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暴力:你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如何要了别人的命

2023年5月,武汉一位小学生在校园里被车撞倒,抢救无效死亡。他的母亲,仅仅因为上班期间匆忙赶过去时还穿着工作装,在网络上被人议论“精心打扮才过去的”“身材高挑还穿高跟鞋美滋滋”“想讹多少钱直接说”。几天后,这位本来就已精神崩溃的母亲,在网络恶臭言语的攻击下,选择跳楼轻生。看到这样的新闻,我想任何一个有人性的人都会觉得很愤怒。但是我,除了愤怒,更多的是麻木。

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仅仅在半年前,一名年仅岁23的硕士研究生,被持续网暴后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因为她染了粉色的头发。

还有那个打赏了外卖员200元被网暴到跳楼的女生,那个开着拖拉机去西藏最后却被网暴到喝了农药的管管,还有四川德阳那个被网暴五天后就自杀的女医生。每一次这样的网络暴力导致人自杀的新闻,都让曾经是一名记者的我在心中升起巨大的疑惑和不解。

一个人为什么要网暴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网上网暴别人?为什么遭受网暴时,有的人会陷入抑郁甚至很快就自杀?为什么这些年网络暴力的事件越来越多,网络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我不仅疑问他人,我也疑问自己。我曾经被上万人网暴,我深知遭受网暴时的痛苦,但在打游戏时,受到别人的网暴后,我居然会学着用同样不堪的手段去网络暴力别人。这又是为什么?

你有没有在网络上发出过以下话语:“你真让我感到恶心”;“你真是个畜生”;“你这么骚是出来卖的吧”?“你在生活中一定是个loser吧”?甚至是“你去死吧”?打出这些话时,你觉得自己在网暴他人吗?如果这个对象是一个让你很讨厌,或者你认为他犯了很大错误的人,那你觉得自己是在网络暴力吗?

在我和网友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很多网暴者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网络暴力他人。一位网友问了我一个非常经典的问题:网暴畜生,算不算网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构成我们现在社会网络暴力频发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们会用整篇稿件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们需要先找到网络暴力的定义和一个有“畜生“的案件来进行探讨。

一定规模的有组织或者临时组合的网民,在“道德、正义”等“正当性”的支撑下,利用网络平台向特定对象发起的群体性的、非理性的、大规模的、持续性的舆论攻击,以造成对被攻击对象人身、名誉、财产等权益损害的行为

(张瑞孺《网络暴力”行为主体特质的法理分析》2010年)

和你心中的网暴有区别吗?

至少和我心中的网暴有区别。因为我觉得现在的网络暴力,只有很少一部分还是这样的,但是20年前的网络暴力,几乎都举着“正义的大旗”,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比较早的论文都会给出网暴相似的定义,我把它称之为“古典的网络暴力”。

网络暴力这个词在中国,大约2000年后在网上和媒体界开始逐渐被人提出并讨论。第一个在国内有影响力的网暴事件,通常被认为是2006年魔兽世界铜须门事件。简单来说就是魔兽玩家“锋刃透骨寒”在网上发帖说她老婆出轨其公会会长铜须,在当年互联网上热度爆棚,引发大量网友愤怒人肉搜索及网暴“铜须”,甚至引发了国外媒体对网络暴力的讨论。这个事情在“锋刃透骨寒”说游戏至此结束之后就没了下文,至今无人知道真假,但是被网暴的人甚至他所在学校的校长都实实在在受到了影响。

中国公认的网络暴力第一案,则是北京白领姜岩自杀后,其前夫起诉天涯等网站的案件。

这两个事件的主人公都涉及到了出轨,违反了我们社会认知中的道德底线。铜须门事件不知真假,但姜岩是因为丈夫出轨而自杀,他的丈夫却并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作为一名旁观者,我觉得他的丈夫道德品质低下,我为此感到愤怒,我没有办法在真实生活中去见面打他一顿,那我是否可以在网络上主持正义?

