻隙捉弄别人，所以也有遭人非议或被人报复的时候。

话说郑唐的两个儿子郑淮和郑济聪明无比，父亲教的书，他们“两下七”（两下子）就读烂背熟，然后上街浪荡。一天，两小子哭着回来，郑唐问何故，郑淮说：“我和弟在利涉门兜（今安泰桥附近）玩，街上孩子朝我们唱：‘郑唐囝，短命囝，死囝无尾囝。’大人也不管，都笑着走开了，八成是因为我们穿得不好，被人家看不起。”郑唐听了心想，我郑家又没惹你们，为何拿孩子出气？再者这一年没多少收人，手头没银子，也难为了孩子。既然如此，我要教儿子玩玩你们，也让孩子赚些小钱，裁两件新衣穿。他把郑淮、郑济叫到面前，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孩子听了父亲的话语，就分头行事去了。

那时正值正月初三，利涉门一带爆竹声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见人流中有两个孩子，各提着装满红纸袋的竹篮，红纸袋上写着“一见哈哈笑，一包三文钱”。行人听着新奇，正月正头花三文钱买个“一见哈哈笑”有何不好？于是纷纷解囊，将铜钱丢人竹篮后拿走一个红纸袋，走几步将红纸袋撕开，只听“嗡”的一声，一看，原来是三四只金头苍蝇，不禁哈哈大笑。旁观者不知奥妙地掏钱，同样哈哈笑。如此这般，两兄弟从利涉门卖到双门楼（今东街口北），再卖到鼓楼前，一路上卖“一见哈哈笑”，掏钱买苍蝇的人，明明被嘲弄却乐得笑哈哈，谁也不计较那掏出的三文钱。郑唐这种巧妙的报复技巧可谓空前绝后矣！

紧接着上去好几人，下来都说“好看”，轮到东街吴绅士上去看了下来，此人阴云罩脸，满肚里有气。有人问他好看不好看，他觑了觑大家说：“什么长寿鱼，是长寿龟，看了都做龟！”说着拂袖而去。这吴绅士是东街首富，加上略晓文墨，故以绅士自居，平时待人处事都带有几分傲气。

今天，吴绅士来炒（干扰）了郑唐的场面，无异于惹蜂叮头。众人听了他的话一哄而散。郑唐心里好生不悦，遂暗地里查明吴的底细，伺机登门“请安”。

欲知郑唐如何去撩吴绅士，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绅士撰联论忠孝却被钻了牛角尖

话说上回在自家门前搭架招人上架看龟，东街吴绅士不买他的账，捅破了看长寿鱼实是长寿龟的把戏，坏了郑唐的好事，故此引出了郑唐寻隙报复的事来。

各位，一副对联中的字眼，吴绅士为何如此惧怕？原来此时朝中恶监刘瑾当道，对百姓实施高压手段，所谓“老爹讲错再讲起，百姓讲错打半死”（福州俗语），谁有不忠言行都要送官究办，到时候有理没理先打半死，况且吴绅士胆小至极，听说要去学台衙门理论，怎不惊出一身汗来？

“郑秀才，那天贵府门外看长寿鱼，都怪小老不识抬举，今日当面赔礼！”吴绅士心惊胆战地说。郑唐说：“你说长寿鱼实是长寿龟，怎说不识抬举？”“小老自认就是长寿龟，心甘情愿做长寿龟，这不是郑秀才抬举吗？”吴绅士低三下四地说：“有劳郑秀才另题一副对联，小老愿付二百两银子作为润笔之资。”说着命管家去取银。

郑唐见吴绅士如此爽快，即叫他取出笔墨和红纸，挥毫写就一副对联。上联写“君恩臣必报”，下联写“父职子能承”，横批“满门忠孝”不变。读罢吴绅士佩服地说：“郑秀才真是天才，一副不忠不孝之联，一字未改，前后对换就成君居首、父在上的全忠全孝之联。”郑唐不到两个时辰就赚二百两，毫不客气地收下走了。

各位，郑唐开头戏弄坐省太监钱宁和太守秦川以及班头黄柏和王铁口之流，替乡里百姓出了一口气，赢得了好口碑。但一旦名声在外，不知不觉地飘飘然起来。吴绅士揭其卖长寿龟的真相当属无错，郑唐寻隙敲诈人家，勒索二百两银子，实属不该。更有甚者，他竟施恶作剧，殃及无辜。这也是他成为是非之人，被后人褒贬不一的一个重要原因。

欲知郑唐如何继续走他的人生之路，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钱宁当街搭戏台郑唐据理不弯腰

却说郑唐怀揣从吴绅士那里赚的二百两银子想回家歇息，走到利涉坊，见那里的路不知被谁当街搭了个戏台过不去了。过往行人都从戏台下钻过，但无人对此有何异议。郑唐却大声叫道：“谁搭的戏台，啊？岂有此理！”话声惊动了周围，一个衙差装扮的人站在戏台上问道：“堂堂坐省太监钱宁钱大人搭台做戏，谁敢违抗？”郑唐听了哈哈大笑：“坐省太监就可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啦？”他越说越气，声腔也越大，“你叫钱宁出来，说郑唐要与他理论。”衙差见此人声腔这么大，料想来头不小，不敢发作，跑回衙署禀报去了。

钱宁正在与人商量做戏的事，见衙差进来便问：“何事如此慌张？”“禀大人，有人不肯从戏台下钻过。”“谁敢？他不钻也要钻！”衙差面带难色地说：“禀大人，此人对奴才说你叫钱宁出来，就说郑唐要与他理论。”钱宁一听又是郑唐，心想冤家路窄，又遇着这不好啃的骨头了。他觑着衙差说：“快请郑秀才内厅说话，切勿得罪他。”

郑唐被请到内厅，钱宁起身让座，叫衙差递茶伺候。“郑秀才，台已搭好，戏将开台，阁下就不能委屈一下钻过？”钱宁笑嘻嘻地说。郑唐也客气地说：”大人，秀才名分何等贵重，岂能轻易弯腰？”“好好好，既然郑秀才不肯弯腰也不勉强。”钱宁仍和颜悦色地说。”不过，郑秀才如肯答应一件事，我就将戏台拆了让你过去。”“大人有何吩咐尽请说来。”郑唐料定对方无多大本事，故胸有成竹。钱宁说：“咱是朋友，朋友嘛可以玩玩，我出一对母（上联），请郑秀才来对。”“大人请便。”郑唐应声从容。钱宁开口念道：“穿冬衣执夏扇不知春秋。”他在对子中嵌进春夏秋冬，增加应对难度，并讽刺郑唐不知世故，不懂做人．春秋不分。郑唐听了觉得好笑，你出对母乃上句，尾句用“秋”是平声，违背了仄起平收的规律，草包一个。你草包，我收尾仍用平声，其他谅你也不懂，故随口对道：“朝北阙镇南邦没有东西。”郑唐以此来讥讽太监虽身居显贵，怎奈却“没有东西”，这可谓一针见血，刺入骨髓了。

但不管怎样，联句既敏捷又贴切，太监发作不得，故随即叫人将戏台拆了，郑唐三摇两摆地走过利涉坊回家了。郑唐走后，钱宁肝火大起：“郑唐！一个泼赖秀才竟敢如此无礼，三番两次与我作对，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誓不为人！”他咬牙切齿独自发泄一阵，立即吩咐备轿，亲自去学台衙署。当时福建学台姓范名清权，浙江人，是一个巴结上客遛（玩弄）下的昏官。他见钱宁亲临即赔着笑脸问：“公公大驾降临，不知有何吩咐？”各位，前面郑唐称钱宁“大人”，到此范清权为何称“公公”，这就是内外有别。大约明清时期，在宫廷和官场内部称太监为“公公”，而庶民百姓即称之“大人”。

且说范清权见了钱宁弯腰曲背，连问“有何吩咐”。钱宁将郑唐如何无视朝廷命官，如何无事生非与其作对等事说了。“今日要25张榜革去他秀才名分！”钱宁愤愤地说。范清权问：“请问，革郑唐的秀才用何章语？”钱宁说：“革他就是，什么章语，七八五十六？”这是钱宁来闽后才学的福州话，但也写在榜文上，看了令人笑破肚子。这“七八五十六”到后来还有下文呢。

郑唐被革去秀才，钱宁虑及他在外还会兴风作浪，遂暗示太守秦川设法加以控制。秦川便安插郑唐去闽县任直堂吏（文书），交代县太爷把他控制在县衙内。郑唐闲时没事做，就提笔在墙壁上题诗一首，诗曰：“生员黜去充为吏，不怨他人自怨自。丝绦圆领都一般，只是头巾添两翅。”他一方面埋怨自己惹是生非，一方面也抱无所谓态度。说是任直堂吏，知县大人却不给事做，使他整天吃饱饭衙门内游荡，心里正琢磨着如何摆脱困境。

转眼郑唐在县衙苦度了一年。这年中秋节，他听说县衙内要大放鳌山，还请戏班演戏，钱宁、秦川、范清权等官员都要来观赏。郑唐心想，此乃难得的机会，便开始活动了。他主动帮衙差打扫庭院，端汤倒茶什么都做。有人暗笑：“郑唐学乖了。”各位，郑唐懂得男子汉能屈能伸的道理，他这样做一为掩人耳目，二为有个见机行事的机会。

中秋佳节到来，这天闽县县衙内外大放鳌山，戏台上锣鼓喧天，正演武戏《三叉口》，来的都是省城文武官员、地方绅士、达官贵人。钱宁等一行人吃得既饱又醉后，由官仔官孙簇拥着去酒楼顶看戏。因为福州的八月天气尚热，故各官员都脱下官服，挂于内厅的衣架上。

郑唐见他们都去看戏，便携带事先焙制好的蜈蚣粉进入内厅，看准钱宁的官服，将蜈蚣粉撒在他衣领上，然后溜之大吉。

各位，蜈蚣之毒若在身上发作，可从皮肤渐人内腑，难以医治。这说明郑唐略晓医理。

要知钱宁如何遭蜈蚣毒之苦，郑唐如何从中作梗，挽回自己的命运，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治疮毒药到病除乡里又尊郑秀才

话说钱宁看完戏就被拥着去赴晚宴，故要穿上官服。晚宴上，他连连举杯，接受诸多的奉承巴结，不觉全身出汗，觉得颈脖上奇痒难忍，但又不能脱去官服，席散后匆匆赶回衙署。

那天夜里，钱宁的颈脖从发痒到溃烂，不断有脓水渗出，五更时分开始冷热无常，疼痛难当。天亮忙命小太监四出寻医调治。怎奈全城名医请尽，内服和外敷的药用尽，均不见效。

闽县知县汪杰闻知此事，急忙吩咐备轿，欲前往探望。正要起轿，只见郑唐在前面拦着。“何事拦轿？”汪知县问。郑唐笑着说：“听说钱大人身体有恙，”说着叹了口气，“唉！都怪小人对钱大人多有得罪。如有赎罪机会，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竟涌出泪来。汪知县心想：郑唐情意真切，果能如此，本官亦可在钱公公那里讨个好。想到这，他问：“你一个读书人，对医病问药有何能为？”郑唐说：“听说钱大人毒疮发作。此症或先颈脖，或先腰间，后入内腑，疮毒攻心，性命难保。”听起来好像头头是道，汪知县遂问：“你有把握医治钱公公的疮毒？”“小人有祖传单方，专治各种疮毒，敢说药到病除。”郑唐语气坚定，掷地有声。汪知县遂吩咐：“好，你可随本县同往。”说着喊一声“起轿”，郑唐跟在轿后，直向坐省太监衙署而去。

到了坐省太监衙署，郑唐在签押房等候，汪知县进门问候钱宁。只见钱宁卧床不起，呻吟之声不绝。“参见公公！”汪知县见钱宁不答话便接着说：“公公，下官为你请医调治来了。”“请什么医？看来我这命没了！”汪知县忙说：“现有人敢言包治公公身上疮毒，能药到病除。”“谁有这等本事，便是我家再生父母。”“乃是被革秀才，现任本县直堂吏的郑唐。”钱宁一听“郑唐”二字似突遭雷击，坐起身吼道：“啊！郑唐被我革去秀才，提他做什么？”汪知县道：

“郑唐有悔过之心，愿将功赎罪，用祖传单方医治公公之疮毒。”他接着又劝说：“他敢言药到病除，依下官之见，公公不妨一试。”汪知县说得人情人理，钱宁听得心动了。各位，人道病急乱投医，如今钱宁求医无门，加上郑唐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他只好让郑唐入内说话。

郑唐拜过钱宁，立在一旁，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钱宁说：“郑唐，你有何药，快快拿来。如能见效，重重有赏。”郑唐听了面露难色，俯首直立不语。汪知县急了：“还凝（呆）什么，还不快去取药！”郑唐说：“大人，小人祖传专治疮毒之药粉，必须用四十九头鸡母（母鸡）口水调制。过去小人是秀才，现在白身，去各家取鸡母必遭白眼，故此为难！”钱宁听了想也是，秀才变白身叫人家如何面对乡里，遂即叫学台范清权来，吩咐立即张榜恢复郑唐秀才身份。范清权问：“公公，此番恢复郑唐秀才身份用何章语？”钱宁病痛加身，越发急气地吼道：“什么章语不章语，不管三七二十一，恢复他秀才……”范清权心想：上回革去郑唐秀才是七八五十六，此番恢复郑唐秀才是三七二十一。我这学台横直吃人饭替人传，照样写上就是了。当日学台衙门前就贴出了恢复郑唐秀才身份的榜文。大家也知道了郑唐恢复秀才身份的事。

早年医学落后，凡有病痛多找单方治，那时小孩蹲在地上玩，“小鸡鸡”（生殖器）常会染上蚯蚓毒。蚯蚓怕番鸭，故此只需用番鸭口水来涂，即可治愈。以此类推，鸡母当然治蜈蚣。蜈蚣粉是郑唐所撒，所以自能对症下药。

钱宁的疮毒经郑唐称“万应消毒散”调鸡母口水，涂几次很快好了。他相信郑唐已有悔改之心，却不知快被郑唐玩得上色（好惨）了。各位，堂堂坐省太监钱宁，还有太守秦川、学台范清权、闽县知县汪杰，都被郑唐弄得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一方面说明郑唐着实厉害，另一方面也可见当时官场多昏庸之官，稍施小计就可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郑唐在丢秀才和讨回秀才中并不蚀本，因为他有了一个闽县直堂吏的差事做，每月有十几两银子的收入。

第十二回兵妇骂街人皆怕谁知中计出乖丑

一天，郑唐闲着无事，想起了同窗斋友。这些斋友中有几个和郑唐一样，中秀才后科场屡败，终日无所事事，为了生计也去教斋（当塾师）。前次郑唐治了一下“十绝哥”张依十，使乡间富户不敢轻易得罪这些教斋先生，大家都感激郑唐。

原来明朝来一个坐省太监都带来一群小太监，还有护卫队伍及其亲属，乡人称他们为太监囝、太监孙。其中有的兵妇与钱宁攀上亲戚就更不可一世了。有个外号叫“狐狸精”（泼而不正经的女人）的自认乡邻妇女皆风骚不洁净，唯她清白，更会骂街，每日与人没事寻相骂，“冤家（吵架）九主（户）还来得及煮暝（晚饭）”。她是钱宁的干女儿，大家都怕她三分。这“狐狸精”年将半百，生得和“回进宝”（又矮又胖）一样。她身边有几个年轻的兵妇，在她的影响下，也学像“狐狸精”了。

郑唐听了“狐狸精”等兵妇的劣行，心想：打狗欺主人，撩一下兵妇也算抖钱宁的底，何乐不为？他对三斋友说：“各位看小弟的，我要去亲她们的嘴，叫‘狐狸精’自认卖春如何？”“郑兄，你莫夸海口，那兵妇不好惹呀。”曹旭说。郑唐听了哈哈大笑：“诸位兄弟，小小兵妇，女流之辈，撩她何难？不信打个赌。”三斋友听了同声应道：

“若做得到，明日‘小有天’摆宴，银两我们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郑唐说得好硬。

兵妇住在西湖边的梦山之麓兵营附近的木屋里。这一天春日高照，大约申时，“狐狸精”正同几个年轻的兵妇在屋前大埕上晒太阳，突然见一个穿着短褂、手执竹鞭的汉子冲她们而来。汉子喝道：“你们几个兵妇好大胆，昨天我一头羊走到这里，被你们关起来杀了吃了。”这汉子便是郑唐，他将长衫换短褂，扮成养羊人。“狐狸精”听了火冒三丈，她两手叉腰，用半咸淡福州话大声吼道：“谁见你的鸟羊？你这鸟人莫无中生有冤赖人！”郑说：

“还说没，我断定你们嘴里还有臭羊腥。”兵妇听了个个急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个说：“好，给你闻，看有没有臭羊腥。…若没有你怎样罚？”几个兵妇都哄起来了。郑唐说：“若没有，我赔你每人十文。”兵妇们听了，想想合理，遂一个个将嘴朝过去，郑唐则凑近一个个地闻。一个个被闻的兵妇就问：“有没有？”郑唐均答：“没有。”这当然难免招来兵妇们一阵臭骂。郑唐装作不得已的样子，掏出六十文铜钱分发给六个兵妇。

各位，郑唐这六十文钱是用来买明天“小有天”酒店一桌宴席的。原来郑唐在山下演这场戏，潘南、曹旭、何斌三人就在梦山上观风亭里观看。山上山下有一段距离，三人只能见其动作，听不到声音。他们见郑唐与兵妇说了一阵话后，兵妇们真的个个将嘴朝过去，郑唐一个个地“亲”。光天化日，三人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感到实在奇怪，不可思议。

郑唐的戏才演半截，他有意与兵妇们继续盘桓。兵妇们倒觉得这位看羊的“大哥”挺爽快的，也乐于与他交谈。真是不打不相识。

眼看日头已落西，郑唐不断地叹气。“狐狸精”倒是个心急口快的人，她关切地问：“大哥，你似有什么心思？”郑唐皱紧眉头说：“咳！我是替人看羊的，如今没了一头羊，如何向东家交代？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就在你们柴房或草堆里借宿一夜，明早再去找羊。”说着又掏出一把碎银塞与“狐狸精”。

“狐狸精”见银眼开，遂招呼郑唐入内，在柴房铺了几块铺板，算将“大哥”安顿了。

三更一过郑唐开始玩花样了，他喊：“大嫂！大嫂！”“狐狸精”听声音点了灯马（油灯）来到柴房问：“大哥，什么事？”“向大嫂借个同头睡。”郑唐说。“狐狸精”问：“什么叫同头睡？”郑唐比划着，“狐狸精”这才明白了，就拿了个皮枕来。郑唐解释说：“我们福州和你们北边不一样，枕头叫同头睡，说枕头听不懂。”他故意搭讪，接着做个吹火筒吹火的样子向她借吹火筒，又说：“这在我们福州叫嘴对嘴，说吹火筒听不懂。”“狐狸精”听罢笑得前俯后仰。叫同头睡也好，嘴对嘴也罢，横直无关紧要，她捧着灯马回自家房睡去了。

一宿无话。东方破晓，“狐狸精”起了个早。她发现晒在廊下的裤被扯碎，檐下一笼鸡的鸡毛都被拔光了，再回柴房，

“大哥”亦人去房空。她知道这都是“大哥”所为，便骂开了：“你这个短命，没好死的！你一把碎银，叫老娘同头睡就同头睡，嘴对嘴就嘴对嘴，最后还将老娘的裤扯破，鸡毛拔得精光……”骂声惊动了乡里人。乡里人侧耳细听，觉得“狐狸精”今天挑屎涂面，自取其辱，都掩面而笑。

“狐狸精”被郑唐“做证”（局骗）还蒙在鼓里，这时郑唐却同三位斋友伏在观风亭上看热闹。“狐狸精”出丑，乡里们人心大快，三位斋友也佩服之至，常常拖郑唐去“出局”（应付局面）。

欲知郑唐接着要出什么局，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买缸竟然论斤两难为破担空挑忙

且说郑唐的三个斋友，上回为治兵妇与郑唐打赌，虽输了一桌酒席，却很开心，故此常找郑唐去出局。一天，潘南来找郑唐，说几天前，向一位担硋担的（卖陶器的）买一只缸，回家才发现缸漏水，找担硋担的交涉，他却翻脸不认账。郑唐说：“岂有此理，我自有办法叫他认账！”

第二天一早，郑唐同潘南来到西门半街。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郑唐拖潘南来到瓦灰店，要买瓦灰。潘南不解：“你买瓦灰做什么？”郑唐答：“前几天刮台风，我家多处漏雨，趁便翻盖（修屋顶），故此买瓦灰。”正说着，潘南突然叫道：“来了！”郑唐见一汉子挑一担硋（陶器）担走来。

“卖硋呀！”卖硋的边叫边走过来。郑唐叫道：“卖硋的！”卖硋的连忙将硋担放下，问：“先生是买缸还是买钵？”郑唐问：“买缸，一斤多少钱？”卖孩的心想：这人真是“盘数”（傻瓜），买缸都是论只，他问一斤多少钱。我一个中号缸至少也有三秤（三十斤），总能卖个好价钱。于是对郑唐说：”大缸一斤八文，钵囝一斤十文。”“不贵，不贵。”郑唐说，“不过我已买了瓦灰，等瓦灰扛回家后再来买。”卖硋的忙将郑唐拖住：“先生，瓦灰放在我硋担里担．岂不一举两得？”郑唐说：“那劳驾你了。”说罢，郑唐将瓦灰搬上硋担，二人便一前一后地上路了。

卖硋的前面走，郑唐后面跟。出了西门半街直冲鼓楼前，转弯来到宣政街；过了还珠门，才见南街面；脚下石板数不尽，不知何处是尽头。卖硋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回头问郑唐：“先生快到了吗？”郑唐说：“前面利涉坊转弯朱紫坊就到。”说话间到了朱紫坊，郑唐叫卖硋的在门前歇下，卸下瓦灰，自己便进屋。不多时，郑唐左手拿一把秤，右手拿一把铁锤出来，对卖硋的说：“大缸一斤八文不贵，我要缸底那一块，钱按斤两照算。”卖硋的一听犹如当头一棒：

“什么？只买缸底那一块？”

“不是讲好了按斤论价？”郑唐说，“买肉也有拣蹄戈、直条、排骨，买缸当然也可以拣好块呀！”卖硋的晓得上当了，自怨贪便宜去倒长（反吃亏），落得个病哑给犬咬——有话没处讲。

郑唐见卖硋的可怜，遂朝屋内喊道：“潘南老兄，将漏的缸拿来。”随着应声，潘南抱着缸出来。郑唐问卖硋的：“这缸可是你几天前卖给这位先生的？”“是的。”卖硋的说。郑唐又问：“会漏的缸该不该换？”此时卖硋的才明白这“盘数”买缸论斤两的原因。这时才想起，有人说朱紫坊有个叫郑唐的秀才，谁要惹他就倒霉。这里是朱紫坊，此人莫不就是郑唐？想到这不寒而傈，连忙答应换缸。潘南连声称赞郑唐有好办法。

各位，郑唐设的圈套可谓万无一失，故此当郑唐一接触上卖硋的，潘南就回家将漏缸扛到郑唐家来等，最后巧妙地将好缸换回来。

从那以后，郑唐对不老实的生意人总想治他们一下。却说洪山桥街天一米店老板趁青黄不接季节欺行霸市，哄抬时价，还大斗进，小斗出，远近百姓无不破口骂他，郑唐得知这事，想去结识这位米店老板。

一天，他打扮成看命先生，手拿牛角，一路敲一路唱：“手掏（拿）牛角打上街．行尽南北和东西。早晨出来日才出，此时已经日落西……”在洪山桥街找到天一米店，唱到店前来了。老板见门前看命先生唱得好听，便步出店前，向郑唐拱手称赞道：“先生唱的甚是好听。”“老板莫非要看命？”郑唐说。“我要测字，测测看今年生意能发多少。”“请老板赐字。”“就拿本店招牌来测如何？”郑唐哈哈大笑：“这还要测吗？天者添也，老板钱斗日日添；天者一大也，天下第一，不出今年，老板便富甲一方。”老板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声称赞：“先生好口风，佩服，佩服。现在再请先生赐一个好数字，以兆今年吉运。”郑唐便随口念道：“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吉数，吉数，九九进一，九十九整一百，多谢先生了！”说着转身叫伙计给赏钱。

郑唐拿了赏钱拂袖而去，老板即叫人将这“吉数”用红纸写好贴于门前。行人多数看了不知何意，有个教斋先生看了读，读了想，轻声告诉大家：“这数字太绝了，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不是添一就二万吗？此乃天一二万也。”众人听了恍然大悟。

各位，在福州，“二万”者，乌龟也，即是“戴绿帽”之意。天一老板不知是计，买了个老婆与人相好的名声。

欲知郑唐此后目标所向，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花间饮酒心头痛哪有扬州双锯檐

前面说郑唐与同窗斋友潘南、曹旭和何斌自那回梦山之下“撩兵妇”赌输赢后，三人对郑唐的才智颇为佩服，往来也频繁了。且说郑唐自觉在闽县充直堂吏束缚得很，故此不辞自退。在这万般无聊，无所事事的情形下，他又想起了同窗斋友。一天下午，他去凤岗里潘厝弄找潘南。潘南一见郑唐这个不速之客，心里有些不自然，勉强倒茶招呼郑唐稍坐，无备酒款待之意。待郑唐告辞，潘南便送郑唐出门。经过天井里，郑唐见那里有一笼鸡，便随口说：“且看笼中物。”说着用目光看潘南，言下之意是说有这么多鸡，何不杀一只待客？潘南理会郑唐话中的意思，随口答道：“酉时恐杀鸡。”郑唐听了，心想：鸡是酉时之禽，正值酉时，说出“恐杀鸡”倒是个很好的借口。讨了个没趣的郑唐便拂袖而去，连夜饥肠辘辘地赶回家中。

