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地猜猜猜，又卜了一卦......”只要听到这首歌，不断网的年轻人就知道，是新“国民老公”陈丽君转着圈圈出场了。
当“泼天的富贵”砸向传统越剧，人们很快发现，所谓的“顶流”绝不止陈丽君一个。
比如，一位“00后”女小生现场演绎眼神戏的视频，让许多网友拍案叫绝：“冒昧问一下戏曲演员可以演戏吗，感觉吊打娱乐圈啊！”“小百花真是各个身怀绝技......”
是的，那个记忆里“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女团”——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再次出圈。
01
被流量带火，因演技“破圈”
“00后”越剧小生的眼神戏，绝
12月6日上午，我在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练功房见到了“00后”越剧小生王肖龙，一身休闲的绿色连帽卫衣，年轻朝气。
王肖龙今年23岁，2021年6月进入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目前也是团里年纪最小的演员之一。
练功房一侧是整面墙的镜子，阳光从落地窗户斜斜照进来，打出好看的光影。
她扎起小辫子，简单准备后开始练唱腔、走戏。11岁开始学越剧，这几乎过去十多年里的日常。
学戏嘛，勾脚、压腿、横叉、竖叉、跳跪，练功房里一待就一整天，以致许多演员都会有腰伤、腿伤、膝盖伤......身体上的苦能硬撑下来，难捱的是心里的苦，“要把唱腔练好，这太难了。看不见摸不着，全靠自己的悟性。”
一场《陈三两》练毕，她已汗湿衣襟，眼角竟还挂着泪。这是王肖龙进团以来担任主演的第一部大戏，此前她演的多是家丁、书童等龙套角色。
“排练当然是真的哭！怎么可能做做样子啊？”她抹了把眼睛笑道，“你要付出真情才能打动观众，要一次次去找感觉，情绪多了要收一点，少了就放一点。难的是拿捏那个度。”
王肖龙记得老师讲过，其实高级的表演是可以不哭的，哭多了反而“脏”，“演员要做到自己不哭，但观众知道你是悲伤的，但你就是忍着不哭，忍到观众心疼你，为你流眼泪。”
她觉得自己还很不够，“所以演戏其实很伤心的。你必须付出自己的真心，跟角色共情，无限地靠近他的内心世界。”
许多熟悉王肖龙的戏迷知道她是“社恐”“典型的i人”。但你看一说到戏，她滔滔不绝的样子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对于越剧演员来说，戏和生活并不容易割裂。让王肖龙能暂时抽离的，是宿舍里的“黏人”小猫。她还喜欢书法、电子琴、点香、研究中药材，闲时去山里走走或追追别的地方剧团戏，“感觉每天都很充实”。
中午12点多，在食堂吃过午饭，王肖龙随团坐上前往曙光路蝴蝶剧场的大巴车。今晚的驻场演出是文旅版《梁祝》。
02
还去过韩国女团培训，没想到吧？
其实，40年前她们就是“顶流”
实际上，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在原生代时就曾是“顶流女团”的存在。
1983年，由28名平均年龄不到18岁的姑娘组成的浙江越剧小百花赴港演出团，在香港演出《五女拜寿》一炮而红。
1984年，“小百花”进京汇报演出，邓颖超奶奶在中南海接见“小百花”全体演职人员，并合影留念
次年，浙江省决定保留这一团体，正式成立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紧接着，“初代女团”姑娘们踏上了全国巡演之路，同年，她们主演的戏曲电影《五女拜寿》在全国影院上映。风光无两。
历史进入如火如荼的90年代，越剧却迎来冷落期。“初代老公姐”、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前团长茅威涛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报纸报道，一个剧团正在基层演出，为了让大家赶回家追电视剧《渴望》，硬是把两小时的戏改到了不足一个半小时。“90年代中末期冲击太大了，‘小百花’也是下海的下海、出国的出国、搞影视的搞影视，那时我们嫁的嫁，走的走。”在另一次采访中，茅威涛也这样提及。
要传承，要求变。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一路走来，人们始终能听到它各种“折腾”、主动“破圈”的声音。
比如，古早时期，担任团长的茅威涛参演过张纪中版《笑傲江湖》里的东方不败，越剧元素惊艳亮相；团里演员曾参加过初代真人秀节目《超级女声》；团里的《步步惊心》剧组上过综艺《天天向上》；与《中国好声音》开出越剧专场......
从开团之作的《五女拜寿》，到开启“诗化越剧”新篇章的《陆游与唐琬》、走向世界舞台的《春琴传》《寇流兰与杜丽娘》，再到历史题材剧《苏秦》、现实题材剧《钱塘里》，让越剧的表现力已不止于才子佳人、小家碧玉，它更对标当代人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表达。
在小百花的各种“折腾”中，还有一次颇令人意外之举。2017年底至2018年初，越剧团曾派出一批青年演员去韩国进行女团培训，为期一个月。陈丽君、李云霄正好在列。
演惯了小生的陈丽君觉得自己不太合适。“那种突然妖艳、挑逗的舞蹈，我有点受不了。”她说，“但借鉴嘛，不是马上要学什么东西过来，你得知道人家是怎么成功的。”
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团长蔡浙飞认为，这也从一个侧面诠释了守正创新，把越剧功底守牢的同时，要去看各门艺术的理念和长处。
今年3月，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开演。由于近距离接触观众，演员们在一场场演出中呈现出更多细腻的演绎和新颖的表达：
李霄雯饰演的贾廷，借鉴了韩剧《成均馆绯闻》里宋仲基饰演角色的耍扇动作；李云霄饰演的金镶玉，直接越过舞台中央的桌子，“风骚”地与观众互动；陈丽君更是接过观众的手机，来了次第一视角的转圈自拍......