我和清华大学的法学院的劳东燕教授、中央财经大学的张红川教授、以及德恒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郭枭分别请教了这个问题。

张红川教授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释了,为什么面对网络事件时,大家会有一种惩恶扬善的想法,他源自于我们的本能,这种本能并没有错,但是我们依靠本能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各种信息的偏差极易让我们误伤他人。

在他看来,人是一种社会的生物,赏善罚恶,是人性特别基本的一个本质,我们天然要寻求与他人的合作,在这种合作的过程中,被人占了便宜或者产生了欺骗,我们就会产生一种惩罚的冲动,这是人的本能。正是因为人性的惩罚作恶的本性,才能让我们的社会维持一个正常运转。

但是这种惩恶扬善的本能,却可能导致我们在面对网络上的信息时,一味寻求其中的坏人,进而让我们看似为了口中的正义,对别人造成了网络暴力。

首先,网络上传递的信息更容易被我们判定成负面信息。我们在实际生活中通过情绪和态度,表达出来不同样的信息。比如同样一句话,我在现实生活中说,你这个人好坏,和娇羞着说“你好坏啊”,表达出来的完全是两个意思。但是在网络上,我们面对的是完全模糊的信息,我打下“你这个人好坏”这几个字,别人就会认为我在骂人。

所以,网络上信息的模糊,加上我们容易对他人用内因归因的本能,倾向于让我们在一个新闻事件里去找到一个“畜生”。你以为自己是好心,但是你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别人进行客观的评价,而打着所谓“正义”的旗号,更容易让人肆无忌惮的对他人进行侮辱——这种消息很容易快速发酵起来,形成一个群体效应,你一言我一语的负面评价,就有可能形成无法控制的舆论风暴。德阳的安医生自杀案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件。在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情况下,网友在小孩子家人和不负责任的媒体所带节奏之下疯狂网暴女医生与其家人,他们觉得“这样的医生完全没有医德”,觉得她“该死”。而在安医生自杀之后,才发现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转头又去网暴那个男孩的家人。网民在一个模糊信息的错误判断下,在群体的带动下,打着“正义”的旗号,以为自己网暴了一个“畜生”,但却害死了一个好人。

在他看来,在当下社会,网络上反转的事件随处可见,不能因为你在网络上看到的只言片语就私自将对方定义成“畜生:“你如果是真的有正义感,你可以做很多不过激的事情来帮助你认为的受害者,而不是一定要用言语去攻击你认为犯下错误的人——很多人都只不过是假借‘正义’之名在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已。”

劳东燕教授则可以理解普通民众这种惩恶扬善的朴素情感。在她看来,如果缺乏有效的法律救济手段,以暴制暴就可能会出现。反之,如果存在有效的法律救济手段可供依赖,她同样不赞成通过网络暴力来以暴制暴

“对于网暴的受害者来说,要有一个前提,就是需要一个有效的法律救济。你又不能合理救济,又剥夺了被害一方反击的权利,就容易产生问题。在法律救济手段很不完善的情况下,网络上以暴制暴,符合普通人朴素的正义感,我完全可以理解。改进与完善现有的法律救济手段迫在眉睫,以暴制暴也会产生其他的问题,很容易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网络暴力为什么容易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的圈子,为什么现在在我们的生活中越来越频繁?因为网络暴力是会传染的。

(《正义使者》)

这种少数人模仿继而引起更多人参与的群体效应情况在我们刚才讨论的古典的网络暴力事件中非常常见,也是在很多论文里可以找得到的结论。但是比起这种更容易被学者注意到的网络暴力事件,我认为更恐怖的,是我们每个普通人生活中都可能涉及到的,并非出于正义性目的的网络暴力,它比起我们能看到的网络暴力事件的传播更加隐匿,更加快速,链条更长。

我为什么把我们刚才讲的那个概念定义成古典网络暴力?因为现在的网络暴力已经不仅仅是群体对群体、群体对个人出于正义目的的言语攻击,现在网络上充满了大量仅仅是为了宣泄自己心情的甚至是完全随机没有目的的群体对个人、个人对个人的各种方式的侮辱、造谣、攻击性言语。

最简单的一点,你们有没有在游戏里被完全不认识的队友骂过?而且骂的是完全让你不堪忍受的话,从侮辱你的智商,到说你生活中是个loser,甚至诅咒你的父母家人。

实际上,就算是一个七八年前多次参与过网络暴力的网友也对此和我表达了不解。

“以前参与网暴,大家都是有私人恩怨,最多是让你社会性死亡。现在的网暴参与者彼此都没有什么恩怨,开盒(人肉搜索)信息也很全,就是想要你‘死’”。

但是,如果你把这种行为搬到公共的网络区域上,就可能会侵犯到他人的合法权益。网络的发展使得现在的私人领域社会化,很多人总以为自己还在一个私人空间里,没有意识到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混淆。网络时代,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的公开言论负责。