自从在潘南家遭冷遇回来后，郑唐一直闷闷不乐，心想：真是世态炎凉。一番米养出百色人，不过他想世间总有重情义的人。于是第二天，他决意去北门外龙腰崎曹旭家试一试。

郑唐也是下午到曹旭家。这时正逢曹旭在自家门前观看鱼池中的鱼。他见郑唐到来也感突然，勉强赔笑说：”这不是郑兄长？”“怎么，认不得了？”郑唐说，“老兄有这方鱼池实属难得，如能一齐举竿垂钓倒是一桩雅事。”曹旭想：一齐举竿垂钓，钓得鱼不是要设宴款待了？想到这，便笑着对郑唐说：“黄昏不钓鱼呀。”郑唐听了比较昨日潘南所语，一个“酉时恐杀鸡”，一个“黄昏不钓鱼”，这倒是一对好对，然而心中不免觉得悲凉。又一次访友遭到“头门刷”（一说就遭冷遇），他看透了人情世事，遂趁着月光回家。

自古道“富人怕吃（怕客人来吃），穷人怕搦”（怕官府来抓）。郑唐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他想到了下渡的穷斋友何斌。这天，他出南门，到河口嘴时见圩市未退，就买了些猪头肉、银鱼、红糟和青红酒带去，他知道何斌比他更穷。

何斌在家埋头攻书，原来他前年已中举人，正准备明年春闱进京赴考。见老斋友到来他喜出望外，连忙递茶让座，觑着郑唐的脸问道：“老兄别来无恙？”“托福托福！”郑唐应着，从布袋里掏出酒菜说：“今日打扰了。你我不用客气，我们二人共煮齐吃。”原来何斌一心功名，已逾而立尚未成家，郑唐带来之酒肴只能二人共煮齐吃。

何斌邀郑唐到后门自家的花圃中边赏花边饮酒攀谈。何斌的花圃栽有各种奇花异草，时值深秋，菊花和桂花盛开。各色菊花相映成趣，风吹桂花异香扑鼻。二人开怀畅饮，郑唐借着酒兴将日前造访潘南、曹旭遭冷遇的情景倾盘倒出，特别是郑唐重复潘南和曹旭的话：“酉时恐杀鸡，黄昏不钓鱼。”何斌听了感慨万千，接着出了句“花间饮酒心头痛”的上句，请郑唐对下句。郑唐说：“这心头痛太伤人心了，留待后人对吧。”何斌见他已有几分醉意便不强求。且说翌年春闱，何斌进京会试，考中了进士，不久奉旨出任扬州太守，同时写信告知郑唐，并寄赠盘缠，请郑唐到扬州一游。郑唐接喜报大喜过望，遂安顿了家中妻小，背包囊雨具北去扬州访友。蒙路人指点找到太守衙门时，何斌亲自开大门迎接，夜间设宴款待，饮酒叙旧。自这一天起，何斌三餐酒肉相待，并遣人陪郑唐游览扬州名胜古迹。

何斌新官到任，一方面倡导廉洁德政，一方面大力助商，减赋利民。见郑唐闲着无事，便叫他负责督建太守衙前的商贾集市。当时扬州府商人见太守衙前好地道，便纷纷投资认建。但是，许多商户在起盖中都因太守衙门两侧房屋的飞檐宽有八尺而无法施工。郑唐得知后经实地察看，见是实情，便代商户修书向何太守陈情。何太守见老斋友为他调查并转达民情，遂下令将衙前两侧房屋飞檐锯去三尺，以利商户起盖。各商户闻讯，同声齐赞“太守大人英明”。不久商贾一条街建好，各商户在称赞何太守的同时，也对郑唐千恩万谢，送来金银珠宝、绸缎布匹，郑唐一一谢绝。何太守的信誉又因老斋友的清廉而更加远扬。

何斌真想将郑唐留在身边协助理政，但郑唐放荡自由已惯，不久就告辞。何斌知道老斋友的脾性，只好放行。临行时，互道珍重，郑唐交给何斌一封封好的信，并说：“临别赠言在信中，未遇疑难不拆信。”

郑唐别何斌而归，不久何斌就收到一封由福州客商带来的信。拆开一看，原来是老斋友潘南和曹旭寄来的，信中要求何斌看在同窗的情分上，派给“锯檐”之类的差事，并说“如蒙不弃，即赴扬州拜会”。你道这是为什么？原来郑唐回福州即将“锯檐”一事故意告诉潘南、曹旭。潘、曹二人听了垂涎三尺，遂写了这封信。二人的心思早为郑唐所料，故此扬州临别留下一封信。何斌接书信不知如何回复，为难之际想起郑唐留下的那封信。拿出拆开一看：“酉时恐杀鸡，黄昏不钓鱼；花间饮酒心头痛，哪有扬州双锯檐？”何斌佩服郑唐的神机妙算，遂决定将此四句寄给潘、曹二友。

各位，何斌是个重情义的人，如果不是郑唐的留言，也许会答应潘、曹二人的要求，那必然会引起民愤。故何太守心里好生感谢郑唐这位难得的斋友。

欲知郑唐回家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能知上天几多路财主被戏不知情

话说潘、曹二人接到何斌回信，自觉没趣，心中感到内疚，后悔当初不该以“酉时恐杀鸡，黄昏不钓鱼”为借口冷遇了郑唐。潘南叹了口气说：“都怪你我没本事，落得做个教斋先生，一年辛苦，遇着个鬼东家，至今束脩仍无着落。”“怎说束脩无着落？”曹旭问。潘南说：“老兄有所不知，东家汪龙是闽县父母官汪杰的叔伯哥，肚里有点墨水。此人诡计多端，克扣束脩实在拿他没办法。”曹旭却说：“当初张依十外号‘十绝哥’，结果还是被郑唐治得服服帖帖的？什么汪龙，就是汪虎、汪豹也不怕他。”曹旭提起郑唐，这可提醒了潘南，他说：“对，找郑唐！”

三人出朱紫坊，穿过桂枝里，一路转弯抹角到了南后街文儒坊口汪龙府第。郑唐报了姓名，守门管家进内通报，不多时汪龙出来迎接：“郑秀才驾到，未曾远迎，望乞恕罪！”汪龙说着将郑唐他们引进大厅。郑唐见汪龙年近花甲，中等身材，一身员外打扮；皮肤白皙，留着五绺短须，儒雅中带有几分狡诈。他对郑唐可谓“久仰大名”，但还未曾领教过。今天见郑唐与潘老师不请自来，一时摸不着底细，未敢怠慢。

尽管汪龙左一个“驾到”，右一个“久仰”，郑唐均不作声，脸上也没笑意。待汪龙客套完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汪财主，郑某小小一个生员，不是大驾，用不着远迎。今日造府只为潘老师束脩一事，请财主说个明白。”“噢！郑秀才真爽快。”汪龙心里边想对付的办法边说：“小老为教斋先生立下规矩，或能对个对子，或能回答几个难题方能支付束脩，否则……”“好了，你今天是出对子还是出难题？”郑唐不等汪龙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单刀直入地催他出题。汪龙见郑唐急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郑秀才，今日年暝（末）廿四，家家户户祭灶送灶公灶妈上天，小老要请教郑秀才，这天，到底有多高？灶公灶妈来回要走几天？”汪龙提出这个怪题，潘南、曹旭对觑一下，心想，恐怕今天郑唐不好下台了。谁知郑唐眼珠一转，觑着汪龙说道：

“汪财主，天有小孩两个屁股高。”汪龙问：“何以见得？”郑唐说：“你没见吗，街上小孩伏在地上玩，大人见了必斥之，你这小子屁股翘半天’。一个屁股翘半天，两个屁股不就顶到天了？”汪龙听了无话可说。郑唐又说：“灶公灶妈上天，走大路来回十天，走小路九天。他们年暝廿四上天，正月初四赶回凡间，所以家家户户初四忙接神，这不是十天吗？如果遇月小廿九当卅，他们老人家就只好走小路了。”汪龙佩服郑唐说得巧，答得妙，一时语塞，只得命管家将潘老师的束脩付了。

各位，汪龙提的问题无稽之极，郑唐所答也牵强附会。但汪龙已看出郑唐的厉害，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故此付了束脩，好打发郑唐早点离开。但生性滑稽的郑秀才还不想走，说道：“汪财主，你为人倒也讲信用，郑某还想为贵府做点什么。”汪龙听了甚为高兴。他想起自家的花厅十分雅致，只缺一幅名人墨宝，郑唐如肯赏脸也实属难得，就向郑唐提出。

郑唐愉快地答应，汪龙搬出文房四宝，亲自为郑唐磨墨铺纸。郑唐提起笔来，随手写下“竹苞”两个大字。他落笔潇洒，字迹苍劲。潘南在一旁赞道：“翠竹迎春，含苞欲放，意味深长！”曹旭也和着说：“好字加好词意，满屋必生辉！”汪龙笑得前俯后仰，连连向郑唐致谢，并送郑唐等到门外，互相拱别。走到路上，郑唐问两斋友：“你们知道‘竹苞’何意？”潘、曹皆摇头，郑唐说：“竹苞者，个个草包也。”二人听了恍然大悟。

要知汪龙如何知道“竹苞”的含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断言茶壶午时破只缘壶面画美人

话说郑唐写了“竹苞”，寓意“个个草包”赠与汪龙，汪龙还蒙在鼓里。就将这两个字裱褙后挂在花厅，凡有客人来，他便欣然推介。一天一读书的朋友造访，道出字中隐含贬意，汪龙才如梦初醒，直骂郑唐“婊子囝”。

且说曹旭见郑唐机智地为潘南解决了一个难题，也想请郑唐为自己讨回个公道。原来曹旭在宣政街恒记杂货店当掌盘使（相当于经理），老板王永康无故将他辞退，还欠下月薪八十两，数次上门索要不给。郑唐听了斋友的遭遇，不计前嫌，答应助一臂之力，他问曹旭：“王永康有何癖好？”“此人平时一毛不拔，一个钱子看似罗盆大，唯独酷爱古玩。”曹旭还道出了王永康在与古玩朋友交往中有弄虚作假、以假骗真的恶行。曹旭还说了王永康怕老婆远近闻名。郑唐听了心中有了底，说：“走，投其所好，我今天送他一件宝贝。”说罢拉着曹旭到南后街旧货店，花一两银子买了一只彩花茶壶。这茶壶虽是按宋瓷仿制的，但工艺却很精致，几乎可以乱真，特别是壶面画着《琵琶行》中歌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景，看起来十分逼真、传神。画中的歌女，纤纤小手似在“转轴拨弦三两声”，真给人“未成曲调先有情”之感。这是郑唐精心挑选的，他要用这只茶壶为曹旭讨回月薪。

郑唐叫曹旭在家里等候佳音，他一人抱着茶壶到宣政街找王永康。此刻王永康正在料理店务，郑唐叫道：“王老板好忙啊！”“哦，不忙，请问客官要抬举（顾客上门购物为抬举）什么？”王永康客气地问。郑唐见他不认识自己，便说：“久闻王老板精通古玩，今日特慕名前来请教。”

“客官过奖了。”王永康说，“对于古玩，在下略知一二，愿与客官切磋。”说着便招呼郑唐入座。郑唐坐定后指着手中的茶壶说：”小弟今日花十两买得这只宋瓷茶壶，未知真伪，请王老板指教。”王永康接过茶壶，稍加端详后哈哈大笑：“真是外行，此壶是赝品，论价一两不值，客官竟被骗去十两，真是盘数（傻瓜）啊！”郑唐听了故作后悔地说：“小弟实属盘数，多蒙王老板指点才开了窍。”说着又作垂头丧气状，”小弟看这茶壶就讨厌，要不送王老板留念。”“这怎好意思？”王永康再三推辞，郑唐坚持要送。王永康想，这茶壶虽是假货，瞒同行不过，骗施主有余，说不定遇着像这位客官这样的盘数，还能卖个好价钱。想到这，他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茶壶。

郑唐作告辞状，但又转过身来对王永康说：“看王老板店里乱糟糟的，小弟担心茶壶会破。”王永康听了颇感不快，一只假货茶壶，送人了还担心会破。故此朝郑唐大声说：“客官放心，绝不会破的！”“小弟敢断定这茶壶不过午时必破！”郑唐斩钉截铁地说。王永康听火了，急得涨红了脸，大声说，“会破不会破，你我赌个输赢如何？”“赌就赌，赌注多少？”郑唐问。王永康胸有成竹，说：“过午时茶壶破了输你一百两．”郑唐和着说：“一言为定，午时不破小弟也输你一百两。”郑唐说着还丢下一句：“告辞了，午时见输赢。”说罢拂袖而去。郑唐见此刻已过巳时，就到对面聚仙酒店，买了一壶青红酒，外加一碟花生，独倾（斟）独酌，等王永康那里的造化。

郑唐走后，王永康小心地将茶壶放在小月桌上，搬张藤椅坐着仔细观赏起这只彩花小茶壶来。他心想，百两赌注非同小可，定要认真对待。如果午时茶壶无恙，我就到聚仙酒店找你算数。各位，王永康想十赢九不输，故此郑唐离去后，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茶壶，直到郑唐走进聚仙酒店坐下自倾自酌为止。他观赏茶壶自言自语：“只差半个时辰了，老子双手抱着，两眼盯着，怎会破？”王永康似乎看到了赢得的百两白花花的元宝锭，心花都开了。

午时将至，王永康双手抱着茶壶，两眼盯着茶壶。这时店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永康呀，吃昼（吃午饭）啦！”“莫做声，莫做声，午时一到我就赢。”原来永康嫂煮好饭菜，急着叫永康去吃，听永康连说“没做声”，心中不解，便步出店堂来看，只见永康双手抱着茶壶，两眼盯着茶壶，便大声吓道：“你莫是癫了，这茶壶有什么好相（看）的？”王永康摆摆手，示意永康嫂莫做声。永康嫂觉得好生奇怪，她发现茶壶中画着一个怀抱琵琶的美人。原来丈夫看美人看凝（呆）了，于是醋意大发，抢一步到桌前，出其不意将茶壶抢到自己手中。王永康没想到老婆动作这么快，此时大惊失色：“哎呀，我的命啦！”永康嫂听了心想：老娘和你夫妻一场，还不曾听你叫一声命。原来福州人对最心爱的人和物称“命”，故此永康嫂听了大为伤心，殊不知此刻王永康叫的是白花花的元宝锭。永康嫂一怒之下，举起茶壶大叫一声：“看你还命不命！”只听“啪”的一声，茶壶落地摔得粉碎。王永康拦都来不及，哭丧着脸说出原委，永康嫂才知错了，可是已经晚了。

郑唐在聚仙酒店，听到“啪”的一声，知道戏该收台了，遂理了酒钱，来到恒记杂货店。“王老板，小弟郑唐有礼了。”此时郑唐故意报出姓名。王永康本还想赖，或是讲讲价，一听“郑唐”二字，他自知有眼不识泰山，掉入郑秀才挖的窟窿里了，后悔莫及啊。

王永康正在向郑唐陪话，曹旭来了。郑唐对王永康说：“王老板，这一百两银子我不要了，八十两还曹先生月薪，二十两抵欠薪利息。”王永康此时才明白郑唐与他打赌的原意，他理亏心服，乖乖地还了这笔工钱债。

这件事传开，郑唐又多了个“包讨债”的名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除夕之夜包讨债横头桌上扮魁星

话说郑唐施妙计为斋友曹旭讨回了被杂货店老板王永康拖欠的月薪，故此多了个“包讨债”的名声。这件事传到郑唐的世伯包荣春（郑唐父亲郑珞的朋友）耳里。包荣春略通文墨，但他看透世道，感到仕途无望，故此弃文从商，在水部门兜开了一间南北京果行。由于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故将京果行交与儿子包万兴掌管。人道无商不奸。这包万兴是个忠厚人，做生意不善处理，货款被人欠，自己又欠别人；被人欠了讨不回，欠别人的又不善躲，故此左右为难，日子很不好过。

又到了这一年的三十暝晡，包万兴陷入万般苦恼中，他心乱如麻，坐立不安。他父亲见他如此无主见，便提笔写了封信对他说：“你世兄为人忠直，很有心计，拿此信去求教，或许能指点迷津。”“有此救星，孩儿就去请教。”包万兴说罢出门找郑唐去了。

包万兴找到郑家，将父亲的信递与郑唐。郑唐看了信，知道这是生意场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三十暝晡讨债，欠债还钱，乡俗难违；讨债用的是软办法，赖债也不能硬着来。他看在世交的份上，二话不说，就跟包万兴到了包家。路上郑唐把被人欠的有几户，欠人的是谁等问个明白。

华灯初上，家家炮仗（鞭炮）声声，户户祭礼摆厅堂，拜过祖宗就做岁（吃年夜饭）。商家此夜却讨债忙。原来福州商界自明朝起就兴债权债务除夕结妥还清的习俗。正月初一就不提欠债还钱的事了，故这夜大街小巷都是提着灯笼上门讨债的人，无力还债的人只好去汤池店洗躲债汤，或去坞尾尚书庙看躲债戏。

在包家，郑唐一面安排包万兴十岁的儿子包中坐在厅中横头桌前读书，叫他大声读“孟子见梁惠王”等，一面又从戏班雇个戏子，扮魁星模样在横头桌后面见机行事，还对世伯包荣春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安排妥当后就同包万兴挑着灯笼出门讨债了。福州自古到年关都要“车池底”，即将池塘水车干，以便捕鱼，同时将池泥土挑到岸上来，故此到了年关，茶亭、水部一带一路泥泞。郑唐穿着一双破靴，好好的石板路不走，偏走烂泥路，包万兴说：“郑世兄，为何只走烂泥路？”“讨债要走烂泥路，你不懂，学着走就是了。”

铺前顶万源杂货行老板刘坤是个出了名的赖债户。他这年生意兴隆，获益颇丰，但欠包荣春一百二十两，连讨几回无果，包万兴已无可奈何。今日郑唐上门，刘老板仍想以“对不住，不凑巧”为由赖过。他这招早在郑唐意料之中，郑唐也不急，就说：“刘老板，不凑巧也无妨，在下等下再来。”说罢提着灯笼走了。

郑唐和包万兴才走，刘坤的老婆发作了，她觑着刘坤吼道：“老娘从早忙到晚，从里洗到外，里里外外，干干净净。这个短命的讨债鬼，走得满地土霉浆，你看，你看……”刘老板说：“欠人债有什么法子？人走了，你还闹什么？”“走了？你没听他说等下再来。”老板嫂转以用恳求的口气说，“你呀！什么人的债都欠得，这包荣春的欠不得。你若不还，老娘就跟你闹！”刘老板只得答应一定还，叫掌盘开好银票，在门外等，免得再来个“满地土霉浆”。

郑唐如法炮制，连讨七八户，户户都怕他们“等下再来”，故此都将债还了。到了下半夜，包万兴满载而归，这时才明白郑唐“讨债要走烂泥路”的道理，佩服郑唐的才智。

话说郑唐叫包万兴儿子包中在横头桌前读书，并雇个戏子扮魁星立于横头桌后见机行事。按郑唐所说，包荣春备些银两坐店等候，凡欠人家三五两、十两八两的如数奉还，博得债主的好口碑，都说包老板讲信用。

到了三更鼓响，店外来个讨债的人，包荣春一看，是上杭街宏大钱庄老板赵朋。这是位专放高利贷、靠高息发家的大老板，包荣春欠他本息总共三百二十两，是包老板所欠债务中最大的一户。包荣春见赵老板到，忙递茶送烟，招呼客人在厅中坐定，然后笑嘻嘻地说：“赵老板，劳驾了！”不等赵朋开口，就叫掌盘使托一盘用纸包的“元宝锭”摆在数簿桌上。赵朋心想：今年包荣春发了，讨回三百二十两不成问题，故此反倒不急说讨债的事，二人便寒暄起来。赵朋说：“包老板今年好运气哟。”“托福，小本生意，盈余不上万两，怎比得赵老板。”包荣春说着显出洋洋得意的样子。赵朋听了觉得他好大的口气，不便提讨债的事。

说话间，忽被横头桌前小孩的朗朗书声打断。“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小孩越读越大声，赵朋顺声望去，只见烛台之下一眉清目秀的小孩正在读书。再往横头桌后觑去，隐约见一赤发红须神出现，此神左手托斗升，右手执朱笔，这分明是魁星显应，赵朋两眼一花，神又不见了。包荣春见赵朋精神恍惚，连忙说：“这小孙子只知读书，别无他用，如此大声，打扰大人说话，请赵老板见谅！”赵朋此时凝神不语，心想：此子如此苦读，又有魁星辅佐，将来前程无量，故此面觑包荣春：“包老板，请问令孙今年几岁？大名什么？”“小孙子年方十岁，名号包中。”包荣春答道。赵朋听了大笑：“包中，包中！好名好字，将来必定鳌头独占，金榜题名。”“谢赵老板金言！”包荣春说着心中会意，忙命包中过来向赵老板见礼，赵朋见了心花怒放，遂将讨债的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欲知包赵两家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赵老板讨债择婿包万兴画廊遇骗

赵朋与包万兴同辈，他取妻官氏，独生一女名惠梅，今年八岁。听说包中十岁，两人年纪相当，两家都经商，也算门当户对，故喜不自禁。但无人为媒，怎好开口？为此，他只一味啜茶，没话找话说。正当赵朋为难之际，屋后出来两个人。包荣春介绍说：“这是小孙包中的老师姓郑，郑老师，这是小犬万兴。”说完也故意将赵朋介绍一番。原来郑唐与包万兴伏在屋后窥探，见鱼已上钩就露面了。包老板介绍时将郑唐的大名隐去，怕会吓走赵老板，这些郑唐事先都已交代好了的。

“郑老师，幸会。”赵朋起身作揖说，“郑老师教导有方，包中成器必无疑。”郑唐说：“这小子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做老师的，教的书不够他读，唉，为师无能啊。”赵朋见这般“皇帝牛牵去吃麦”（漫无边际地谈），讲到五更也不能扯到正题，便对郑唐说：“郑老师，在下有一私事请教，不知老师可否赏脸？”“赵老板请讲。”包荣春父子借故退人后屋，厅中只有郑唐和赵朋。赵朋迫不及待地将要与包家攀亲的事说了。郑唐说：“要我做媒人，好哇，我一定玉成这桩亲事。”“事成之后我定重谢。”郑唐说：“重谢倒不必，俗话说‘新人一过门，媒人扔过墙’啊！”赵老板听了也说：“我们福州人也说‘媒人顿百二顿，（一顿即请吃一餐好饭菜）啊！”二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包荣春父子听到笑声，知道大功告成，也出来了。郑唐当着双方的面将话说白。包荣春父子故意说些“不敢高攀”之类的话。各位，这盘生意是“岸拢船”，并非“船拢岸”，赵朋是“吃成算还不知什么馅”（福州俗语）。遇赵老板这样的老实人，再加上郑唐从中运筹，事情哪有不成功的？

这桩童婚，便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定了。郑唐帮包家父子解决了人欠欠人的事，顺利度过了年关。但包老板年已老迈，也因生意难做，就将行务转让，叫包万兴跟着郑唐做点事。郑唐不谙经营杂货、京果，就建议包万兴在南后街开间字画坊，借郑唐与文人墨客交往的优势，结交些名人雅士，同时也赖以养家糊口。

后来包万兴开的字画坊为客人提供字画交流服务，收取微利。一天，一中年男子来字画坊，出示一幅自称是五代顾闳中的《梅雀争春》，请包万兴鉴赏。包万兴虽从郑唐处学得些字画常识，但对五代名画无把握。来人见包万兴不太内行，便大吹大擂：“这是顾闳中的真迹，传世之宝，价值连城．”包万兴想从名画真迹中学些知识，说：“此画想卖吗？”“祖传之宝卖不得，只想典押。”来人说。包万兴问：“想典押多少银子？”“因家有急用，请借五百两，以解燃眉之急。”包万兴虽觉太多，但想想机会难得，来不及多虑就答应了。双方说好，典押利息加十，典期一个月。包万兴付了银，来人暗暗窃喜走了。不久郑唐到字画坊，包万兴将此事对郑唐说，并出示画卷。郑唐将画展开一看，发现是赝品，大呼上当。包万兴为自己的无知后悔不已。“后悔也无济于事，不过你放心，我定要他按期连本带利乖乖送来。”郑唐说。包万兴虽佩服郑唐的才智，但钱财已去，人海茫茫何处寻，难道他真会乖乖送来？

光阴似箭，一个月很快过去了，那个典画的“光棍”（骗子）杳如黄鹤，哪还会再来？又过三天后，包万兴字画坊门前热闹非凡，原来郑唐在开展“打假”活动。他拿几幅字画，站在长椅上，大声说：“诸位请听，现今名人假画盛行，为了不让假货害人，今天本画坊当街烧毁一批假字画，特别是此幅假的顾闳中的《梅雀争春》，通通烧了，以维护包记字画坊的信誉……”说完，将一张张假字画点燃烧了。此时画坊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南后街被围得水泄不通。包记字画坊烧假画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都称赞做得对。郑唐第二天诸事不做，坐在字画坊里等“光棍”上门。一会儿，一个穿长衫、摇着扇子的人来了。“就是他。”包万兴对郑唐耳语。来人笑着对包万兴说：

“今天我来赎画，因急事拖延三天，息钱照算。”包万兴听了取出假画摔在桌上，大声说：“请付本息！”来人见自己的画还在，当时就“凝沙爷”（呆住）了，顿时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各位，这个“光棍”想那假画已经见火帝了，所以胸有成竹，想来敲竹杠，他怎会带银子来？这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没想到“光棍”被“光光”（光棍的光棍）光了。

