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无尽的赤焰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将不见天日的魔窟烧成了灯火通明的人间市井。
这场以“剿魔头,扶正统”为旗帜的讨伐,最终以修仙界楷模无珩君手刃昔日爱徒为终章而告一段落。
漫天的红雪飞扬,一柄寒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姜泠心口,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姜泠怔怔地望着寒剑的主人,神明面容,谪仙身姿,头顶上是冉冉升起的半轮红月。
翻涌的痛意如浪潮般席卷而来,震的人头晕脑胀。
她艰难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剑刃,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汇成一股红流,一抹苍白的笑容在她由于修鬼道而长满魔斑的面容上绽放。
“师尊,尸山血海我替你走,无尽地狱我替你下,我要你从今以后清风霁月,仙途无量!”
眼前的人瞳孔骤然缩紧,执剑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姜泠魂飞魄散之际,似乎看到眼前的人伸出了双手试图留住自己。
徒劳而已。
“叮——恭喜宿主,本次穿书任务圆满完成!”
耳边掌声雷动,欢呼伴着呼啸风声萦绕在身边,经久不散。
她本次的穿书任务就是成为无珩君修仙途中的一道情劫,助他通过灭情绝爱之路上的最后一关。
亲手杀了姜泠,也就意味着他亲手破了情劫,从此以后百毒不侵,一举登顶。
姜泠再次睁眼时,周围已只剩黑暗,几枚闪烁的星子散落其中。
她轻轻抬头,揩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恍如大梦初醒。
“现在,送我回我原来的世界。”姜泠声若寒冰,不容拒绝。
系统拨动着时空罗盘,口中喃喃有词:“二十一世纪已选中,请宿主做好准备。”
*
大燕十九年,汴京城。
暮春的雨水连着缠绵了小半个月,到了夜间,更加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一个身着道袍的清瘦少女倒在了城郊的荒地上,白色道袍上沾满了污泥浊水,一只孤伶伶的篓筐倒在一旁,滚出了一摞捆起的草药包。
天际处白光乍现,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少女微曲的睫毛被这一阵强光刺激地微微颤抖,下一秒,一双清透明亮的眸子缓缓睁开。
姜泠撑着泥泞的地面支起了身子,瓢泼大雨倾注而下。
她伸手将胸前硌着的东西抽了出来,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是一柄拂尘。
顿时脸黑了一半。
系统!你给我滚出来!
系统屁颠屁颠地滚了出来:“宿主大人,请接受剧情输入!”
还没来得及反应,脑子里瞬间就灌满了这具身体应有的记忆:原本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嫡长女,奈何自幼丧母,无人照拂,六岁那年定远侯官场失意,请了高僧来府上看风水,最后找到了触霉源头,原来是大小姐命中克财克福克运,十八岁前需远离侯府入清净之地才能破命中苦运。
于是,云清观就成了姜泠的记忆里唯一的家。
姜泠被塞了一脑袋的剧情,目眩眼花,她捏紧双拳咬牙切齿道:“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眼前这一切?”
系统一脸苦相:“宿主,我们都被骗了,无珩君最后一剑并不是让你挫骨扬灰,而是……而是聚集了几千年的修为以他仙体换了你的魔躯,并在自己堕魔的最后一刻自爆了!咱们的任务也……失败了!”
什么?
姜泠瞬间怔在原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生起。
他骗过了姜泠,骗过了整个修仙界,甚至骗了以天道为意志的系统……牺牲了自己数千年的修行,就是为了让欺师灭祖滥杀无辜的徒弟弃暗投明?
无珩君,你没事吧?
系统继续补充道:“我们追随着他散落的灵魂一路至此,得知他在这个世界里弱小可怜又无助,如今还需要靠宿主您再次肩负起助他成长的任务。”
上一世除魔卫道所向披靡的师尊如今可怜弱小又无助?
姜泠在心里默默为系统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你,系·人设ooc集大成者·阴魂不散·统。
“不过您作为老玩家,我们为您保留了上一世的部分技能。”
姜泠发出灵魂一问:“比如?”