而另一方面,在张红川教授看来,人会对自己身边的人进行分圈,在现实生活中,一般分为,我的朋友,我的敌人,中立的人。但是在网络上,中立的人一般是不说话的,我们容易忽视这个群体,所以我们在网络上更容易划分对立关系。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你就会被判定成我的敌人。我们也就更容易在网络上用暴力的语言对对待对方。而网络的匿名性,还会降低我们对施加暴力的自我愧疚感。

和我们上边讲到的网络信息的模糊性,我们对他人的归因倾向,叠加到一起,就出现了我们会在网络上随意对别人随意进行评价甚至是网暴。复旦大学的一篇关于网络暴力的论文也认为,网络的匿名性,让人们更容易表现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不愿表露的情绪和行为,而在网上发表暴力言论或参与网络暴力行为不会受到直接的惩罚,使得参与者更加放纵和冲动。

实际上,在我请教的几位心理学专家时,大家普遍认为网络的匿名性、群体性使得普通人在网络上道德感降低,而当代人面临的社会压力普遍越来越大,更多人也更容易在网络上做一些平时自己不敢做的事情来释放自己的情绪。

(李媛《虚拟社会的非理性表达》2008年)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这样的啊,我想了一下,我在网络上好像的确道德是比较低下的。我看起来人模狗样,财经记者,一本大学毕业,天天上各种节目和央视当嘉宾,好像一个知识分子的样子。其实我前几年打游戏的时候也容易和人吵架互喷。反正我在网络上就是一个符号,你也不知道我是谁,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骂我弱智我就骂你残疾,谁还不会发泄个情绪呢?

我在游戏里最震惊的一件事情就是我几年前玩某5V5MOBA手游的时候,因为一局里和队友吵了两句,结果游戏结束后队友加我好友,他在添加好友的信息里给我打了一个问句,他问我“你妈死了?”我不想再和他争论什么,所以我第一反应点了拒绝。但是他发的这个信息让我整个人非常的震惊与难受。打个游戏而已,至于这样吗?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心这么没有底线?

张红川教授告诉我,这是典型的社会学习效应。你在实际生活中学到的东西,远比在课本上要快,而且你可能会直接模仿这个行为。所以这样单人对单人的网络暴力事件,仅此一次,让我印象深刻,也让我就此学到。但是我自己心理又无法消化这个事情,于是,我的“替罪羊”出现了:我要把我的压力转嫁到别人身上。

心理学上有两个名词,一个叫替罪羊效应,一个叫排斥攻击链条。排斥攻击链条简单一点解释,就是个体经历拒绝或者排斥的负面体验时,他对此可能会做出攻击性的回应。替罪羊效应则是当一个人或群体在面临挑战、问题、冲突时,他会把压力或者情绪发泄到他人身上来减轻自己的负担。也就是说,在这样一个网络暴力事件里,你学会了一个攻击人的行为或者言语,然后做出了暴力应对,把它传递给了别人。受到攻击的个体又将自己的负面情绪转嫁给其他人,将其他人当作新的替罪羊,从而形成新的攻击链条,这个链条就这样循环了下去。

这就是网络暴力最恐怖的事情:它不仅在群体中会快速传染,它在个体中也会快速传染。

第一个发明了在游戏添加好友里说“你妈死了”的人,他可能在互联网上引发了几百万人甚至上千万人参与的数千万条的“你妈死了”的信息传播。网络暴力不仅仅是铜须门不仅仅是德阳女医生案,你想想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在网络上看到你妈死了这四个字都无比震惊然后会学到这个技能传导下去,那些中学生甚至更小的孩子呢?他们会理性的告诉自己不能那样对待别人吗?

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在网络上,网络暴力随处可见的原因。网络已经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它降低了我们的道德感,让平日是老好人的我们随意评价别人,让我们在网络上肆无忌惮对他人恶语相向,让我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在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里做平日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当别人受到伤害后,即便他是一个中年人,他心理的创伤形成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化解,但是他学会了这种伤害别人的方式,然后他也在网络上使用了这种方式,最终让它形成了击鼓传花般的恶性循环。

如果我们去论文里寻找答案,会发现很多并不那么严谨的论文都给出了相似的推论——网暴别人的都是“穷人”,或者是道德低下的人,因此他们对社会都有很大的恶意,需要在网络上来进行发泄。