郑唐见此情景，面觑来人：“先生，手边不便无妨。本字画坊一天只收违约金十两，你违约三天，加上本金共五百三十两，往后按日照算。”来人听了便急了，提高声调：“这是哪儿的规矩！”“这是郑唐定的规矩！”来人一听“郑唐”，顿时大惊失色，连声叫苦：“哎呀我奶（娘）啰！”

欲知郑唐还有什么“解数”（招数），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严世蕃怒斩钱宁郑秀才晋京炫耀

严世蕃行前，严嵩为其子向嘉靖帝讨了一道密旨，赋予严世蕃“代天巡狩，先斩后奏”的权力。那天，严世蕃的官座驶进福州，从白龙江新港登岸。文武百官都去迎接，唯独不见坐省太监钱宁。此人竟敢如此目中无人，这对在京都显赫一时的严衙内来说，无异于有意亵渎，故此严世蕃心中十分不悦。各位，世间越是不值得人尊敬的人，就越怕人不尊敬他。但钱宁也是先帝宠臣，在京城街能呼风唤雨，在地方更能喝水成冰。在他心里，严嵩都不在话下，严世蕃又算什么？但他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使杀身之祸来得更早。

严世蕃到福州住入行辕，便派人四处摸钱宁的底。这个坐省太监是地方文武官员的太上皇，欺下瞒上，八闽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要摸他的底还不容易？严世蕃听说郑唐曾屡次与钱宁作对，故此派人寻找郑唐，约他到西禅寺品茗啖荔。郑唐从唐咸通年间建立西禅寺讲到宋蔡襄的《荔枝谱》，从“兴鼓山，败西禅”（福州俗语）讲到福州寺院的兴废，侃侃而谈。令草包严世蕃听得入迷，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天严世蕃留郑唐在西禅寺斋堂共享名师烹饪的素食。席间严世蕃旁敲侧击地将欲置钱宁于死地的意图透露给郑唐。郑唐是个头弹尾翘、讲头知尾的人，他说：“大人有谕，晚生唯命是听。”“郑秀才若为清除阉党出谋献策，也算为国出力，事成之后，可随本官……”严世蕃欲言又止，细想自己尚无官衔，便学着郑唐的自称说：“可随学生赴京晋见家父，或能大才有用。”郑唐听了甚为高兴，他想：能亲自参与扳倒钱宁，为百姓除害，我郑唐这半生也算有始有终了。再者他对严嵩的劣迹早有耳闻。他暗地想，我郑唐撩过不少地方贪官污吏、乡绅豪富、地痞无赖，若有机会撩撩严嵩，也算不虚此生，死而无憾。

临别时，郑唐递给严世蕃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欺君瞒上，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百姓遭殃。”严世蕃看了会意，郑唐又将丙寅年正月十五，钱宁不顾国丧之期与太守秦川在西湖斗龙船的事说了。虽是陈年老账，今日翻出来仍有用处。

严世蕃“除钱”准备工作就绪，他无视朝廷办案律规，一意孤行。一日，行辕宴请文武百官，钱宁不得不来，酒足饭饱后，严世蕃突然站在戏台上，令埋伏四周的卫士将钱宁拿下，然后宣读钱宁的十条大罪。有人提出质疑．严世蕃亮出嘉靖皇帝的“代天巡狩，先斩后奏”的密旨，文武百官更是惊讶得瞠目结舌，而更多的人是怕惹蜂叮头，任其胡作非为。这个昔日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不可一世的坐省太监，第二天就命丧榕城狮头桥。

除掉了钱宁，郑唐更得严世蕃的器重，他成了严世蕃的座上宾。一日，严世蕃对郑唐说：“大功告成，学生要回京复命，请郑秀才随行。”郑唐说：“遵谕。”便回去准备。那时福州通城百姓奔走相告：“郑唐要晋京见皇帝啦!”“滑稽秀才要做大官啰!”甚至有人说郑唐晋京封官后会以钦差大臣身份衣锦还乡。各位，世间好事的人虽多，但无风不起浪，一下子郑唐在福州乡里心目中的地位高了许多。

话说郑唐随严世蕃到了京城，严世蕃安排他在叫作“明园”的丞相府住下。郑唐一看“明园”两字明白了严嵩想篡位做皇帝的野心。闲着没事，在与府里下人攀讲中了解到谁要见严嵩要先见总管严年，送银一百两才与通报，这时郑唐才会意福州流传着“没见严嵩先见严年”的话不假。故郑唐回福州后，有人间他此番晋京有何感受，他写了“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中堂（条幅）挂于厅中，以发泄心中的不满。这十二个字用福州话说，就是“海贼牛虻叮，依奶（他娘）义兄（相好）煠（音sà,用清水白煮）”。郑唐解释说：“皇帝不像皇帝就是海贼；蝇（臣）不像蝇就是牛虻叮；父不像父就是依奶义兄；煮（子）不像煮就是煠。”这是对乱臣贼子的生动而通俗的写照。

郑唐在京不觉半月。这天严世蕃对郑唐说他父亲想扩建明园，请了许多著名工匠，要在明园内造就“金碧辉煌，满屋生辉”的氛围，但没有一个工匠能拿出令父亲满意的设计方案。郑唐听了说：”这有何难，赐我一千两银子，三天内就可使明园内出现相爷要求的氛围。”严世蕃听了喜出望外，即付一千两银子，又派几个管事供郑唐使唤。

那日，郑唐和管事到虎坊桥同昌烛铺买回三担红烛。当晚，他命管事在每间堂屋中都点燃十根红烛，将所有堂屋照得金光闪烁、璀璨生辉。郑唐对严世蕃说：“令尊看了一定满意。”当晚，严嵩回到相府，见各内室被烛光照得辉煌灿烂，禁不住叫道：“真是满屋生辉呀！”严世蕃、严年及众管事才明白郑唐的用意。严嵩高兴之余又吩咐：“在长春阁召见郑唐。”严世蕃即去找郑唐，可找遍相府各个角落，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各位，郑唐哪里去了？原来他相信严嵩会为“满屋生辉”而高兴，会因此赞赏他的才智，甚至留作幕僚都不成问题，但郑唐哪肯买他的账？

郑唐无意仕途，不贪图享受，靠买红烛剩下的几百两银子，顺路游览了苏杭名胜。京城之行令他终生难忘。二月回到福州，不料家中发生变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罗隐托梦明真相郑唐乔迁菜头桥

话说郑唐晋京，在严嵩相府表演了“满屋生辉”的本领，得到严氏父子的赏识，却不愿与奸相同流合污，连夜不辞而别，好不给奸相严嵩面子。严嵩知道后，除一句“不识抬举的东西”外别无他话，各位可想而知，堂堂的相爷，怎会与小小的郑唐计较？

郑唐一路游山玩水，好生惬意。一日，他来到浙江临安，旅途劳累疲惫不堪，想借个歇脚的地方，见前方有座写着“罗氏宗祠”的大厝，就进了祠堂大门。祠堂内看庙的罗老伯见有客来到，笑脸相迎，问郑唐何方人氏，姓甚名谁，郑唐一一作答。罗老伯为他倒茶让座，说：“相公，此去尚有许多路途。如蒙不弃，今夜就在此歇息，明早再行如何？”郑唐见罗老伯如此热心，便说：

“多谢老伯，学生打扰了。”说着罗老伯招呼郑唐在后厢房住下，并与郑唐共进晚餐。

郑唐被主人的热情接待所感动，出于礼貌，他到罗氏祖宗神龛前点了三炷香，并倒身下拜，以表谢意。烧罢香，他感到一阵眩晕，便去歇息。因疲惫，他背一靠席便“一斤豆腐两斤坷”（发出鼾声，呼呼入睡）了。恍惚中，他觉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翻身坐起，见门外进来个衣衫褴褛的人。这人手执拐杖，胸挂一个草织饭包，见了郑唐，口称：“卿家！”郑唐莫名其妙地问：“为何这等称呼？”“在下罗隐，五百年前我本为君你为臣，只因先母骂人口误被玉帝责罚，故此我遭换骨，你被推迟出世……”来人拉着郑唐说：“玉帝赐我乞丐身，统管天下乞丐。今日得知你光临罗姓祠堂，因见你我缘根未断，故来一会。”郑唐听了明白一切，抓起草鞋，想穿上草鞋再与罗隐攀谈。不料罗隐从房门后掏出一把锄头，又抢去草鞋，回头对郑唐说：

“今后你不要做草鞋（滑稽，好捉弄人）人，从此带妻儿勤耕田园吧。”

罗隐又告诫郑唐：“人活一世要好自为之。聪明反被聪明误，纵有风光仅一时。”

接着罗隐说起当年皇帝嘴使他出尽风头，但最终还是死于皇帝嘴。有一次，他正在一个地方游荡乞讨，忽然间狂风大作，风驰电掣。他见有一山洞，慌忙钻了进去，但洞中已人满为患。他为了能占一席之地，就谎说：“你们还不快逃？洞顶就要塌下来了！”众人听罢都赶紧逃出山洞。不一会果然洞“轰”的一声塌下了。因罗隐已钻到深处，故此和几个躲避不及的人一起被压死了。“你看，我这不是报应吗？！”罗隐说罢化清风不见了。郑唐一觉醒来，浑身冷汗，方知是南柯一梦。回想梦中情景，他不禁对自己的半世人生有了感悟。

各位，郑唐生于明弘治年间，青壮年在正德年间度过，现已嘉靖盛世，年近半百。他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国、为家、为己、为人？都为而又都不为，庸庸碌碌，有何意义？他想我半生戏弄不少人，自己也被这世道戏弄了。

郑唐回福州未到家就有人告诉他，三天前朱紫坊火灾，郑家的房屋已烧成废墟。闻讯他如遭五雷轰顶，急忙赶回去，见陈氏和两个儿子正在瓦砾中挖寻烧坏的缸钵碗碟。见郑唐回来，妻儿都”哇”地一声扑过来大哭。郑唐安慰说：“不要哭，这是天意。但天无绝人之路，今后我们一家老老实实，另谋生路，相信妥当人（老实人）有妥当饭吃（福州俗语）。”说着携妻带儿，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已成为废墟的祖居地。

郑唐一家挑着未烧尽的破皮箱、两耳鼎（小铁锅）和几件换洗衣衫，去水部板桥头投靠一位远房亲戚。早年板桥周围一片荒凉，郑唐带儿子去破船街买几十片破船板，搭了两间厝囝（小屋）。又安顿好一家生活，他在厝边开了块荒地，撒下从浙江带来的菜头（白萝卜）种子。此后一家人勤锄地常浇水，菜头收成很好，自己吃不完，陈氏和两个儿子挑到板桥头去卖。

种菜头之举，使郑唐一家开始了新的生活。菜园一天天扩大，郑淮、郑济在园里耕种，陈氏将菜头叶晒干腌糟菜，卖不完的菜头做成菜头配（用酱油腌制的小菜）、菜头丝。生意越做越大，有了余钱，郑唐买了木料，雇人在板桥街头盖了座四扇三间的大厝，日子安定多了。

乡里人见郑唐一家种菜头生活大有改善，纷纷上门向郑唐买种子。郑唐乐于助人，将种菜头知识教会乡里，大家都种起了菜头，板桥一带一片葱绿，收成时菜头纷纷上市，卖到全榕城，板桥从此改称菜头桥了。

转眼正月又到了，郑唐用菜头雕成各色各样的灯，元宵节在菜头桥举行了别开生面的菜头灯谜会。消息传开，城里、南台许多人都跑来看热闹，闽县知县汪杰和侯官知县许昌也来了。菜头灯一灯一谜，引人入胜。县太爷和乡里人都被灯谜迷住了，他们看见一盏菜头灯下写着：“中秋是明旦（日），一心想去看，一个看不着，两个重着看。”（谜底“德”字）。这时郑唐从家中出来，“两位大人驾到，晚生有失远迎，望乞恕罪。”他拱手鞠躬说，“晚生还有十六个字谜，请大人赐教。”汪、许两知县只见郑唐身上的长衫，从上到下写满了诗谜：“二人力大顶上天，十女同耕半边田，我不骑羊羊骑我，千里姻缘一线牵。”（谜底“夫妻义重”）“说是清来不是清，二人土上说原因，三人骑牛牛没角，草木中间一个人。”（谜底“请坐奉茶”）汪，许两知县弯着腰在郑唐身上仔细地看，并闭目吟哦。乡里人从远处看来，叫道：“快来看啊！县太爷向郑唐行礼啦！”这行礼是误会，两知县赏识郑唐的才华倒是真的。

到了元宵之夜，“城里三山千簇寺，夜间七塔万枝灯”。水部街菜头灯会又为榕城佳节增辉添色。郑唐从此携妻带儿勤劳耕作，安度晚年。他总结自己的半世人生，写了副古人联语挂在厅中：“官家不如农家好，早去耕田晚回家。”

女神陈靖姑

一、靖姑出世

唐昭宗天复年间那个阴云密布的黎明，泉州巡检宋忠因筹集不到建造洛阳桥的银两，工程被迫停工，他忧心如焚，彻夜不眠，如痴如狂地在江边走来走去。

忽然，岸边群鸟争鸣、花木溢彩，瞬息间，天上愁云散尽，祥光万丈。与此同时，蓝天深处传来纯净的梵音，如歌如颂，天籁奏响之处，五朵洁白的祥云簇拥着一艘美丽的彩船，翩然降落，最后落定波光粼粼的洛阳江江心之上，船头亭亭玉立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如此恢弘壮丽的画面，如此美妙生动的音响效果，让宋巡检惊愕万分，在他目瞪口呆之际，清晰而柔和的福音传入他的耳中：“知你为民造桥，诚正尽心，特至江心相助，速叫王孙公子，持金银抛掷，掷中我者，我愿为其妻妾。所有掷空之银，助你造桥之用。”宋忠见此情景，明白是神佛化身相助，心中感恩不已，急忙命衙役广贴告示并鸣锣通告。

这时，青年菜农王小二卖菜得了二分银子正要回家，见众人掷银如雨，一时心动，也从人缝中将银子掷去，恰好落于美女头上。众人喝问：“何人掷中？”王小二答：“是我！”有人不信，围观的人说：”仅仅二分碎银子，还有谁丢得起这份面子？不是他又是谁？”众人无话可说，一哄而散，江中仅剩那艘彩船。谁知忽然起了阵大风，打翻彩船，沉入江中。王小二很是想不开：”我王小二人银俱失，要命何用？不如与她同死。”冲动之下，纵身跳入江中。

那彩船上的美女正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的化身，观音菩萨佛法无边，为何会被王小二掷中呢？

当时观音大士端坐船中，慧眼遥见九宵之外来了个人。谁？吕洞宾吕纯阳大仙。吕纯阳喜好恶作剧，观音大士知道他必然会化银来洒，所以让王小二掷中，以使众人散去，自己也借风隐去。待吕纯阳指石为银、变化为一翩翩少年来到江边时，只见烟波浩渺、江水空流。好胜的吕纯阳心有不甘，将银子望空而洒，观音大士尘拂一挥，起一阵清风，银子化作白尘倒吹回头，落在吕纯阳身上。吕纯阳扑打掉身上的白尘，但粘在半根头发上的银尘却怎么也拂不掉，吕纯阳将这半茎头发拔下，丢入水中，此发变成一条大白蛇，往西北而去。观音菩萨在空中遥观，知此白蛇必然为害百姓，就咬破指头，弹送一滴血到一户人家投胎为女，以收伏此蛇。菩萨命金甲神保护此女，并命金甲神引王小二魂魄去转世，与弹血化身之女结为夫妇，以了掷中之缘。

话说福州南台下渡刘勋之妻朱氏，梦见一圣洁的白莲后得孕生子，取名杞莲。杞莲满月那天，刘勋被任命为古田县儒学教谕（相当于当今县教育局长），他带上家眷上任去了。几乎与此同时，下渡陈昌之妻葛氏，梦吞红云后怀孕，产下一女，临盆之时，红光满堂、异香满室。陈昌先生为女儿取名靖姑，此时是大唐昭宗天祐元年(904年)正月十五。

二、哑孩说话

陈靖姑非同凡响，三岁即能念观音经咒，早晚都要在观音像前礼拜，常言“终身不嫁，奉养双亲”。靖姑七岁时，陈昌先生在自己家设馆，延请小舅子、明经贡士葛如川为师，教靖姑读书，堂侄陈守元伴读。

却说古田教谕刘勋之子刘杞莲品格极优，且极聪明，但有个缺陷，是个哑巴，天生的。刘勋夫妇焦心如焚，遍访名医，却无法治愈。

一天晚上，刘勋看见金甲神从天而降，牵着小杞莲就往外走，刘勋急忙紧随其后，很快就来到一教馆学堂，这学堂仅有三人：一位塾师，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那塾师是自己的老同学，刘勋正想上前去打招呼，只听见儿子欢天喜地地喊道：“啊，原来你在这儿呀，我终于找到你啦！”呀，铁树开花、枯藤发芽，哑巴的儿子开口说话啦！刘勋惊喜交集，只见儿子跑到女生的身边，两人如青梅竹马的小朋友般“攀讲”起来。小杞莲福州话、官话都说得很溜，会“双语”呢，是否还会说古田话？刘勋欣喜若狂，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一笑不要紧，醒啦，原来是一场美梦。

不久，刘教谕因公出差到了福州，听说老朋友葛如川在下渡陈家教书，就抽空去探望他。一走进教馆，见到其中情景与梦中所见毫无二致，细看男女二学生，正是梦中所见的二学童，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震。他匆匆地与老葛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回到公馆，刘勋即令家人赶回古田带杞莲来福州调治。杞莲一到福州，老刘马上带他去下渡陈家学馆。杞莲一见到靖姑便高兴地叫起来：“老爸呀，这么好的地儿，怎么不早点带我来呢？”苍天呀，儿子会说话了，美梦成真了，老刘欣喜不已，但他按撩住激动的心情，不失威严地问道：“就送你到这里读书好吗？”小杞莲拍着手说：“那太好了！”

由于都是下渡老乡，老刘与陈家本就熟悉，陈家欢迎杞莲在陈家学堂学习。从此杞莲与靖姑、守元一起读书，逢年过节回去看望母亲。一天，母亲问杞莲：“皮厚厚罗，为什么见到靖姑就会说话了？”杞莲说：“见到靖姑我就像大梦初醒，与皮厚无关。”刘勋先生认定这是一桩奇缘，就托葛如川先生说媒，陈家父母也挺喜欢可爱的小杞莲的，欣然应允，但靖姑不肯，双方父母决定，待孩子长大后再议。六年过后，两个孩子都十三岁了，双方父母不管靖姑愿不愿意，定下姻亲，刘家也下了聘礼。这时，葛如川老师被任命为宁德巡检，上任去了，杞莲也回古田自学。三年后，刘杞莲考中贡元，为候补巡检。双方父母议定，让杞莲、靖姑成婚。

在那个喜气洋洋、姹紫嫣红的阳春三月，刘勋亲自带儿子迎娶靖姑，花轿吹吹打打地到了陈家。陈家热闹非凡——亲戚盈门、高朋满座，爆竹声声、鼓乐喧天。靖姑却不闻不问，只在佛前念经，任父母磨破嘴皮，就是不肯出去。将近中午，接亲的人一再催促，陈昌急得不得了，怒气冲冲地将观音像扯落，靖姑要去抢观音像，却被父母拖到大厅。突然，空中飞落一金杵，打伤陈昌夫妇，两人跌倒在地，待众人扶起二老，靖姑却不见了，众人找遍东西南北中，靖姑杳无影踪。

三、闾山学法

靖姑人间蒸发，众亲友以为她逃婚，就跟陈昌商议：“她既不愿嫁，勉强无益，不如送还财礼，让刘家另择贤淑。”陈昌无话可说，刘勋犹豫不决，刘杞莲朗声说道：“绝无退还财礼之理，我等她回来！”众人问：“如果她终生不回呢？”杞莲回答得坚决：“我就终身不娶！”说罢，跟父亲回古田去了。

实际上靖姑是被金甲神拽走的。当时金甲神见陈昌撕毁观音宝像，怒不可遏，落下金杵，将陈昌夫妇打倒在地，然后施法将靖姑带到山野之处。靖姑苏醒后，吃惊地问：”你是何人？为何绑架我？”金甲神说：“我是大士护法神，菩萨派我保护你的人身安全，见到你不愿嫁到刘家，就把你解救出来呀。”靖姑说：“倒不是我一定不愿嫁，我自幼在大士像前立下宏愿：先学习本领，为百姓做好事。学习期间不谈恋爱不嫁人。”金甲神说：”那你去闾山学法好吗？”靖姑说：“正合弟子之意，只不知闾山在何处？”金甲神说：”巧了，就在前面，你走到前山，自有人开门让你进去。”于是靖姑向前走去。

靖姑走到一块大岩石旁，突然有两人拦住她问：“小妹妹，你是哪儿的人，要到哪儿去呀？”靖姑说：“不要哥哥妹妹的，我是下渡陈靖姑，去闾山学法。”那两人说：“要学法何必去闾山，我二人的法术比闾山法术强一万倍，跟我们走吧。”说着，硬把靖姑拖走。金甲神在空中看见，大怒，扔下金杵，金杵变成飞龙扑向二人，二人放开靖姑，变作狰狞之鬼逃走。靖姑问：“这两人是什么妖孽？”金甲神说：“一个是长坑鬼，一个是挨拔鬼，常出来害人。”靖姑当即立下誓言：“待我学法完成，一定收伏这两鬼，为民除害！”

话说闾山大法掌门人许真人不仅道行高深，而且正义无私，他说：“我们培养的是除暴安良的贤才，非诚勿纳，非缘不收，不是诚正之人不准进门。”他命令左右二沙王把守法门。二沙王可了不得，全身长满了眼睛，上察天文，下察地狱，中见人之肺腑，能分辨人的善恶，很是称职。法门把守甚严，开关门的程序是这样的：先由二沙王仔细观察来人后，向许真人报告来人情况；许真人严格审查，大约一万人中只会录取一人，然后二沙王施展法力，悬崖峭壁出现法门；学生进来后，门一关，又是峭壁悬崖，看之无缝，推之无轮。这门平均三十年一开，所以绝大多数慕名而来的学法者，都只能望山兴叹了。

这天二沙王见一端庄诚正的女子前来学法，他们用慧眼读懂了她的前世今生，就向真人报告，真人命令开门欢迎。靖姑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最幸运的一个，她只知道许真人为人很好。许真人见靖姑悟性极高、闻一知十，遂将正法尽数传授给她，诸如召雷驱电、呼风唤雨、缩地腾云、移山倒海、斩妖捉鬼、退病除瘟等等。至于陈靖姑如何刻苦学习就无须细说了。光阴荏苒，一晃三年过去了，陈靖姑诸法皆精熟。那天靖姑拜别师父回家，师父赠她一柄宝剑、一叠朱符，还命令黄、杨二太保在靖姑需要时，随时调天兵增援。

却说靖姑拜别师父把家还，没走多远就有人跪在面前，哭着央求道：“求大法师剪除妖怪！”

四、收伏丹霞

那人姓杨名世昌，江苏扬州人，原是一位经商的小青年，常往来湖广之间贩卖湖丝。世昌新近娶妻沈氏，新婚燕尔，夫妻感情甚好，然而婚后才三个月，又得乘舟远行，非是商贾轻别离，实因生计所迫。自打烟花三月离扬州，眼见得春去夏来，又是三个月光阴匆匆，杨世昌思念倚栏望郎的娇妻，一忙完生意上的事，便急匆匆赶回家。喜洋洋进得家门，却听见妻子与一男子在房中谈笑，世昌勃然大怒，推门进去责骂，反被那男子打了几巴掌。那人长得与世昌一模一样，说他是假世昌，反将他绑到官府。县主穆川虽清正廉明，也无法分辨真假，只得将两世昌收监，日后再审。晚上，假世昌遁回，对沈氏说：“穆县主已查明后来的那家伙是假世昌，将他治罪，放我回家。”沈氏信以为真。

第二天早上，禁子查监，见少了一个世昌，大惊，报与县主，县主派人查问，世昌的左邻右舍说：“昨晚见一世昌回家。”县主明白能遁回者必是妖怪，便放出真世昌，说：“妖人逃去你家，你若回家，必伤你性命。本官赠你白银五两，你去找个法术高明之人，捉拿此妖，以保性命。”世昌接过银两，拜谢县主，然后浪迹江湖，寻访降妖之人。然而降妖的高人几百年才会出现一个，还真不容易找。后来听说福州闾山传授正法，若能习得一二，定能收除此妖。于是世昌千里迢迢来到福州，但闾山无门可人，世昌心里苦啊，那天到灵官庙对着神像哭诉一番后在神案脚下睡着了，梦见神灵对他说：“下渡陈靖姑初出闾山，必能帮你除妖。”于是世昌在路边等候。

话说靖姑听世昌一番诉说后，给他三张朱符，交代他到扬州后焚化一张，自家门前焚化一张，余下一张放在身上作为护生符。靖姑说：“你速回扬州，我回家看望父母后即到你处降妖。”

靖姑大步流星赶回家中，拜见严父慈母。父亲生气地说：“你回来干什么？”靖姑哭了：”女儿被金甲神带去闾山学法，人得法院，无门可出，直到学法功成，方得回家，请父母大人饶恕女儿不孝之罪。”母亲泪流满面：“女儿去了三年，今日回来，怎么会不欢喜？只是我儿不从父母之命，拒婚逃走，我们颜面何存？”父亲说：“那天你走后，我们要退还财礼，刘家不肯收回，说要等你回来，刘家还时常来人探听你的消息，今天你回来了，他们要是再来迎娶，你再不上轿，叫我们怎么办？”靖姑说：“女儿愿嫁刘家，再不敢执拗，惟求再宽容数月，待女儿将几处妖怪收伏了，再嫁可否？”父亲说：“如果肯嫁，再迟一年半载又如何？”陈昌不等刘家来人，先遣守元往古田报讯：“靖姑已回，半年后择吉来娶。”刘家父子欣喜地答应了。