演出持续火到了年底，显然超额完成了先“让大家看热闹”，再“让一部分人看门道”的使命。出品人、艺术总监茅威涛自己也在思考，这个现象级作品未来有没有更多的可能性。
03
她也是跌跌撞撞、满身伤痕
才走到我们面前
“小石子”砸出“惊涛骇浪”之后......
12月6日晚，蝴蝶剧场。离文旅版《梁祝》开演还有一个多小时。
剧场大厅早已候满观众，清一色的年轻面孔，来自全国各地。有人是专为“君霄”而来，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看越剧，“火了之后，也去网上搜别的戏，发现还挺好听的。”
这几个月，“90后”嵊州姑娘陈丽君一下忙了很多。演出、比赛、采访、演讲或者其他社会活动接踵而来，最忙时一天就要跑一个城市，“特种兵式”赶场。一个多月前，她得了场感冒，咳嗽却一直不见好。
演出即将开场。陈丽君转向侧台候场。
“我刚才崩溃过了。”她低声说，“不过现在已经好啦。”她指的是因自己未被事先告知，额外增加其他行程，情绪顿时“破防”了。
“啊你看到了？现在感觉自己就在崩溃和治愈之间，反复横跳。”
“哎，你不会懂的，我走了......”她笑着摆摆手，一拂袖转身而去。
“在下梁山伯，敢问兄台尊姓大名？”风度翩翩的公子上前一步，对着英台一作揖，清亮的唱腔来了......
观众被她台上漂亮的唱腔、身段吸引，也被她台下日复一日付出的汗水、泪水而感动。
“哪有什么一夜爆红，她也是跌跌撞撞、满身伤痕才走到我们面前。”网友这碗“鸡汤”，被几百万人点赞。
因为常年演出、排练，陈丽君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不超过10天，她感觉很愧疚，不过知道爸妈始终以女儿为傲。
以前的采访里，陈丽君把自己比作越剧的一颗“小石子”，湖面平静的时候，努力激起了一点涟漪。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颗等了18年的“小石子”实际掀起的是惊涛骇浪，是“泼天的富贵”。
爆火之后，许多“机会”突然向陈丽君涌来。茅威涛、蔡浙飞都说，要当真正的艺术家，而不是明星，“要越来越沉淀”。
她说，“我知道的，老师，放心。”
越剧《新龙门客栈》剧照
04
“不缺市场，缺演员”的小百花
这“泼天富贵”，靠年轻人来接
台上，《梁祝》已经演到高潮。《楼台会》一幕，梁祝二人情绪大悲。
一句“英台此生已无望”，让陈丽君又一次演绎出了哭戏名场面。
《梁祝》中饰演祝英台的青年演员李云霄
台下王肖龙和其他年轻演员们站在侧台，目光“锁死”，嘴里念念有词。
对于王肖龙来说，每逢演出都是学习的绝好机会——平时不容易碰到的老师们，基本都能见到。
她向蔡浙飞请教过《周仁哭坟》，一个没有太多阅历的小朋友该怎么演出情绪复杂的周仁？向李云霄请教李凤鸣和姐姐陈三两该怎么样拥抱、凝视才能让情绪更走心？很多次，老师在后台孜孜不倦给她做示范，都忘记了自己要上场，直到侧台都喊了：“赶紧赶紧！”
同为“00后”的小生曾希琰，也一样珍惜与老师们同行的机会。从入团以来，团里演过多少场，她几乎全跟满，即便是跑龙套。
从浙音出来时，曾希琰是优秀毕业生。刚进入小百花，发现姐姐们都特别优秀，落差感一下就来了，她迅速地调整和沉淀自己，“我觉得龙套对年轻演员来讲，就是一次很珍贵的锻炼机会。不管我能上去演什么，能站在这个台上已经很荣幸了，何况这是小百花！”
努力的回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快。
今年一开年，演出市场就释放强烈的回暖信号。上半年，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下基层到温州、台州等地演出，现场观众多达三四万人，因为场地所限，乡镇里还将演出直播投屏到各个村庄文化礼堂。
蔡浙飞感触尤深，“好像回到了小百花八十年代的那种感觉！观众自发排成长长的两排簇拥着，我们的青年演员们散场都得靠工作人员维持秩序。”
今年也是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演出爆发年。
“以前最多可能就120多场，今年到10月底就有214场，已经创下历史新高。”蔡浙飞说，“现在我们不缺市场，而且需求很大，只差演员。很多时候因为演不过来，只能推......”
演出多、排期满，“00后”新人们也有了更多的登台机会。今年，曾希琰觉得自己很荣幸，演到了七次主配。王肖龙也有了自己参加主演的《碧玉簪》《陈三两》。团里6位“00后”们平时天真烂漫，一到演出就呈现出一种接续努力的状态。
大家都想从一次次演出中学到更多东西，好让自己不要离姐姐们太远。尤其这几个月，我们团又火了，感觉同事们都冲劲满满！”王肖龙说。
“君霄”爆火，也让蔡浙飞感觉到团里的青年演员梯队建设中，还有更多的潜力“CP”组合有待挖掘、转化。
不久前的周末，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正在苏州湾大剧院巡演。当天正好是团长蔡浙飞的50岁生日，演员们完成《五女拜寿》试音走台后，为她搞了个简单的庆生仪式。
那天，蔡浙飞说着说着，眼含热泪，“我记得30年前的今天，是我老家七八个同学给我过完了生日，然后我挑着行李就到了杭州，咱们剧团。我的前一代，是令我仰望的时代。今天我们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代，甚至更好。”
在蛋糕车前，不知蔡浙飞许了什么愿。盲猜，一定会有这句话：希望每一朵小百花都能站在舞台中央。