我自己在裁判文书网上找到了大约三十份判决。现在网上能看到的判决已经不会公布原被告的个人职业信息了。这些案件里什么样的奇怪事情都有,有在村里吵架就发抖音说对方是村霸土皇帝的,有分手后和对方要钱不给钱就在网上对对方进行侮辱的,有因为600元货物发错了在网上互骂、人肉然后各花了一万多请律师来打官司的女大学生和年轻女代购。

我尝试扩大范围,开始在网络上寻找进行网络暴力的人。这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我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些网暴的常用话语,试图寻找发出这些话的人,然后在不同的社交媒体上、在一些容易引起争议话题的下边寻找针对别人发表侮辱性言论的人。

我在网络上发出了大约100份邀约,或许是意识到他们自己做的事情并不对,因此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回应我,偶尔愿意搭理我的,也都拒绝了我。

最终只有两个网友愿意和我聊一聊他们的经历。

第一个网友,我们喊他小C。他曾经是国内某最大的游戏贴吧之一的吧主。在贴吧里,他是攻略王者、游戏大师,管理着数万人在贴吧里的一言一行。他点点鼠标敲几下键盘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帖子是否能成为精华被人看到,或者这个人能不能在贴吧继续混下去。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呢?他却是一个饱受校园霸凌困扰的初中生。因为个子矮小、长相和家境普通,他在一个富裕同学较多的班级里持续遭受同学欺凌,甚至跑操的时候都会被同学扒掉裤子,而老师对此也不闻不问。

现实生活大多数时候让他感到无力,只有在网络里他才能找到一丝慰藉。

小C告诉我,一些游戏玩家在被网暴之后,很快也会加入到网暴他人的行列之中,那个贴吧相互网暴的帖子开始越来越多。最终,事情变得完全失控,新的贴吧到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只有网暴帖子的大粪坑。

当小C发现这个事情已经无法控制时,他在新的贴吧里提出以后不能再发网暴的帖子。没有想到,这个决定反而惹恼了一些享受其中的网友,他和一个小群体爆发了冲突,很快他也被网暴甚至被人肉搜索了,最终他被迫退出了他管理的这个小贴吧。

他之所以愿意和我沟通,是因为他现在已经远离了那样的生活。而那些网暴的过往,他现在自己看起来也觉得非常可笑。他告诉我,上了高中之后,他成绩很好,班级里也没有人因为家境和长相鄙视他,他也逐渐远离了网暴的群体,平时接触他的人可能根本不会把他和网络暴力联系在一起。

事实上,当初跟着他一起征战的小学生们大部分也是如此。我曾试图了解一些他的小弟们,但是他们很多似乎已经不愿再去回忆起那个时刻。他们之中不少人如今成绩还不错,今年正在读高中,或者刚刚高考完。当开始逐渐远离网络的时候,他们表现的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另一位愿意和我交流的网友小W则是一名刚毕业正在找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他所在城市一名网红的女友开车将别人撞成了植物人,但是一直拖着赔偿款没有给到受害者。这名网红和女友的生活却完全未受影响,还经常直播和人有说有笑打PK。出于主持正义的心理,他做视频将该人的行为曝光。

小W属于是网暴的偶尔参与者,而小C则曾经是网暴的高频参与者。你们觉得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什么共同点吗?

另外一种是经常性参与网暴的人群。这个群体,我大概总结了三个画像:

一类是愤怒的热点爱好者,点开他们的账号,能看到他们热衷于对各种热点发表尖锐的观点,尤其是当明星、网红翻车,或者某个群体陷入争议时,他们总是会身先士卒,无差别地开团、狂喷,其中有一些像刚才的C一样,在在生活中遭受到暴力对待或者是校园霸凌,然后选择在网络上持续输出网络暴力;

第三类是“坚定的正义执行者”,他们会长期跟踪某个人或事件,咬定这背后有猫腻有黑暗,然后不停攻击当事人——比如有个网友,坚信江歌的母亲在撒谎、污蔑刘鑫,几乎每天都要在微博上对其进行质疑和辱骂。

我原本非常痛恨那些在网络上随意进行网络暴力的人。在我之前的印象里,他们可能是一些造黄谣的油腻的中年人、在现实生活中混吃等死的人,或者是那种反社会人格的真实生活中的恶人。

听到这里,你是不是也许会对这个群体产生一些不同的,甚至是有些可怜他们的想法?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没有好的疏解方式,缺乏别人的关心,所以让他们加入到了在网络上挥洒情绪的大军?