靖姑安顿好家中诸事，数日后，用传说中的缩地法，一下子来到扬州。杨世昌已于前一日到达，并已烧化了朱符。世界真奇妙，朱符真有效，朱符令众神前来接应。靖姑执剑入房，妖怪变一赤毛猴持铁棒与靖姑对抗，被靖姑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靖姑放一道神光，将妖怪罩住，众神将上前将妖捉住。此妖是千年猴精，名丹霞。

五、收伏山育

靖姑要宰了这野猴子，丹霞叫道：“丹霞愿归正道，饶我性命吧！”靖姑心善，见这猴子苦苦哀求，便放下宝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念你有千年道行，可助我灭妖，今饶你死罪，活罪难免。”说罢，命众神把它阉了。然后靖姑带丹霞回福州，安置在宿猿洞，听候调遣。

却说旗山有一白面母老虎，感西方太白之精气而成胎，后生一女婴。母老虎一看：这虎崽怎么这么丑啊，一点也不像我，不要也罢，遂弃之于旗山草丛之中。

再说西河边有个樵夫，姓江名业。那天江业到旗山砍柴时，听见婴儿哭声，便循声找去，见一婴儿被弃于草中，江业心生恻隐，将她抱回家中抚养。江业未娶妻，他既当爹又当妈，可不容易了。那婴儿渐渐长成小美女，江业给她起名叫“山育”。

山育十五岁时，江业故去，山育起初以纺织度日，二十岁时变坏了，外出游荡，找机会吃人。一天路经一村庄，一户人家有三姐妹，父母亲到福州城里打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这三姐妹分别是八岁、六岁、三岁。山育将自己改扮一番，前去敲门。“谁呀？”大姐问。“我是你们外婆呀。”仨孩子从未见过外婆，平时见其他家孩子常有外婆来看他们，羡慕极了，今天自己的外婆终于来了，三姐妹欢天喜地地打开门，嘻嘻哈哈可高兴了。玩了一阵子，老大老二去厨房煮好一桌饭菜，请外婆吃。到了晚上，小妹跟外婆一起睡。

半夜里，静悄悄的，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两个姐姐听到外婆口中咯咯作响，就问：“外婆，你吃什么呢？”山育说：“我嗑瓜子呢。”老大、老二起床向外婆要瓜子：“我们也要吃嘛。”山育递过去，两人接过一看，是人的手指头，老大急忙拉着老二往厨房跑去。山育问：“小乖乖，去哪里？”老大说：“去煮点心给外婆吃呀。”两人去厨房烧了一大碗油，想去泼虎外婆，虎外婆不见了。山育在几个村子里吃了人，村民们提高了警惕，并准备了打虎器械等着她，山育就跑到旗山偏僻的地方，等候过往单身行人。那天有个书生要去福州应考，途经旗山山口，山育变成一猛虎站立在那边，站着的老虎可比趴着的老虎更吓人，那书生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却说靖姑时刻牢记“收伏长坑、挨拔二鬼，为民除害”的铮铮誓言，在扬州收伏丹霞回福州后，到处找长坑、挨拔二鬼。这天她正在空中暸望，见旗山谷口有虎精要吃人，急落下地来，举剑就砍，那虎张牙舞爪，扑向靖姑，靖姑往旁边一闪，扔出捆妖绳，绑住老虎，老虎又变成山育，靖姑令护法神把山育捉来，江山育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可惨啦：“我是苦命人哪，旗山虎生我不养我，是西河江老爸饥一顿饱一顿地把我抚养大呀，我既是老虎生的，本性要吃人嘛，不能全怪我呀，如今我愿皈依门下，我就改吃素吧。你要早一年收了我，我还不吃人呢。”靖姑又好气又好笑：“这么说是我的不对了，护法神，你有何看法？”护法神说：“此虎系感太白之气而生，若归正，尚可用。”山育忙说：“我愿归正，只救人，不吃人。”

六、收伏石夹二女

靖姑见她态度诚恳，决定化害为利，命她为护法。山育可高兴啦，叫靖姑姐姐，靖姑笑道：“我比你还小一岁呢。”从此二人姐妹相称。以后山育成了著名的虎奶——极其善良的虎外婆，救活了无数的天花患儿，此处不表。

靖姑收伏山育后，又去找长坑、挨拔二鬼。那天她站在于山九日台上眺望，发现乌石山上隐隐飘忽着妖气，于是靖姑装扮成一儒雅书生，去乌山探个究竟。

那夜月白风清、山色空蒙。靖姑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在乌山上悠闲信步。只见二女子笑吟吟地携手而来，靖姑定睛一瞧，果然是妖孽，便问道：“两位小娘子为何在这幽僻之处夜游呢？”二女答：“我家就在山上住，‘春色恼人眠不得’，出来步月散怀，公子干吗呢？”靖姑答：“‘城里三山千层阁，夜间双塔万枝灯’，良宵美景，不可辜负。故此踏月吟诗，一抒胸臆。”二女说：“‘晚凉上乌山，置酒凌霄台’，请公子到寒舍小酌，以助诗兴如何？”靖姑说：“如此甚好。”便跟着二女子到了凌霄台。凌霄台畔有一精致小屋，然而在靖姑法眼里，这是个妖雾迷蒙的石洞。

进门后，二女说：“此处甚暗，我们来扶你吧。”这是二妖的惯用手法：伸手把人抓住，然后她们变成两石头，把人生生夹扁，喝他的血。靖姑见二女伸手，便施出拔山法力将两手拿住。二女见势不妙，脱身逃去。靖姑手中只抓住两石块，她知道二女是石头精，便拔剑发出神光，紧追不舍。这山洞洞中有洞，曲曲弯弯，一直延伸到城外的豹头山。靖姑调出宿猿洞的丹霞，命令他变为石匠，见到奇岩怪石，便狠狠凿打。一路凿打到薛老峰前，有人形双石并联，丹霞凿打时，石头流出血来。突然双石变成两女子，各执短斧，丹霞现出本相，持铁棒力敌二女。靖姑将剑一指，二女跌倒，跪在地上求饶，说道：“我姐妹原为一体，被雷电震作两片，我们上受日月精华，下钟三山灵气，化为二女。早想改邪归正，苦于无门堪投。今幸遇仙师，愿为奴婢，听候调遣。”靖姑道：“既改邪归正，即为姐妹，你们仍在乌山修炼，但须毁掉原洞，另觅清净住处。”二女领命而去。

这边靖姑打发丹霞回洞，自己又执著地去寻找长坑、挨拔二鬼。在路上，听说水口岩角有神仙度人，已有人超凡脱尘，当神仙去了。靖姑问道：”那些人中有回来的吗？”被问的人都笑她没见识：“小姑娘太年轻啦，不懂事，哪里有当了神仙还回来的呢？”靖姑心中暗叫“不好”，急忙赶到岩角。到山顶一看，对面山岩上、林木间挂满锦绣银帘，光天耀日，美妙无比；通往对面的道上，金绣铺途，笙歌曼妙，果真是令人心驰神往的神仙境界。

靖姑正在观察，有一队求仙之人由一老伯领头，来到岩角。靖姑正要阻拦，老伯已踏进金绣，靖姑急忙呼来劲风，把后面的人刮回十几步远。那边老伯已被金绣包成一团，靖姑冲上前去，用剑划破金绣，将老伯拖回。

七、灭蜘蛛精

那老伯遍体如火烧汤浇一般，气息奄奄。靖姑含一口水喷将过去，将毒气喷净，并追回元神，老伯起死回生。然后靖姑对那些吓得呆若木鸡的求仙之人说：“你们赶快护送老伯下山。”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站起身来，一个青年背起老伯，众人慌慌张张下山去了。

靖姑目送众人安全下山后，急转回头再跑上山顶，只看见对面几座荒山，疏林衰草，哪里还有什么“神仙境界”？勇靖姑，明知山有妖，偏向妖山行，斗志昂扬地仗剑前行，寻觅妖精。走过一大岩石时，石后突然奔出一青衣女子，将一银球向靖姑掷来，银球散开为网，将靖姑网住，靖姑有法不能施，有剑不能舞。那妖喝问道：“你何方人氏，敢来破老娘之法？”靖姑不搭理它，只将手指咬破，从网眼中向外弹一滴血，这滴血变成一阵血云直冲云霄。王、杨二太保见血云腾空，知靖姑有难，即刻率天兵赶到，攻破毒网，救出靖姑。那妖怪放出满天乱丝缠绊天兵，靖姑飞剑放出三昧真火，乱丝顷刻间灰飞烟灭。那妖精变成千千万万只小蜘蛛漫天盖地地乱咬天兵，靖姑骂一声“小样的”，呼一阵旋风，小蜘蛛卷成一团，变成一只巨大无比的蜘蛛，天兵奋勇砍杀，灭了这个害人精。然后靖姑焚烧妖巢、驱散毒雾，还岩角一片清净世界、朗朗乾坤。靖姑谢过二太保，二太保收兵退去。靖姑灭了蜘蛛精后，又去寻找长坑、挨拔二鬼，在寻找二鬼的途中，靖姑处处为百姓退病驱邪．除妖灭怪，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父亲陈昌派人找到她，命她即刻回家。

靖姑回到家里，刚巧古田刘家派人送来迎娶日单（日程表），吉期就在十日之内，陈昌夫妇应允，靖姑也无法再推托。陈家正要打发刘家来人去古田回复，突然有一人撞门而入，求靖姑去收除一大妖怪。靖姑的父母急了：“女儿即日就要出阁，不敢从命。”那人一听，也急了，跪在地上哀哭不起。靖姑心中不忍，说道：“嫁期迟些不妨，救难迟了可不得了。”父母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婚期，说得出口呀！刘家来人就在这里，有能耐你自己说去。”靖姑真诚地对刘家来人说：“我去除妖，往返不过十几天，一回到家，不必另择吉日，也不用来接，我自己到古田去。”刘家来人不敢不依，只得回古田报信去了。

这边靖姑对那人说：“依叔别哭了，请把情况说明，我们好定对策。”那人说：“我是长乐人，名吴善。儿子外出做生意时，儿媳被鬼迷了，这鬼有时赤发双角，有时变为白面书生，每天晚上，它把儿媳挟走，第二天早上送回。我曾叫贱内与几个亲眷围护儿媳，贱内与亲眷都被妖气所侵，个个卧床不起。儿子回来后，怒不可遏，持钢刀要与恶鬼拼命，却被恶鬼暗算，如今手弯脚屈，动弹不得，命在旦夕，却无药可医。也曾请道士和尚驱鬼，道士和尚反被鬼捉弄，奔逃而去。那鬼说它是挨拔山大王，法力无边，谁也不怕。只怕下渡陈靖姑。”

八、智灭挨拔鬼

靖姑一听是挨拔鬼作恶，义愤填膺地说：“奴家三年前就发誓要灭此恶鬼，正满世界找它呢。”

当时．邪恶的挨拔鬼弄残吴善的儿子三都后，越发猖狂，就住在吴善家。靖姑大师为避免伤及无辜，制定了智灭恶鬼的方略。她叫吴善尽快回家，并要如此这般。吴善走后，靖姑召来石夹二女，对他们进行紧急培训，将正法正术传授给他们，然后同她们一起去长乐。

吴善到家后不久，靖姑她们也到了。吴善已按靖姑的吩咐，叫妻子教儿媳潘氏骗鬼去。潘氏对鬼说：“我有个表妹，崇拜大王神通广大，想一睹大王的风采。”挨拔鬼大喜。靖姑带着二女进去，劈头盖脸地声问道：“还有一个长坑鬼哪里去了？”这一问气势逼鬼，鬼大吃一惊：“表妹怎么知道它？”靖姑说：“三年前，你同长坑鬼想迷下渡陈靖姑，被金甲神打跑，记得么？”鬼认出了靖姑，知道斗不过她。便想劫持潘氏为人质，二女抢先一步，把潘氏带走了。挨拔鬼气急败坏，现出原形与靖姑对打。靖姑诈败，边打边退到城外山后。挨拔鬼见到潘氏坐在岩谷里，两旁站着石夹二女，就跑过去要把三人都抓住。它刚钻入谷口，二女变成两块岩石把它夹住了。石夹二女本来就是厉害的角色，又得靖姑传授正法，更了不得了。挨拔鬼凄厉地哭嚎：“任你杀，任你剐，这夹罪难受啊。”靖姑笑道：“二位贤妹，它知道我们夹刑的厉害了，放开它吧。”两石岩立即分开变回二女。鬼已被夹扁了，靖姑过去砍下鬼头，并将它碎尸万段。众人发现，这鬼是半男女。

靖姑回到吴善家，给三都及家眷去除了妖气，众人立马又活蹦乱跳的了。唯有潘氏去除妖气后，如大梦初醒，羞愧难当。她不想活了，拒绝进食，卧床不起。靖姑说：“她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于是吴善全家人轮番劝解潘氏：“你被鬼迷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嘛。”三都说：“大家都知道那鬼是半男女，是鬼中的太监。你要是饿死了，岂不辜负你公公的跪门之请，也辜负了法师姑娘的灭鬼之恩。”靖姑与二女也对潘氏进行劝导，潘氏的心情慢慢平静了，开始喝一些稀粥。靖姑告诉吴善：“你儿媳七日后便可复元。”吴善恳请靖姑再留七日，靖姑答应了。

第三天早晨，突然有一个人火烧火燎地跑进吴善家对靖姑说：“三天前，古田刘教谕之子刘杞莲被临水洞蛇精拿去，倒吊洞中，危在旦夕。土地公化作一老者到刘家报讯，还说只有靖姑姑娘能救杞莲。”靖姑以为这是家人为骗她回去成亲，编造这个故事，笑道："救人需救彻，再过三四天我自会回去，何必七哄八骗。”无论来人怎么说，靖姑都不肯回去。

又过一天，陈昌与刘勋气喘吁吁地赶到吴善家，陈昌大骂靖姑：“别人有难，你即刻去解救，自己丈夫有倒悬之难，你坐视不管，是何道理？”靖姑这才相信杞莲果真遇难，她进去对二女说：“二位妹妹在此照顾潘氏，待她病愈后，你们自回乌山去，愚姐去也。”说罢，靖姑用土遁法哧溜一下到古田去了。陈昌在外边催靖姑：“靖姑快出来，一同赶路。”二女说：“老爸哎，姐姐早到古田了。”刘教谕问：“她怎么去的古田？”二女答：“她用土遁法去。”教谕又问：“什么是土遁法？”二女说：“这是尖端法术，说了您老人家也不明白。”说实在的，在下也不明白。

九、除蛇救夫

当年吕纯阳大仙的半茎白发落入洛阳江中，变一白蛇往西北而去，隐藏在古田临水洞，修炼了二十年。现如今，蛇精将洞穴变成华屋大厦，令人生畏的森森白蛇变成一性感迷人的美貌女子，引诱男子作老公。每当她引诱来下一个男子后，就把前任老公吞进肚子，如此不断重复，既确保不当寡妇，又保证有足够的食粮，一举两得。这蛇精还能诗会文，遇着才貌双全的男子，便不吃掉，留着陪它饮酒吟诗，逍遥快活。

回头说那长坑、挨拔二鬼，它们知道靖姑学法回来要找它们算账，“惹不起，咱躲得起”，它们逃离福州，到长乐作祟去了。那天两鬼因争迷一女子，大打出手，长坑鬼干脆把那女子杀了，然后跑到古田去。长坑鬼见临水洞白蛇精法术高强，便去投靠它。蛇精命它去抓美男子。长坑鬼很尽力，找来几个，但蛇精都不满意，骂长坑鬼无能，说如果再弄不来才貌双全的极品，就赶它出去。

长坑鬼急了，四处打探，得知刘教谕之子刘杞莲才貌极佳，因有文魁星护佑，鬼不能进屋拽他。那天杞莲去朋友家吟诗作文，天黑时才回家。长坑鬼变成一仆人，在路上拦住杞莲：

接下去的情景与电视剧里常见的套路有些雷同：长坑鬼举起斧头就要劈下去，突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靖姑带着丹霞杀进洞来。长坑鬼慌忙丢下斧头跑进去向蛇精报告，然后自己从洞后流泉里逃走。

蛇精变成三头六臂，执刀剑杀出，靖姑命丹霞边抵抗边引蛇出洞。自己跑进洞中，将杞莲从树上解下，负于背上，再用绳连腰绑住，然后举剑杀出。蛇精变出几百蛇兵，将靖姑、丹霞团团围住，黄、杨二太保率天兵赶到，内外夹攻，把蛇兵杀尽。蛇精喷出毒气，黑气遮天盖地，靖姑放出一道雄黄阵，蛇毒立消，雄黄冲入蛇脑，蛇精大败，变成一发丝入水而没。

大战告捷，黄、杨二太保收回天兵，丹霞回归宿猿洞，靖姑背着杞莲回到刘家。

十、成亲赴任

当时刘教谕尚未到家，夫人朱氏将靖姑接到内厅房、两人小心翼翼地把杞莲放在长凳上。可怜文弱的刘杞莲被倒悬三天，全身麻木、奄奄一息。朱氏失声痛哭：“娇儿啊，贤媳千难万难救你回来，你却要走了，把贤媳的功劳都丢到水里去了。”靖姑劝道：“婆婆别担心，儿媳自会起死回生。”靖姑取水一碗，喷尽邪气，夺回元神，杞莲即刻神清智明，筋舒骨活，能下地行走了。朱氏大喜：“媳妇呀，你真是活神仙呀！”

靖姑圆满完成任务，就要回福州去，朱氏拦住她：“你不是刘家的媳妇呀，你是刘家的大恩人！恩人没进门便罢，既然来了，哪有半句话没说就走的道理？不要说什么未过门的媳妇留不得，你有言在先：‘自行过来，不用去接。’如果没说过这话，那就不敢留你了，如果说了，无论如何也要屈留贤媳了。”老太太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却绵里藏针，厉害着呢。靖姑无言以对，只得留下。

三天后，刘勋、陈昌都到了，见杞莲安然无恙，不胜之喜，两人商议道：“不必再挑日子了，明天就让他们成亲。”次日，刘杞莲与陈靖姑拜堂成亲。

就在这时，闽王王审知发下委任状，任命刘杞莲为罗源巡检，几天后刘巡检带着靖姑上任去了。刘巡检为官清正廉明，又得靖姑鼎力相助，破了许多疑难大案，靖姑也顺便灭了许多凶恶狡猾的妖魔鬼怪。在与妖怪作斗争的过程中，靖姑结识了两位志同道合的姐妹——林九娘与李三娘。

再说长坑鬼由洞后逃走，在水里遇见蛇精，两坏蛋同去福州长坑山长坑洞栖身，继续作恶。到了五代后唐庄宗同光三年十二月，闽王王审知病薨，长子王延翰自称大闽国王，被其弟王延钧诛杀，延均改名璘，执帝位，封陈金凤为正宫皇后。长坑鬼潜入宫中将陈金凤迷倒拽出，白蛇变成陈金凤，将三十六宫娥禁于冷宫。

陈靖姑暂时还不知晓长坑鬼与白蛇精犯下的新罪行，只是她的夫君觉得，当年在闽王王审知的英明领导下，工作开展得得心应手，现如今，干正事处处有险阻，于是心灰意冷，告病归隐，带了家眷回到古田家中。林九娘与李三娘也跟靖姑回古田，陈靖姑将临水洞装修了一番，前为法堂，后为梳妆楼。三姐妹在临水洞内朝夕谈经说法。

一天，靖姑的父亲陈先生染病不起，派人叫靖姑回到下渡陈家为父治病，于是靖姑回到福州。那天夜里，靖姑望见城内宫苑上空妖气弥漫，决定待父亲病愈后，即去探个究竟。长坑鬼听说靖姑回福州娘家，就潜入宫中报告白蛇。白蛇虽然害怕靖姑，但舍不得离开皇宫，于是心生一计：它假装得了严重的心绞痛，百药莫治，呻吟地对王璘说：“臣妾的心都痛烂了，须用别人的心来补，昨夜梦见神人告诉臣妾，臣妾的心乃上智之心，唯有下渡陈靖姑的心可用。”王璘昏庸，竟然相信妖言，他命令地方官宣靖姑进宫。此时靖姑已知道白蛇在宫中作恶，心里说：“我正要去找它，它倒先来找我，正好将计就计。”于是，她跟着地方官进入皇宫。

十一、蛇精现形

闽王璘见到靖姑大喜，说道：“正宫娘娘得心痛之病，只有你的心可治她的病，孤赐你宝剑一把，自己动手，把心挖出来，救治娘娘。”靖姑笑道：“奴家的心可治娘娘的病，荣幸之至。求赐清水一碗，奴家到床前取心，带血趁热吃，味道才好，药效才棒呢。”王璘答应了。

于是靖姑左手捧水、右手执剑，走到床前念动真言、喷洒法水，蛇精一下子现出原形——一头巨大的白蛇在床上翻滚。王璘吓得魂不附体，靖姑问：“留乎？斩乎？”王璘哆哆嗦嗦地说：“斩、斩。”靖姑将白蛇斩为三段。突然三段白蛇冲天而去，靖姑执剑急追。

良久，王璘惊魂甫定，问左右道：“陈娘娘何在？”是啊，床上的娘娘是蛇精，那非蛇精的娘娘到哪儿去了呢？内侍们满宫寻找，到了冷宫，只见白骨累累，堆积如山。众人惊诧莫名，议论纷纷。这时陈靖姑从天而降，王璘急切地问：“蛇身逃哪儿去了？陈娘娘到哪儿去了？”靖姑说：“蛇首锁在龙潭壑，蛇身锁在开元寺古井，蛇尾锁在七穿井（今七星井）。陈娘娘可能在长坑山。这白骨是三十六宫娥的，不可动它．奴家先去找陈娘娘，回来后救她们。”靖姑说罢，腾空飞往长坑山。果不出所料，陈金凤就在长坑洞里。靖姑背起陈金凤，用缩地法回到宫中，然后施法术救活陈金凤，并把一堆骷髅变回三十六宫娥。

靖姑斩白蛇，不仅除掉后宫之患，更为百姓除一大害。闽王璘对陈靖姑敬佩有加，他封靖姑为临水夫人，将三十六宫娥赐给她为侍从，并令地方官在临水洞建造宫阁妆台，安置三十六宫娥。陈夫人辞别闽王出了宫宛，带着三十六宫娥先回下渡娘家，精心侍奉患病的父亲，待到父亲病愈后，夫人带着三十六宫娥回到古田。此时，临水洞建设工程已竣工。

十二、护国安民

原来临水夫人陈靖姑大师同林九娘、李三娘及三十六宫娥，在古田临水宫朝夕谈经说法、习文练武，夫人将这三十八人训练成一支法术高强、堂堂正正的娘子军，随时准备为国效力。当夫人得知袁广智施茅山邪术杀尽官兵、福州城危如累卵之时，即刻带领这三十八位身怀绝技的巾帼英雄，日夜兼程奔赴福州。王、杨二太保率天兵助她们杀散围城叛军，陈夫人策马至城下叫开城门，探马报进宫去，王璘令皇城使李放去查问明白，李放登上城楼，见是临水夫人，喜从天降，命令开关放人，然后带陈夫人去见闽王璘。

王璘见到斩白蛇的陈夫人，流着眼泪说：“卿若迟到一刻，孤命休矣！只是兵空粮尽，将何以处？”没兵没粮，怎么抗敌？这是个问题，闽王璘将这个棘手的问题交给陈夫人全权处理。

夫人首先动员全城官民，凡家中有存粮者，将存粮全部献出，共度时艰。夫人的动员令比王璘的命令有效得多，无论官员乡绅还是平民百姓，但凡家中有些许存粮，都尽数献出，这些粮食够全城每人一日一餐三日之用。当时城内已无男丁可征，夫人在宫女中挑选三百名，在民间征女兵二百名，组成女兵营，由西宫邹氏贤妃统领。夫人一边对女兵进行紧急训练，一边密召丹霞、江氏（山育）、石夹二女到抗敌前线。

三天后，陈夫人带领队伍到南门，开城门出战。叛军阵中梦余出阵，夫人一眼看出它的妖精本相，抛出捆妖绳将它拖下马来，众女兵一拥而上，将梦余扛抬回去。广智大怒，变出阴兵潮涌一般冲将过来。勇猛的丹霞冲上前去，前突后撞，棒扫一大片，阴兵稀里哗啦尽倒在地，原来不过是一地豆粒。丹霞继续往前冲，广智大败，奔逃二十余里至黄山方才停住。

夫人这边未损一兵一卒，大胜而归。闽王璘大喜，赏赐许多金银，夫人分文不取，全部分赏给众女兵。点名分赏时，叫到一个叫高雪海的女兵，夫人见此人品貌非凡、英姿飒爽，就问她的家庭情况，高氏说？“家住上渡墩，三代务农，一个月前到城内娘舅家，城被困不得出，见夫人征兵，应征前来为国效力。”夫人收她为姐妹，并安排她共施一计。

夫人命带梦余进来问话，高氏出去将梦余带进。夫人问梦余是何方人氏，梦余谎说它是茅山真人的女儿，嫁给门徒袁广智为妻。夫人故作吃惊状：“哇塞，原来是茅山真君公主咧，失敬，失敬，小高贤妹，你负责照顾好梦公主，将来送还茅山。”高氏挽着梦余走出军营，与梦余同吃同睡，俨然一对亲姐妹。

十三、同心杀叛

那天高氏问梦余：“好姐姐，你想不想回茅山？”梦余咯咯咯地笑：“回什么狗屁茅山呀，我就想找我那该死的老公去。”高氏也笑：“这很好办嘛，你写封信叫姐夫今晚来接你回去，有妹妹帮助你，保准一切顺利，姐夫来到时务必要会一面，以后好相见。”梦余大喜，写了一封信，大意说：我在这里没被关禁闭，有姐妹照顾呢，只是明日要送我回茅山，今晚我在某处某房舍前等你，速来接我，迟过今晚就来不及了。高氏密将此信交给一伙夫，伙夫将信送到乌龙江边广智营中。广智对来人细细盘问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破绽，也就深信不疑了，他重赏信使，打发他回去。

