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青春多梦,那么一个人少梦或不再做梦,便是衰老的标志了。历史上最著名的梦莫过于孔子的“周公梦”。孔子晚年自叹:“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孔子为何要“梦周公”?盖因其服膺周公制作的礼乐文明,所谓“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在周公礼乐之教的基础上,孔子发现了“礼之本”,也即人之所以为人最核心之特性与价值——“仁”。他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又说:“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从此,礼乐与仁爱成为整个东方文明的终极梦想。当孔子对子路说他的志向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时,他的梦想几乎成了整个人类的梦想。
与孔子梦周公遥相呼应的,是庄生梦蝶。《庄子·齐物论》载:“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热爱艺术的人不可能不喜欢庄子。优游天地,穿越时空,弥合物我,逍遥自适的庄子消解了生命中特别沉重的那一部分,并教会了我们如何在忧患重重的一生中,做一做无伤大雅而又酣畅淋漓的“白日梦”。不仅如此,庄子还探讨过“梦”与“觉”的辩证关系。他说:“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庄子·齐物论》)
这不就是中国版的“梦的解析”吗?这个名叫卫玠的西晋美男子对于“梦”的执着探求,比弗洛伊德还要早1500余年!
没有梦想的族群,注定没有希望。1900年,经历过戊戌变法失败之痛后的梁启超,仍然在做他的“白日梦”:“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少年中国说》)——这是那个积贫积弱的时代,我们所能看到的最壮美的“中国梦”!
1933年,在当时知识界颇具影响的《东方杂志》,发起了一次“新年梦想”的征文,在应征的160多篇“梦想文”中,许多名士硕儒用“没有阶级”、“没有国家”、“没有民族”、“没有争夺”来描绘自己的“未来中国梦”。柳亚子甚至梦想着一个“没有金钱,没有铁血,没有家庭,没有监狱,也没有宗教;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一切平等,一切自由”的“大同世界”。这些天真浪漫的梦想,恰好说明在那样一个内外交困而又“激情燃烧”的时代,连中国最优秀的精英分子,也做起了脱离实际的梦想。
今天,我们依旧在做着“中国梦”。如果说今天的中国梦,就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那么,理当“沿波讨源”、“返本开新”。一方面,要将传统之河重新疏浚,使之如源头活水,沾溉下游;同时,又当吸收外来文明,引进先进理念,使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汇入人类文明的宽广潮流。舍此而外,岂有坦途?“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谓大同。”《礼记·礼运》篇所描绘的,不仅是古圣先贤的梦想,也是整个人类的终极梦想。这样的梦作为“至善之境”,不可不深植于国人心中,成为我们安身立命的种子和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