但是如果你看到过那些受伤害的人的绝望,你会觉得,这不应该成为他们用话语当做尖刀肆意捅向别人的理由。因为有的人,身体可能如铜墙铁壁,但是有的人,却有可能会被几句话击倒。

我们可以回看一下过去几年来几位自杀的被网暴者。2018年四川德阳的安医生,和2022年上海的那位跳楼的女生,都是被网暴几天之后,几乎都没有在网络上发声就选择了自杀。2022年初在三亚自杀的刘学州,在陷入舆论旋涡之后也一度进行过抗争,在他自杀前一周,他还留言表示要就网暴事件报案。郑灵华表现则看起来非常坚强。被网暴之初,她不断在小红书上记录自己是如何和警方、律师、平台、媒体、侵权者沟通维权的,但实际上自事件发酵后,她心理创伤就很严重,并从2022年7月开始接受心理咨询疗愈,并在半年后选择了自杀。

最初的阶段,是情绪的爆发期,我们在被网暴后首先会感到震惊,然后会产生一些情绪性的反应;第二个阶段,是抗争期。被网暴的对象被网暴的初期往往会去做出一个解释或者辩论,试图会找到解决这个困境的办法;第三个阶段,则是不应期。如果在抗争期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解决这个事情带来的负面影响,那人就容易非常沮丧,产生习得性无助的心理。如果被网暴者在这个阶段不能及时疏解自己的情绪,就有可能会走向自杀。

有研究显示,我们对网暴是会有真实的痛感的。张洪川教授告诉我,当人在遭遇网暴这样的社会排斥时,从大脑的反应来看,就如同有人扎你一针或者是捅你一刀,会让你产生一种疼痛感,被人排斥在本质上是一种痛觉。

大家可以想想,如果有一个人说你不好,说你是傻X,说你做错了,你完全可以和他去辩论,去反驳他,你甚至会觉得他是一个傻X。但是当大量负面评价同时出现时,它可能就像一千把刀甚至一万把刀同时捅向了你,你再强大,你的自我情绪调节系统可能都会失灵。

这个事情我没有任何错误。我做了当时自己作为一个财经记者该做的事情,就是把实际情况写了出来而已。但是我看到那种帖子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是不是真的自己做错什么了?然后是难过,羞愧,苦恼。不认识我的人看到这样的消息万一真的觉得我是一个无良记者呢?

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博士、郑州师范学院心理学讲师毕丹丹告诉我,每个人的情绪稳定性和对待事物的敏感性是不一样,这是刻在DNA里天生的差异。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大五人格特质”,是一种描述个人人格特点的框架。其中有一种人格特质是外向型。外向型较高的人通常更为开放和乐观,也往往会有较多的社会支持,这让他们在面对网络暴力时可以更好的应对。

还有一种人格特性被称作神经质。神经质高的人更容易感到焦虑、紧张、易怒或抑郁。他们对生活中的压力和负面情绪反应更为敏感。这种对负面情绪比较敏感的人,也更容易反刍。

我请教的几位心理学家都告诉我,在受到网暴后要积极的寻求社会帮助,找人帮忙度过自己情绪最波动的那几天。可是有的人就是没有人能帮他分担最难过的那几天。不是所有人在生活中都有能无时无刻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生活中得到父母的理解与支持。

我们对网络暴力就无可奈何了吗?遭遇网暴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办?

在我和一些被网暴的人聊天时,他们告诉我被骚扰到无法忍受时也会报警,但是往往也都没有结果。一方面,网络暴力涉及到的侮辱诽谤等行为,大多是需要受害人自诉的侵告罪,所以可能公安机关不一定会受理;另一方面,网络的快速发展,使得部分法律在现代社会已经相对滞后,尤其在关于网络暴力的立法和实际执行层面,如今都有一定的缺陷和难度。

但是显然国家也看到了这种不足,今年全国两会期间,网络暴力被写入了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工作报告,提出“让人格尊严免遭网络暴力侵害”“坚决惩治网暴‘按键伤人’”;6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联合发布《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对在网上制造谣言、肆意谩骂等行为依法严惩公开征求意见;7月,国家网信办就《网络暴力信息治理规定(征求意见稿)》公开征求意见,对平台责任提出了很多明确的要求,包括禁止创建以匿名投稿发布不良内容的话题和群组,优先处理涉未成年人的网暴信息举报等。