当夜，广智用隐身术来到信上所说的地方，果然看见梦余在那边眼巴巴地倚门而望呢。广智伸手拉住梦余，梦余惊问：“谁？”广智轻答：“我！”听出是广智的声音，梦余要他现身，一起进去感谢高氏。这时。埋伏在两边的林九娘与李三娘紧跟着进去，林九娘用头发变成铁链捆住广智，李三娘也将梦余绑了，姐妹仨将这一人一妖押到军营。与此同时，丹霞独闯敌营，也逮了继图回到军营。次日，陈夫人与众姐妹将这二人一妖押到王璘处。王、袁二人对造反事实供认不讳，闽王璘命令诛灭他们九族，夫人谏道：“如果诛灭九族，闽王一族也在其中，望只惩办二人，其宗族开恩免究。”这话说得在理，闽王璘不得不依。由于夫人的这几句话，福州城与闽清避免了一场血流成河、人心动荡的大杀戮。

审问梦余时，梦余坚持说它是茅山教主之女，王璘见梦余妖媚，要收在宫中，夫人冷笑道：“妖精你也要？”只见夫人含一口水向梦余喷去，梦余变成一画轴，展开后，是一幅大蝴蝶彩画，落款是：“大唐龙翔元年春滕王写于江西藩邸。”原来是一幅二百八十多年的古画！

王璘惊叹道：”滕王墨笔出神入化．能留否？”夫人使出镇妖法，祛除其妖邪之气，然后将画轴交给闽王璘。不知滕王的这幅墨宝于今安在？

闲话少叙，单说临水夫人护国救民，福州重归安宁，百姓感恩戴德。闽王璘加封夫人为崇福临水夫人。林九娘、李三娘、高雪海、江氏、石氏二女也都封为夫人。邹氏不愿为妃，陈夫人对闽王璘说要带她到临水宫授以法术，以保境安民。闽王璘答应了，并封邹氏为灵应夫人。三十宫娥、五百女兵也都有封赏。丹霞功劳大，封为大圣。过去福州有猴王庙，供奉的就是丹霞大圣。

陈夫人功成身退，先回下渡拜望父母，林、李、邹、高也拜见了谊父母，然后一起回临水宫。这边虎婆江氏回西河，石夹二女回乌石山，丹霞仍归宿猿洞。陈夫人回临水宫后，将法术传授给四姐妹，四女天资聪颖，只半年功夫，将法术学得精通。夫人叫众姐妹回家探望父母，一年后回来，并交代她们在探亲期间，勿忘收妖救民之宗旨。众姐妹牢记陈夫人的嘱咐，在各自的家乡，为保一方平安为除妖灭怪作出巨大努力，本文不提。

只说陈夫人当年出闾山门时，恩师许真人交代她二十四岁时切不可动法器，众姐妹辞别时，陈夫人已将近二十四岁。

十四、祈雨救民

就在这年的四五月间，福州滴雨未下，赤日炎炎，禾谷枯焦。端午过后，更是骄阳满天，无一丝云彩。闽王璘命道官陈守元祈雨，守元带着十几个道士又唱又舞，忙活了十几天，老天爷硬是不理不睬——天更旱，地更干。闽王火了：“五日内求不到雨，设柴塔焚死道士！”陈守元慌了神，忙跑到临水宫求堂妹陈靖姑夫人去福州作法求雨，夫人说：“恩师命妹妹本年戒动法器，如何去得？”守元哀求道：“妹妹总不能让堂兄被闽王活活烧烤了吧？”夫人思忖再三，考虑到若再不下雨，无数百姓将要饿死。唉，拼我一命救百姓吧。于是夫人不顾个人安危，同守元一起到了福州。

当时夫人身怀三月胎孕，她将胎儿存放在娘家的打谷桶内，然后到大桥白龙江布洋坪作法。

夫人左手执龙角，右手执宝剑，站立在江中一领草席之上舞剑吹角、念动真言、召动功曹、表达天庭。不一会儿，风声渐起、暑气顿消；继而狂飙大作、浓云蔽日；紧接着雷声隆隆、电光闪闪，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霹雳，高天大地间雨帘悬挂，福州百姓欢呼雀跃。夫人不避风雨，继续在江中祈雨不止。

却说可恶的长坑鬼趁夫人回临水时，到龙潭壑将蛇首解放出来同去作恶，今天这个恶鬼见夫人将胎儿存放在打谷桶内，就趁夫人在江中一心一意为百姓祈求甘霖之时，同蛇首一道潜人下渡陈家，盗取胎儿给蛇吃了，然后这两坏蛋潜入水底到江中谋害夫人。

当夫人见祈雨已足、停止作法时，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胎毁血崩。极度痛楚中，又见蛇首与长坑鬼在水下拖那草席，夫人知道遭到暗算，无奈神疲体软，沉下江去。

忽然天上降下三只鸭子，御着草席浮出江面，夫人复整精神，鬼与蛇首慌忙逃走。夫人紧追，鬼溜得快，跑得无影无踪了，夫人拿住蛇首骑回临水宫。夫人自知即将化去，将指血弹出，归还南海，然后坐化于蛇首之上。

夫人虽化，灵魂不昧如生，她去闾山拜见恩师，真人说：“当年你说姑娘家家的，不学救产扶胎之术，终有此难，今日你肯学否？”夫人说：“小徒愿学此术，以保产妇婴孩。”夫人将救产扶胎之术学得精熟后，魂魄归于临水。以后人间但凡有产妇难产，夫人都会去救助，所以临水夫人又是一位助产救婴之神。

再说夫人坐化后，三十六宫娥也集体化去。邹、高、林、李四姐妹在各自的家中听说夫人化去，皆悲痛成疾，先后化去，英魂俱归临水。当张天帝之孙、织女之兄张仙得知五姐妹的丰功伟绩后，奏请天帝御封，天帝封陈靖姑为临水夫人，邹氏（名铁鸾）为百花桥夫人，三十六宫娥为婆官，抱送人间子女。闽王璘加封陈夫人为崇福昭惠临水夫人，临水宫内夫人坐镇白蛇的祖殿，赐一匾额，上书“龙源庙”三金字，还命地方官在下渡及乌石山建了行宫，祭祀陈夫人。

话说夫人虽化，英灵不昧，与四姐妹分头追捕作恶多端的长坑鬼。

长坑鬼到哪儿去了呢？长坑鬼逃到西城外凤岗村作恶去了。

十五、灭长坑鬼

凤岗村有一杨家，家中有兄、嫂、妹三人。小农家虽贫困，却也和睦安宁。可恶的长坑鬼却跑到杨家，迷倒杨妹，可怜的杨妹整天如痴如梦。杨哥心里急呀，想尽一切办法驱鬼，都以失败告终。杨嫂出了个好点子，请人画一幅临水夫人像挂在小妹房中。这招果然好使，恶鬼再不敢进杨妹的房间了。鬼切齿痛恨杨嫂，当时杨嫂已怀孕七个月了，鬼把杨嫂的胎儿连肠拖出，杨哥大惊，请来接生婆，接生婆医术太差，束手无策。杨哥烧一把香，朝天哀呼：“临水夫人救产救婴呀！”当值功曹听到呼救声，飞报夫人，夫人即刻飞至杨家，将杨嫂的肚肠精确无误地放回原处，杨家母子平安！

夫人问门神是何妖孽作祟，门神说是长坑鬼，夫人问鬼逃哪儿去了，门神不知，灶神摇头，井神说鬼躲在井中。夫人到井边一看，井底有一独角赤发鬼，正是长坑鬼。鬼见到夫人，又开溜了。夫人用土遁法入井追赶，只见井旁泉脉甚多，不知鬼由哪一条泉脉逃逸。夫人可没功夫跟鬼捉迷藏，先回临水，林、李、邹、高四位夫人继续分头追捕。

灭妖除鬼的战役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陈夫人与四姐妹便集中精力扶危救难，保婴扶产，救助了无数的百姓。在福州的江夫人、石夹二夫人与丹霞大圣，也在陈夫人的指导下收痘毒、救患儿，消灾护民，做了大量好事，得到百姓的称颂与爱戴。

十六、尾声

临水夫人出生于唐天祜元年（904年），坐化于五代后唐天成三年（928年）。夫人生前化后恩德慈济闽中。南宋淳祐年间（1241-1253年），理宗赵昀加封夫人为崇福昭惠慈济临水夫人。清道光年间（1821-1850年），皇后难产，宣宗爱新觉罗旻宁降香向陈夫人求救，夫人现身救助，皇后转危为安，于是陈夫人又被尊为太后。直至今天，福建、台湾两省的大多数市、县都建有临水宫。关于临水夫人无私无畏、一心为民的故事在八闽大地与宝岛台湾广为流传。

甘国宝传奇

话说清康熙年间，福建古田县二十六都漈下小梨洋村有一户甘姓人家，户主甘明自幼父母双亡，家贫如洗。那时这地方山峦起伏，林木森森，交通闭塞，常有野兽出没伤人，因此，习武狩猎是这里山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长而久之，这里便成了武术之乡，男女老幼，人人习武。各位，这个人文环境，对本故事的主人公甘国宝的一生命运有极大的关系，所以作为序头先行告之。

一、从小梨洋到文儒坊

甘明自幼跟着伯父生活，然伯父一家日子也不好过，成年过着番薯当粮草、火笼当棉袄、竹片当火宝的穷苦生活，贫困至极。待到甘明年纪稍长，伯伯看他聪明懂事，怕误了他的前途，不敢将他长留在家中，于是伯伯就带着他来到省府福州城，欲为他谋一份差事。正好当时古田县有人到福州南台下杭街开设茶行，并且生意越做越大。当时茶行因业务繁忙，人手缺乏，经古田同乡介绍，甘明就在茶行里当上了伙计，并在三保古田馆附近租了一间旧厝住下。

甘明站稳了脚，便娶了城里吉庇巷一个廖姓女子为妻。夫妻恩爱，不久廖氏便有了身孕。甘明无暇顾及妻子，只好将廖氏送回小梨洋老家，烦伯父伯母照顾。康熙四十八年，故事的主人翁甘国宝，就在他的祖厝降生了。

雍正四年，国宝已经17岁。甘明考虑到一家人两地分居，多有不便，且世代在穷乡僻壤土里爬山里钻，对子孙后代都无好处。于是尽管他没有什么存储，还是勉强在他妻子娘家附近的文儒坊买下了一间旧厝，将妻小从古田迁到福州来住。

环境变了，但甘国宝喜爱武术的志趣仍旧。他长期苦练不辍，膂力过人。这时他不但能双手抓起练武用的石锁，上下翻飞，而且还学就了百步穿杨的射箭本领。有时因不学好受到他父亲责打时，他却能像飞鹰一样，从矮墙上飞跃而逃。

更可喜的是文儒坊有许多文人画士，使甘国宝有机会到有钱人家里的书斋里旁听，并学会了画画。斋主人和老师对好学的孩子是不排斥的。不但如此，国宝还打听到文儒坊里有一张姓人家大户，在京当大官，家里有许多兵书，于是就托人去借来攻读。这使国宝学会了许多兵法知识。

国宝在家乡时，常见大人打回老虎。人家把虎肉分了，他就求大人给他一张虎皮。他觉得人要向老虎学点虎威，所以离开家乡时什么都无关紧要，把珍藏的虎皮带到了福州，并做成一只虎的标本，一有空就照着虎样描画。有钱人家画画用的是上等文房四宝，而甘国宝没钱买，只好用手指当笔沾着墨汁画。文儒坊一位画画的前辈见他如此刻苦，画得有模有样，也不吝为他指点。

二、舅家结识表姐妹

国宝有个姨表姐，名叫王莲莲，比国宝大一岁。这个王莲莲，早年就死了父亲，母女两人衣食无着，经常到街市上拾些人们不要的番薯根、番薯蒂充饥，生活非常穷苦。她母亲眼看着这样下去，母女一定迟早饿死。因此，她母亲跑到廖本家中，恳求弟弟收养莲莲。廖本心肠好，见姐姐含悲带泪的一番诉说，就也将外甥女收养在家中，与雪娇、国宝为伴。王莲莲是苦囝出身，他看到有钱人的女儿，吃香喝辣，使唤家奴，心里十分羡慕，常常在表弟、表妹面前数说有钱的好处，并表示将来一定要嫁给有钱的人做奶奶、太太。由于志趣不同，加上王莲莲尖酸刻薄，口不让人，无理也要赢三分，因此国宝、雪娇都不喜欢她。他们两个经常撇开王莲莲，独在一边玩耍。心胸狭窄的王莲莲对此十分恼火，经常向外婆与舅舅诉说他俩的不是，无奈外婆并不去责备国宝、雪娇，反说她做表姐的不会做人，不该如此对待表弟妹。心胸狭窄的王莲莲认为外婆心中只有表弟与表妹，对外婆不满。

三、学掌鞋拜王成为师

日子如梭，光阴似箭。转眼这三个小孩都长大成人，甘明见儿子整天练拳、画画，换不了一口饭吃，长此以往不是办法，遂将国宝送到他好友王成开的金凤斋鞋店里去学掌鞋。这王成是一个国术高手，无妻无子，单身独一。也是他师徒两人有缘，甘国宝一见师

甘国宝毕竟只是一时误入歧途。他迷途知返，觉得对不起父亲、师傅和舅父、表妹。他想向人借些钱还清赌债，以后洗手不干了，于是硬着头皮，来到台江下杭街表姐王莲莲的家中，开口向表姐王莲莲借贷，并一再表示，将来得志做官，一定会牢记表姐的恩情，所借款项加倍偿还。不料心胸狭窄的王莲莲对小时候的事，还记恨在心，她不但不肯借钱与国宝，还摆出一副财主嬷的架势，冷嘲热讽，把甘国宝奚落了一番。说甘国宝不过是个没志气的痞囝，一辈子只配替人掌鞋，得志做官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梦想而已。为此，甘国宝非常生气失望。他悻悻地回到金凤斋鞋店，向王成师父请罪。

王成师父见国宝不争气，实在伤心，但又想到他早年丧母实在可怜，况且又是自己多年朋友的唯一儿子。这孩儿聪明伶俐，对自己也是百般孝敬，现在只是年少一时糊塗而误入歧途，如果让他在现实社会中磨炼摔打一番，凭他的天资，还是会浪子回头，幡然醒悟的。他想让国宝远离赌友，时又听说台湾正在招募兵丁，于是就写了一封书信，让国宝去台湾找一位已在那里当兵的朋友，促国宝到台湾去投军，希望国宝能凭一身武艺，在那里搏个好前程。而甘国宝这时可说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在福州实在难以立足。在师父的劝说下，他只好照师父给他指的出路，同意背井离乡，到台湾去投军。

四、依依惜别去投军

临行前，甘国宝想到了对自己百般疼爱的外婆和一往情深的表妹，于是他来到舅舅家中向舅舅一家辞行。国宝在舅舅家见到外婆时，恰好表妹雪娇也在场，当国宝向外婆说出欲去台湾投军，特前来告别的来意后，见表妹说今日身体不适，暂且告退回房时，他心中已明白，这是表妹不忍与他分别，伤心所致。所以他与外婆坐了一会，就看表妹去了。

当国宝来到表妹闺房外时，听到闺房里传出表妹的哭声，他急忙推门进去一看，见表妹雪娇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忙问“表妹因

何啼哭？”雪娇答道：“适才听到表兄欲去台湾投军，想到两地山水

远隔，天各一方，不知何日方能再与表兄相见，当时即伤心欲哭，但因祖母在场，不敢造次，故急急回房。谁料回房之后，泪涌如泉，表兄你不要见笑。只望表兄到台湾之后，革掉赌钱恶习，善自珍重，好好做人，免得小妹挂念。”国宝听罢，不由大哭，懊悔不已，说“表兄不才，愧对表妹，而今我身败名裂，不去投军，只有黄泉一路，望表妹见谅。”雪娇见说，仍道：“表兄武艺高强，目下只是龙困浅滩，台湾正是英雄用武之地，表兄万里鹏程，指日可期。只是刀枪无眼，望表兄处处小心为是。”国宝见说接言道：“谢表妹另眼抬举，表兄此去，定当奋力，待他日衣锦归来，定当不忘表妹一片深情。只是外婆年迈，望表妹多加关照。”流泪眼对流泪眼，伤心人对伤心人，表兄妹愈说愈投机，说到情浓时，雪娇一再吩咐国宝一路船车小心。国宝见表妹如此关心体贴，大为感动，立下誓言：“来日发迹，非雪娇不娶。”雪娇则取出一把玉提刀送给国宝做定情信物。就这样两个青年男女，在临别之前私订了终身。更凑巧的是，当国宝流着泪从雪娇闺房中出来的时候与表姐王莲莲不期而遇，撞个满怀。

甘国宝在舅舅家中盘桓了一日，看看天色已晚，就告辞回家。第二日一早，甘国宝正打点行装，准备出发，忽见师父王成匆匆忙

忙赶来，说欲送他上船，尽管甘国宝再三说不敢有劳师父远送，但

王成执意要送，国宝盛情难却，只好与师父一路同行。一路上，师徒二人难分难舍，一直由家门口讲到大桥头。国宝将家里老父，恳托师父多多看顾；师父也语重心长，叮嘱国宝此去，一定要励志学好，不要再沉湎赌场。直至船离码头，师徒俩才洒泪而别。王成师父站在码头，直至不见了船影，才起身回转。

五、赴台湾初露锋芒

单说国宝去台湾的船只，刚过闽江口五虎礁不远，就遇到台风，不得不在连江黄歧避风几日。这倒没什么要紧，苦只苦了同船去台湾的一位军爷。这军爷姓游名德标，是台湾凰山营一个把总，此人身患一种痢疾，叫鸦片痢，这种病只有鸦片可以止泻。这次他由台湾到福州，就是为买一些鸦片回去，可是一直等不见番仔货船，所以白跑了一趟。因为没有鸦片止泻，故病倒船中。同船的人见他屎拉一裤，臭气冲天，也都避之不及。游把总自料此行必死船中。唯独国宝见他面容憔悴，怜其抱病，时予照顾，使游把总捡回一条性命。游把总到台湾后，因感国宝沿途照顾，要与国宝八拜金兰。国宝初来乍到，也乐得有个朋友照应，便满口答应，两人从此有了友谊，互相帮助。

游把总在与国宝攀讲中得知国宝自幼习武，拳脚了得，就对国宝言道：“以贤弟本事，在为兄这里讨份差事，委实不难。贤弟何必再去另找他人，且王成师父的朋友，离此还有数天路程，现在还难说是否在台湾，贤弟何不随遇而安，就在这里讨份差事罢了。”国宝听后，也觉有理，就放弃了去找师父朋友的念头。

话说那时台湾高山族人民，因不满清政府的压迫和歧视，纷纷聚于山林水泽，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清政府一概将他们视为生番、土匪。在凰山营所在防区附近，就经常有林堂文、万八豹等土著部落山民下山来“捣乱”，攻打兵营，抢夺粮草。

因这事就发生凰山营防区附近，台湾道台就把“剿匪”任务交给凰山营。凰山营千总刘琼，年老昏聩，整天沉迷酒色，不知治兵，故每次征剿都铩羽而归。把总游德标见状，就将甘国宝推荐给刘琼，说甘国宝武艺高强，如果能给他一官半职，使他能为国出力，则不愁“匪患”不平。经过一番商量，怕死无能的凰山营千总刘琼出于保他乌纱的需要，最后还是答应让甘国宝挂上“剿匪”先锋一职，要国宝率领一支福州籍士兵的队伍，前去“剿匪”。

两战告捷，刘琼大喜，忙上表邀功请赏。台湾道台见报，以国

宝为首功，当即下文授国宝为五品兰翎凰山营千总一职，其余官员

也都得到升赏不提。

六、王莲莲暗放毒箭

再讲福州廖本家中，此时又因王莲莲横生枝节，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王莲莲丈夫郑诚有个表弟，在与郑诚夫妇攀讲之中，听到

王莲莲表妹廖雪娇，貌若天仙，人品端庄，尚待字闺中，心中十分爱慕。于是他投王莲莲所好，暗中送王莲莲许多值钱首饰和银两，

请表嫂为他从中作伐，并许愿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王莲莲见钱眼开，满口答应，到廖家来讲亲。但雪娇此时心上已有国宝表兄，便一口予以回绝。王莲莲收了人家东西，当然不肯死心。她想，表妹放着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不做，料必是钟情于表弟国宝。于是她三天两头地到舅舅家里串门，找表妹雪娇攀讲，讲了国宝许多坏话。雪娇多听几次，急了，就反唇相讥说：“表姐多次言说国宝表兄没出息，奴看未必。自古道黄河尚有澄清日，怎说人无行运时。表兄来日方长，你说他不过是个痞囝，奴以为很难讲他将来就没有出头之日，望表姐讲话小心为是。”谁知王莲莲听后，更不服气，他对雪娇发出狠话：“别的人我王莲莲不敢妄言，但对国宝这个痞囝，我是敢打保票的。俗语道三岁看小，六岁看老，这痞子如果将来能出人头地，我王莲莲甘愿向你表妹磕三个鞋头！”表姐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不欢而散。

王莲莲在舅舅家中受到表妹雪娇抢白，回到家中十分恼火。她想，我王莲莲有钱使奴唤婢，幺三喝六，无人胆敢应嘴顶撞，想不到你雪娇竟对我反唇相讥。她愈想愈气，愈气心里就愈像灌了一坛醋。最后她想了一个十分绝情而又阴毒的办法，欲置表妹廖雪娇于死地。

不几天，王莲莲料定舅舅在家，她又来到廖家串门。但这次串门她不再找表妹而单独找舅舅长谈。她一进门就向舅舅请安；接着就讲了国宝许多坏话；再接着就捏造了年幼时国宝与雪娇的许多

“往事”，在舅舅面前大肆搬弄国宝与雪娇的是非，使廖本听后，对雪娇产生了不少误解；最后王莲蓬对舅舅说，如今表妹已经长大成人，舅舅你做大人要为表妹终身大事早作打算，不要把她长留在身边，以免日后败坏了廖家声誉门风。廖本听了，觉得最后的话讲得有理，于是他随即托媒人为女儿讲亲，但雪娇始终不肯答应。为此廖本十分着急。

一日，廖本正在为雪娇顶撞媒婆而生气，恰好被前来串门的王莲莲看见，王莲莲心中暗喜，就凑近舅舅耳边讲：“舅舅到底知不知表妹不肯做亲的原因，如果不知，请你随奴到奴家中，待奴慢慢说与你知道。”廖本听了，就随王莲莲到王莲莲家中。两人在厅中坐下以后，王莲莲开口就说：“舅舅你过去只知国宝这痞囝与表妹感情很投合，殊不知他俩早已有染，就在国宝前往台湾投军前一天，这痞囝明为到舅舅家去向外婆辞行，实为与表妹幽会，行苟且之事。那天，我就亲眼目击他从表妹闺房匆匆出来，还与我撞个满怀呢！”

廖本不听则已，一听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他当即赶回家中，关上大门，操起一把扁担，呼唤雪娇来到厅前，也不问话，抡起扁担，劈头盖面向雪娇打了下去。雪娇见父亲如此，忙跪地问道：

“女儿身犯何事？惹爹爹如此生气。”廖本不容分说，只言道：“今日我定要打死你这贱人！”说完又打，直打得雪娇满地打滚，惨叫不绝。

再说国宝外婆那天正在后厅房中打坐，突然听到前厅廖本痛打孙女及孙女惨号声音，老人家急忙拄着拐杖来看个究竟。老人家尚未走到后厅门前，就看到孙女被儿子打得好狠，顿时心如油煎，急忙加快脚步，欲上前制止儿子。谁知走得急了，被门坎绊了一跤，轰的一声，摔倒在地。廖本见状，慌忙撇下雪娇，将母亲从地上扶起，可是廖母此时已气绝身亡。廖本一惊，急忙吩咐家中人等，火速办理廖母丧事，自己则懊恼不已，他把母亲之死，归罪于雪娇，欲将雪娇卖给他人作婢。

七、卖身赴台会表兄

事也凑巧，这时正好台湾凰山营千总刘琼的管家在福州，正在到处打听，说他受到千总指派，这次专程要为刘千总买一个福州少

女为侍候丫头。听说吉庇巷廖家要将自己女儿卖人为婢，这管家就上门找廖本来了。这时廖雪娇早已从王成师父口中听到，表兄甘国

宝在台湾混得不错，但只是一直不见表兄有书信到来，故心中十分挂念。今听说父亲要将自己卖给台湾一位千总为婢，心想这倒是去

台湾的一个机会，如果天怜我雪娇，在台湾能得遇国宝表兄，这也是我雪娇与表兄前世有缘；如果找不到表兄，则是我今世与表兄无

缘，我雪娇也死不足惜，就魂断台湾罢了。但转念一想，这个买我为婢的人，是一个大官，即使我雪娇侥幸能够在台湾与国宝表兄重

逢，但到时这个千总刘大人如果从中作梗，那还不是竹篮打水，徒

使表兄寒心。思量再三，雪娇对管家言道：“要奴婢前往台湾侍候刘千总不难，但需答应奴两桩事，并将之写进卖身文书，奴便应允，否则奴宁死不去。”管家道：“姑娘且说来听听。”雪娇见说便开言道：“这两桩事倒也简单，即是：进刘府后只为婢，不为妾；不论何时何人，有钱即可随时按原身价双倍赎身。”管家认为这两桩事说得在理，便点头答应。于是请来郑诚代笔，由王成师父作证，写了两份卖身文书，双方签字画押后，各执一份为凭。细心的王成师父，还请郑诚将卖身文书重录一份，将之附在信内，托友人带去台湾，亲交国宝。