系统若有所思,郑重回答道:“画符以及……算命。”
“……”
忽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窜入鼻尖。
姜泠下意识舔了舔唇,试图将这气味卷进嘴里。
前世她修旁门左道,以人血为墨,金丹为祭,炼出一张张噬魂符血洗修仙界,鲜血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
姜泠站起身子,循着这飘来的血腥味探寻起来。
不远处一只黑影跃入眼帘。
姜泠屏气凝神,只见不远处那只黑影正高举着一只匕首,对准了脚下踩着的活人。
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四肢乱划,像一只砧板上乱蹦的鱼。
又是一道闪电,将那位杀人凶手赤裸裸地展露在白光之下,与此同时,刀刃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胸膛之中。
鲜血迸溅,顺着雨水直流。
姜泠咽了咽口水,拔腿就准备走。
打扰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丝森寒,上一秒那只刺进心脏的匕首此时正插进了姜泠身侧的树干之上。
姜泠顿在原地,转动着已经僵硬的脖颈,看了眼那突如其来的利器。
枯朽的树干由于这外力冲击掉了一层皮,雨水将刀刃上的血迹冲刷地干干净净。
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随之一同逼近的是一阵木兰冷香。
那人幽幽轻叹了口气,用着极为关切与怜惜的语气道:“小道士,你不在道观修身养性,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岭来玩了?”
姜泠缓缓转过身子,只见眼前的凶手只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此时正弯着眉眼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只是夜色混沌,雨水瓢泼,她只能大致看出一个轮廓和少年挺直的身姿。
“叮——”
脑内系统突然拉响警报:“尊上这一世命格凶恶,刑亲克友,是汴京城里人人敬而远之的天煞孤星。”
哦嚯!
老熟人了!
原本铮铮若鼓鸣的心跳忽然缓和了起来。
见眼前少女不语,沈辞舟又歪了歪脑袋,笑意不减反增,好意提醒道:“小道士难道不知?夜里出门可是会撞鬼的。”
不知为何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显得有些诡异。
姜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向脑内系统投射了无数个问号。
系统带着歉意道:“宿主大人,尊上这一世的性情相比上一世而言,比较有反差萌,这样也是为了增加宿主您的体验感。”
姜泠:“……”你自己看看这萌吗?!
周围大雨如注,惊雷阵阵。
沈辞舟好整以暇地绕到她身旁,从那颗枯朽的树干上轻轻拔出匕首,又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刀刃上的雨水。
而下一秒,那只匕首就指向了自己。
寒刃轻轻摩挲着脖颈处最柔软的皮肤,像毒蛇吐出的信子,森寒而冰凉。
雨珠顺着倾斜的刀刃不断滑入她的衣领。
“慢慢慢慢慢着!”
姜泠看了眼匕首闪现出的寒光,又对了上少年笑意盈盈的眉眼。
形势顿时艰难起来。
少年叹了叹:“小道士,你是更想要眼睛还是更想要舌头呢?”
姜泠立刻会意,赶紧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会乱说!”
沈辞舟点了点头,一面赞同一面出声反驳道:“小道士,你又在开玩笑了,分明只有死人才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说不出。”
有大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姜泠决定先苟一苟。
她拉了拉沈辞舟的袖子,用染着哭腔的语调道:“哥哥,我找不到回道观的路了,我想回家……”
会心软的吧?
心系苍生的无珩君会心软的吧!
见少年并未有怒气升起,她壮着胆子抬手摸住了架在自己脖侧的刀刃,将其轻轻拨开。
压迫感瞬间消散了一大半。
姜泠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看见沈辞舟将手中匕首轻轻一旋,横在手里,往自己逼来。
而后背突然传开一阵钝痛,姜泠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他紧紧压在身后树干上。
举着匕首的手正停在前额的斜上方,并以极度缓慢的速度下落。
是的,极度缓慢。
沈辞舟似乎很喜欢欣赏一张好端端的脸在他面前变得扭曲、惊恐、绝望。
在距离姜泠头顶一指距离的上方,少年举刀的手倏地顿住了。
一张半湿的黄符正贴在自己的袖口处,纵然大雨倾注,那符纸也丝毫不受影响,正缓慢自燃着。
沈辞舟低头看了眼此时控制住自己的定身符,像是见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一般,脸上没有升起怒意,反而笑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