我认为这一点是非常必要且迫切的,就像我在杭州深圳上海过马路时,从来不需要提防红灯右转的车会不会撞到我,因为他们是要礼让行人的。但是我在有的城市,哪怕是绿灯也要左顾右盼,因为红灯右转的司机不仅不会让你还会冲你连续鸣笛甚至是打开车窗骂你。是因为这几个城市的司机更有礼貌吗?并不是,这是因为这几个城市都有硬性的规定,不礼让行人就要罚款,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形成了习惯——你不能要求人靠自我自觉去实现文明行为。

在法律落实之前,我认为各个平台对网络暴力也要更加重视起来。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的网络识别屏蔽技术有多么厉害,我想对任何一个平台来说,识别并阻止直接的暴力语言都不会是一个太大的难事,只是其愿不愿意承担这样一个成本罢了。

对于我们个人来说呢?应该怎么办?

如果你像我一样也是一个容易反刍的人,那你可以去做一些心理咨询,听听专业机构的人有什么好的办法。也可以尝试去网上学习一些自我意识和认知重塑的方法,去练习正念,学着多给自己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甚至是多交一些比较积极乐观的朋友,都会对改善我们的心态有帮助。

如果你遭遇网暴并恢复心理健康之后,仍然有力量去战斗,那我建议你直接去法院进行起诉而非报警,去起诉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难。

去起诉最重要的是先确定实施网络暴力的行为人,也就是被告。因为网上大部分人都是用的网络昵称,所以很多人因为没法确定侵权主体,或者对施暴者的身份认定证据不足,而无法进入诉讼环节。想获得被告信息,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向法院起诉网暴发生的网络平台,要求平台及时删除侵权信息,并且披露侵权人的真实身份。

在一些实际发生的案件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在网上说要杀你全家的网友,真的收到起诉书后就开始后悔并且道歉了。当然,法律是我们最后的武器,我希望大家都不用走到这一步。

其实我最开始给这个稿件定的大标题大概是《不要网暴,你正在杀人!》之类的。因为我预想中网暴的实施者可能都是我们平日生活里的所谓的恶人,所以遭受过网暴之苦的我也很想举着正义的大旗居高临下的对他们说,不要作恶。

但是在和网友聊天的过程,在我通过网络追寻他们生活中的本来面目时,我发现,大部分网络暴力的参与者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普通人,可能是生活中的巨大压力压得他们踹不上来气,所以他们在被裹挟着围观时,他们选择用平日不会说出口的话来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甚至还有不少人他们生活中面临的不只是是压力,他们可能是在校园里被扒裤衩当众羞辱的初中生,可能是因为肥胖从小被欺凌留下心理阴影的少女。如果我只是居高临下的呼喝,那我和那些举着正义大旗去网暴别人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并不赞同网暴者的行为,但是想到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也那么容易被传染去网暴他人,我似乎也有了一些释怀。推己及人其实是最难的。因为我们每个人天生的性格都不一样,每个人经历的人生也都不一样。有的有钱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买不起大房子,有的人从生下来就连吃一口饱饭都是奢望。有的人在校园里风生水起八面玲珑谁都要喊他一声大哥,却不知道被他当中脱下内裤的小男孩可能要用十年才能化解这个心理阴影;有的人从小被父母丰盈的爱包裹着,幸福的生活着,无论他们发生什么事,父母都会站在他们身后坚定的支持者他们,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有的人却从小没有父母,甚至找到父母后还被二次抛弃。

不一样的基因,不一样的成长环境,塑造了不一样的我们。我们不必去理解别人的人生,我们没经历过,也理解不了。但是,我们要意识到,没有人有义务来承担我们因生活不顺去倾吐而出的压力。

当你想脱口而出“傻x”的时候,当你准备打下“你去死吧”这几个字的时候,试着停一停,试着代入一下自己。如果你穿了个短裤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说这个男的骚死了,你会怎么想;如果是你的女儿、你的母亲在网上被人说你怎么这么丑,你心里会是什么感觉;如果是你自己仅仅说一部电影不好看就被人说是畜生,你是否会感到难过。

网络暴力是一项非常容易传染的事情,它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你打几个字出去就没事了。他可他可能会像蝴蝶效应一般带来更多的人持续的传播。它可能会导致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并最终回到你和你的家人身上。