廖雪娇跟随刘千总管家到了台湾刘千总府邸面见刘琼，这刘琼不见则可，一见顿时目瞪口呆。这老色鬼一见雪娇年轻貌美，宛若天仙，即时见色忘义，要收雪娇为妾。雪娇大惊，哭请刘大人细看卖身文书，并说自己早已许配他人，且这人就在台湾，一旦寻到，定按所约以双倍身价来赎，千总如若不允，雪娇即刻撞死厅前。刘琼见雪娇态度坚决，怕逼得紧了，这美人会自寻短见，他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再来。再说甘国宝接到王成师父来信与廖雪娇卖身文书

抄本后，不敢有片刻挨延，即带上几名亲随侍卫，拍马驰往刘府面见刘琼。刘琼见国宝到来，忙吩咐厨下治酒宴相迎。席间甘国宝对刘琼拱手作揖，言道：“敝亲这些日来在刘府之中多有打扰，蒙千总关照，甘某感激不尽。请千总高抬贵手，容甘某不情之请，让甘某即时带敝亲回府，至于身价银两，甘某自当双倍奉还。”刘琼见说，一时摸不着头脑，遂道：“甘千总见外了，贵亲姓什名谁，望请告知，刘某自当送其归去。”当国宝说出了这个亲戚乃是表妹廖雪娇时，刘琼立时傻了眼。他佯作不知，向管家掉了个眼色道：

“府中可有此人？”管家会意，答道：“府中实无此人。”不料此时突有一个女子冲到桌前，拉住国宝双手，高叫一声：“表兄！”当场泣不成声。刘琼欲待上前阻止，已然来不及了。只见他恼羞成怒，大声喝道：“甘国宝，你休要欺人太甚！今你要夺走我的侍婢，万断休想！”国宝见状，一个箭步一手抓住刘琼胸襟，另一手牵着表妹，说声：“走！”三人步出中堂。国宝拖着刘琼和表妹向大门走去，出门后放开刘琼，带着表妹返回甘府。

原来刘琼吩咐厨下治宴时，刘府上下一片忙碌，大家议论纷纷，说甘国宝是当代英雄，今日造访刘府，是看得起刘府。不意这话被雪娇听到，她当即移步厅后，偷眼一看，见果是国宝表兄到来，顿时喜出望外。当甘、刘两人饮酒言谈之时，她一直在后厅偷听。后来她见到刘琼无意让她回到国宝身边，才不顾一切冲到厅前与表兄相会。

再说刘琼，当时因受制于国宝，眼睁睁看着雪娇被国宝带去，回房之后，他十分气恼，发誓不与国宝善罢甘休。于是他连夜写了一张状纸，递给台湾道台，言国宝逞强，夺走他家婢女，请道台大人主持公道，严惩国宝，将雪娇判还于他。于是甘、刘两家在台湾打起了官司。在公堂上，两家各执己见，道台虽觉得雪娇卖身文书有约在先，理应胜诉，但又不便得罪任何一方，于是就将此案推给福州制台。福州制台细看了雪娇买身文书，判刘琼败诉。然刘琼还不肯罢休，他带了许多珍宝上京，拜乾隆帝的大红人、右中堂和砷为义父，欲仗势置国宝于死地。在和坤的干预下，甘国宝由台湾解标到福州。刘琼在京城还指控福州五部官员办事有损国体，欲凭藉和砷的势力，染指省城高位。这使得福州总督和五部官员惶惶不安，这些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遂与国宝结成一体。他们先升任甘国宝为督右千总兼代督伍一等武巡厅，再令甘国宝亲携福州五部官员的五本奏章上京，拜呈左中堂刘镛，恳请刘中堂主持公道。甘国宝受命领了五部官员的五本奏章，存于腰带之中，即日启程，一路难免风餐露宿不提。

八、国宝铁茅山救驾

现说大清乾隆皇帝奉皇太后甘娘娘慈命，带镇殿将军觉罗桂为亲随，君臣二人乔装打扮，下江南寻访有德高僧白济长老。当君臣二人行至山东境内路过铁茅山时，突然一声锣响，山林间闯出一伙强徒，为首的骑一匹红鬃高头大马，双手执一对金瓜大锤，拦在山路中间，高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由此路过，留下卖路财。”君臣见状哈哈大笑，心想：“谅你几个毛贼能把我两人怎样？！”也不答话，背靠背摆开阵势，乾隆开口说道：“要我银子不难，只怕我二人手中宝剑不肯答应。有本事的尽管来取！”众强盗见说，一哄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死命向二人砍杀过来。这君臣二人，武艺虽不算差，奈强徒人多势众，且愈杀愈多，二人终因寡不敌众，各自失散奔逃。

现先放下镇殿将军觉罗桂不表，单说乾隆帝弘历一人，一路如漏网之鱼，慌不择路，来到川门道地界。乾隆见天色已晚，就走进一家毛家饭店，叫了一席上好酒菜，吃了住下。第二天，乾隆正欲结账起身南下，才发现出京之时，所有银子都放在觉罗桂所背包袱里头，为了顾全自己体面，乾隆并不张声，只对店主毛三说要出去到街上玩玩。于是他来到川门道铜利当店，解下腰间一块佩玉，当了一些银子，回到店中住下，等觉罗桂到来再作计议。再说觉罗桂与乾隆失散以后，沿途暗中四处打听乾隆踪迹，不几天找到毛家饭店中，君臣相会。乾隆当即取了一些银两来到铜利当铺，取出当票，要赎回佩玉。不想这当铺老板铜龙、铜凤，乃当朝吏部尚书铜豹的儿子，见这块佩玉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知是一件宝贝，存心欲仗势谋宝。他们不仅不让赎当，还反诬此定是乾隆自他家中偷盗去的，他们暗示店中一帮恶奴，乘乾隆不备，将乾隆缚住并投入他家私设水牢之中。觉罗桂为不暴露乾隆真实身份，请店主毛十三前往铜府说情，不料铜家兄弟反诬十三是乾隆同伙，也将毛十三投入水牢。

毛十三有个女儿叫做瑞英，此女年方二八，生得眉目清秀，冰雪聪明。她听到父亲也被铜府关进水牢，知道前往说情无益于事。于是她叫厨下做了几碗好菜，带上两小坛美酒，前往水牢探视，看守水牢的两个牢卒，见瑞英貌美如花，又有好酒好菜送来孝敬他们，不由心花怒放，他们要毛瑞英站在一旁，为他们倒酒，陪伴他们饮酒，瑞英也强装笑脸，殷勤劝酒，酒未喝完，这两个牢卒已烂醉如泥。瑞英见时期已到，忙从牢卒身上取下水牢门锁，打开牢门，叫乾隆与十三速逃。

铜家兄弟见关在水牢中的人已经逃走，怕他们告官于己不利，于是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当夜带人围住毛家饭店，并放火烧店。乾隆君臣见店中起火，忙冲出火海，不料铜家恶奴一声呐喊，将他们团团围住厮杀，乾隆因刚从水牢出来，体力有些不支，觉罗桂为保护乾隆，一时也难于施展拳脚，两人眼见不敌……这日甘国宝恰好也住在毛家饭店二楼，他见店中起火，店外人声嘈杂，有刀剑撞击声音，忙推窗一看，见一年轻壮士，保着一名中年男子，被一群豪门家丁四面围住，情势十分危险。国宝见状，急忙解开身上腰带，重新扎紧，大喝一声，从窗上跳下，举起佩刀，杀退铜府家丁，救出乾隆君臣，并急向街外走避。

三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看后面追兵已无，方才停步歇息。此时国宝一摸腰带，顿时惊恐万状，面无人色。原来国宝在仓促解开腰带时候，不期然间，把存于腰带中的五本奏章，失落在店中，此时毛家饭店已化为灰烬，国宝不由两泪纵横，叹道：“我国宝一人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福州五部长官！”乾隆忙问其故，国宝遂将这次进京来意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乾隆见说，微微一笑道：“贤弟且莫啼哭，刘中堂是愚兄多年好友，有愚兄在，想刘中堂一定会为贤弟排解，请贤弟不必担忧。只管随愚兄一同进京就是。”于是三人离开川门道，向京城进发。

九、甘太后诞辰认亲

三人来到京城，正直乾隆帝生母甘太后寿诞，满城文武正忙着准备寿礼祝寿。皇家庆典讲究排场，皇太后寿诞更是非同一般。可是此时甘太后却乐不起来。原来这甘太后，娘家只有一个哥哥，现兄嫂已亡，嫂嫂又没有生育，她想到时如果不见太后娘家人来祝寿，这实在有失皇家体面，故太后为此一直闷闷不乐。此时正好乾隆南下归来，母子俩就谈起这事，乾隆见母亲急于认个甘姓人氏做娘家亲戚，就将这次南下经过说了一番，并说甘国宝少年英俊，文韬武略，是个难得的将才等等，建议甘太后不妨认国宝为娘家侄儿。甘太后听了大喜，即刻召见国宝。

甘太后见国宝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对答如流，果然文武兼备、人才出众，不由心中大喜，当场就认国宝做侄儿。乾隆为表兄，国宝为表弟。甘太后喜得侄儿，免不了为侄儿向乾隆讨封；乾隆帝本来就十分喜爱甘国宝，自然也乐得顺水推舟，让母后高兴高兴，于是他点头称是，满口答应第二日上朝就给国宝封官。甘太后自然欢喜，当晚，就设宴款待侄儿。席间甘太后屏退左右，对甘国宝说：“明日皇上对侄儿封官之时，一定是从小封到大，侄儿且不忙叩头谢恩，一切看哀家龙头拐杖行事，待哀家手中龙头拐杖敲点地面乏时，侄儿方可叩头谢恩，切记！”甘国宝点头称是。

十、王莲莲拜香磕鞋头

再说甘国宝当上九门提督后，奏请皇帝让他微服离开京城，回福州祭祖。一到福州，他立即先到金凤斋鞋店拜见师父王成，并向王成打听了老父、舅舅及表姐的情况，并向师父借了一副鞋担，穿上昔日掌鞋行头，来到下杭街表姐王莲莲家中，想试探一下表姐脾气到底改还没改。谁知王莲莲一见国宝依旧是往日打扮，挑着鞋担来到她家，心中不由得意非常，以为自己当年奚落国宝果然没错，她料国宝不但没有发达，而且依旧落魄，靠掌鞋度日。于是她用比当年更刻薄恶毒的话来奚落国宝，就像福州戏《甘国宝与王莲莲盘答》唱的那样，说为有国宝这样的亲戚感到丢脸，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有求于国宝等等。国宝见王莲莲依然故我，只好叹一声气离去。后穿上官服带着随从再次登门，一时吓得王莲莲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王莲莲夫妇祸从天降，逼使王莲莲对自己进行一番反省，她认识到这场灾祸皆由她而起，自己对不起丈夫，于是她只好求教于王成师父。王成见王莲莲已有悔改之意，就对王莲莲说：“如今要救你丈夫，只有背黄状上京求你表弟甘国宝才行。”王莲莲道：“过去我对国宝表弟与雪娇表妹有太多不是，此行只怕表弟表妹不肯见我。”王成又说：“国宝夫妇对你外婆十分敬重，且国宝如今官大量也大，你不妨背上你外婆牌套上门求他，谅他不致怎样。”王莲莲见王成师父说得有理，就背上外婆牌套和黄状，启程上京。

王莲莲双手捧着香椅，一路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地来到京城九门提督府邸，哭请门官进内禀报。廖雪娇听到王莲莲来到，只是微微一笑，不肯开门接纳。但甘国宝听到王莲莲背着外婆牌套跪在门前，则连忙下令速开三重门迎接。国宝见到外婆牌套，连忙跪倒在地，双手捧着牌套叫声外婆，雪娇在侧见状也连忙下跪，夫妻泪如泉涌，大哭一场。待国宝夫妇哭毕，王莲莲上前把郑诚含冤，家遭大火的经过哭诉了一回，请国宝不计前嫌，出手营救。国宝正欲答应，忽听雪娇在旁咳嗽一声，他以为雪娇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他止住话头，瞧着雪娇。这时只见雪娇看着王莲莲，手指脚上的鞋头，对莲莲点头示意。王莲莲看到雪娇此番动作，记起前言，忙起身爬到雪娇面前，对着雪娇鞋头连磕了三下，国宝欲待制止，已来不及。国宝夫妇见王莲莲已有悔改之意，乃尽弃前嫌，他俩扶起莲莲，答应出马营救郑诚。

第二天早朝，甘国宝上殿参驾，将王莲莲背黄状进京为夫鸣冤及白水村恶霸白水独霸一方，欺男霸女，鱼肉乡民，屡犯大清刑律一事奏明乾隆。皇帝听罢，不由勃然大怒，当即降下旨意，令甘国宝出京前往浙江，就地统兵征讨白水村，活捉白水进京交刑部审理。

十一、奉旨智破白水村

圣旨一下，甘国宝一时可有点犯难了。因为甘国宝情知白水村四面环水，全村只有一座小桥可供出入，且村内机关密布，易守难攻，要避免军队大量伤亡，对白水村只可智取，不可强攻。而此时他尚未想好破敌之计，因此，他领旨之后，灵机一动对乾隆说：“臣近日偶染风寒，四肢无力，目下正在延医调治，请皇上宽限些时，待臣病愈之后，当即往浙江，攻破白水村，生擒白水进京复命。”乾隆准奏。退朝后，甘国宝回到府中，即召副将朱光龙前来商讨攻打白水村事宜。商量结果，两人决定对外只称甘皇亲正在看病吃药，闭门谢客；暗中避过白水村布在京中耳目，秘密出京前往白水村，先探明村中布防再作计议。于是甘国宝假名杨德德，挑着鞋担，装作修鞋匠，朱光龙则装作江湖卖艺人，两人离开京城，一同向白水村出发。

一天晚上，甘国宝收了鞋担，正在栈房中与杨清攀讲，见门口进来一人，此人称杨清为舅父，经杨清介绍，知此人名叫许歇，是白水村武术教师，白水的盟兄弟。国宝遂热情地请许歇坐下，自己则上街买些酒菜，请许显欠饮酒攀谈。在饮酒过程中，甘国宝假称自己与许显欠有姑表之亲，认许显欠做表兄，并说了几句奉承许显欠的话。许显欠酒菜下肚，脸红耳热，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对自己大吹大擂起来。说自己武术如何了得，白水对他如何看重信用，自己对白水村的秘密机关如何了解，并说来日方便时一定要带国宝这位新认识的表弟到机关暗道走一趟，让表弟见识见识等等。

几天后，许显欠果然来邀国宝，参观白水村的机关设施，一路上许显欠口无遮拦，滔滔不绝无话不谈，使国宝不但掌握了白水村的所有机关，还获得了白水村的许多机密情报。回来时，两人听到白水村场院中传来一片喝彩之声，遂挤身进去观看。原来朱光龙这时也买通白水村人家混入了村内，正在场院中卖艺。甘国宝见了，心中大喜，当晚就回到栈房中，将白日所见到的机关暗道画了图形，并将从许显欠口中所获的情报写在背面，于第二天一早，暗中交给朱光龙，命朱光龙出村传令闽浙总督，根据他所探到的情报，速作进攻白水村的部署，自己则继续留在村中作内应。

闽浙总督接到朱光龙的情报，方知甘皇亲已到浙江指挥征讨白水村战斗，不敢怠慢，即令杨总兵负责封锁水路；海老将军率所部埋伏村桥路口，伺机杀人村内。战斗号炮一响，朱光龙登上第一条战船，率船队开往护村河。船上的八门狼机火炮朝准白水村布防要害猛烈轰击，先摧毁村中第一道狼机炮防守阵地，进而向第二道铜钢炮防守阵地发起进攻。第二道防线由许显欠把守，阵地中的四十门铜钢炮门心因全部被甘国宝暗中用鼓钉钉死，成为哑炮，故不战自破，许显欠缴械投降。此时海老将军见时期成熟，一马当先，率所部铁骑乘胜直向村中主楼冲去。白水见大势已去，忙从暗道脱逃，此时甘国宝早已伏在暗道之中，拦住白水去路，交战中甘国宝奋起神威，一刀砍断白水左臂，将白水当场活捉。

官兵大破白水村，俘虏白水手下亡命之徒九百余人，搜缴现银四千七百余两，金珠宝玉无数。主犯白水在京经刑部审问后判处死刑，斩立决。郑诚错案终得昭雪，夫妻团聚。甘国宝随后还在九彩园买了一座大厝，给师父王成居住，并请媒婆寻找一个大龄女子与师父成亲，让师父安度晚年。

十二、真真假假的一代名将

各位，我们讲国宝传奇，奇到他与王莲莲、廖雪娇的瓜葛；铁茅山救驾保天子；不计前嫌，大破白水村为表姐夫辩冤……但我们也不忘真实的甘国宝。这真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乾隆二十四年，朝廷以台湾“系第一要害地区，非才干优长，见识明彻者不能胜任”之理念，命甘国宝为台湾挂印总兵。甘国宝到任后，一方面严守海防；另一方面教化台湾土著山民明礼义，重耕种，使台湾“兵安其伍，民安其业”。乾隆三十年，甘国宝迁任广东雷琼总兵，在平息黎民起事后，再次担任台湾挂印总兵。当他再次踏上台湾宝岛时，台湾人民箪食壶浆，夹道欢迎。海盗从此绝迹，百姓安居乐业。乾隆四十一年，甘国宝出巡福建八府，途经泉州府时，忽染沉疴，药医无效，一命归亡，终年68岁。台湾人民感他功德，为他建祠设祀。福州地区一带还将他事迹编成戏剧、评话在民间广为流传，使他成为榕台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贻顺哥烛蒂

清嘉庆年间，福建省城福州商业一时繁荣，上下四府有头脑的人都削尖脑袋钻入福州做生意。且说那时南台石狮兜（今台江延平路南端与河下交界处）有一家丝线店，老板叫马贻顺，本省汀州人氏。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生意人，因他的名字和他那颇为曲折的婚史，竟成为福州人的口头语，与“奸狡利”

（吝啬鬼）画上等号。如果有人问某人为人怎样？答者只说“贻顺哥”，对方就全明白了。

贻顺客居福州，不但入乡随俗，学会了福州话，还用他的语言和行为丰富了福州话。不说别的，就“贻顺哥”这个名字和称呼，也大有深意。

一、“平直骹”也是慈善家

马贻顺为人忠厚老实，生意上也做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是一个公认的“平直骹”（老实人）。因此熟悉他的人都亲热地称他贻顺哥或贻顺板。贻顺做事认真，尤其是钱来钱往更是精打细算，人说他算盘挂在脖子上；别人的算盘13杆，他会打到14杆。生活上他鼻屎当盐吃，谁也别想占他一个铜板的便宜，但他对别人也一是一二是二，从无半点“加三码”（欺诈别人）。

有一次，他有事到洪山桥，顺便到乌利肉桌买了半斤猪肉带回。回家一称一算，发现被乌利多算了20文钱。换别人这一点钱就不去计较了，但贻顺不甘愿，跑到帮洲猪屎窟搭船去洪山桥与乌利理论，要回了被多算去的20文钱。但他来回船债（费）却花了24文。贻顺丝线店隔壁酒店老板二二说他：

“你这不是会算勿会（不会）除本，倒贴4文钱何苦？”

“食乇（东西）食味，讲话讲理，”贻顺说，“我花4文钱买了一个李（理），酸酸甜甜的，真好食，值得，值得。”

二二听了觉得人家贻顺说得有趣又有理，再也不说什么了。贻

顺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讲理。他说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还说有理没理勿会瞒乡里。

人说贻顺“奸狡利”还真有这事。遇乡里邻舍婚丧喜庆，他一般不赴宴但也不失礼。去赴宴的人按当年行情得送“人情”两块光番，他借口另有应酬不去，送一块光番，嘴里念道：“小礼易过，现债难还呀。”不料这话成了乡里邻舍人的口头话。东家得了一半的“小礼”也乐得，还可以多请一个人，何乐而不为呢？大家觉得贻顺说的和做的都有理，就也学着做。

到了清道光初年，石狮兜至河下一带道路不平，水沟不通，酒店老板二二出面请乡里题钱（捐资）修路通沟。二二老板心想马贻顺“奸狡利”，题钱的事恐怕免谈，但找别人题钱也不顺利。不料这事被贻顺板知道了，贻顺主动来到隔壁二二酒店，把一包用手巾包着的光番（《石狮台前社碑》的碑文证实道光六年福州市面已流通光番）“啪”的一声摔在二二板的桌上。

“修路通沟怎讲没我的份？”贻顺有点生气地说。

“啊！我以为……”

二二被贻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做懵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没等他反应过来，贻顺已反转身走了。二二解开手巾，见其中自雪雪的番钱20块，每块都是亮亮光，因为贻顺每晚记完数就是擦番钱。还有，晚间尽量早睡，因为点灯码真耗油。不得已要点灯码，一定只留一条灯芯。他说油真贵，能省尽量省。可是，贻顺因此两只目晭“斤四”（近视）了，咳！贪便宜去倒长。

贻顺带头题钱修路通沟，影响了乡里人，紧接着有28户跟着题，1块、2块的有，8块、10块的也有，最多的40块，共题得168块，修路通沟都够了。事毕，把剩下的钱刻了一块碑（《石狮台前社碑》）竖于八角井边，上刻题钱人的芳名，马贻顺排名第四。石碑至今仍竖在大庙山上。人们站在碑前讲贻顺哥的故事，说他“奸狡利”的有，但也有人说他“平直骹”也是慈善家。

二、老色鬼成就一对有情人

且说那时上杭街有一家怡和大行户，老板罗广成事业有成，老

板嫂陈氏是个恶妇，外号“老虎牳”。陈氏花钱买了个随身使唤的丫头名春香。春香本姓林，长乐县人氏，因父母早丧，亲人无力抚养就给卖了。封建时代买来的丫头就要改东家的姓，故成了罗春香。

春香13岁卖到罗家，其时年已及笄，长得如花似玉，特别是微微带笑时那一对浅浅的酒窝，人见人爱。她长得不高不矮，不瘦不肥。俗语话说，三分人样七分妆，七分人样怀使（不用）妆，丫头囝虽只是粗衣布履，但人样生得俊，怎样妆都是好看的。

且说有个做走水（跑单帮）的陈友德长期在怡和行里办货，行里的上上下下对他都很熟。这几年陈友德年老体弱多病，遂将走水

的事交给独子春生，于是陈春生就常到怡和行来办货。

一个六月大夏的中午，春香端一盆水正在戽水消热。这时一个后生囝正当面走进行里来。后生囝不觉有人在戽水；春香也没发现

有人走进来。戽啊戽，竟戽到后生囝身上来了，把后生囝的白色背褡和裤子都戽湿了。这时双方才互相发现，互打了个照面。

“真对不住！”春香面红过耳，道歉的话语犹如莺声燕语，好听极了。

“没，没要……紧……”那后生囝好似比春香更难为情的样子。

“奴伓过错（不是故意的）。”春香说。

你道这后生囝是谁？就是前面说过的陈友德之子陈春生。春生虽然已是个唐部囝（男孩子），但从来都未曾与诸娘囝（女孩子）单独说过话，此刻正低着头，骹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放。还是春香这几年在行里见的人多，加上一见这后生唐部囝真好疼（可爱），因此也变得加倍大方了。

“你的背褡……”春香不好意思地说，“奴帮你洗好吗？”

“这个……”

春生心里欢喜，但不相信这是真的。看着春香伸手讨要的样子，才相信这是真的，便把背褡脱下递到春香手里。春香接过背褡，看到春生结实的臂膀和胸部，心就和鼎（锅）里在炖饭一般跳动，接过背褡便朝井边跑去了。春生光着上身，坐在离水井不远的一块石墩上看春香的一举一动，心想故事里说的西施浣纱恐怕不会比这更好看。

春香在一边洗背褡，春生到柜台那边办货。忽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大声喊道：

“春香！”

“哎！来了！”

这是老板嫂在叫，不敢怠慢，春香应声就跑到后院去了。春生回到石墩边，见背褡已晒干叠好放在石墩上，上面还压了一杯清茶。他边喝茶边等，希望能再见到小妹，向人家说几句道谢的话。等呀等，日头斜西了还不见那个小妹出来，就悻悻地走了。

从这一天起，春生有时不办货也往怡和行跑，但多数都是跑空，总见不到那个叫春香的小妹。春香也不例外，有空就倚在行门口观望。但望眼欲穿，也是多数见不到那个叫春生（这是她向柜台那里问到的名姓）的后生囝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唉，我们俩名字里都有个“春”字，莫不是……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时也让他们碰上了。但都只是只言片语，解不了彼此的相思之苦。

一对后生男女心里想的事无人知晓。但春生的父亲陈友德发现问题了。春生出外走水，三天两天就回来，有时货还未完全出手也回来了，且说话做事没心没绪的。在老父亲的逼问下，春生不得不说了他与春香的事。

“爹，不是囝瞎想，单相思，春香心里八成也有囝。”春生说。

“真的？”陈友德说，“春香这诸人囝是好疼，爹我和她还说得来呢。”

原来陈友德还在行里办货的时候，真疼春香。春香也十分敬重老人家，有些心里话也会对老人说。出于这一点，陈友德特意抽空，带着春生买的美人柴、牛角梳、贵索（红头绳）和胭脂四件东西到怡和行去找春香。陈友德说明来意，春香心想，事情一字还没一划就送“四色”（按福州习俗婚事谈妥定亲了，男方才向女方送猪蹄、线面、公鸡和太平蛋或福橘，称“四色”）。春香心里这样想，但心里是欢喜的，不但羞答答地点头答应，同时也回赠春生一方亲手绣的玉兰花手帕。

春香是有意了，但事情哪有如此简单。陈友德知道自己分量不够，就托下杭街康泰糖行周老板去说，周老板先和老板嫂陈氏说。陈氏说可以，但春香买来时身价300块光番。这几年钱小了许多，现在要春香至少要500块。其实是她舍不得春香，故意将价码说得高高的，料你陈友德出不起。周老板去回了话，陈家父子坠入了苦恼的深渊。

话说这事被罗广成知道了。各位，罗广成是个老色鬼。他整天在外寻花问柳。随着春香的长大和越来越值人疼，他早就打起了要讨春香做姨太的算盘。平时这老色鬼对春香垂涎三尺的样子，早被老虎拇陈氏看在眼里，时刻防着。碍于老虎牳的虎威，罗广成才暂时不敢造次。但他想，人是我买的，鱼儿总有一天要进入我的网的。这次听说陈友德的儿子要娶春香，这老色鬼的心调了醋，横了一条心与陈氏摊牌，提出立即娶春香为妾。

但是，这老虎牳也不是好食的果子。罗广成为什么这样怕她？原来她的娘家势大，父亲是京城街告老官员，闽县和侯官县的老爷都敬畏他三分。好了，陈氏这次一不作二不休，决断割爱把春香嫁了。她通过周老板传话，叫陈家正式向罗家起帖，罗家不收分文彩礼，把春香嫁给陈春生，成就一对后生男女的美满姻缘。

各位，罗家摔醋瓮，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陈家借钱债举行了简单的婚礼，陈春生、罗春香结为美满夫妻。都道这桩美事就此画上句号了，但世间的事哪里都是一帆风顺的？

三、小夫妻新婚一别泪涟涟

陈春生、罗春香新婚才半月，就接到江西、杭州两地客户催货信。一家人都认为夫妻恩爱一世事，手头事业不可怠，催春生上路，并嘱他速去速回。于是春生办了货，到码头定了船位，打算即日起身。

春香正在为春生整理包囊雨具，还往包袱里放进一个临水奶的符袋。10粒太平鸭蛋和10结（束）线面另放在迎春袋（装账簿和单据的手提布袋）里。

“哥，预算你此去十日，每日要食一付太平面，啊！”

“我晓得，你自己和爹也要小心，门户要守紧。”

“你会唱诗？”春生高兴地说，“唱呀，我在听呢。”

春香怕被别人听见，几乎贴着春生的耳朵唱：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

洪塘水深没得过，娘子撑船来接郎。

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时返？

春生头一回听春香唱诗，没想到她会唱得这么好听。春香选这题诗，意在表达“娘子”对出门“郎”的挂念，目的在“问郎此去何时返”。春生的心像掉进蜜缸一样甜。

“我今此去顺风顺水八九日，顶多十日，”春生牵着春香的手说，“记着，到时要撑船来接郎哦！”

大船终于起航了。春香目送手招，直到大船看不见了，才心思重重地回到万侯街家里。

不知怎的，春香自春生走了以后，眼皮老跳，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她把这种感觉对公公说，陈友德问：

“你眼皮跳，是上跳还是下跳？”

“是上跳。”春香答道。

“咳！上跳喜，下跳死。你们新婚有喜，当然要跳上猡。”

翁媳俩说着都笑起来了。

春香天天在祖宗和临水奶香位前烧香祷告，祈求祖宗和神明保佑春生一帆风顺，早日归来。她天天扳着手指倒计时。到了第十日那天，她早早跑到码头，等到金乌西坠天色晚，不见有远去的大船回来。

春香坐立不安，夜里一合眼就做噩梦。天啦，种种预兆终成了现实。一天由海运商那里传来消息——陈春生乘的“海神”号货船在返回的途中遇台风翻覆沉人海底，至今尚无有人生还的消息。

陈友德和春香闻噩耗魂飞天外，魄散阴曹。翁媳俩呼天唤地，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好心的乡里人劝他俩节哀，并想帮春香摆个灵堂，设个灵位，早晚为春生唱汤唱饭。但春香哽咽着说：

“多谢各位叔伯母婶！我不要摆灵堂设灵位。我的春生太爱我了，他不会死……绝不会死的呀……他一定会回来的。”

四、”奸狡利”讨女么约三桩事

马贻顺都已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才来福州时些微本钱要集中做生意，后来生意做顺了，想讨姆（妻子），但始终未碰上合适的。石狮兜和河下之间有一条小弄叫存德弄，弄中常有人盘诗（民歌对唱），有一天贻顺听人唱：

真鸟囝，泊瓦沿，奴哥没姆这数年。

看见对面人讨女么，奴哥目汁挂目沿。

有的有，没的没，有的大婆连细婆。

索性哪天涨溪水，大水流去齐齐没。

听到这样的歌声，贻顺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人说贻顺东不成西不就，这和他的算盘打得太精有关系，他讨女么，一要人品好，二婚的只要不带“压桶囝”（拖油瓶）就不计较；二是聘礼要适中，小人囝（未婚过的）当然要高一点；三是会当家理计，钱财要看重。这三个条件也不算苛刻，但数年下来总是东不成来西不就。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家嫌他“奸狡利”，都不愿为他做媒人。不久前一个媒婆想为他牵线，媒人钱呢，能成花（成功）10块，不成花5块。贻顺心里想，会成花则是，不成花还要白去5块，于是谈不成。包成花的媒婆很少，贻顺只好自家讨。

一日，贻顺头戴小帽，身着长衫马褂，脚穿白袜配一双浅口布鞋；腋下挟一把富贵牌纸伞，迎春袋（装银钱或账簿的布袋）就挂在伞柄上，像是出门“讨数”（讨货款）的样子。他路过万侯街一户人家门口时，突见有人向街上泼水。贻顺跳将起来，俯身擦去溅在浅口布鞋上的水珠。贻顺十分爱惜他这一身打扮。他只有这一套行头出门时穿，深怕弄脏了，回家又没人洗。

“侥幸鞋袜没大湿。”贻顺心里想，“不然又要损失，又要损失了。”

“嗤！”不知是谁听贻顺自言自语而笑出声来了。

贻顺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少妇正端着脸盆，用歉疚的目光看着他。看来这水是她泼的。从少妇脸红过耳的表情看，可知她有多难为情了。贻顺目不转睛地看那少妇，少妇极不好意思地把门关上。

就在此时，前面走来一位中年妇女。贻顺定神一看，原来是道士婶（丈夫是李道士）。

“哎呵！原来是贻顺板。”道士婶热情地招呼，“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是，是诸葛亮制的东南风。”贻顺无心闲扯，“道士婶，请问对面厝里那位依嫂是谁呀？”

道士婶与贻顺是乡里老熟人，知道贻顺是老实人，心想，就是把“那位依嫂”的情况告诉他谅必也无大碍。

贻顺心想，若能讨到这么贤惠的妇道，我贻顺也算前世烧好香，我马家一定会发迹，所以面觑道士婶：

“道士婶……”贻顺不好意思地欲言又止。

“贻顺板，有话尽管讲，奴做得到的都好说，”道士婶一想开了窍，“哦，奴晓的了，你是想……”

“唉……这回呀，不管成花不成花，媒人钱都是10块，都是10块啊！”

五、办婚事收礼“先是人情后是债”

马贻顺与罗春香的亲事说好了，贻顺按风俗择“宜婚娶”的黄道吉日迎娶春香过门。乡里人得知此事纷纷上门贺喜，马贻顺说一切从简。隔壁酒店老板二二特别热心，为贻顺拟了请客的名单。二二知道贻顺怕花钱，为他算了一笔账，说明婚事办酒不亏本还有钱赚。但贻顺不买这个账。

“我不贪这个利，”贻顺说，“先是人情后是债呀！”

“这……”二二板无言以对，觉得贻顺说得有理啊。

可不是，贻顺算的一点不错。他说如果要办酒宴，至少要办5桌，按每桌12人算，就有60人送人情贺礼，都记在人情簿里，往后人家也有婚丧喜庆都回请你，你都要还人情债，子子孙孙没完没了。

万侯街距石狮兜虽只一箭之地，贻顺仍是按二婚不坐花轿的风俗，雇了一乘暖轿，把春香接到店里。这一天丝线店关门，乡里人虽没接到红帖，照样也都来贺喜。那天石狮兜炮仗声声呼唠，热闹非凡。二二嫂做伴房嬷，虽是没做过，但凭平时所见，也做得有模有样。

“新人进门呀！”二二嫂唱道。

“好呀！”众人应和着。

“龙凤呈样呀！”二二嫂唱第二句。

“是呀！”众人应和的声音很高。

“新人食鸡骹呀！”

“好呀！”

“明年生个胖娃娃呀！”

……

接着拜堂，在写有“供奉马姓历代元祖宗亲香位”的红纸签前行四双八拜礼。二二嫂喊：

“一拜天地……”

接下来本是“二拜高堂”。二二嫂灵机一变喊道：

“二拜亲朋好友众乡亲！”

“好呀，是呀……”

前来贺喜的乡里齐声应和着。各位，贻顺婚事简办一样很热闹，同样赢得了众人一片喝彩声。

贻顺请人在自家店里煮了一桌菜肴。不收人家人情办酒当然可以简单，切面豆腐芋，鱼丸扁肉燕，人家也不会说你寒酸。因虑及陈友德会触景生情，就没请他老人家来。酒宴在店的后厅摆开，贻顺和春香夫妇坐上横头，二二板老公婆一对、本境里正以及店里的伙计人等，满满一桌，欢欢喜喜地祝贺他俩新婚。婚事办得不算阔气，但贻顺那句“先是人情后是债”的话却传开了，后来成了乡里人的一句俗语话，流传至今。

六、晴天霹雳陈春生生还

闲话莫说，春香过门不觉六年，小两口也算美满幸福。马贻顺丝线店有了春香这样一位贤内助，生意越做越顺。过去买丝线的都是依嫂、依妹；自从柜台面有了春香这个老板嫂全变了，许多大哥、细弟也来买了；有的还一天来好几回，买了丝线爱和老板嫂说说笑笑。老板贻顺也不计较，见人总是笑呵呵的。三年光景，春香为贻顺连添了两个儿子，大的名陈继生，应了当年之约；次的名马喜来。陈、马两家的香火都有继了。

六年来，贻顺与春香对陈友德孝敬有加。两年前老人家病逝，贻顺如约做了孝男，不但春香心满意足，连乡里人都夸贻顺不管做生意还是与春香履行前约，都堪称信用。

但是好景不长，陈春生真的活着回来了。原来陈春生翻船落水后，漂流海中，幸遇九江知府搭救，带回江西“站衙门”，他也曾托人寄银寄信回家，皆因投递无门而退回。而后又随知府出使琉球，以致数年之间，杳无音信。此番请假回榕，万侯街厝边邻舍人见春生活着回来都为他欢喜，并告知详情。他先是在父亲灵前抱着牌套（木雕偶像）痛哭一场。他哭喊道：

“爹！孩儿不孝呀……你怎讲就不能等孩儿回来……爹！你为何让春香改嫁呀！爹你对不住孩儿呀……”

一个男子汉呼天唤地、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的哭喊，就是铁打心肝的人听着也会报以同情的热泪。一个时辰过后，春生止住了啼哭，就一身长衫马褂，戴上小帽和黑晶眼镜，向石狮兜走去。

在石狮兜马贻顺丝线店门前，有两个四五岁的孩溪（小孩）在玩跳匡（一种儿童游戏）。春生看着觉得有趣，就笑着问：

“小弟弟，你两个是谁的囝啊？”

“喏，”一个稍大一点的指着“马贻顺丝线店”的招牌答道：“贻顺囝。”

春生听了心里一震，明白了一切。他把目光移向丝线店，见一个中年妇女。这似是熟悉的身影，那妇女头梳田螺髻，身穿玉白色大襟绣边上衣，正在整理货架。人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曾是半月恩爱夫妻，春生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我的春香。这时甜酸苦辣淡一并涌上心头，他顾不得一切，喊了一声“春香”。

店内在整理货架的正是春香，她听到有人用异样的声音喊她，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时春生脱下小帽和黑晶眼镜，现出庐山真面目。春香定睛一看，全身发抖，差一点瘫倒下去。他是春生……

“你，你。你是人还是……”春香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春香！”春生硬邦邦地答道，“我春生活着回来了！”

春香此时像是在梦里，但她把定精神，意识到是春生，真的是春生。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冲出柜台，抱住春生。

“春生啊！”春香喊着把脸紧紧地贴在春生的胸前。

“我太难了……”春香说，“我该怎么办！？”

这时在玩跳匡的两个小孩觉得奇怪，依奶为什么和这个人啼啼哭哭的，于是跑了过来指着春生问道：

“依奶（对母亲的俗称），他是谁？”

“他是舅舅，”春香说，“舅舅出外做生意回来了。”-

两个孩子各喊了一声“舅舅”跑开了。

春生站了几年衙门，见过不少婚姻纠纷的事，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就想起先礼后兵那句话。他先是托人传话，恳求贻顺哥依约行事。马贻顺茫然失措，对春香实难割舍。春香也是坠入了五里云雾，身处两难的境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和春生结发情深；而与贻顺呢，六年好合，也是难分难舍。

有道是争妻夺田，视死如眠。贻顺不会轻易答应，这早在春生的意料之中，最终春生一纸诉状递到闽县衙门，要求官府判决。

七、贻顺哥失算抓了烛蒂

这闽县知县王绍兰是浙江萧山人氏，夫人白于兰是个才女，足智多谋。自从王绍兰当官以来，白夫人为丈夫出谋献策，巧断了许多无头公案。

王绍兰觉得此案难判，认为春香与贻顺已生两子，如让春香回到春生身边，贻顺的四口幸福之家将被拆散。而春生失去春香，则可以再娶续弦，重新生儿育女，重组美满幸福的新家庭。也就是说王绍兰有意将此案向马贻顺倾斜。

难判归难判，案总是要审。那日白天细听原被告双方所说情由。晚上接着夜审，这是王绍兰的脾气，白天审不完的案都要晚上接着秉烛夜审，当他的差真八悖（晦气），常常跟着他熬夜加班。

不过人家白夫人也没闲着。她在屏风后垂帘听审，以便不时为丈夫出谋献策。

公堂上“高悬明镜”四个字在烛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王绍兰准许原被告双方申述理由。公堂上争论激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种局面早在王知县的预料之中。这如何是好呢……

好在原先王绍兰与白夫人商量好，叫贻顺跪在前面，春香跪在中间，春生跪在后面。只听堂上惊堂木一声响起。

“你等双方各有道理。”王绍兰说：“相持不下，本厅只好凭罗春香拣选了。下面罗春香！”

“民女在。”春香低声答道。

“本厅让你自己选择。你要前夫还是后夫？”王绍兰胸有成竹地问，这一下看你春香怎么答。

“启禀大人，前夫有情后夫有义，奴难抉择！”罗春香思考片刻语顾前后地回答。

王绍兰原想任你春香要前夫还是后夫，因为贻顺从位置上说，现跪在前面，是前夫；从名分上说他又是后夫，任你春香怎么说，贻顺必胜无疑。所以王绍兰以为胜券在握，谁知春香会说一骸踏两船的话。各位，原来清官也会有偏向的。白夫人也不曾想到春香会有这等聪明。

正值为难之际，只见一个衙差从屏风后端出一杯锡托青瓷盖杯来递与王绍兰。掀起杯盖，茉莉花茶的清香扑鼻而来。王绍兰正想品茶，却见杯座下垫着一张字条，原来是白夫人在屏风后“垂帘听案”，见丈夫一计不成，逐命衙役递茶献计。王绍兰一看字条心中欢喜，借口春香在场不便，让其到后衙厢房暂歇，然后继续审理。一边与春生、贻顺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大约过半个时辰，只见一个衙役从内衙急急冲出来喊道：

“启禀大人！罗春香在内厢自缢身亡。”

“嗄？！”贻顺和春生都惊呆了。

“好了好了。人既死不能复生。”王绍兰说，“如今罗春香尸停厢房，本县问你等原被告，谁愿领尸收殓？”

贻顺和春生听传噩耗都顿足捶胸，号啕大哭。还是贻顺先想到，老爷都说了人既死不能复生，领尸收殓还要一笔不小的开销，况且陈春生口口声声说是原配，索性让他领尸收殓，也算给他一个人情。贻顺在盘算、犹豫，只见陈春生声泪俱下她喊道：

“小人与春香结发情深，愿领尸收殓！”

“好了好了，我贻顺就成全你了。”贻顺一脸无奈地说。

王绍兰见时机成熟，解决问题的时候到了，遂朝后衙喝道：

“传罗春香！”

罗春香来到堂前跪下，王绍兰面觑马贻顺和陈春生：

“马贻顺对罗春香不置可否，陈春生对罗春香的情义至死不变。为此本县判罗春香随陈春生回去恢复结发夫妻。”

“谢大人！”陈春生、罗春香同声道谢，但罗春香目尾还观峭着可怜的贻顺，作依依难舍状。

“哎呀大人，大人……”贻顺后悔莫及，一下子乱了分寸，一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王绍兰喝令“退堂”，马贻顺还死死拖住王绍兰官袍的下襟不放。王绍兰见一时不得脱身，便吹灭烛台上的烛，用手帕包住烛蒂，顺手塞到贻顺手中。贻顺接住一捆圆圆的东西，误认为是番钱，细想失了老婆，如有些弥补也当是拾到的。他打着如意算盘，王绍兰早已趁机退堂去了。

贻顺见四周已无人，便小心翼翼地解开手帕，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烛蒂。他真会盘算，算盘打得太精了，但算来算去，只得到一个“贻顺哥烛蒂”的雅号。

有人质疑故事的结局，认为烛蒂和番钱的重量差得那么多，贻顺怎么会误认为是番钱呢？有人认为那时贻顺分寸已乱，误认是完全可能的。但在下认为这是传说，不要太认真了。

八、后事如何还是现在就讲

评话先生和写书的人讲到一个段落，总是说“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但福州人总是对《贻顺哥烛蒂》的后事有太多的猜想，特别同情马贻顺，并且已经有许多有关贻顺哥的后事传世，闽剧有一出戏说到贻顺后来续娶豆腐嫂为妻等。台江区民间文艺团体编演了《贻顺哥捐款》（大意），很受欢迎。所以这后事呀，还是现在就说吧。

陈春生赢了官司，马贻顺仅抓了一截烛蒂。春生当场就把春香带回家。春生当然高兴，但春香却没那么轻松，因为石狮兜是她当了六年主妇的地方，况且那里还有两块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春香说要把大儿子陈继生要回来，说这是当年有约在先的。但春生说那是“野种”，坚持不要，后来他和春香生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陈新生，这是后话。

且说马贻顺。他的丝线店经过二三十年的经营已颇具规模。他虽然还不算是大富，但已是南台一带许多人都认识的“贻顺板”。自从失去春香，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一个人的算盘不要打得太精，人算不如天算。可不是，那天在公堂上，若不是一念之差计较到丧事的开销与麻烦，官司绝不会输给陈春生。何况后来从衙门里传来消息，说老爷王绍兰本来是同情他的。为此他后悔莫及，但街上又没买治后悔的药。

贻顺整天无精打采，无心店里的生意。雇了一个伙计看店，总不是那么放心。两个儿子有一顿无一顿地过日子。春香碍于春生的醋心，只能有时偷偷地关照一下两个可怜的儿子。贻顺无奈，把老二喜来送回老家汀州，寄养在堂兄马贻康家。这囝没读什么书，做田过日。

而贻顺呢？有人劝他再娶续弦。他心想，天下哪能找到心中的人，除非有第二个春香。没有，没有，绝不会再有春香那样的妇道。于是他一概回绝，自慰地唱道：“单身哥实在好，热天树下倒。”他看破世事，主动去救火会、义葬社，把剩下的家财都捐了出去……

贻顺从长汀一个乡下囝变成省城福州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从一个“奸狡利”的守财奴变成名副其实的慈善家。最后两手空空地回到长汀老家，与正在做田的二儿子喜来一起，清清静静地度过了余生。

龙凤金耳扒

一、嫌贫赖婚拆散鸳鸯

话说清嘉庆年间，福清县城有一富户，户主俞世富，人称俞员外。俞府家资万贯，是当地有名的财主。但是，世间往往是财旺丁薄。俞世富虽然讨了几房妻妾，但多是不会生的“呆姆”（不会生蛋的母鸡），膝下却只有一女，名唤桂香。桂香自幼聪明乖巧，人见人爱。俞世富无男倚女，还在桂香未及笄之时就想为女儿找个乘龙佳婿。

且说同县东张乡有个陈姓人家，户主陈厚实家道与俞世富不相上下。陈家的独生子陈明亮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这对俞家有极大的诱惑力。俞世富托人说媒，两家门当户对，于是很快订了亲。只是桂香还年幼，且明亮也在准备省考，婚事也就不急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陈家灾祸连连，接连遭难。先是陈厚实发妻林氏染病身亡，连病带丧花去不少钱财。接着家遭火禄，父子俩一夜之间由富变穷。陈厚实也因经不起打击，身染重病，不久也离开了人世。陈明亮成了孤儿，靠叔伯、姨姑接济过日。

人道世间为富多不仁。俞世富这个大财主对亲家发生的灾难不是同情，而是冷眼觑之，对一时落魄的陈秀才渐渐疏远，对他百般挑剔，接着一反旧例，迫不及待地由女方倒写一纸休书，把陈明亮的婚约退了。陈明亮是个有志气的读书人，退婚对他来说无所谓。但他还怀念着俞桂香，因为订婚之后，两个年轻人曾有过数次花前月下的接触，心里对俞桂香总是难以忘怀。他先是想到与桂香在一起时曾吟过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名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于是他把诗写在纸上，落款处题上自己的名字，以寄托情思。写好，他想“比翼鸟”和“连理枝”都已随落花而去，流水而逝，留下的只是情意已尽，恨无绝期了。于是他提笔把前两句圈掉了。

回过来说俞桂香，她与她的父亲正相反，见父亲欺穷重富，赖婚抛弃陈公子，心中大为不满。她终日茶饭不思，以泪洗脸。她毕竟是个弱女子，对父亲的所作所为也只能逆来顺受。但她明的反抗做不到，暗的思念是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的。俞府的下人都同情小姐俞桂香的遭遇，特别是把桂香从小带大的吴氏乳妈，桂香叫她吴嬷嬷。一天，桂香仍是在阁楼上想心思，一边抹着眼泪。吴嬷嬷把一杯花茶端到桂香面前说：

“小姐，请用茶，”吴嬷嬷说，“你整日哭哭啼啼的也无用处，怎么说也要想点办法呀。”

“吴嬷嬷，你叫我有什么办法可想哦？！”

“我知道你在想陈君子；我料想陈君子也在想你。”

“啊！嬷嬷，你真是最了解我们的心思。”桂香说着扑到嬷嬷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倒想你有一件事要做。”吴嬷嬷语重心长地说。

“什么事？快说！”桂香急切地催问。

吴嬷嬷说她的娘家就在东张，为他们跑跑腿，牵牵线，传传彼此的心里话是做得到，也是有必要的。这正合桂香的心意，于是嬷嬷借走娘家的机会，找到了正在刻苦读书的陈明亮，向陈君子传达了桂香对他的思念之情。明亮也吐了一肚子苦水，最后他把写在纸上的断章残句交吴嬷嬷带回去。

吴嬷嬷把陈明亮写的字句带回去，桂香打开一看，见前两句被圈掉，只剩下后两句，知道自己心中的人已心灰意冷，于是她的心也冷了半截。但她还是十分珍惜陈明亮寄来的断章残句，她把写着断章残句的纸藏入了贴身的肚爿（肚兜）袋里。

二、嫁妆炫耀洞房溅血

俞世富单方用强硬手段为女儿退婚达到目的，自鸣得意，便紧锣密鼓托各路媒人四出为女儿寻觅富家佳婿。他的目标在田产、家资，别的都不重要。加上桂香的人样和贤淑品性已远近闻名，故此不到半月，果然在宏路找到了门当户对的主儿。此户也是一个土财主，家产在宏路一带首屈一指。户主杨天才，唯生一子名继清，今年19岁。继清虽不是读书的材料，但杨天才请了一位落魄秀才专门教儿子读书。谁知这囝见了《三字经》、《千字文》等都头痛，更莫说什么四书五经了。不过这囝为人老实，长得也像模像样。俞世富谈不上多征求女儿意见，两家一拍即合。双方都怕暝（夜）长梦多，当即急急下聘礼送妆奁，择了八月初三吉日花轿迎亲。

男方聘礼厚，女方妆奁丰。俞家办妆奁十杠，象征十全十美，其中全皮箱三担（六只）。有乡里传全皮箱中有俞府传家之宝龙凤金耳扒。此金耳扒嵌双龙抢珠，双龙由36颗珍珠串成，一颗大珠是稀世之宝夜明珠，价值连城。送佽（女方送妆奁）那天，路人列队观看，好生排场。但人道“钱财莫露眼”，俞世富这般炫耀，是否有违这句古人的警言，或预示着什么不祥之兆？

这一天杨府宾朋满座，炮仗，京鼓吹声不停。几十桌酒宴从村头摆到村尾。来的里亲外戚多，恭喜、贺喜声不断。杨天才满面春风，只顾抱拳拱手招呼客人，把客人迎入高堂，递茶请坐，忙得不亦乐乎。见到一些疏亲远友，一时道不出辈分称呼，甚至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也都一一笑脸相迎。

巳时，在一阵京鼓、鞭炮声中，新郎新娘在伴房嬷的导引下，登堂行四双八拜大礼。伴房妈高唱：“一拜皇天，二拜后土，三拜杨姓祖先牌，四拜公婆会两老，夫妻交拜！”

酉时，宾客登席，喜宴开始。觥筹交错，猜拳喝令声此起彼伏，酒杯、盘碟碰击声叮噹作响，欢笑声敬酒声响成一片……一直闹了一个时辰。人道世间无不散的筵席，二更后酒宴结束，客人拥向洞房。