我发出了100份的聊天请求却几乎都被拒绝,我相信是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对,他们对此也有愧疚感。我们每个人可能都参与过网暴。我们不需要回避人性之弱,不要羞于承认自己的不完美,相反只有正视、理解自己内心的那头野兽,才有驯服它的可能性。

如果说这头野兽,是我们的生物性本能,那我愿意相信,向善,才是我们作为社会动物的本能——在看到别人落难时,愿意出手相助,在看到别人受苦时,会动恻隐之心,在看到他人承受不公时,想要路见不平,这是藏在我们大多数人内心深处温良的底色。

2022年12月2日,这是粉发女孩郑灵华最后一次更新小红书的日子,也是她为了抗击抑郁症,住院的第9天。在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里,在她本该绚烂的人生逐渐走向凋零的最后时刻,她却依然在小红书里这样写到:新来的小姐姐和我一样不太喜欢说话,但还是想试着帮助她……希望在好了之后大家能够一起出去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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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杨过爱郭芙吗?(神雕侠侣)书评经历够了众人的冷眼,癞马不是骏马,丑雕也不是神雕。外人再如何吹捧,他心中的认识却不会变。神雕里,杨过数次相救郭芙,而且在青年时期武功未大成前,临阵对敌多是以命犯险。他和郭芙的感情有那么深厚吗?他是一个天生侠义的人吗?那倒未必。郭芙总觉得杨过是在炫耀本https://book.douban.com/review/9191110/
9.月之暗面杨植麟复盘大模型创业这一年:向延绵而未知的雪山前进腾讯新闻《潜望》:你是先有一个idea,拿去问他们是否感兴趣吗? 杨植麟:差不多是这个过程。 腾讯新闻《潜望》:在学术上搞定学术大佬和在融资中搞定资本大佬哪个更难?相似点是什么? 杨植麟:“搞定”不是一个好的词,背后本质是合作。合作就是能双赢,因为双赢是合作的前提。所以也没什么区别,需要给别人提供独特价值。https://wallstreetcn.com/articles/3709410
10.头条文章判断一个命局是否有子女,日主旺衰强弱应该是分析有无子女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如果在命局中,日主健旺,只要官杀、财星和食伤有气,没有被刑、冲、克、破,就是有子女的信息标志。如果命局中日主衰弱无力,又见官杀、财星和食伤旺相,克泄日主太过,日主过分衰弱,自然不易生育子女。请看下面的例子: https://card.weibo.com/article/m/show/id/2309404647678926782568
11.在线卜卦AI看相……当算命师傅们开启了“网络战场”走在马路上,你有没有被“算命的”纠缠过? 如今,随着互联网的发达,算命占卜这门生意也开启了网络战场,在线卜卦、专栏讲解、AI看相……当年街上拦过你的算命师傅,现在可能正在屏幕后指点着你的人生。 但是,他们真的很“灵”吗? 来源:网页截图 你在淘宝上算过命吗? https://www.jfdaily.com/news/detail?id=143969
12.4万字回顾2023电商复盘2024经营风向,藏在这50条洞察里价格确实很好算,但到底商家因为打价格战是赚了还是赔了,却不好算。 当一个产品的利润率在下降,利润空间被压缩的时候,换来了更大的销售盘面,更大的销售盘面累积下来,其实是赚的;但利润率下降幅度和整个产品让利空间应该达到什么平衡?这是一个复杂的公式,但实际情况远比这个公式还复杂。 https://36kr.com/p/2540161078304901
13.春锁:懂你是世界上最温情的语言幸福没有标准答案,快乐也不止一条道路;收回羡慕别人的目光,反观自己的内心。自己喜欢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自己喜欢的活法,就是最好的活法。不知不觉中,我们渐渐老了。累了,该歇就歇,身体重要;困了,该睡就睡,别总熬夜;饿了,该吃就吃,一辈子很短,眨眼就过完,别和小人计较,别和家人生气,别和自己过不https://www.meipian.cn/24zsa8rk
14.过好你的大学四年!过好你的大学四年! 祝贺你,跨进大学校门的人!大学是人生的关键阶段,是人生最美好的时段。可以说19岁~23岁是人生精力最充沛的黄金时代,这时的体力、记忆力、反应能力都达到巅峰。非常幸运的是,我们会有整整四年可以心无旁骛、专心学习,提高未来工作和生活的能力。这很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后一次有如此大段的时间https://news.csu.edu.cn/info/1019/8726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