“快请新人出来闹房呀！”在闹房贺客的喊叫声中，伴房嬷扶新娘俞桂香坐在床沿大声说道：

“亲朋好友和乡里来闹房，有喜当贺。小姐伸出手来给大家看一看。”桂香含羞低首，伸出手来。只见十指纤纤尖尖，戴着十八只宝石戒指。伴房嬷拉着她的手，唱道：

“新娘手指没疤痕，夫妻恩爱百年长呀！”

众宾客和道：“好呀！”

“新娘指甲尖，夫妻一世快活赛神仙！”

“是呀！”

贺客中有人喊要看新人，伴房嬷喊道：

“新人升一升呀！”

说着托桂香的下巴唱道：

“新人升一升，美貌赛观音！”

“新人再一升，明年就添丁！”

此时客人见新人发髻上珠光宝气，一颗夜明珠格外耀眼，引得大家啧啧称赞。

子夜将至。伴房嬷将连最好闹的年轻人也劝出新房，向新郎杨继清讨过花彩（红包），便笑嘻嘻地退出洞房去了。

闹房的人散了，伴房嬷也走了。房内只剩下新娘和新郎。俞桂香独坐床沿，她虽然还想念着陈明亮，但现在的她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现实：今天面对的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终身，由京鼓花轿迎娶过门。更让她忐忑不安的是：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夜深了，洞房静得和死去了一样。俞桂香听见新郎正朝她走来的脚步声，胸中像鹿撞，又像鼎里在炖饭，不知如何是好。杨继清却走近前来，轻轻地掀开了她的红头盖。桂香微微抬头瞟他一眼，见郎君仪表堂堂，老实憨厚，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杨继清见俞桂香长得花容月貌，不禁暗自庆幸讨了个如此漂亮的妻子，喜得他牵着桂香的手，双双坐在龙风烛前饮合欢酒。

三更鼓响。杨继清开始宽衣解带，示意新人上床安寝。俞桂香先从发髻上取下龙凤金耳扒，说道：

“杨郎，此番娘家办十杠妆奁，其中三杠六只全皮箱都是贵重之物，一定要好生保护。”

“唉！娘子不用担心，三杠全皮箱就保管在与洞房一板之格的阁楼上，你我看得见，摸得着，还怕什么？”

“这就好，”桂香说“奴这龙凤金耳扒就请郎放到阁楼的全皮箱里去，明天回门时再取下来戴。”

“好，娘子这等爱惜宝物，为夫拿到阁楼上藏好就是了。”

继清说着从桂香手里接过龙凤金耳扒，转身出房门上阁楼去了。这时桂香正在继续摘下发髻上的其他首饰。忽然问她听到从阁楼上传来的“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又听到重物倒地“嘭”一声的声响。片刻，她正想出门看个究竟，这时似乎听到郎君下楼的脚步声，这才定了神。接着见一个人影从门外走进来。人影走到桌前迅即将桌上烛光吹灭。这时她记起这几天伴房嬷开道她的“洞房新婚夜，灭烛会佳期”那句话，心里不免又羞又惊。

小夫妻一夜甜蜜，说话都是轻声耳语。新郎说方才“啊”的一声是他自己不慎，头碰到楼桁上了，并无大碍。四更才打过，新郎却要起床。桂香关切地说：

“郎，不要这么早起来吧！”

“我要到阁楼上看看全皮箱。”

桂香见夫君这般看重娘家办来的妆奁，心里十分快慰。于是靠着床头想到了陈明亮，口里自言自语起来：明亮！我的心里还藏着你写的诗句，可是那有什么用？你只有纸条没有用，我只有眼泪，也没有用。我郎罢（父亲）的一纸休书却似一把利剑，把你我的千缕情丝全砍断了。好吧，天长地久既已尽，就让此恨绵绵无绝期吧！望你将来金榜题名，做大官回来判我那赖婚毁约的郎罢，和我这个屈从父母之命、有心却无力的小女子吧。

金鸡三唱天色黎明，桂香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地在等郎君回来。婢女夏莲端了一盆洗脸汤来请姑爷、小姐（新婚一月之内还是这样称呼）梳洗。

“姑爷、小姐，洗脸汤在此，请梳洗。”夏莲放好洗脸汤正想转身去做别的事。

“哦，夏莲，”桂香轻声叫道，“你上阁楼看看，姑爷上楼查看全皮箱，为何许久还未回来。”

“好，女婢就去。”夏莲应声去了。

顷刻之间又听到“啊……老爷、小姐快……快来……”的惨叫，接着就听到夏莲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音。这一声惨叫惊动了全家人，几个长年（工）手执长短棍棒都赶来了。杨天德夫妇和新娘几乎连爬带滚，都是在旁人的搀扶下上了阁楼。大家一看，新郎被人刺中咽喉，满身是血倒在全皮箱旁的血泊中。杨天德夫妇和桂香见状都“哇”的一声晕了过去。

“哎呀继清囝啊！你新婚之夜无辜惨死，好可怜啰……”

“继清呀夫啊！你讲上楼去看全皮箱，怎讲一去不复还啰夫呀!”

哭声凄凉凄惨，全家上下乱作一团。还是杨天德有把握，他擦了擦眼泪，拿定精神，面觑俞桂香大声喝道：

“俞桂香！”

“媳妇在！”桂香战战兢兢地回答。

“新婚之夜，出此惨案，你，你……有何话说？！”

“公公、婆婆！”桂香说，“四更才过，奴夫说要上阁楼查看全皮箱，就一去不复返……这……这叫奴如何说起……”

杨妻何氏更是捶胸顿足，满地打滚，哭得死去活来。她手指俞桂香：

“你这……这狗牳货、淫妇，私通奸夫，新婚之夜杀死我囝，你……你心好狠呀！”

何氏边骂边抢到桂香面前，抓住桂香手撕牙咬。在撕咬中，瞥见从桂香的肚爿袋中掉出一张纸条来。桂香欲抢回纸条，可是何氏比你更快，抢过纸条握在手中。杨天德下意识地感到有什么新发现，一步抢近前夺过纸条，打开一看：

“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陈明亮……好一个比翼鸟、连理枝……俞桂香！你……你与奸夫不能如愿……杀死我儿……你，你太狠毒了你！”

“天哪！冤枉呀！”俞桂香声嘶力竭地喊着。

犹如晴天遭霹雳，桂香有口难辩。杨天德已忍无可忍，他大声喝道：

“来啊！将淫妇绑了送官究办！”

在旁的长工、婢女应声一拥而上，将桂香五花大绑，推出门外，一路向福清县县衙押去。

三、糊涂县官胡乱判案

俞桂香一路被押到福清县县衙。杨天德击鼓三通，只听县衙内一声吆喝：“升——堂！”这是知县胡达的声音。胡达是个名声不太好的七品芝麻官，正好他姓胡，老百姓暗地里称他“胡达吓”（马马虎虎又说大话）。今天胡知县正和他夫人、师爷人等在后衙打四色（玩纸牌），忽然听得堂鼓响，连忙喝令升堂，并令将击鼓人带上。杨天德和俞桂香在堂前跪定，胡知县问道：

“谁是原告，为何击鼓？”

“太爷申冤呐！”

杨天德以原告身份，报上姓名，直指被告俞桂香，把案情从头说了一遍，并呈上凶手丢下的尖刀一把、写有诗句的纸条一张共两件证据。胡知县听了原告的诉说，再看看“证据”，心里想：做官的确有官运。我胡达最怕命案，自从到任以来，不但没有命案，所判都是“客遛案”（玩玩而已的案）。你看今天这案虽是命案，但奸夫、淫妇明摆着，犯案证据确凿现成，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一审就可以定案。这案虽容易，但总算是命案，呈到上司，一定还会嘉奖呢。看命先生说我四十八岁大行运，可不是来了？想到这里他心花怒放，朝下面大声喝道：

“下面俞桂香！”

“民女在。”俞桂香应道。

“原告所说你都听见了？”胡达问。

“哎呀大人！冤枉啊！”桂香声嘶力竭地喊叫。

“哼哼，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喊冤，”胡达冷笑两声说道，“不动刑法料你不招，来呀！”

胡达说着抓了两条红签“啪啪”两声掷下。两旁差役应声把桂香按下打了二十大板。一个娇弱女子怎经得起如此刑法？桂香被打得皮开肉裂，呻声不绝。胡达又在追问：

“俞桂香，你招不招？！”

“实属冤枉，民女难以招认！”

“哦，不动大刑你就不知刑法厉害，来呀！”

“大人呀……”

俞桂香心里想，奴若不招，这个糊涂官必定不断加刑。奴若死在酷刑之下，连一点辩冤的机会全无了。不如暂且招认，留下残生再作主意。此时她由悲伤转愤怒，收住眼泪大声说道：

“我招！”

俞桂香的话中少了一个“愿”字，这为此桩冤案埋下了伏笔。胡达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命师爷将原告笔录拿到桂香面前，逼她画了押。但是俞桂香不曾想到，杨天德的诉词中已有“奸夫陈明的字眼。这也是胡达的高明之处，他见桂香愿招，就不再问桂香奸夫是谁。你桂香这一画押，且有诗纸为证，无形中已把本案中的关键人犯之一——奸夫也定下来了。

胡达吓诱得俞桂香画押，命将人犯收监。桂香在被押向监牢之时才听到胡达吓“速速逮捕奸夫陈明亮”的命令。这时她才如梦初醒地挣扎着大声喊道：

“不可呀……陈明亮不……不是奸夫……”

“哼！”胡达吓冷笑着说，“不是却也是了。”

顷刻之间，陈明亮被捕到案。胡达吓依样画葫芦，同样用严刑逼供的办法，逼得陈明亮违心招认因奸杀人。这等于已经结案，准备上报福州府，等待上司嘉奖。一起杀人命案一天之内结案实属奇迹。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福州府各县。有的人说别看陈明亮、俞桂香读书知礼，但人不可貌相，“歙歙食两碗半”（看似老实其实不然）。但是，更多的人，特别是福清县城和宏路一带的乡里都认为陈明亮、俞桂香绝不至因奸杀人。为此纷纷向俞厚实进言，促他向府、省递呈鸣冤。俞厚实对自己赖婚将女儿改嫁已后悔莫及，他已感到对女儿不起，经乡里人这一鼓动，遂即写好呈状到省城为女儿喊冤。

且说也是陈明亮、俞桂香命不该绝。就在此时，在屏南、闽县、海防同知任上高悬明镜，审结许多冤案、奇案，被老百姓誉为“南包公、王青天”的王绍兰已被提升为福建巡抚。福州府把陈、俞因奸杀人案转报到巡抚衙门。福州府和巡抚衙门同时也接到了俞厚实用黄纸写的辩冤状。王绍兰本来就爱管这种有争议的案件，一接到两份呈状就立即调来案卷日以继夜地阅览，他发现原判案卷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但他也觉得案犯都已招认，因奸杀人的可能性不是一点都没有。

那夜，王绍兰正在秉烛阅卷，时不时地皱紧眉头沉思。夫人白于兰听三更鼓响过，老爷尚未回房安歇，料定又有疑难案件在伤他的脑筋了，于是她轻步来到老爷身后，见王绍兰的朱笔在“陈俞情笃，婚变心连，诗纸传书，因奸杀命”等语上加以圈点。白夫人白天已对这桩案件有所了解，现见老爷圈定了案情的疑点，觉得彼此所见略同，于是轻声说道：

“老爷对此案既有诸多疑点，何不设筹排解呀？”

“排解路在何方，望夫人一如既往，指点迷津。”

“老爷不是说来福清后尚未上石竹山拜过仙公？”白夫人说，“现值深秋时节，何不上山求仙公赐梦？”

“好，夫人高见，此正合吾意。”王绍兰击掌叫好。

“老爷去石竹山求仙公，祈的是幻梦，妾身却要助老爷探真。”

白夫人说。

“何谓探真？”王绍兰不解地问。

原来白夫人要亲自听听一对青年男女的真实情况，且看这位比王绍兰身边的师爷更师爷的“师娘”如何行办吧。

四、牢房探真石竹祈梦

福清县接到上司指令，将因奸杀人一案两犯押到省城黄山监狱拘禁，并传令允许两犯当夜在一间空牢房中作“最后一见”。俞桂香觉得无颜再见陈明亮，但她又想这难得的一见。她先到空牢房。片刻，听到铁链拖地的声音，她泪汪汪地看到陈明亮一步一声铁链从远处走来。这时她心如刀割，悲声地喊道：

“明亮哥……”

陈明亮听到这熟悉而又刺耳的喊声，突然怒从心生：

“谁是你的哥？！你……你你赖婚改嫁也罢……却为何苟且他人……冤及于我，你……”

“明亮哥！”桂香俪（竭力地）到明亮面前，“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说，“哥，你错怪小妹了！”

接着，桂香哭诉赖婚改嫁非她所愿；思念旧情身藏诗纸惹祸端；公堂上糊涂官不容细说，屈打成招殃及无辜……听着听着，陈明亮渐渐明白了。他见桂香花容凋萎，泪眼汪汪，心也碎了。陈明亮告诉桂香，杨家迎亲那天，他心中痛苦至极，便约几位诗友在家饮酒消愁，吟诗作赋，直到天明。

“最后一见”的限时已到，两案犯被分别带回各自的牢房。白夫人获得了大丰收，师爷在旁已记了厚厚的一叠纸。细心的白夫人待陈明亮被押走后现身牢房，单独和蔼地接见俞桂香，俞桂香如见亲娘，跪地哭诉了白夫人提问的几个与案情有关的话。

“杨继清为何要上阁楼？”白夫人问。

“他说要去看奴娘家办的妆奁全皮箱，”俞桂香说，“临走时奴将传家之宝龙凤金耳扒让他带上存进全皮箱。”

“迎亲当日，这龙凤金耳扒你都戴在头上？”白夫人间。

“是的，满堂宾客都称赞这稀世之宝。”

“杨继清去而复返，”白夫人间，“你察觉到有何异样吗？”

“奴与夫君洞房初会，奴只觉得他话语无多，”桂香说，“哦，是的，上楼回来后更是一言不发就……”

白夫人听着感到自己探真的目的已全部达到，因此脸上露出欣喜而又愤慨的表情。她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前一个上楼的新郎和后一个下楼的“新郎”绝非一人。好一个狠毒的歹徒——夺宝——杀人——骗奸，制造八闽惊天大案！你骗得过府县，骗不过萧山王绍兰布下的天罗地网！

话说另一头。深秋之夜，石竹山上月明如昼。白天山道上见有差役站岗，暂时禁止香客上山行香祈梦一天。王绍兰微服骑马而来，到得山上，虔诚地用过斋膳，和常客一样，香汤沐浴后来到大殿，上香礼拜后，在一床草垫上和衣而卧。由于他心虔，加上连日劳顿，疲惫之极，因此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迷迷糊糊，骑上一只凤凰，随风飞了起来。飞到空中又见云朵中一条青龙出现，形成龙飞凤舞的景观。飞到大海之滨，沙滩上尽是陶缸，重重叠叠。凤凰就停泊在最高一排的缸顶上，王绍兰俯首脚下，见最高层的一排缸上都贴着用大红纸写的“元”字。少顷，凤凰猛地腾飞，王绍兰被抛向空中，又直冲而下。此时他魂飞魄散，身体撞到一棵大树上，这才拿定精神，冷汗湿透了衣衫，哦！原是一场梦幻。

天才麻亮，王绍兰就吩咐随从备马回省城。一路上过常思岭，历东西台，渡乌龙江，经柴（城）门、黄山。乡野景色无心看，一味思考着昨夜的梦境。回过头来说白夫人，昨夜秘密探监，探得陈明亮与俞桂香二人实情，下半夜才小睡片刻。此刻听得外面报老爷回衙，立即起床，整髻插钗，并命丫环备茶点，迎接老爷厅堂叙话。

“老爷一夜辛苦了。”白夫人先开口了。

“看你满眼红丝，”王绍兰说，“夫人你也没睡好吧？”

紧接着二人分别细说了各自夜探和祈梦的详情。白夫人说：经允许陈明亮、俞桂香牢房相会，我等在隔房细听并记录在案，证实一对原未婚情侣确是冰清玉洁。俞桂香被迫改嫁实出无奈，陈明亮也只是旧情难忘，托吴嬷嬷传送诗纸，纯属情感所动；俞桂香藏诗纸过门，案发被缴交官为证。这是原告误解，福清知县事无细查、糊涂判决的结果。白夫人说：

“更重要的是案发当晚，陈明亮约几位诗友在家饮酒消愁，吟

“这就是说，只要将当晚诗友找来作证，就可还陈明亮的清白了，”王绍兰紧握住白夫人的手激动地说，“我的夫人，你真是下官的好内助啊！”

但是，现在案情才明白一半，俞桂香是否清白还有待抓到真凶才能全案水落石出。于是话题转到石竹山祈梦上来了。王绍兰将梦中所经历的情节说了一遍。他面对夫人，说：

“这龙凤、骑凤、缸重缸？这最高一排缸上的‘元’字？难道指湘西之凤凰古城，或是巴蜀之凤凰山？”

王绍兰百思不得其解。白夫人则不断出入藏书房，查阅史籍。突然她欣喜若狂地喊道：

“老爷，有了！”白夫人惊叫着说“你看，福州十邑之连江就别称凤城；缸在福州话里与江同音，缸重缸不也是指连江吗？只是缸上的‘元’字……”

“哈哈，夫人！缸上的‘元，字不就是上元吗？”王绍兰说，“看来龙凤金耳扒要待即将到来的上元（元宵）佳节在凤城连江浮出水面了？”

“老爷所言极是！”白夫人钦佩老爷之归结才能，点头赞道。

但是，王绍兰并不因此而感到万事大吉。他认为夫人的夜探探到了真凭实据，他的梦境还只是梦境，于是他立即调来杨家迎亲当天来宾的人情簿，查来客一百五十七人，大多数是福清的亲朋戚友，此外侯官三十四人，系何氏娘家至亲。另有“葛青龙”一人不知是谁。查问当天坐人情桌收礼仪的两位族亲，他们说自动前来贺礼者有之，多是福清里人，唯此葛姓客人从未见过。王绍兰似有所发现，即问来的生客说话带何口音。收礼仪族亲回忆说“是连江腔”。王绍兰听了拍案而起：

“啊！连江腔？！难道这与石竹山梦境有如此巧合？”

再者，王绍兰注意到贼人作案时丢下的杀人尖刀。在白夫人夜探和自己上石竹山祈梦的同时，就发现尖刀柄上打有“和记”牌号。故派差役查遍福州茶亭街等大小刀具和铁器店，均无此字号。查到连江县城，查到一家和记刀具店，经店主查验，那尖刀确是他店所打。这一查，更坚定了王绍兰把破案目标指向凤城连江的决心。

高堂论案，不觉时已近午。这一对百姓“父母”用过午膳，才回房安歇，双双进入另一个美好的梦境。

五、贼赃显摆贼凶落网

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凤城的元宵佳节格外热闹。入夜，万家灯火不夜天，万人空巷观灯会。龙灯才舞罢，拍（舞）狮又上场；担花多少女，高脚唱戏文；陆地行舟翩翩舞，台桌更胜肩头驮……迎年队伍一队接着一队，男男女女，熙熙攘攘。细心的连江人觉得迎年的人群中多了一些生份面（陌生人）。那是从省城大衙门来的公差，连江县衙的捕快也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王绍兰和夫人白于兰，正微服坐在凤鸣轩酒楼二楼临街的一张八仙桌上品茗观灯。突然有人惊奇地喊道：

“看呀，那妇人头上会闪闪发光。”

“真的，真的，真好看耶！”众人也惊叫起来。

就在此时，一名捕快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伏在王绍兰的耳边轻声说道：

“老爷，龙凤金耳扒，龙凤金耳扒！”

王绍兰和白夫人闻言赶紧来到窗前倚窗看去。只见人群中果有一人头上发出光芒，十分显眼。于是王绍兰轻声而严肃地交代：

“切勿打草惊蛇，速速跟踪，摸清底细！”

戴龙凤金耳扒的是一个中年妇道，家住江南桥边，丈夫林大鱼平日游手好闲，还是一个大赌徒。人道赌和偷“隔壁厝”

（一路货），大鱼当然也不例外。他几年前娶妻郑氏铿妹，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拍四色（赌纸牌）是她的本分。一天到晚说东家婆媳如何不睦，道西厝姑嫂怎样惹人。乡里人见他俩夫妇“惊”而远之，与他们离离手开巴（远离他们）。最近乡里人见他俩似乎发了，大鱼出手阔气起来，郑氏也像大户人家少奶一样，出套换套，满头珠光宝气。有人以为大鱼赌博赢了，反正事不关己，大门关紧，谁也不会去多问一句。

正月十六五更时节，几十名捕快把林大鱼的房前屋后团团围住。林大鱼夫妇还在睡梦中就束手就擒，关人福清县监狱，打入死牢，等待择日宣判。好一个林大鱼，假名葛青龙，妄图鱼目混珠，但终究逃不过王法和恢恢天网。大鱼落网，大快人心。福清、连江两县百姓闻讯奔走相告，交口齐赞王青天。

六、清官断案促成良缘

早春二月的一天，仍是福清县衙的公堂上，“高悬明镜”四个大字格外明亮显眼。这天坐在堂上的不是知县胡达，而是巡抚王绍兰。福州知府罗坦和福清知县胡达坐在王绍兰两旁，摆开了三级会审的架势。但府、县老爹（福州民间对官员的俗称）已少了往日的威风。受害人亲属杨天德、俞厚实和案发当晚与陈明亮一起吟诗作赋的诗友，都被传到堂站立两旁听审。陈明亮、俞桂香因受刑和精神上的摧残，身体虚弱，被允许坐在两张便椅上。

“来！”王绍兰喝令，“将林大鱼、郑铿妹押上！”

林大鱼这对贼夫泼妇被押上公堂，双双跪下。两边手执刑具的差役“威——武——”的吆喝之声把罪犯吓得魂胆逍遥。王绍兰敲响惊堂木，大声喝道：

“下面林大鱼、郑铿妹，你二人可知罪！？”

“小人知……知……罪！”林大鱼语无伦次地应道。

郑铿妹没见过这场面，她食酒凭隔壁桌，也应道：

“奴……也……知……知罪！”

俞桂香见盗宝、杀人、侮辱自己的贼人现身公堂。这时她羞愤交加，恶从心头起，哭骂着欲冲向贼人，想咬他几口，以泄心头之恨。但被两边的差役劝阻了。王绍兰十分同情俞桂香，但审案要紧。于是他再次敲动惊堂木，大声喝道：

“林大鱼，你既知罪就将所犯罪行从实招来！”

林大鱼见大势已去，不敢抵赖，开始如实招认：原来杨府迎亲的排场和俞府送做（女方送妆奁）的风光场面惊动了福清、连江一带乡里，许多人羡慕不已，啧啧称赞。十杠中绸缎布匹、山珍海味、陈年老酒，尤其是那三担全皮箱，内存金银珠宝、钗环首饰，都有红纸礼单贴在箱面上，令人一目了然。迎亲当日，新人戴的传家之宝龙凤金耳扒更被传得沸沸扬扬。即使未被邀请的人，也都想趁新人下轿之时偷觑一眼，以饱眼福。

罪犯林大鱼所供与案情发展大体相符。王绍兰不置可否，将话锋转向贼婆郑铿妹：

“下面郑铿妹！你犯何罪也从实招来！”

“奴老公犯罪，奴伾使（不用）讲也有罪。”

郑铿妹虽然头惹三尾惹四地说，但她见老爹这么多，公堂上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早已魂不附体，且见老公都已招了，所以还是认罪的。她说那时老公拿回许多珍珠宝贝，说是赌钱赢的，她只管穿戴享受。老公唯一不肯她戴龙凤金耳扒，但她却时不时偷偷地拿出来戴在头上去炫耀。元宵灯会是她出风头的好机会，所以又一次将龙凤金耳扒偷出来戴在头上。案破后有人传言说这是被害者杨继清冤魂显灵所致。

两犯所招供词，师爷一律记录在案，经两犯画押归入卷宗。

案情大白，审理过程有条不紊。王绍兰转身面觑知府罗坦和知县胡达：

“两位大人，案情到了这个地步，你等有何话说？”

此时府县两个老爹已不敢坐着，低头垂手站了起来，差不多用一样的口气说道：

“卑职办案马虎，险些让罪犯逍遥法外，受害人沉冤海底……”

“我等为民父母，理应一心为民，”王绍兰说，“你等竟渎职殃民，罪过不轻，现先停职思过，等待发落。”

紧接着，王绍兰宣判：林大鱼盗宝、杀人、骗奸，罪大恶极，判处斩刑，立即执行；郑铿妹窝赃不报，罚掌（嘴）二十，拘禁三月，以观后效。判毕，杨天德、陈明亮、俞桂香一齐跪谢青天王大人。王绍兰宣布搜缴回的赃物归杨天德、俞桂香共有。陈明亮、俞桂香无罪，挂红披彩回家。

到此故事似乎尚无圆满结局。莫急，夫人白于兰要将好事做到底。王绍兰退堂，白夫人将杨、俞两老和陈明亮、俞桂香留下，请到后衙。好言劝说陈明亮与俞桂香重归旧好。陈明亮谅解俞桂香实属被害，并非本人故意。俞厚实、俞桂香父女相拥而泣。杨天德见此情景，也流着眼泪赞同白夫人一番好意。杨、俞两老都表示将搜缴回的龙凤金耳扒等一切财物都归陈明亮、俞桂香。陈明亮、俞桂香双双下跪，感谢白夫人恩德，并趁此机会跪拜杨、俞两老。

从此俞桂香有了两个娘家。她全身心地伺候丈夫读书赶考。后事如何，且待里人父老在灯下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